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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巴芙洛夫娜坐在軟沙發(fā)上等著丈夫從醫(yī)院回來吃午飯。今天她沒有怎么在廚房里忙活，給午餐只加了一些甜食，她想盡快歇一會兒。她一上午做了很多工作，好長時間以來她一直如此，每天上午都有一大堆工作，而且這種情形還得持續(xù)相當(dāng)長時間。她已在城市的另一頭又開辦了第二處縫紉工場。薇拉·巴芙洛夫娜·羅普霍娃住在瓦西里耶夫斯基島。薇拉·巴芙洛夫娜·吉爾沙諾娃卻住在謝爾蓋大街，因?yàn)檎煞虮仨氉〉秒x維堡區(qū)近些。梅察洛娃對于在瓦西里耶夫斯基島上的那所縫紉工廠管理得很好，這也是很自然的事，她本來和這個場子里的工人們都很熟悉。薇拉·巴芙洛夫娜回到彼得堡以后看到，即使她應(yīng)該到這個工場去，次數(shù)也盡可以少，而且不必多逗留，哪怕她每天去上一趟，實(shí)際上那僅僅是出于她對這個工場的懷戀之情，當(dāng)然工場的人也眷戀著她。在短時間內(nèi)，她稍稍走動走動也還必要，因?yàn)槊凡炻逋蕻吘褂袝r還要找她商量一些事，但是，那也費(fèi)不了多少時間，而且這種情形也愈來愈少。梅察洛娃很快就很有經(jīng)驗(yàn)，已無需薇拉·巴芙洛夫娜過問了。是的，在薇拉·巴芙洛夫娜返回彼得堡之后，瓦西里耶夫斯基島的工場對待她與其說是個必需的人，不如說是位很受歡迎的客人。她該做點(diǎn)什么呢？顯然該在她的新居附近，在城市的另一端創(chuàng)辦第二所工場。

于是在池塘街和謝爾蓋街之間的一條胡同里，一所新的工場創(chuàng)辦起來了。這次顯然比以前省事多了。從原來的工場調(diào)來了5名女工，成為骨干，她們原來的位置已由新人頂替。其余人員都是原先工場的裁縫的好朋友。這就把事情做好了大半。團(tuán)體中所有成員都對工場的宗旨、規(guī)則了如指掌，新女工進(jìn)場時，希望一開始就建立第一處工場費(fèi)很長時間才逐步建立起的規(guī)章制度?，F(xiàn)在這些建制工作比以前快了9倍，麻煩還少了三分之二。即或如此，工作還是一大堆，所以薇拉·巴芙洛夫娜今天仍舊像昨天、前天一樣忙碌，兩個月以來一直很疲勞，她只辛苦了兩個月，雖然第二次結(jié)婚以來已經(jīng)半年有余，她本來也該給自己放個結(jié)婚假，而她的休假也確實(shí)不短。現(xiàn)在她開始著手工作了。

是的，她今天已經(jīng)干了不少工作，該休息一下，她想好多好多事情，大多是眼前的事，眼下的工作確實(shí)很充實(shí)、很開心！眼前的一切充滿生機(jī)，她沒有閑暇去回憶往事，回憶只能留給將來，留待遙遠(yuǎn)的將來。它不是10年、20年之后，而是更遠(yuǎn)更遠(yuǎn)?，F(xiàn)在還不是回憶的時候，在一個非常長的時間里都不是回憶的時候。但是，往事還是會偶爾浮上心頭，今天她的頭腦里就涌現(xiàn)了一件在那些不常被想起但又容易縈繞心頭的事。下面就是她所回憶的：

5

“親愛的！我要和你一起走！”
“可是沒有帶你的行李啊。”
“我親愛的，假如今天你不肯帶我一道走，那我明天隨后趕去?！?br>“你再想一想，看看再說。等我的信，信明天就寄。”

她只好回到家里。當(dāng)她和瑪莎一起回家時，她有何感覺呢？在這從莫斯科鐵路彼得堡站到中央大街這漫長的路途中，她的所感所思都是什么？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事情的陡然變化把她震撼得十分茫然。他在他的書房里發(fā)現(xiàn)她的信還不到一晝夜——是的，還差兩個小時呢，可是他已經(jīng)遠(yuǎn)走高飛，是如此之快，如此突然！半夜兩點(diǎn)鐘她還沒有預(yù)料到什么，正當(dāng)她由于六神無主，精神萬分疲憊，再也支持不下去的時候，他走進(jìn)來說了短短的幾句話，然而這幾句話差不多只是他心底里想說的話的含糊的開場白，而且他只是用寥寥數(shù)語來表述：“我多年沒看望我的雙親了，我要回去看望他們，他們一定會很高興。”說完馬上走掉了。她緊隨其后跑到他的房間，雖然在房間里他答應(yīng)過帶她去，——可是人呢？他在哪兒？“瑪莎，他去哪兒啦？他在哪兒？”這時客人們剛剛離去，正在收拾茶具的瑪莎回答說：“德米特里·謝爾蓋依奇出去了，他走過我身邊時說：‘我出去散散步?！撍X了。真奇怪，她怎么能入睡呢？可是她并不知道他就要走哇，他還說過他們還來得及好好談?wù)?。?dāng)她剛剛醒來，便到了上火車站的時刻。是的，這一切都仿佛在眼前瞬間一閃，而且她與此事無關(guān)，真像別人急匆匆地向她講述一件不相關(guān)的事。只有現(xiàn)在，當(dāng)她從火車站回家以后，她才清醒過來，開始認(rèn)真思索。如今她出了什么事，她今后該怎么辦？

是的，她該去梁贊。應(yīng)該去，這是唯一選擇。但是他的信呢？這封信會寫什么？不，為什么非得等這封信來了再作決定呢？其實(shí)信的內(nèi)容不言自明。但是，不管怎樣總還該等他的信到了再說。為什么還久拖不決？她該走了。是的，她應(yīng)該去。她想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想了三個、四個小時?？墒乾斏缫佯嚹c轆轆，已經(jīng)三次喊她去用午飯，而且這次與其說是叫她，莫如說是命令她。也好，這能叫她有點(diǎn)事干。她想：“可憐的瑪莎，我讓你餓得好苦?！庇谑钦f：“瑪莎，不讓你等我，您偏等我，不然早就吃完了。”——“這怎么行，薇拉·巴芙洛夫娜?！苯又窒肓艘粌蓚€小時：“我要去。對，明天就去。但是，我得等他來信，因?yàn)樗@么要求過我。不管信上寫什么——我心里明白信上會寫什么——無論什么都一樣，我反正一定得去?！彼堰@件事想了一兩個鐘頭，她在頭一個小時想的是這個，那么兩個小時想的都一樣嗎？不，她想的雖然是同一件事，可是她還想到了五個字，是如此簡單的五個字：“他不愿我去”①?！八辉肝胰ァ边@五個字縈繞心頭，此時太陽已西沉，她還是在想原先的事和這五個字。正當(dāng)煩人的瑪莎來請薇拉·巴芙洛夫娜喝茶之前，這五個簡單的字突然變成了另外五個字“我也不愿去”，這個煩人的瑪莎干得多漂亮，她來得真好！——是她趕跑了這新的五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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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原文是四個字：“он?не?хочет?этого”，對應(yīng)為漢語譯成這五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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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好心腸的瑪莎只是暫時趕跑了這五個字。起初它們不敢親自露面，反而換上一句反駁自己的話：“但我應(yīng)該走?！彼鼈兯該Q上這句反駁的話，其實(shí)是讓它們在自己的掩護(hù)下卷土重來。就在這同時，又出現(xiàn)了最初的那五個字：“他不愿我去”，同一瞬間，這五個簡單的字又變成另外的五個簡單的字“我也不愿去”，她又想了半個小時。半個小時之后，這兩對五個簡單的字竟按著它們的心愿，開始改變原先的字、最主要的原先的字，于是“我要去”這三個最主要的字變成了“我要去嗎？”這四個字，字面上雖然差別不大，意思可大不相同。字句的出現(xiàn)和變化就是這樣的！瑪莎又來了，她說：“我給了他一個銀盧布，薇拉·巴芙洛夫娜，這兒寫得明明白白，要是9點(diǎn)鐘以前送到，就給一個銀盧布，晚了，只給半個。送信的是個乘務(wù)員，薇拉·巴芙洛夫娜，他是坐夜車來的，他說他答應(yīng)人家的事就一定辦到，為了趕趟，他還雇了一輛馬車呢！”他的信！——果然是！她知道在這封信上寫的是：“請勿來”，但是她還是要去，她不管這封信怎么寫的，她要去，就是要去。不，在信里并不是這么寫的，那信上寫的是別的，而且非聽不可。——“我到梁贊去了，但不是直接到梁贊，我一路要為工場辦不少事。此外，我必須在莫斯科停留一周左右，辦理一大堆事務(wù)。此外，到莫斯科之前，我還要去兩個城市，過了莫斯科，還要去三個地方，然后才能到梁贊。我確定不了在什么地方呆多少時間，我只說一個原因就行了，除了其他事務(wù)的原因之外，我要向我們商務(wù)代理人收錢，這你是知道的，我親愛的?！薄堑?，“我親愛的”確實(shí)在信上還這么寫著。我有好幾次看它仍覺得他還像以前一樣對我好，對我沒有一點(diǎn)不滿。薇拉·巴芙洛夫娜回憶起來，當(dāng)時自己還吻過那幾個字呢，不錯，信上明明寫著：“你也知道，我親愛的朋友，如果你要向人家收錢，即使你原想呆幾個鐘頭的地方，有時不得不等上好幾天。因此，我完全弄不準(zhǔn)什么時候可以到達(dá)梁贊。不過大概不會很快?！彼龓缀踹B信上的每個字都默記在心。他這是怎么了？是的，他要讓她完全失去抓住他的可能性，不讓她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F(xiàn)在她該怎么辦？原來的“我應(yīng)該去他那兒”變成了“我還是不應(yīng)該跟他見面”，這后邊的“他”①已經(jīng)不是剛才她想的那個人了。這句話也代替了原來所有的話。她思前想后，過去了一個小時、二個小時，“我不應(yīng)該同他見面”這句話也起著變化，但只是變成“難道我想跟他見面嗎？——不?！碑?dāng)她快要入睡的時候，卻又變成了“難道我還會跟他見面嗎？”——只是答案在哪兒？它是什么時間消失的？這句話還來不及定型它又變成了“難道我不會跟他見面嗎？”伴著她黎明時分入睡，她想的確實(shí)是“難道我真的不能同他見面嗎？”

早晨，她醒得很晚。這時她的腦海里其他的字句已蕩然無存，只剩下“不見”與“見”這種兩個字與一個字的爭斗。——它們一直斗了一上午。在這場斗爭中，一切都被忘在腦后，一切都置之度外，那“見”總想把“不見”留在自己身邊，揪住它不放，抓住它。但是“不”字卻總想逃逸而去，溜之乎也，讓你無處可尋，于是又成了“見”。“見”字努力把“不”字拉在自己身邊，這時一切又給忘記了，“見”字真的留住了“不”字，還另外又叫來一個“不”字幫忙，使原來的不字無路可逃。“不，不見”……“不，不見”，“不，不見”，“不，不見”，但是，她為什么這么做呢？——她戴上帽子，下意識地照照鏡子，看頭發(fā)攏好沒有，是的，她在鏡子里看到自己戴好了帽子，這時那結(jié)合緊緊的“不見面”三個字只剩下一個“不”字，而它的后邊隨后添上了兩個新字“回頭”。不回頭，不回頭，不回頭。“瑪莎，您不要等我吃午飯了，我今天不在家吃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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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吉爾沙諾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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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歷山大·瑪特威依奇還沒從醫(yī)院回來?！彼菇芘撕芴耢o地和她打招呼。她的出現(xiàn)沒有一點(diǎn)稀奇。以前——就在不久，她也常來。為此，他和她說話怎能不是一種淡淡、平緩的口氣呢？“我也想到了，沒關(guān)系，我坐一會兒，您不要去告訴他我在這兒?！彼闷鹨槐倦s志——她能夠讀下去什么了，她意識到，她能讀東西了。是的，一俟出現(xiàn)“不回頭”，一俟作出決斷，她就覺得平靜了。當(dāng)然，她沒有讀多少雜志，甚至可以說完全沒有讀。她打量了一下房間，像一個主婦似的收拾起來。當(dāng)然，她只是略作整理，甚至談不上什么收拾，但是，這顯示了她心境的平靜，她可以讀東西了，也可以做事情了。她發(fā)現(xiàn)煙灰碟里的煙灰沒有倒掉，桌上的呢絨桌布需要整理，一把椅子應(yīng)該擺回原來的位置。她坐在那兒想道：“不回頭，沒有選擇的余地，新的生活開始了?！薄氚∠?，想了一兩個小時?！靶碌纳铋_始了。他該多么驚奇，多么幸福啊。新的生活開始了。我們真幸福。”鈴聲響起。她的臉上泛起紅暈，露出笑靨，傳來一陣腳步聲，房門開了?！稗崩ぐ蛙铰宸蚰?！”——他打了個趔趄，是的，打了個趔趄，他趕忙抓住門把手。這時她已經(jīng)跑到他身邊，擁抱著他：“我親愛的，我親愛的！他多么高尚！我多么愛你！沒有你，我沒法活！”后來呢——后來怎么樣？他們是怎樣走過那個房間的？她不記得了。她只記得她跑到他的身邊，吻了他。但是，他們是怎么走過那個房間的，她已記不得了，他也記不得。他們只記得從扶手椅和桌子旁邊繞過去以后的情形，至于是怎么離開房門的……是的，在那幾秒鐘里，那吻使得兩人頭暈?zāi)垦！稗绷_奇卡，我的天使！”——“我的朋友，沒有你我沒法活！你愛了我那么久，一聲不吱！你真高尚！他也多么高尚！沙夏！”“告訴我，薇羅奇卡，這是怎么回事？”——“我對他說，沒有你我就沒法活，第二天，就是昨天，他就走了，我本想隨后去，我昨天整天都在這么想，可是，現(xiàn)在，你看，我已經(jīng)在這兒坐了半天了?！薄斑@兩個星期你瘦得厲害，薇羅奇卡，你的手好蒼白！”他吻著她的手?！笆堑模H愛的，這是一場艱苦的斗爭！現(xiàn)在我才能理解你為了不破壞我的平靜要忍受多大的痛苦！你對自己怎么能控制得那么好，叫我一點(diǎn)兒都看不出來呢？你一定受了不少苦！”——“是的，薇羅奇卡，這是很不容易，”他還在吻她的手，還在看著它，突然間，她突然哈哈大笑著說，“哎呀，看我對你太不關(guān)心了！你一定很累，也餓得受不了，沙夏！”她從他手里掙脫出來，跑到外面?！叭ツ膬海绷_奇卡？”她什么也沒有回答，徑直跑到廚房里急匆匆地、興高采烈地對斯杰潘說：“快點(diǎn)開飯，兩份，快！盤子什么的放在哪兒啦？我去擺桌子，您送吃的。亞歷山大在醫(yī)院里很累，得馬上讓他吃飯?！彼鮼硪化B盤子，盤里的刀、叉和勺子發(fā)出叮當(dāng)?shù)捻懧??！肮矣H愛的！看來一對愛人的初次相逢的首要大事就是趕緊吃飯哪！哈哈哈！”他也微笑著幫她擺桌子，他幫了不少忙，但礙手礙腳的事更多，因?yàn)樗偸且粋€勁地吻她的手?！鞍パ?，薇羅奇卡，你的手好蒼白！”接著又吻起來。他們互相吻著，笑著。“好啦，沙夏，規(guī)規(guī)矩矩坐下，吃飯吧！”斯杰潘端上湯來。吃飯時，她講了事情的過程?！肮?，哈，瞧我們這狼吞虎咽的樣子，一對饞包！真的，昨天我什么也沒有下肚?！彼菇芘松蟻碜詈笠坏啦恕！八菇芘耍疫@一來，恐怕就沒你的飯了吧？”——“是啊，薇拉·巴芙洛夫娜，我可得再上店里去買嘍。”——“好的，斯杰潘，往后您就知道了，除了您自己的一份，還要準(zhǔn)備兩份飯菜了。沙夏，你的雪茄盒子在哪兒？給我?！彼H自替他切好雪茄，給他點(diǎn)上火?！拔伞ＳH愛的，我抽空去煮咖啡，也許你想喝茶？不，親愛的，我們應(yīng)該辦好伙食，你和斯杰潘對這個太不上心了?！边^了5分鐘吧，她回到屋里，斯杰潘隨后帶來了茶具，回來時，她看到亞歷山大的雪茄煙熄滅了?！肮?，我親愛的，我不在的時候，你準(zhǔn)在胡思亂想了！”他也笑了?！拔伞！彼种匦绿嫠c(diǎn)上煙。

直到如今，薇拉·巴芙洛夫娜想起這些還覺得好笑。“我們的浪漫故事多平淡無奇！我們的初戀由第一次接吻而搞得頭暈?zāi)垦＃倬褪抢峭袒⒀?，這是我們的愛情寫照！真叫人發(fā)笑！是的，當(dāng)時他的眼睛迸射著火花！就是如今，他的眼睛也還是這樣。在我蒼白的手上他掉下了多少淚水啊——現(xiàn)在已經(jīng)紅潤，我的手也確實(shí)好看，他說得很對?！鞭崩ぐ蛙铰宸蚰惹魄谱约旱碾p手，把它平放在罩在薄薄的家常罩衫底下的膝蓋上，罩衫下透出雙膝的輪廓。她又一次想：“他說得對。”然后她又慢慢地把手移到胸前，緊貼在胸口，心里想：“真對。”

“哎，我又想起這些事，想這些干嗎？”薇拉·巴芙洛夫娜繼續(xù)想著，不禁笑了。好像這事就和回憶緊緊連在一起！其實(shí)這次見面也夠奇異的，吃飯，吻我的手、我們的歡笑、他看著蒼白的手而落淚。我坐下來倒茶，問斯杰潘：“你們沒有奶油嗎？能不能在什么地方買到好奶油？好了，算了，沒時間了，恐怕也弄不到。就這樣喝吧，明天再想辦法買。你吸煙吧，親愛的，你的煙總是忘了抽?！?br>
她還沒有喝完茶就聽見一陣急促的門鈴聲。兩位大學(xué)生跑進(jìn)房間，忙忙叨叨地連她也沒看見。“亞歷山大·瑪特威依奇，有個疑難患者！”他們氣喘吁吁地說，“剛送來，得的是種很稀奇的病?！苯又靡淮蠖牙∥男g(shù)語來說那個患者的怪疾，天曉得是什么?！皝啔v山大·瑪特威依奇，很有意思的病，你得馬上回醫(yī)院，急需搶救，路上都要爭分奪秒，我們是坐馬車來的?！薄翱?，我親愛的，趕緊去?！彼f。這時兩個大學(xué)生才注意到她，于是向她點(diǎn)頭致意，馬上拉著他們的教授走了。他動身之前不用怎么準(zhǔn)備，他身上還穿著制服，她也催促他快動身?！澳銖尼t(yī)院到我那兒去嗎？”在分手時她問道?！昂玫?。”這一夜她等了很久，到了10點(diǎn)鐘還不見他回來，再等到11點(diǎn)，看來不能再等了。這是怎么回事？她倒沒什么擔(dān)心，她相信他不會出什么意外。不過這個怪病人競把他耽擱這么久！不知現(xiàn)在這個怪病人怎樣了？他還活著嗎？沙夏不知把他搶救過來沒有？是的，沙夏叫他耽擱得太久。第二天早晨9點(diǎn)鐘他才趕回來。他在醫(yī)院一直忙到凌晨4點(diǎn)?！斑@真是個疑難病例，薇羅奇卡?！薄熬冗^來了嗎？”——“嗯?！薄澳阍趺雌鸬眠@么早？”——“我沒有睡?！薄皼]睡？你怕來晚了就連覺也不睡！真是胡鬧！回家睡覺去，睡到吃午飯?jiān)倨饋?，我希望看見你的時候，你還沒睡醒才好?！彼淮袅藘煞昼娋徒o攆走了。

這便是他們這兩次見面的情形。但是，當(dāng)他們一起第二次吃午飯時已經(jīng)很不錯了，他們開始有條理地講述自己的事，而在昨天，天曉得，都講了些什么。現(xiàn)在，他們一起在歡笑、沉思、互相愛憐中度過，他們都認(rèn)為對方吃的苦更多些……過了一周半的時間，他們在石島租下一座小小的別墅，搬到那兒去居住。

6

薇拉·巴芙洛夫娜并不經(jīng)?；貞浰缃竦倪@次戀愛。生活豐富多彩，她無暇陷入回憶?？墒?，當(dāng)她回想起往事的時候，她也會偶爾感到一種不滿——最初只是偶爾發(fā)生，隨后這頻率卻越來越高，以至每次回憶都有這種感覺了。這種不滿的回憶在開始還不強(qiáng)烈，也是短暫的、模糊的，這不滿是對誰？為什么？后來她才明白是對自己。那么究竟因?yàn)槭裁茨?？于是她看出了這不滿出自于她的性格——她的自尊心太強(qiáng)。那么，她是僅僅不滿意于過去的自我嗎？起初她是這么看的，以后她又發(fā)覺，她對現(xiàn)在的自我也不滿意。等她弄明白這種感情的性質(zhì)，她也就意識到這感情多么奇怪，仿佛這不是薇拉·巴芙洛夫娜·吉爾沙諾娃個人在感覺不滿，而在這里反映的是千百萬人的不滿。仿佛不是她個人對自己的不滿，而是千百萬人通過她來表達(dá)對自己的不滿。那么，這千百萬人是誰呢？為什么他們對自己不滿呢？假如她還像從前那樣，多半過的獨(dú)身生活，一個人在思考，那么這一點(diǎn)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明晰。如今她是經(jīng)常和丈夫在一塊，他們一起思考，無論想什么她都要聯(lián)想到他。這對于她看透自己的感情大有裨益。他簡直對于解這謎束手無策——眼下她對這種感覺很糊涂，他就更摸不著頭腦。他甚至很難理解，怎么她會產(chǎn)生這種無損于快樂的無名不滿呢？跟她相比，他對此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她經(jīng)常想到丈夫，經(jīng)常跟他在一起，和他一起思考問題，這對她畢竟是很有幫助的。她慢慢地發(fā)覺，每逢她的不滿情緒產(chǎn)生時，它總是與一種“比較”結(jié)伴而至。這不滿是出于她自己和丈夫的比較。于是，在她的頭腦里這樣的思路清晰可見——差別，叫人難受的差別！”現(xiàn)在，她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