“阿——爾——”

“阿爾弗雷德——”

王耀叫了快五分鐘，那人還未出現(xiàn)。今天太陽不算烈，云層很厚，剛好遮住灑下的光。他走到一棵樹下，濕氣讓他覺得舒適，雙手枕著后頸部便躺了下去。

那是一棵梧桐樹，深綠的葉子沙沙作響。忽然一只啄木鳥飛上樹梢，機器般不停敲打棕褐的樹干。男孩閉眼聆聽那無限重復的聲音……好像很久都沒有這樣靜下心來，什么都不做，就這樣躺著……

“王耀！”

他艱難睜眼，揉了把眼睛才看清楚來人。那人笑著坐在他身邊，一只手伸向他的頭頂，撿來一片梧桐葉：“葉子掉到頭發(fā)上啦！”

“唔……你來多久了？”

“嗯……應該有半小時吧?！?/p>

“等了那么久，你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香，就沒忍心叫啦?！?/p>

“好吧?！?/p>

那人又小聲嘟囔一句：“再說你睡覺那么可愛，看都看不夠……”

“什么？”

“沒什么，你怎么來啦，鮮花餅做好了？這才一天不到誒，這么快，可是你沒帶東西啊?！彼兄掳?，好像在思考什么數(shù)學題，又恍然大悟般用七拐八拐的語調(diào)長長哦了一聲：“所以，你是來找我玩的嗎！”

找他玩而已，想來就來了，王耀本覺得沒什么，被他這么一說卻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心里的別扭一瞬間化為煩躁：“對啊等了好久你都沒來，要不是我睡著了豈不是白來一趟，真是的！”

另一位小朋友并不是好欺負的善類：“聽到你聲音我就趕來了，來了就看到你睡在這里，那我等你睡覺還等了半小時呢！”

噗，好可愛！

怎么一個比一個幼稚！看到小精靈如此反應，王耀不禁大笑起來。

“你下過山嗎？”

“當然下過，但只是偶爾去過幾次。”

王耀抓住他的手：“那走吧，我們下山玩！”

“嗯……山下好玩嗎？”

“當然，山下有好多好多東西呢！你不是來過嗎？沒有看到什么有意思的嗎？”

“我去過兩次，第一次去路上人很少，什么都沒有，我們漫無目的地走，到了晚上，人們陸續(xù)出來了，他們成群結(jié)隊地在燒東西，也不知為什么火光看上去很壓抑，我們就回去了。第二次人很多，滿街都是噼里啪啦的響聲，聽他們說那叫鞭炮，但我和小伙伴們都不喜歡那樣刺耳的聲音……”

“這樣啊……”王耀托著下巴，看著遠處的眼神轉(zhuǎn)向阿爾，笑道：“我保證，這回不會再有你看到的那些了?！?/p>

“你怎么這么肯定？”

“因為你運氣太好，兩次來玩都遇上我們特殊的日子，今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所以你不喜歡的東西都不會有的?！?/p>

他拉住他的手：“所以，走嗎？”

后者露出王耀熟悉的笑：“既然你都邀請我了，即使不做什么保證我也一定會去的?！?/p>

聽姥姥說以前上這山都是半小時起步，下山更陡，時間就很長了。但大家都愛往山上跑，說是因為這山頂?shù)木吧珜嵲谔?。那時村里不算富裕，但也都能吃飽穿暖，有人提出每家出點錢，大家一起給小山包修個石階，村里人出奇地都很愿意，沒過多久石階便修好了，上下山一刻鐘足夠。

“你只下去過兩次嗎，其他時間都在這里嗎？”

“是呀?！?/p>

“可是一直待在那里會……”

阿爾打斷他：“無聊是嗎？這里就是我的家啊。有太陽我就躺在草地上曬曬太陽，看著云層一點點遮住太陽，又被風吹走，鳥兒排成隊掠過樹枝，常常不知不覺就睡著了，醒來時身邊有許多蝴蝶。有時是被小伙伴們叫醒的，他們經(jīng)常來找我玩，遇到樹爺爺總會叫我們?nèi)ゼ依锍燥垼瑯錉敔敃龊枚嗪贸缘?！”少年笑著，雙手張開努力伸著：“還有好多好多好多事，都是我很珍惜并享受著的。有一群能把起床氣給磨沒的朋友真的很哭笑不得，但我很喜歡這里，喜歡這里的太陽和月亮、喜歡這里的人、喜歡人們看到這里的景色后酣暢的笑、喜歡我的家和生活……”

王耀注視著講述著自己，眼里滿是光的人，一時間什么也說不出來，徒勞地微張著嘴，不知過了多久他垂下眼眸，淡淡笑道：“對不起……”

“啊？”阿爾疑惑地看向他，突如其來的道歉讓他愣住了。

“對不起……”

像是沒有發(fā)生任何事，笑容重新掛在他的臉上：“怎么了，你什么都沒做啊，好好的道什么歉？”

“對不起，我以自己的見聞揣測你的感受，用我短淺的認知評價你的生活……”

那人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食指豎在自己唇邊：“噓——別說了，你沒有錯，也沒有對不起我，”見那人想要說什么，捂住嘴的手更緊了：“好了不用說什么了，我說沒有就沒有，你再說我就不去了！”

他看見王耀眼中的低落，像是自責，又像是悲傷，帶著三分驚訝，又夾雜些許笑意。

眼前的人和他認識的為了找花差點急哭的人太不一樣，他從沒見過這樣的他，他看不懂他的眼神，一時不知所措。

該安慰嗎，還是想辦法逗他笑？我要問問他嗎……

“我們到哪了啊，還要多長時間才到?。俊彼g盡腦汁，最終蒼白地說出一句話。

聞言，王耀看看周圍的環(huán)境，愣愣地回他的話：“已經(jīng)半山腰了，再走個七八分鐘就到了。”

阿爾拉住他的手：“那我們快點吧，有點期待呢！”

“對了，你說我去的兩次都是你們的特殊日子，是什么日子啊，他們?yōu)槭裁匆獰切〇|西？”

王耀側(cè)底回過神來，但心情似乎沒有好轉(zhuǎn)，抬起頭看向遠處，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要給好奇的小朋友答疑解惑，他淡淡地開口：“他們啊……是在悼念逝去的親人?！?/p>

“逝去的，親人？”小精靈呆呆地看向他。

“嗯，他們燒的是紙錢，是為了故去的人們，燒之前紙錢上會寫他們的信息和名字，以確保他們在地下能收到，收不到的話他們在地下就沒有錢了，沒有錢就要挨餓受凍，露宿街頭……”

“錢是什么？”

“人們存活于世的必需品?！?/p>

“那他們已經(jīng)不在世上了為什么還要錢？”

對人類世界完全不了解并且充滿好奇心的小精靈隨口一問，把他問懵了。為什么呢？不知道呢，知道這些，不過是因為從小大人就是這樣教的。

“我也不知道啊，不過什么地府，什么紙錢，都是人們臆想的罷了，什么上墳燒紙呢，作用也不是為逝者做些什么，不過是人們給自己的安慰。”

“可明知道是假的，為什么還要這么做？”

王耀拍了下那金色的腦袋：“你問題怎么這么多，一個一個問個沒完！”

那人嘿嘿地笑兩聲：“聽你說完，覺得自己對你們的了解真少?！?/p>

他們踏出陰涼的樹林，再一次看見太陽，王耀抬起頭，迎著太陽，狠狠地伸了個懶腰：“下來咯！”

旁邊阿爾嘖了一聲：“你這架勢，不知道的以為你走了幾個小時的山路！”

“我老了不行嗎，我就是要伸！怎么了！”

“沒怎么，您伸您伸，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您伸懶腰！”

“你是欠揍！過來，別跑。”

兩人在湖邊你追我趕，湖面波光閃閃，風將水汽吹上岸，濕潤而溫和，湖邊幾個老人一齊垂釣，時而暢飲時而大笑，似已融入那片山水。

“豆——腐——，賣——豆腐咯——”

兩人剛到村口便聽到中年女人竭力吆喝著，再往里走，就看到她的身影。一個老人和她交談著，手里拎了一塊兒豆腐，俯下身摸了她身邊的狗，又抬頭笑笑，揮手離去。

“豆——腐——，賣——豆腐咯——”

與老人道別，女人繼續(xù)往前走著，繼續(xù)她的吆喝。與她一同的是她身邊的狗，那狗身后被安了個小車，里面拉著女人口中的豆腐，乖順地跟著主人，嘴巴半張，看上去很開心。

“她這，為什么不自己拉車，讓狗拉，狗不難受嗎？！”阿爾只在后山見過帶狗子玩耍的，把狗抱在懷里寶貝的，卻沒見過眼前這情景，第一反應就是她不愛惜自己的寵物，對它不好。

“不用擔心啦，那狗叫阿拉斯加，是在雪地里拉雪橇的品種，讓它拉小車只能說是血脈覺醒，它開心著呢。”

“原來如此?！?/p>

“這狗運動量大，讓它拉車消耗體力挺好的，不運動它會抑郁的?！?/p>

女人又停了下來，這回是個中年男子帶著一個小孩在買豆腐，她笑著捏了捏小孩的臉，變出一顆棒棒糖送給她，王耀望著她的背影，幽幽道：“我也記不得她的名字了，只記得大家都叫她雪姨。”

“前兩年她的丈夫去世了，兩個孩子都在城里，事情處理完也就回去了，好在她的爸媽和妹妹都在這里生活，不過在自己家里就沒人陪了。短時間一個人在家還好，長期的話，怎么會不孤獨呢……”

吆喝聲愈來愈遠，阿爾看向聲音的來處，只看到高度不齊的房屋與圍墻：“她看上去也就四五十歲的阿姨吧，她的丈夫……怎么去世的？”

“姥姥只說是生病，具體我也不知道。哦對了，那只狗就是她女兒怕她一個人過得難受買來陪她的，也算是填補一點心里的空洞吧?！?/p>

阿爾揪著的心稍微松開來一點，淡淡地笑了：“看樣子，她們相處得不錯呢。”

王耀笑笑：“是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