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莎拉·平斯克，美國科幻奇幻作家。作品多次刊登在《阿西莫夫》《奇異視界》《奇幻科幻雜志》《光速》等著名科幻雜志上，也多次入選《年度最佳》選集。曾獲3次星云獎，1次雨果獎，以及其他著名獎項，其中《新日之歌》獲得2020年星云獎最佳長篇小說，《早晚，一切都會沉入大海》獲得2016年星云獎和斯特金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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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貨真情

全文約7200字，預(yù)計閱讀時間14分鐘

作者 | 莎拉?平斯克

譯者 | 宋海博

校對 | 何銳

新澤西州蘭花海灘

一家海濱旅游紀(jì)念品店里

一個舊貨置放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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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雙拖鞋

這是一雙粉色的拖鞋，但粉得很慘淡，確切點(diǎn)說跟那種被過度冷凍的三文魚肉的色澤差不多。一條塑料帶子已經(jīng)從泡沫塑料鞋底上掉了下來，不過看樣子應(yīng)該還是可以接回去的。其他幾根帶子和鞋身是一樣的慘粉色，只是上面多了一行白色的字樣：“崩裂海灣”。一想到我所參加的“健齒世界”展示會所在的這個秋天一片冷寂的旅游小鎮(zhèn)名叫蘭花海灘，這字樣看上去便實在讓人覺得有幾分古怪。再有差不多二十分鐘，我就得回我的展示會去了。又該去努力銷售“靈巧之光”公司的貨物了。那些在機(jī)場售貨廳里賣的鑰匙鏈啦遮陽帽啦之類的玩意，我可不想付那個價錢，但瑪雅卻喜歡買來，一次都不用就又塞進(jìn)抽屜壓根不用；所有這些在機(jī)場那些要價離譜的售貨廳里出售的小玩意，我對它們的批發(fā)價可是一清二楚。所以我才把我僅有的空閑時間用來逛海灘步道，好尋找到合適的東西來表達(dá)：“我愛你，我想念你，我希望你能重回十二歲，而且再無煩惱和失望?！?/p>

2、一件T恤，兒童尺碼

這是一件白色的T恤，印著藍(lán)色和粉色霓虹燈式的字樣。這種字樣在八十年代曾一度流行，現(xiàn)在又重新開始受到人們的歡迎。T恤上面寫著：“我媽媽去了崩裂海灣，可她給我?guī)Щ貋淼闹挥羞@件該死的T恤”。它很漂亮，只有一點(diǎn)不協(xié)調(diào)：這里是蘭花海灘，不是什么海灣。只有這一點(diǎn)不太好。

這件T恤的尺碼對瑪雅來說正合適。

3、一個海螺

它約有手掌大小，外表的色澤和紋路顯然經(jīng)過打磨，呈現(xiàn)出砂礫般的淺色，內(nèi)側(cè)則像珍珠貝一樣光滑。我把它放在耳邊，里面?zhèn)鱽碥噥碥囃?，行人吵鬧，飛鳥尖啼的聲音。但看上去完全沒有機(jī)器加工的痕跡。真是好玩藝！要是我能再多得到幾個，我就讓它們改用輕柔的聲音說：靈巧之光牌強(qiáng)力補(bǔ)牙膠。這準(zhǔn)會讓它們在牙醫(yī)界大受歡迎。于是我把這個主意寫下來，存到我手機(jī)的記事本上。

這將是我的商業(yè)秘密，我招攬顧客的法寶，其他所有同行都沒有。搜尋所有的商店，直到找到他們都沒在賣的東西，我就去找制造商，讓他大量批發(fā)給我那項貨品。等我做好以后，我要把這些東西當(dāng)作給孩子們的小禮物。不過這個貝殼可不能給瑪雅，這會讓她的惡夢更加恐怖——假如她冒冒失失地把它放在耳邊的話。

她小的時候我?guī)缀醭商鞄诤┥贤?，直到后來她卻不愿再去那里，或許是因為她發(fā)現(xiàn)自己害怕水里的東西，依次為：水母，鯊魚，黃貂魚，海浪、礁石?；蛟S是因為她怕有人笑話她的游泳衣太難看。她會把自己的衣袋里裝滿了貝殼、石子、碎玻璃等等每一樣她看上的東西。然后請求我讓她保留它們。

“除非你能讓它們變成別的什么東西，”我說，“不然我可不想讓家里到處掛著一袋子一袋子的貝殼?！?/p>

她把它們拼成馬賽克圖案，裝飾在花壇邊上。我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這回事，但當(dāng)我有時看見玫瑰花叢間零落的貝殼，就會想起和她一起暢游在大洋城、日落島、還有清水灘的那些日子。

4、一個雪花玻璃球

玻璃球里的場景是一片海灘和浩浩大洋，分布在玻璃球內(nèi)部的各個地方，天空被海面分割開來。這視覺效果棒極了，我真想把它買給瑪雅，可它上面也印著“崩裂海灣”。這會讓她覺得我大概是拋下她，然后自己去了某個非常有趣的地方，而要是她真這么想的話，非氣得發(fā)狂不可。雖然她現(xiàn)在不想見我，但是這種被拋下的感覺仍然會讓她感到非常憤怒。

在我離開她踏上這段旅途之前，我們曾發(fā)生過激烈的爭執(zhí)。她不想被扔給她外婆，也不想孤零零一個人。我認(rèn)為要是把她帶在身邊會妨礙她的學(xué)業(yè)，可我沒料到她會這樣生氣。

“你好好去上學(xué)，行嗎？”我說，“你自己也說過，今年的課程一但落下了就很難趕上。我保證等你放假了我就帶你到處去玩玩。我要去的那個海灘對你來說實在太冷了，而且到了淡季，海灘步道上一半的商店都要關(guān)門。要是趕上下雨，你就只能呆在會展中心里一邊靠電視打發(fā)時間，一邊希望自己從來沒有來過。”我向她不停地解釋，費(fèi)盡口舌。

“隨便！”她只冷冷地拋出這個詞。

這句“隨便”就像是一道帶刺的鐵絲網(wǎng)，那些天在我家里發(fā)生的每一次交談，都是像這樣，以我們彼此之間的互相傷害而告終。

5、一副太陽鏡

鏡框是綠色的塑料質(zhì)地，鏡片上貼著一個標(biāo)簽，寫著：“過濾另一個世界的光線?！钡?dāng)我戴上它時，我卻什么也看不見了。

6、一個風(fēng)箏

它的形狀像是一個海鷗，但是是金屬灰色的，關(guān)節(jié)部分用鉚釘固定。它有著尖利的牙齒，難道海鷗也有牙齒嗎？我用手指彈了彈，把它又放回了貨架上。

7、各式各樣的馬克杯

其中有一些上面清楚地印著“蘭花海灘”。有一個杯沿上有缺口，另一個則沒有把手。我很不喜歡在旅途中帶馬克杯。就算它們一開始是完好的，到家了也會壞掉。

8、一些磁力玩具

其中一個上面寫著瑪雅的名字，名字下面是一副平庸無奇的海灘卡通畫。這真是個驚喜的發(fā)現(xiàn)。除了我把它從金屬底座上拿下來后它就不停地嗡嗡響，直到我忍無可忍又把它放回去它才安靜下來之外，這是個再合適不過的禮物。放回去之后其它東西在它上面擠成一團(tuán)。巧妙的玩意，但不討喜。拿這些東西當(dāng)贈品是不會激起顧客們搶購“美好微笑”牌牙膏的熱情的。這家店是從誰家進(jìn)的貨？通常我對促銷產(chǎn)品的制造商很清楚，但是從這些玩藝上我卻看不出一點(diǎn)蛛絲馬跡。

9、鹽胡椒佐料瓶

至少我覺得它們應(yīng)該是用來干這個的。它們?nèi)齻€一組地放在底座上，分別貼著“此處”“彼時”以及“常在”的標(biāo)簽。我記得這類瓶子出售時通常里面不裝東西，但這幾個瓶子里卻有東西。我從標(biāo)著“彼時”的瓶子里晃出一些粉末到我的手里，然后聞了聞。它看上去像是沙子，聞起來像是暴風(fēng)雪后次日家里空氣的味道，又有點(diǎn)像是我祖父的羽毛扶手椅的味道，還有點(diǎn)像他的雪茄，有點(diǎn)像他常常從兜里拿出來給我的奶糖。

但無論如何，只有傻瓜才會給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買鹽瓶當(dāng)禮物。

10、一只杯裝蠟燭

它是淡黃色的，杯子沿上有個缺口，而且還沒燭芯。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會考慮它，明明這是一件糟到家的禮物。但是我還是把它拿到鼻子前聞了聞，它聞起來像是大海的牽引，像水下的暗流，我甚至無法準(zhǔn)確描述。這真是件糟到家的禮物，可我想要它，給我自己而非我的孩子。她不會喜歡這東西的。

11、一個鑰匙墜

它的外形是一個黑人沖浪手，穿著粉色的比基尼，從人形的前胸處透出一絲光線。她的嘴邊附著一個像動畫片里那樣的氣泡形對話框，氣泡框里寫著細(xì)小的字體，就像是她在說話一樣。說的是：“我在‘崩裂海灣’沖浪，還有……”但“還有”后面的字跡卻模糊不清。

12、一個萬花鏡

沒有徽記，也沒有刻痕，像是鍍鉻的。這東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光憑份量也應(yīng)該不會被當(dāng)作是廉價的禮物吧。誰會不喜歡一個漂亮的萬花鏡呢？我把它舉到我左眼前，但是店里太暗了，看不太清楚。瑪雅會喜歡它的，我敢肯定，就算她假裝并不欣賞它。

我走到敞開的店門前，舉起萬花鏡向外面望去，想看看那些我在昏暗的室內(nèi)所無法看到的東西。我的眼睛花了一秒鐘才適應(yīng)了它的效果。海灘還在那里，但是已經(jīng)變得支離破碎，像被一支調(diào)羹緩緩地攪動著那樣旋轉(zhuǎn)著。大海則被分割成了四片，只有一片還在它該在的地方，其他的則以一種數(shù)學(xué)理論上來講絕不可能的角度分裂開來。海與天交融在一起，或者說天與海交融在一起。兩只海鷗掠過水面，渾身閃著銀光，其中一只俯沖下來的時候，我瞥見了它口中的牙齒。在四片海面的交界點(diǎn)上，一只小漁船被分成了四個鏡像，一會兒聚成一只，又旋即分開。

我放下萬花鏡，一切恢復(fù)如常。等著拿它去看其他地方的天空、大海、海灘和步道吧！又會是另一番奇景的！

從窗戶望出去，可以看到我的會展中心，我的“健齒世界”正在那里等著我回去。會展中心座落在離海灘兩個街區(qū)外的地方，外觀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蟾蜍，蹲在一群商店和搖搖欲墜的海濱別墅之間。我用萬花鏡望向它，卻什么也沒有發(fā)生。真掃興！既沒有裂開，也沒有破碎，甚至連通常其他萬花鏡里能看到的色彩變幻和外形扭曲效果都沒有！

我還得回會展中心里，再兜售一番。我一貫信奉展會就要有個展會的樣子，牙醫(yī)也要有個牙醫(yī)的樣子。所以在我的展臺上，整齊地陳列著大批靈巧之光公司的樣品。有它們的鑰匙墜、鋼筆、還有壓力球，就是沒有會叫的海貝。“健齒世界”是個井然有序的地方。

現(xiàn)在，在我要回到那個井然有序的地方之前，我必須決定給瑪雅帶什么禮物回去。是萬花鏡，還是花冤大頭價錢從機(jī)場買來的“蘭花海灘”鑰匙墜。還是像我曾經(jīng)向她許諾的那樣，帶她去一些真正有意思的地方，一些帶點(diǎn)驚險，帶點(diǎn)刺激的地方。

一些讓她說不出“隨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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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裂海灣

一家海濱旅游紀(jì)念品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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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雙拖鞋

剛剛把太陽鏡從眼前摘下時，我的視線有些發(fā)花，等我瞇起眼睛打量后發(fā)現(xiàn)這雙拖鞋的帶子是淺黃綠色的。35歲之后我才搞清淺黃綠色并不是某種特殊的紅色。這雙黃綠色拖鞋的內(nèi)底上布滿了用來按摩腳底的小顆粒，但每次把這些顆粒踩在腳下時的惟一感覺就是讓我覺得在自己給自己的腳底上刑。

2、一件T恤，兒童尺碼

“你想要它嗎？”我把它舉起來讓瑪雅看。雪白的底子上用霓虹字體印著“我來/我見/我沖浪”。

她夸張地翻了個白眼，即便隔著太陽鏡也能看得出來?！皨寢?，這上面的污漬快有內(nèi)布拉斯加州那么大了。你是不是想把舊貨架上的東西都包下來？一件新T恤也才十塊錢好不好?！?/p>

3、鑰匙墜

這些鑰匙墜的形象是一些微笑著躺在沙灘墊上的人。我被它們燦爛的微笑所吸引，不由得停下腳步拿起一個來端詳。

“你是不是想找找哪件東西上沒有印‘美好微笑’的商標(biāo)？”瑪雅質(zhì)問，“我們在渡假好嗎？不是來購物旅行的?！?/p>

我只好把它放回貨架上，不過趁她不注意的時候我又趕緊把它收了起來。

4、一包明信片

第一張明信片上是一副美景，我們到達(dá)這里的那天下午我曾經(jīng)試著也照過一張。四個海區(qū)融為一體，從一個獨(dú)辟蹊徑的角度襯托出天空。我手機(jī)的攝像頭效果不好，拍出來的大?？瓷先ハ袷且粋€平淡無奇的陰天天空。但這張圖片拍的很美，我記得它是某個旅游網(wǎng)站的背景圖片，專門用來介紹那些從不打折的旅游線路。

其他幾張上面則是同一景觀在不同時間和季節(jié)的景像。其中一張上的兩個海區(qū)是封凍著的，另一張上面則是一群海鷗在夕陽下掠過沙灘的剪影。這一套看上去應(yīng)該一共有六張，但是塑料套和其中一張已經(jīng)丟失了，所以只好打折出售。在我看來，打折以后太超值了。

我朝瑪雅晃了晃明信片的包裝：“這就是為什么我要掃蕩舊貨架的原因。五張明信片，只花五毛錢?！?/p>

她又給了我一個白眼。

5、一個小酒杯

我說不出來它有哪里不好，在杯身上淺浮雕著“崩裂海灣”的字樣。我小時候收集過不少紀(jì)念款的勺子。酒杯上的異樣我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件很實用的收藏品。有那么一刻我考慮讓瑪雅來看看它，但是它們不像勺子那樣在旅途中方便攜帶，而且還可能讓你背上給未成年人飲酒的嫌疑。不過，當(dāng)我把它放回去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它杯身上印的實際上是“崩裂嗨灣”，我去！

6、一個雪花玻璃球

雪花玻璃球也不適合在旅途中攜帶。我想像了一下它的密封塞破裂之后的那副景像：箱子里的所有衣服上都灑滿了漏出來的塑料雪。但它確實是個老幼皆宜的紀(jì)念品。我把它拿在手里把玩著，試圖尋找它是因為什么地方有暇疵才被放在舊貨架上的，但是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這個怎么樣？瑪雅。”

她漫不經(jīng)心地走過來，從我手上拿過玻璃球，搖了搖，看著塑料雪從空中降下，落在同樣是塑料質(zhì)地的浪頭上。然后她看看底座上的黃色價簽，又看看一旁的店面，笑了起來。

“媽媽，你可要知道這玩藝是不打折的。大概是有人把這玩藝忘在你眼前的舊貨架上了?！?/p>

我聳聳肩：“那又怎樣？你就說想不想要吧?！?/p>

玻璃球里又下起雪來?！跋?。還不錯?！?/p>

我抑制住想要?dú)g呼的沖動：這個“還不錯”是本次旅行中她第二次對我的提議給予積極回應(yīng)。

就在三天前，我們來到這里的時候，她仍然對這次旅行不置可否。我們并肩站在海灘步道上，眺望著三月平淡的天空下波瀾不興的大西洋。

“好吧，你個鐵母雞，是不是你中了什么幾日游的抽獎，所以我們才能在淡季來逛逛新澤西的海灘？”

“戴上這個。”說著我遞給她一副太陽鏡。這是我中了旅游網(wǎng)站的抽獎號碼后從網(wǎng)站那里要來的贈品。

然后我自己也戴上一副。在我眼中，這里和我上次來的時候相比發(fā)生了一些變化，讓我覺得很不舒服，甚至比我上次用萬花鏡看到的扭曲變形的景像還要讓我不舒服。離我們最近的海灘和大海依舊是老樣子，但除此之外的大海、海灘，還有海灘上的步道，都不一樣了。

簡直像是奇妙屋里的景像！我不由得笑了出來。在這世上，無論是對什么事物而言，你所看見的和想像到的是一回事，你所讀到的又是另一回事，而你所真正看到和了解到的則是第三回事。

我在眼角的余光中看見了瑪雅的神情，她臉上慣常所見的冷漠與無謂已經(jīng)一掃而空。她除去了那些她用來掩飾內(nèi)心恐懼的面具，臉上只剩下好奇與渴望。我謹(jǐn)慎地保持著沉默，沒有打擾她。

“我們?nèi)ツ沁呍趺礃樱俊逼毯笏龁柕馈?/p>

“我們不去。”

她的臉拉了下來。

“我們只是這次不去而已。因為這不在我們這次旅行的許可范圍之內(nèi)?！蔽夷贸鼍W(wǎng)站給我的袖珍地圖攤開指給她看。那邊標(biāo)的是大西洋一區(qū)，我們所在的地方則是大西洋四區(qū)。我壓根搞不懂這些標(biāo)號什么意思。也不知道這個區(qū)到底怎么分的。?！澳莻€陽光燦爛的地方是有年齡限制的，不過，只要我們再來這里兩次，都不惹出什么亂子的話，我們就能去左上角那個地方去玩玩。

她又恢復(fù)了慣常那副樣子，收起了她的興奮。我決定拋開眼前這些我們永遠(yuǎn)可望不可及的東西，帶她去一個好地方，比她曾經(jīng)想像過的最好的地方還要好的地方。

“要是你想潛水的話，我可以給你租一套潛水服?！蔽艺f，“或者我們可以乘水下觀光船游覽一番。”

“是那種玻璃船底的嗎？”

“不是，是通身都是玻璃那種，就像是一艘潛艇，或是一個巨大的氣泡?！?/p>

一只海鷗從我倆身旁掠過，迎風(fēng)振翼，它是如此之近以至于我們能聽到它的翅膀中液壓驅(qū)動的聲音。它落在一只半埋在沙里的啤酒罐上，用它的鐵爪把罐子撕開，然后一片一片吞進(jìn)嘴里嚼了起來，空氣中彌漫著熾熱的鋁味

瑪雅看著我：“我想這主意不錯。”

7、一塊電子畫板

當(dāng)我向瑪雅推薦這個的時候瑪雅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它。它幾乎是完好無損的，只是一條邊框上不知道被什么東西咬下去一大片。

“大概是在某處我們?nèi)ゲ涣说暮Ｓ蚶锉灰У?，你說呢？”她問道。

“大概是只海鷗干的?！蔽艺f。

“有意思，不錯。”

這是她第三次表現(xiàn)出積極態(tài)度了。

8、一些磁力玩具

這些玩具都好好地吸附在金屬貨架上。即便戴著太陽鏡，它們?nèi)匀缓臀胰ツ昵锾煸谶@里看見它們時毫無二致。我差點(diǎn)沒想起來這是同一家店。雖然我戴不戴太陽鏡看東西區(qū)別都不大，但是旅行管理處告誡過：初來乍到的游客最好盡可能一直戴著它們。

“看這個，”我對瑪雅說著，拿下來其中一個玩具，它立刻嗡嗡作響。

“你干嘛？”她邊說邊把那東西從我手里拿出來，在輕輕撫摸和柔聲細(xì)語中，把它放回到架子上。

我撓了撓頭，試圖回想起自己哪里做錯了。直到我看見她壞笑的神情，才恍然大悟。

“有意思?！蔽艺f。

9、幾個馬克杯

印著“蘭花海灘”和“崩裂海灣”的杯子混雜在一起。有些缺了口，有的褪了色。我明白為什么人們要買馬克杯。當(dāng)冬天降臨的時候，你可以坐在廚房里，端著一杯咖啡，慢慢地回想著你曾經(jīng)去過的那些美好地方，曾經(jīng)有過的那些溫暖時光。

10、一塊沙灘裹巾

裹巾的圖案是一個沖浪手立在浪頭上，手里拿著一罐啤酒。我之前做過研究，知道她是大西洋一區(qū)這里最富傳奇色彩的沖浪手。裹巾一個不顯眼的角落破爛得好像被人用射釘槍打過似的。

11、一個標(biāo)著“最后的機(jī)會！只要五毛錢！”的硬紙盒

瑪雅和我同時看到了它。

“別動它，媽媽，”她說，“我們在渡假，忘了嗎？”

“給我兩分鐘就好，”我說，“那里面肯定有什么好東西?！?/p>

“好東西?！彼龑Υ瞬恍家活?。

我把手伸進(jìn)盒子里。觸手所及的是大量的磁鐵、鑰匙墜還有畫框。我以前制作過畫框么？我看見其中一些用來送人的廉價畫框上附有些我們以前的宣傳標(biāo)語：“準(zhǔn)備再次微笑吧！”

還有塑料發(fā)卡，塑料海馬，塑料魚，塑料沖浪手。還有一輛“火柴盒”公司出品的玩具沙灘車。沒有一樣是我能用得上的。一個塔樓已經(jīng)搖搖欲墜的陶土沙堡。一只已經(jīng)脫了毛的牙刷。一個罐裝啤酒保溫套。

然后終于出現(xiàn)了奇跡，而且是奇跡中的奇跡：我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個有點(diǎn)破損的小盒子。上面寫著“海灘紀(jì)念貝”。還附著一張圖，圖上是一張有著被打磨得呈現(xiàn)出砂礫般淺淡紋路的貝殼，和我上次來的時候曾經(jīng)見過的那只一樣。盒子后面標(biāo)明了生產(chǎn)商。但是地址看上去有點(diǎn)異樣，好像是在某個緊挨著新澤西的地方。我相信我能讓他們再多做些這玩意，或許可以讓他們把貝殼里發(fā)出的聲音換換。

我正想把這件事告訴瑪雅，但卻找不到她了。

“你看到那個和我一起的女孩了嗎？”我問店員。

他指了指海灘：“她說她在那兒等你。還有，請您先把她拿走的那個電子畫板的賬結(jié)了?！?/p>

我結(jié)了電子畫板的賬，還有明信片、鑰匙墜、貝殼。我把那些小玩意扔進(jìn)手包，趕忙沖進(jìn)外面斑駁的陽光里。

我看見了她，就站在海邊濕漉漉的沙灘上，像她小時候經(jīng)常做的那樣，任憑潮水沖刷著她的雙腳，直沒到腳踝，直沒到小腿。那時她就喜歡這樣迎接大海的來來去去。雖然她現(xiàn)在也不大，仍然不過是個孩子，但她卻擺了一個把兩只手放在臀部上的姿勢，畫板就夾在她的胳膊下面。這個姿勢讓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成熟許多。有自信。

旅游手冊上對于進(jìn)入這邊的海里是怎么說的來著？我手忙腳亂地從手包里把它拿出來，上面寫著：雖然有水母和鯊魚出沒，但在暢游大西洋三區(qū)和四區(qū)時不帶潛水服和鯊魚槍也并不妨事。有浮標(biāo)警戒線會把游泳者與其他海區(qū)隔離，避免他們意外闖入。我突然意識到了：現(xiàn)在是三月，她清楚這里有多冷，除非我給她租套潛水服，否則她是不會去游泳的。她什么都懂，根本不用我沖她大聲叫喊。根本不用我沖她裝出一副副或嚴(yán)厲、或古板，或聲色俱厲的樣子。她什么都不用我說。我踢掉腳上的高跟涼鞋，沖向她所站立的地方，她的身邊，讓我的腳趾和她一樣，踩在潮濕的沙子里。

“對不起?！蔽艺f。

她點(diǎn)點(diǎn)頭。

我們聽見身后響起一聲尖厲的嘶鳴，回過頭，正看見一只海鷗落在我的涼鞋上。我想過去用噓聲把它轟走——我不知道它吃不吃這一套——但是我的腳被濕沙子吸住了，結(jié)果腳下紋絲沒動，身體卻直接在沙灘上絆了個大馬趴。

她笑了，接著我也笑了。我們望著大海，望著天空，望著遠(yuǎn)方海天相接的地方。等一會兒我們回到步道上以后，我要給她買那雙黃綠色的拖鞋，還有那個雪花玻璃球，如果那時她還想要的話。

（完）

編者按

這篇小說乍一看不明所以，只有一位母親在舊貨商店里為女兒挑選旅游紀(jì)念品，而且是前后兩次。但仔細(xì)體會這份貌似日常記錄的字里行間，會發(fā)現(xiàn)眾多非尋常情況的暗示，似乎存在多個平行世界且互相影響，甚至這個世界似乎是人造的。

——孫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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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編 孫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