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jīng)天真地認(rèn)為，在這里就可以和過去的一切揮手告別。

“我為什么會在這里遇到她？”我沉重地嘆了口氣。

“我為什么會在這里遇到他？”雷電緊緊抱著雙膝，蜷縮在床的角落里，努力想要控制住自己不斷顫抖的雙腿，畢竟，槍里的子彈已經(jīng)打光了。

我想，在我們兩個人認(rèn)出彼此的那一刻，雙方的內(nèi)心里都經(jīng)歷了一場里氏八級地震。為什么偏偏是在格里芬？我冥思苦想了一個晚上，眼睜睜地看著月亮從升起到消失，也沒有想明白這件事。

其實我也不明白我為什么要那么害怕，我明明是她的指揮官，明明知道她不可能做出對我有威脅的事情，但是我為什么依舊會在想起她的時候不自覺地顫抖？是因為過去自己的所作所為嗎？是因為我還是被困在過去的陰影中嗎？

我無從知曉答案，我也不想再去觸及我心底里深深埋藏起來的潘多拉魔盒。

只有一件事我很清楚，那就是她不會傷害我，因為她的底層代碼并不允許她這么做。

“底層代碼嘛……”我看了一眼手邊的編程有關(guān)的書籍，突然笑了出來，“我怎么都快忘了，我自己也會寫程序??？”

認(rèn)出我來這件事很明顯對雷電造成了不小的沖擊。我放下手里的訓(xùn)練報告，將雷電的名字圈了出來。

“她的成績本來沒有這么差的?！蔽叶⒅菐讉€數(shù)據(jù)看了一會兒，將手里的文件扔到了一邊。

就在此時有人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請進(jìn)。”

“指揮官？請問您現(xiàn)在有空嗎？”M950A走了進(jìn)來。

“有話就說吧?！蔽尹c了點頭。

“其實是這樣，最近雷電她……似乎有點不對勁，能否請您幫忙為她安排一次檢查？”M950A的請求在我的預(yù)料之內(nèi)，就算她不說，我也會這么做。

“行，我知道了，我會盡快安排的?！蔽覍⑹虑橛涗浀搅藨?zhàn)術(shù)平板的備忘錄上面。

“謝謝您！”M950A似乎松了口氣，雙手合十道謝之后心滿意足地離去了。

我輕輕嘆了口氣，拿起了桌上的電話。

“是格林娜嗎？我有點事情找你……”

雷電的檢查還算順利，只用了兩個小時就結(jié)束了。我想她并沒有注意到操作是我來進(jìn)行的，畢竟我為了這件事可是用了變聲和易容兩項壓箱底的絕活兒，甚至還特地戴上了我一萬年都沒有用過的美瞳。至于格林娜嘛，想要打發(fā)她的話，用一點鈔能力不就好了？

我修改了雷電的底層代碼，這是我的私心。

……

“咳咳咳……”我趕緊抓起桌子上的手帕捂住了嘴，“最近咳嗽得厲害啊……”

我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一個勁地咳嗽，食欲也不算好，看見吃的也沒有什么胃口。

自從上次幫雷電調(diào)整完已經(jīng)過了一個月，我想她也應(yīng)該察覺到了些什么。

“滴滴滴。”

“啊啦，是我的體檢報告?zhèn)骰貋砹??！蔽尹c開電腦桌面上自動下載好的文件。

“呵，‘人在做，天在看’……嘛？”我隨意地倚在靠背上，隨手關(guān)掉了那份報告。

……

“今天上午的訓(xùn)練報告，我先放您桌子上了?！盤PK將一沓文件放到我的辦公桌的一角，然后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放下手里的資料，從那一堆報告里面翻出了雷電的。

“各項數(shù)據(jù)已經(jīng)基本上回到之前的水平了，看起來她應(yīng)該沒有什么問題了。”我放下了手里薄薄的一張紙，“不過這也就意味著，她快來找我算賬了，對吧？”

我苦笑了一下，無意中在桌面擺放的小鏡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臉。原本棱角分明的面龐竟然有些面黃肌瘦，我不禁啞然。

我出生在貧民窟，為了生存什么都干過。后來誤打誤撞加入了黑幫，但是那段時間并不怎么值得回首，因為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實在是太令人壓抑。再后來？我被軍隊挖走了，再后來？我退役之后輾轉(zhuǎn)來到了格里芬混口飯吃。

從面黃肌瘦到滿臉橫肉，再到有棱有角，怎么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又回到了這個地步？

就在我感嘆著世事無常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什么人推開了。

雷電走了進(jìn)來，順手鎖上了門。

不知為何，我竟然開始有些緊張了起來。

然后，不出我所料的，她對著天花板開了一槍。

再然后，她拎著冒煙的槍的徑直走向我，然后把槍放在了辦公桌上。

“指揮官……那個時候，你也是其中之一，對吧？”她就站在我的辦公桌對面，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無法從那雙平靜的猩紅雙眸中讀出任何情報，就連她的動作都顯得自然得體，絲毫察覺不到任何憤怒。

“你在說什么時候？”我明知故問。

“惡龍組?！彼碾p唇微啟，道出了與我糾纏過一段時間的組織。

“那是什么？”我打算最后在“垂死掙扎”一次。

“我可記得呢，他們讓你↑我的時候，你最開始可是一萬個不情愿，最后玩得卻比誰都厲害。”雷電突然冷笑了起來。

“到底是被你發(fā)現(xiàn)了？”不知道為什么，我竟然有一種如釋重負(fù)的感覺，可能是我意識到自己終于不用再藏著掖著了吧？

“后來發(fā)生了什么？”雷電收起笑容直直地看著我，繼續(xù)問道。

“哪個時間點？”與這個黑幫組織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我不得不搞清楚她在說哪段時間。

“最后?！彼纱嗟貓蟪隽宋易畈幌胩峒暗臅r間點。

“最后啊……”我輕輕笑了一下，“那么你想聽到我說出什么呢？”

“你做了什么?！彼哪康膬H僅是這種事情嗎？

“就這個？”我看著她的眼睛反問道。

“就這個?！崩纂姾V定地點了點頭。

“我把他們都滅了?！蔽逸p描淡寫地說著。

“為什么？”她幾乎是緊接著我的話尾音發(fā)聲的。

“因為我受夠他們了，我也不喜歡那些事情。”我回答的都是實話，因為這個時候了也沒有什么撒謊的必要。

“我想你說的并不包括和我有關(guān)的事情。”

“其實主要是因為我不喜歡他們對你的態(tài)度，所以才說我受夠了他們的?！蔽衣柫寺柤?。

“你沒有覺得你說的話前后矛盾了嗎？”雷電嗤笑道。

“你知道人的心理可以扭曲到什么地步嗎？”我托起下巴，反問雷電。

雷電搖了搖頭。

“你知道當(dāng)人從被欺凌者轉(zhuǎn)身成為欺凌者的那一刻，心里究竟會發(fā)生什么變化嗎？”我再次問道。

雷電依舊搖了搖頭。

“那你不能理解也算正常?！蔽逸p輕嘆了口氣。

“然后呢？”她問道。

“把你弄壞了?！蔽铱粗届o地說道，“從上到下，徹徹底底地弄壞了。破壞的欲望支配了我，而我恰好看到了被五花大綁的你。”

“原來你都還記著呢?！崩纂娡蝗恍α似饋?。

“自從我認(rèn)出了你，我就再也沒法忘掉了?！蔽艺玖似饋恚呦蚍块g角落里的冰箱，拉開門拿出來一瓶冰鎮(zhèn)的可樂，“你想喝點什么嗎？”

“免了吧?！崩纂娎浔鼐芙^了我。

我自顧自地擰開瓶蓋，猛的灌了一口。不得不說，在這個時候冷的東西確實能讓我冷靜下來。

“所以呢？你今天來這兒找我就是為了問這些？”我拎著可樂瓶子，站在地毯上看著她。

她轉(zhuǎn)過身來，很自然地坐到了我的辦公桌上。

“你現(xiàn)在還能如此淡定是因為你知道我沒有辦法傷害你?！崩纂娢⑿α似饋恚焓置搅俗约簞倓偡旁谀抢锏臉屩?。

“你的底層代碼沒有限制，因為我親手去掉了那些代碼?！蔽矣止嗔艘豢诳蓸罚?。

雷電愣神了幾秒。

“你上次的檢查，是我做的。”我走向自己的椅子，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你……”雷電跳了下來，有些詫異地看著我。

“現(xiàn)在復(fù)仇的機(jī)會就擺在你的面前，要么抓住它，要么錯過它?！蔽衣柫寺柤纾S手將沒有喝完的可樂放在了桌子上。

雷電看了看我，拿起了手邊的武器。

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是今天，我想她只是再找一個合適的契機(jī)罷了。

可是，她能如愿嗎？我的視線再次落在了電腦中的那份體檢報告上。

……

“老弟啊，看在你曾經(jīng)是我最好的兵的份上，我不得不提醒你，最近卡特可能要對PMC搞大動作，你要多加注意?！?/strong>

“知道知道，我心里有數(shù)?！?/strong>

“你總是這么粗枝大葉的，別到時候打到臉上了才想著還手?！?/strong>

“放心吧，從來都只有我揍別人的份兒?！?/strong>

“那你多保重?！?/strong>

“保重！”

……

“砰！”辦公室的門被什么人粗暴地撞開。

“這是什么意思！”我剛來得及抬起頭，一大團(tuán)藍(lán)色的毛發(fā)就幾乎頂在了我的臉上。

“怎么了，雷電？”我平靜地看著氣勢洶洶的來者。

“什么叫全體離開營地？”雷電將我的命令拍在了我面前。

“有什么問題嗎？”我瞥了一眼那張皺皺巴巴的紙，非常淡定地反問道。

“你這到底是什么意思！”雷電冷冰冰地問道。

“基地要被炸平了，明白？”我直截了當(dāng)?shù)乇砻髁饲闆r。

“你說什么？”她再次露出了那副詫異的目光。

“我說，基地要被炸平了。”我將一份蓋著“機(jī)密”二字的報告放到了雷電面前。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究竟在看什么。

“像我這種在軍隊特殊部門里面混得久的混蛋，多多少少都有點人脈的?！蔽业溃摆s緊走吧，不然等一會兒想走都走不了了?！?/strong>

“那你呢？”雷電問道。

“我和你們一起走啊，不然還留在這里當(dāng)傻子被人炸嗎？”我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模樣。

雷電似乎還想說些什么。

“快滾吧?！蔽覒械迷俣嗾f什么，干脆利索地用三個字了結(jié)了她再度發(fā)言的機(jī)會。

雷電看了我?guī)酌?，然后迅速跑開了。

她們一車一車地撤走了。我在辦公室的窗戶前，親自看著最后一輛車帶著人員和物資離開。

“指揮官，最后一輛車也撤離了?！备窳漳认蛭野l(fā)來了通訊，“您也該撤離了，敵人馬上就要攻過來了?！?/strong>

“我知道了。”這是我對她們說的最后四個字。

“指揮官？指揮官！”

我將通訊器丟到地上，踩了個稀碎。

“嗯，今天的夜空還是挺漂亮的?！蔽姨痤^，仰望著如同幕布一樣的星空，傾聽著空氣中異樣的聲音。

火箭彈炸進(jìn)了營地。

地面在顫抖，我面前的玻璃被震得支離破碎，嘩啦嘩啦掉了一地。

“嘛，算了?！蔽夷闷鹱雷由系腁K-74M，熟練地拉了一下槍栓，“至少在最后，還是得像個爺們一點吧？”

……

在一塊簡陋的墓碑前，藍(lán)色頭發(fā)的少女在綠色頭發(fā)少女的陪伴下，彎腰放下了手中的花束。

“你還記恨他嗎？”M950A將視線轉(zhuǎn)向身邊人，輕聲問道。

“我并不想記恨他……因為他也是迫于無奈。”雷電盯著墓碑上歪歪扭扭的字跡，輕聲回答道。

然后她從隨身的背包中，拿出了一個破舊的本子。

“這是他的日記……不，應(yīng)該說是回憶錄更為貼切?！崩纂妼⑺f給M950A。

綠色雙馬尾的少女翻看了起來。

“我別無選擇?！边@是扉頁上的字，經(jīng)歷歲月的洗禮之后原本清秀的字體已經(jīng)變成了模糊的模樣。

“我也不想生在貧民窟啊……”

“我不喜歡這樣……但是為了活下去，我別無選擇。這就是黑幫，這就是法外之地的生存法則?！?/strong>

“作惡，肉體能活下去……但是心呢？”

“第一眼看上去我以為她和我一樣是個不幸的人類，但是很快我就注意到她其實是一個人形?！?/strong>

“原來，從被害者變成加害者，是一件這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啊……”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想我也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去直視我自己的內(nèi)心了吧？畢竟那里現(xiàn)在除了扭曲、混亂之外，恐怕就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暴戾了。”

“……軍隊的確改變了我很多。”

“格里芬……但愿能有一個好的開始?！?/strong>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我偏偏又在這里遇見了我的噩夢！”

“體檢結(jié)果出來了，沒想到原來是癌癥。”

“我不想死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既然她沒有發(fā)覺我的愿望，那我只好自己來了。”

“卡特嗎……算了，誰來送我最后一程已經(jīng)無所謂了……只是，我還是希望她能完成她的復(fù)仇啊……”

“對不起……對不起……”回憶錄的最后，滿滿的一頁上只有這三個字在不斷重復(fù)。

“原來那個時候，他已經(jīng)是癌癥晚期了?！辈恢朗窃趯φl說話，雷電低聲呢喃著，“現(xiàn)在我才明白，那個時候他分明是在乞求。”

“可惜啊，我那個時候并沒有看懂他?！?/strong>

少女抬起頭，抬手輕輕拭去眼角邊的淚滴。

M950A靜靜地看著身邊的少女，沒有開腔。

“復(fù)仇嗎？到頭來我究竟……是在復(fù)什么仇呢？”雷電從背包里拿出了一個仔細(xì)包裝好的小盒子，蹲下去放在了墓碑前，“我也不知道。”

“但是我給你帶了樣?xùn)|西?！崩纂娬玖似饋?，“這是卡特的骨灰?！?/strong>

“我親手燒的?！?/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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