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很久沒更新。

流量都有耗盡的時候，我想自己的流量已經(jīng)沒有了，畢竟新人的扶持期已經(jīng)過了。

給個三連吧。

阿里嘎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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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從過去到現(xiàn)在，電影這一行業(yè)出過太多人才了，人們津津樂道姜文的電影，又或是被諾蘭的想象折服，但大家可不希望活成烏維·鮑爾，多數(shù)人還是向往著成為黑澤明或詹姆斯·卡梅隆。這世上得過獎的電影實在太多了，但卻無任何一人能比年的電影還要驚艷。

真正的優(yōu)秀使得這電影從視頻網(wǎng)站中脫穎而出，沒有投資，沒有工作室，甚至年都不屑于把自己的名字打上去，這部電影就已封神。在它面前，似乎什么電影都褪色了。

年只拍過一部電影，但這一部電影便讓她登上了神壇。

頒獎典禮上，人們端坐著有人想見證歷史，有人妄想出名，有人為了熱愛。

“最佳電影是……”主持人稍顯興奮的嗓音調動了電視機前的人們，他們抬起頭，期待著今年的最佳電影：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

鏡頭很適宜的給到了年，她似乎不知道有人正拍攝她，仍然低頭沉默著，仿佛這一切與她毫無關系，好像地上的花紋都比最佳電影的獎項重要。鏡頭再次轉換，回到主持身上。

大屏幕上浮現(xiàn)的自然是年的電影。

“年導演？年導演？”獎項已經(jīng)頒布，但年遲遲沒有出現(xiàn)，舞臺上還是空空如也。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著這位導演會以什么形式出場。

時間一分一秒流去，大家等待著。

舞臺下突然出現(xiàn)一陣騷亂，觀眾席哄鬧著，指向不遠處的大門口，導播連忙將鏡頭湊過去，想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是年。

這位名導演踹開大門，力道使門發(fā)出哀嚎，剛準備跑出去，又像是想到什么，猛地轉過頭來，看著漆黑鏡頭上倒映著的自己的身影。

“喂，那是我們未曾觸及的夢想……”

“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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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這……是什么？”他問道。

“是劇本?！?/p>

“那這份呢？你的商業(yè)計劃書？”他指了指另一份文件。

“是的?！?/p>

黑衣的評委拿起劇本，翻動的速度使文件閃出了白色殘影。湊近，他嘴中呼出的渾濁氣體帶著惡臭，如墓穴中刮過的冷風。透過頭頂電燈的亮光，博士隱約可以看見他嘴中雜亂的黃牙與鼻上的油光，這不免會讓人心生厭惡。

他坐在椅子上，翹起的二郎腿隨意晃動著，微瞇起眼，自下向上的打量著博士，搖了搖頭，漆黑的瞳孔中摻雜著蔑視的色彩。而面前這個被譏諷的可憐人到現(xiàn)在都不清楚，因為什么原因導致這位在屏幕中溫和待人的導演露出這種譏諷的表情。

可能，是因為他的劇本？因為他的劇本而讓導演們流露出這種怪異的情感？博士的全身正止不住的顫抖，他們的神色簡直要把他壓垮。

站在臺上，周遭同樣是些導演，正襟危坐著，仿佛他正因犯下重罪遭到他們的審判，他們的審視將博士的傷口撕裂開來，堅硬的桌面與鐵質的文件夾發(fā)生碰撞，這響聲刺痛了博士的耳朵，身體連帶著耳膜一起顫抖起來：那是夢破碎的聲音。

“情節(jié)的銜接都不夠專業(yè)與合理，角色之間的戲劇性沖突的方法讓人迷惑，不明所以的對話到處都是，某些劇情推進也很奇怪。若拋開這些，只談劇情本身的話……”他的衣服與瞳孔總會讓我想起隱藏于夜晚的黑貓，他的身上有跟貓一樣的狡詐與陰險，讓博士不寒而栗。

“那也是徹頭徹尾失敗的啊。”

這種感覺真是恐怖，作品被批判的一文不值，連一絲絲的閃光點都無法被挖掘。

“不難看出，您是一個電影愛好者?，F(xiàn)在世面上的電影劇本形式我想你應該都知道，而你的劇本…很明顯的落后于時代了。一個男孩與一個女孩，因為共同的喜好：電影，最后走在一起的愛情故事，中間一點波瀾都沒有，簡直太俗套了，你想想，現(xiàn)在觀眾喜歡看的電影是什么？”

“是……”

“羅德島，聽過吧？那地方拍出來的電影才是大家喜歡看的，您可以去看一下那些作品，我相信您會從中學到許多東西的。現(xiàn)在觀眾們喜歡看什么？要么就是令人腎上腺素飆升的刺激場面，要么就是起起伏伏的劇情，你的電影里面有什么？跟女孩子談戀愛的白日夢嗎？”他的話語帶起了身旁幾位電影的笑聲，博士現(xiàn)在只能呆站著，聽著他們的意見。

“近來的那些電影…”他終究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后半句話，心底升起的自卑壓垮了博士。盡管博士不覺得那些所謂的大片有多么賞心悅目，但他們的熱度與成功都是有目共睹的，反正如今的年代，只需要那些熱烈的看客與白花花的銀子，就可以判決一部作品的優(yōu)秀程度。

“還有，有些地方我實在是難以理解，還請您解釋一下怎么會想出如此低劣的臺詞，就像劇本中主角說的‘我愛著電影，正如我愛著你般’，不僅低俗，又令人作嘔。”

“先生，我覺得……”

“停停停，如果你認為你可以坐到我這個位置上，你大可以繼續(xù)說下去?！彼樕兊描F青，不滿的制止了博士，伸出手，拾起了那本劇本，遞給了他，同時拿起了另一本商業(yè)計劃書，只是翻了幾面便笑出了聲，肥肉與皺紋相互擠壓出的笑容令博士感到一陣反胃。

“110%的優(yōu)先返還額度？您不會覺得這部電影可以賺錢吧？您是我見過最幽默的人?！?/p>

“那……”

“抱歉，博士先生?！毙β曔^后，那本商業(yè)計劃書也放到了博士手中。

“先生，您？”

他指了指門口，那是一扇緊閉的鐵門。

“請，光看劇本我就已經(jīng)知道，這電影可沒有任何投資的價值。制作公司……制作公司是你們！哈哈哈……算了吧?！?/p>

“不不不，先生，我覺得我們還有更多的時間談一下。”

“這東西不值得我們浪費時間。”

直到現(xiàn)在博士才意識到，他早已被判下了死刑，站在他們面前，靈魂被抽出，只剩下一個悲哀的空殼充當聽眾。

“跟屎一樣?！睕]走幾步，背后的譏諷聲便讓他停下了腳步，聲音的方向正是那些評委“我搞不懂這種作品有審評的必要嗎？什么情節(jié)，不過是一些雜亂的語言糅合到一起，完全沒有一點條理性。若我們審評的都是這種作品，真的是浪費生命?！?/p>

“倒不是這么不堪，我真正厭惡的是他的態(tài)度，在我們面前擺架子？傲氣十足呢。他說是什么公司制作，這公司不就是他自己嗎？”

“說的沒錯?！?/p>

此時博士只想趕快逃離這個夢想的屠宰場，至于他們的話，他一句都不想多聽，那些話只會把博士破碎的夢想踩得更碎一點。

如果自欺欺人的話，他可以成為一位虛假的圣人，成為一個至高詩人口中“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的高尚形象，博士可以假裝不在意他們的說法，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大家都是自私的俗人，博士也不例外，他希望別人認可自己，希望自己的作品可以讓別人喜歡，希望自己的成就可以讓所有人張目結舌，將自己的劇本狠狠地印刻在他人心中，獲得投資，成為一流的導演。

博士想要的是在這個世界留下痕跡，至少不要如白紙般空空如也的死去。他希望有人能記住我，記住過去的那位名叫博士的導演，記住他的作品。

但如今，他不禁感到迷茫，連臉上的神色都灰暗起來。博士能干些什么？每一個勵志的成功人士都說要走好第一步，但兜兜轉轉間，他連第一步都未跨出，夢想與現(xiàn)實的距離還是一樣的遙遠，博士無法在夢想之路上邁出步伐，他能做的只有快步往家中奔去。

因為家里有人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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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若這個叫博士的男人站在你面前，跟你說著他以電影為夢想，你就不得不思考是他的腦子有問題還是你的耳朵有問題。這句話恐怕沒有任何人會相信。以電影為夢并成功的都是些什么人？是天才，是公司的掌權者，是集實力與機遇與一身的導演，反正不是博士這樣的人，他身上只有夢想的激情，但成功的灰塵是絕對不會飄落到他身上的。你實在很難將他與一個導演的形象結合起來，畢竟從他身上，能讀出什么？貧窮，悲傷，可憐，這與導演的形象截然不同。

日新月異，時代的變化簡直要將他壓垮，光是寫出一部在眾導演前被稱為垃圾的劇本就耗費了博士三個月的時間，還是他絞盡腦汁，將思緒凝聚與筆尖的情況下。如今，這部耗費博士心血的劇本在他們嘴里被貶的一文不值，迷茫已經(jīng)成為他的主旋律。他的經(jīng)歷足以說明一點：追逐夢想就是追逐自己的厄運。

努力，付出，這那些電影導演眼中盡是些無用功，已經(jīng)貼上的標簽，又怎么能摘下呢？溫斯頓的結局已經(jīng)映射到了博士身上：順從，改變，只要順從他們的要求，寫出一部大眾喜歡的劇本，盡管這不是他想拍的，但只要大家喜歡，有人愿意投資就行。博士只需要順從。

時代轉動的車輪，行業(yè)陰沉的低迷，現(xiàn)已分不清電影的背后是藝術還是商業(yè)，若撕裂如今電影的皮膚，細細窺探其血肉，那必然是爛俗的劇本與流動于血管中的鈔票縫合而成的。

年幼時，博士對母親說過：

“我要成為導演，拍出一部跟現(xiàn)在所有電影都不一樣的電影！”

年少時與母親訴說的夢想，現(xiàn)在看來跟說胡話沒什么區(qū)別，這簡直就跟赤手空拳去參加二戰(zhàn)一樣令人恥笑。

推開大門，嘎吱作響的聲音格外刺耳，家中暖黃色的燈光照到他身上。博士幾乎沒有停頓的脫下鞋子，關上大門，走向客廳。客廳的擺放倒是能體現(xiàn)出一些藝術風格，精細的小石膏擺放于電視旁，玻璃柜中盡是些書籍或光盤，但右邊卻掛著一串煞風景的干辣椒。這家的風格就像是一塊縫縫補補的彩布，東頭是一種顏色，西頭是一種顏色，不過組合在一起也別用一番風味。至少是二人都喜歡的。

“結果如何？”年隨意翻弄著碗中的米飯，辣椒油的亮紅色光澤光看著就讓博士感到難受。

他沒有理會年的問題，拿起飯碗，大口的扒著碗里的飯，仿佛只要把嘴巴塞滿，就可以遲些回答這個問題。

“咋不說話？”她皺了皺眉，似乎是猜到了答案。

“失敗了?！睂⒆熘械娘堁氏氯ズ?，博士從包里拿出劇本，放在桌上，順帶著用與那些導演們一樣的譏諷語氣說道“他們說跟屎一樣呢……”

“什么意思？這劇本我也看了，寫的挺不錯的?！?/p>

“太多失敗的原因，情節(jié)，人物什么的。人家不喜歡這劇本肯定是有理由的?！?/p>

“這都能被稱之為失??？未免有點太嚴格了吧，他們真的看完了嗎？”

“肯定看完了，我相信他們說的話……”這種話說出來連博士自己都不信，但他還是說了出來，只是為了塑造出一副漠不關心的神態(tài)，成熟與幼稚同時出現(xiàn)在了他身上“我也找出了很多問題，比如許多地方的臺詞設計都不合理之類的?！?/p>

“狗眼看人低？”這句話讓他與年同時笑出了聲，屋子里低迷的氛圍總算被驅散了一點，少有的放松覆蓋了這個不算寬敞的家。

“好了好了，給自己的作品多一點信心，我還是認為你寫的很不錯的?！?/p>

“但愿吧……”

“真別說，以他們的狗屎眼光能看出來撒子東西？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去別的地方評評，是金子到哪里都會發(fā)光?！?/p>

“年大導演，人家可比你專業(yè)啊，我們還真沒什么能力去評價他們?！?/p>

“專業(yè)？再專業(yè)他們也看不出來一樣東西?！蹦甑谋砬樽兊脟烂C起來，指了指博士的胸口“他們可看不出來這東西。”

“什么東西？”他問道。

“真心。”

“真心？”

“是的，真心。我可以看出來一部電影中到底有沒有融入真心的去拍攝，去構思，劇本也一樣，這能力有太多人擁有了，不算特殊，唯獨那些身體焊死在評委席上的老骨頭才看不出來，他們的眼里帶著玻璃紙，管你是什么顏色，最后通通都會染上他們眼中玻璃紙的色彩?！?/p>

“他們畢竟是專業(yè)的，只是以更多的閱歷看問待電影，而你說的這些，可無關真心?！辈┦砍姓J這種自私的觀點，但他的悲觀仍然在阻礙著他。

“錯了，他們根本就不會用心解析一部作品的內涵與藝術?？刹皇敲恳晃粚а荻荚敢饨o電影投入真心，有人為了利益，有人為了關注，而真心的缺少正是電影逐漸商業(yè)化的原因。我活的時間比他們久多了，這種事還是清楚的。”

“人家能坐在那個位置自然有人家的原因，不是嗎？電影的商業(yè)化是必然的，導演們需要的可不是一部電影流芳百世，而是裝滿腰包。不是每個人都能保證自己三歲的夢想到三十歲時不會改變，現(xiàn)實的引力會讓大部分人的夢想墜落……”越說這話，博士心中的悲傷就越發(fā)明顯，他恨的是引力，是無法逃脫的現(xiàn)實引力“不過也有可能，是我這部劇本寫的實在太爛了?！?/p>

“不要妄自菲薄?！?/p>

“所以，年大導演，明明你也是個老骨頭，為什么沒有戴上玻璃紙？而且投入了那么多真心，為啥電影還是拍不好呢？”

“我可是在勸解你啊，你給我提這個？”她原本驕傲的神情在瞬間便被粉碎了，不滿的瞪著博士。

“不說這個了，明天我打算去別的地方試試，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剛好想說說那些所謂的名導演呢，你明天要去哪里？”

他看向了電視上播放的電影，隨后便拿出了一張骯臟的名片，指了指正面的印刷圖片：純白色與黑色相間，類似于國際象棋的城堡，屹立的三角形是這一切的背景。年也認識這圖標，疑惑的看著博士，似乎對他的抉擇滿是不解。

“羅德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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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博士先生……”

凱爾希的容貌與博士想象的樣子相差甚遠，可能是電話的模糊使她的聲音顯得那么老成，隔著電話，能掩蓋很多東西。只有到現(xiàn)場見過后才發(fā)現(xiàn)她十分年輕，看上去不過三十歲上下，但只有臉上書寫的疲憊是遮掩不住的。

窗外的雨聲沒有終止，雨珠似乎是從他與年走入羅德島的那一刻才開始墜落。羅德島辦公室的內部很符合博士的設想，面積不大，辦公桌是鋼鐵的冷色，桌上時鐘發(fā)出的滴滴聲與雨聲雜糅，令人煩躁不安。屋正中的桌子上鋪著繡上灰白色四邊形格子的桌墊，掛在白墻上的電影海報經(jīng)過氧化后變成了與白色格格不入的暗黃色，只是這樣就可證明羅德島的悠久歷史，角落里有臺正放映著電影的電視機，屏幕中的畫面似乎被按下了快進鍵，人物的一舉一動都顯得不那么協(xié)調，就連語速都快了好幾倍，但博士只是轉過頭，繼續(xù)等待著自己的評估。

說來好笑，所謂“評估”不過是拉取投資的一種方法，將夢想與現(xiàn)實混雜，鈔票與電影攪拌，得出的便是這種結果。

博士坐在凱爾希的對面，強裝鎮(zhèn)定的望著她。

“您的作品我們看了?！?/p>

那么結果呢？他似乎已經(jīng)看到了結局，但還是期望著不同的結果。凱爾希看到博士的坐立不安，臉上的表情顯得有點迷惑，此時博士才觀察到她深邃的黑眼圈，淡綠色的瞳孔，以及沒有表情的冷酷面孔，她緩緩開口道：

“非常優(yōu)秀?！?/p>

天花板上的明燈散發(fā)出迷離的光線，模糊了博士的雙眼。

所謂俗人，指的是庸俗的人，低俗的人，但不是指那些沉溺于喜悅中的人。向往快樂，人之常情。在快樂時是想不出些虛假迂腐的感謝詞的，只有內心的情感勝過一切語言。博士就處在這種狀態(tài)，他的雙眼直直的盯著凱爾希。

“您覺得它，十分優(yōu)秀？”

博士能感覺到自己的聲音中帶著顫抖，但還是強行平復好心情，詢問道。

“是的，先前也有些年輕導演過來找過我們，但像你這種有趣的影片沒有幾部，這劇本是我喜歡的風格?！彼稽c都不緊張，從容不迫的說完了這句話，年卻好像不太高興，她似乎從頭到尾都對面前這位羅德島制片公司的老板不怎么友善，但現(xiàn)在的博士可沒有精力去顧及這些事情了，一心都想著凱爾希的話。

“以這部劇本的水準，它值得羅德島的股東們付出，我也相信他們都會買賬……”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站起身，端詳著墻上的電影海報。那是雷雨間的昏暗，冤屈的死亡，自我的復生，他張開雙臂，盡情享受著被雨水浸濕后那自由的氣息。

“這海報……”

“《肖申克的救贖》，94年那會兒買的，你也喜歡這部電影？”

“是的，特別是安迪越獄后的表現(xiàn)，我至今都印象深刻?！?/p>

“我倒不是因為喜歡這部電影，只是……94年，是個好時候。”

凱爾希的表情只剩下一種說不清的感傷，覆蓋在她陰影下的臉上“我…有點嫉妒而已。”

“嫉妒？”

“是的，可能是自私的仇視吧。這海報94年買回來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泛黃了呢。94年，也是我加入羅德島的時候。”

凱爾希走上前，撫摸著這張海報，就像在撫摸著自己光怪陸離的夢，生怕因為太用力而把它們戳破了，過了一會兒后便猛然把手抽回，似乎多觸碰一會兒就玷污了踏。

看著面前的凱爾希，博士仿佛看到了童年的自己，那是站在七月的夏季中的他，家鄉(xiāng)的梧桐樹下的他，享受著被樹葉切割的陽光，迷離而虛幻，期待著一場遲早會到來的電影。

它們帶給了博士童年的回憶，讓他深陷其中。也因此收獲了夢想，收獲了執(zhí)念，收獲了愛情。他想不明白，為什么有人會仇視一部電影？

“博士先生……我很久沒有這種感受了，您的劇本，我打心底的覺得不錯?！彼僖姷穆冻隽诵θ荩路鹪诨匚吨裁?。

“謝謝，凱爾希小姐?！辈┦磕X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想法“冒昧問一下，這電影可沒什么仇視的必要吧，您自己不也是拍電影的嗎？”這問題是他見到凱爾希時就想過的，一位羅德島的高層，喜歡拍電影，那必定會有幾部作品經(jīng)她手創(chuàng)作出，或是在幕后協(xié)作過吧？

但凱爾希仿佛被擊中了般，那抹笑容掛在臉上，徹底凝固成一團，她與博士碰撞的目光魂飛魄散，像挨打的蒼蠅一樣，踉蹌的走到沙發(fā)前，緩慢的坐下。

“董事會那邊，我會幫忙聯(lián)系的，博士先生，您對電影的造詣是有目共睹的……如果有進展了，我們會聯(lián)系您的?！甭牭竭@話，博士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他不知道凱爾希異常的反應到底是因為什么，在道謝后站起身，走向門外。

“還有，我喜歡拍電影，我也想要拍電影?！蹦陝傁肫∷难?，身后凱爾希的聲音便再次傳來，博士轉頭看去，她滿臉的悲傷讓兩人的腳步都停滯了，先前不帶表情的臉現(xiàn)在卻不斷顫抖著。

“可惜……博士先生，我跟你不一樣?！彼斐鍪种?，指了指天花板“我的頭上有更高層的人，腳下也有其他人，我只是被夾在中間的可憐人而已?！辈┦窟€沒有反應過來，她又指了指地板“這是引力，現(xiàn)實的引力，我被吸的太深了，就連逃走都沒有可能，我選擇安于現(xiàn)狀。一天不努力，上面的人就會把我踢走，一天不努力，下面的人就會把我擠走。我不能干的太好，也不能干的太差，太好會與眾人格格不入，太差會被領導斥責…至于電影？那是我的工資，不是我的生活……”低沉的聲音讓博士停止了呼吸，墻上的那張海報此時看來顯得無比諷刺，海報，博士的劇本，這似乎是一根導火索，點燃了她落滿灰塵的內心。

“不對！”

博士不解的看向身后的年，她大聲的否認吸引了凱爾希的注意力。

“那你的目的呢？為什么要加入這一行？難道不是因為夢想？”

“夢想？”凱爾希一字一頓的吐出這兩個陌生的字，仿佛在咀嚼著一個巨大的謎團。她的不解隨即轉變成了臉上的苦笑“那是什么？”

“你最初的夢想啊！你的真心??！如果失去了這兩樣東西，那么你拍電影是為了什么？為了錢嗎？”

“這說的可能還真沒有錯。我可以稱呼您為年小姐嗎？”她臉上的顫抖很快轉變?yōu)樽I諷的微笑“年小姐，開始我也是這樣的，但我的作品得不到市場的認可，得不到董事會的認可，沒有人愿意投資我，沒有人愿意欣賞我，沒有人愿意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想再跟市場抵抗了，我也沒有理由去跟他們抵抗了，是，我曾經(jīng)真的對電影抱有希望與熱愛，我想要自己的作品給別人帶來感觸，但我堅持不下去了，而且現(xiàn)在我從事的是電影行業(yè)，不是嗎？”

“你……”

“我跟您不一樣，我需要考慮的是第二日的早中晚餐，而不是靠夢想填飽肚子?！闭f這話時，凱爾希的眼睛不時瞥向博士，這讓他難以想象，對夢想的懷念與厭惡竟會在短時間中出現(xiàn)在一個人身上兩次。

凱爾希的話堵住了年的回應，她只好轉過身，向門外沖去。博士連忙給她道了好幾聲抱歉，剛想跟隨年的腳步離開時，凱爾希不帶感情的腔調又從身后傳來：

“人生沒有幾個十年可以浪費，如果不成功也不要氣餒……博士先生?！?/p>

博士感覺到了，那種仇視的心理，仇視電影的心理，不，是仇視自己的心理。

直到他走出羅德島的大門，找到躲在屋檐下避雨的年時，凱爾希的話還讓冷風般透過大衣，刺到博士心中。她的話讓博士陷入了悲哀的谷底，盡管如此，他還是盡量安撫著年。

“不要不開心了。”

“你還好意思說我，明明自己就擺著一副苦瓜臉?！彼@話明明是開玩笑，語氣卻分外凝重。兩人間沉默了許久，她才繼續(xù)開口道：

“我相信你。”

“相信我什么？”

“相信你不會變成她那樣?！?/p>

雨滴落到水洼中，泛起圈圈波瀾，隔著細雨，我看不見遠處的店鋪與房屋，只能任憑雨水染上霓虹燈的色彩。年的話語似乎跟雨水一樣，染上了一絲理想主義的色彩，但博士看到的卻是落到臭水溝中的可憐的雨滴。

“你會堅持自己的真心，博士？哪怕腳底的引力再重，也會堅持的，對吧？”她緊貼在博士身邊，似乎是為了驅逐開雨天的陰冷，又或是為了享受這段時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變成那樣。你為此付出了太多了，辭掉了工作，放棄了舒適的生活，統(tǒng)籌了資金……”年的瞳孔中閃過了一絲陰霾，博士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做出一個可有可無的誓言。

“我會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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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這樣安排？”

帶著疑問，博士拿起了面前的合同，旁邊已被他翻閱過的劇本靜靜的躺在那里。合同中那條標注的密密麻麻的條例徹底打破了他的幻想。甚至分不清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凱爾希小姐，我看了一遍，大致意思是讓我拍你們給出的劇本，而不是我的劇本？”博士看向了桌上的劇本，不解的詢問道。

“是的?！眲P爾希還是如初見般的那副冷漠面孔，先前的真情流露似乎與她毫無關聯(lián)。

“那我的劇本呢？”

“博士先生，董事會的決定便是如此。您劇本的風格很新穎，如果能把這種風格沿用到我們的劇本上的話……”她將手指移到合同低端，那是他們提出的豐厚報酬，不知怎的，博士竟從她的動作中看出一絲不情愿。

荒誕無稽。

他們要別人去拍他們寫出的劇本。不是小說改編，不是經(jīng)典翻拍，而是他們的原創(chuàng)劇本由博士來拍攝，博士對此已不止是抵觸了，而是徹頭徹尾的感到惡心。一是因為自身劇本被否定的失落，二是因為面前劇本內容的糟糕。

拿槍，按下扳機，一人拯救世界……

這便是他總結出的劇情概括。博士實在難以改編這樣一部作品，哪怕改的再多，也無法改變它爛片的本質。

“博士先生，您喜歡打游戲嗎？”

正當他思索著這件事時，陌生聲音不合時宜的問題讓博士愣住了。

“打游戲，反正只要通關就好，中間無論是作弊還是跳過劇情都無所謂。羅德島的能力足夠支撐你大紅大紫，哪怕開山之作是爛俗市場商業(yè)片，只要先火，后面的片子再拍出自己的風格也可以。”

禿頂老人的步伐蹣跚，凱爾希似乎對他的到來感到意外。老人的身材瘦小，似乎稍大的聲音都可以將他垂暮之年的身體擊垮，白色的胡須，頭發(fā)的潔白不帶一點雜質，被梳的整整齊齊。他的眼睛是灰藍色的，看不出來一絲生機，就像是剛從墳墓中爬出的活死人般，帶著一張驚世駭俗的惡心嘴臉。

“您好，我是羅德島的CEO?！边€未等我回話，他便搶先一步切入主題“我們想造就一個新時代的名導演，而您，便是最好的人選?！眲P爾希無奈的抽回了手，她似乎是想反駁老人的話，但最終還是將頭垂下，不再作聲。

“當然，我們尊重您的選擇。不過羅德島有能力與你合作，把你捧火，那自然也有能力…”他一字一句都簡潔快速，沒有給我反應的時間，下一句話就已蹦了出來，還有一種赤裸裸的威脅已經(jīng)跳脫語言刺進了我心中。

“不……”

拒絕的話語在嘴邊旋轉，卻遲遲說不出口。博士想拒絕，卻又拒絕不了。拍電影到底是為了什么？若將他置于荒島上，只有他一人觀看自己的電影，這樣他還愿意嗎？拍電影是為了什么？是為了重組年少碎夢，是為了拍出自己所向往之物，是為了……為了留下名字于電影之史。因為那是他的夢想。

“想要出名的導演大有人在，不必選我吧？我從來沒有展示過我一點點的才能，選擇我當這個角色，你們也吃力不討好……為什么？”

“凱爾希跟我說了，有個新人很不錯，更何況……”明明身處暮年，眼中鮮活的生命色彩早已消失，但他瞳孔的諷刺與愉快卻一點不剩的噴涌出來，煥發(fā)出鮮艷的情緒“我們需要的是一個聰明人，一個在二十多歲辭職去追求夢想，充滿激情的……聰明人！”

博士嘴唇的顫抖止都止不住，在面前世界的晃動間，他好像看到了自己荒誕的夢想支離破碎，他只是一個渾渾噩噩的青年，被自己年少不得之物困擾，做出旁人不可理解的舉動。

一年又一年，博士在工作中已經(jīng)忘記了很多東西。他以前很喜歡玩游戲機，喜歡看書，喜歡電影，但工作外的空閑時間基本上等于沒有。這工作有什么意義？不過是把水從一個杯子中倒入另一個杯子，循環(huán)往復，一個個春夏秋冬間，博士逐漸忘掉自己所向往的一切，日日與生活死磕。

他想起了自己辭職時的場景。

“我要辭職?！彼穆曇羧鐑筛吓f的琴弦摩擦，嗓音中是一種不帶感情的嘶啞。

“辭職？那你打算干什么？”

“拍電影。”

博士至今都記得老板的眼神，與那些導演們一樣，是諷刺的色彩。二十多歲的青年，放著工作不干，去拍電影，這可比任何電影情節(jié)還要震撼。

現(xiàn)實，夢想。博士奔波于現(xiàn)實，渴望自己不切實際的夢想，他想過偷懶，想過放棄這一切，但當一部部電影呈現(xiàn)在熒幕上時，一種說不清來源的力又會拉動他的身體。累，除了累之外，便無再多感受，現(xiàn)實中的奔波便是追求夢的唯一方法，如今，這段距離已經(jīng)越發(fā)靠近，又怎能輕言放棄呢？

“我想打個電話。”得到許可后，博士走向門外，站在走廊，撥通了熟悉的號碼。

“年……”

“怎么了？”博士的目光沒有離開窗外，今天的云很美，跟畫一樣。

“我想問你…在月亮與六便士間，你會選哪個？”

“什么？你突然打電話過來可不是為了問這個吧？”她那邊的聲音很嘈雜，似乎是在外面買東西。

“你會選哪個呢？”

“我什么都不在乎，無論是月亮還是六便士我都不在乎，你知道的，我活了很久了，但，可能月亮帶給我的激情遠比六便士多吧。”

“但我是個普通人，六便士我離不開，但我也想要月亮……”

“你怎么了，博士？”

他沒有多說什么，掛斷了電話。

窗外正是傍晚時分，日落月出，博士想一直站在走廊，看著雕塑般沉寂的暖云與越發(fā)昏暗的天空。他終究沒有勇氣成為思特里克蘭德，又不愿沉淪在世俗間。

博士不知道這樣的夢想是否還是自己原本的夢想，但總比徘徊在自我中好。

“凱爾希小姐……”顧不上凱爾希的表情，博士奪過筆，硬生生的在紙上寫出了自己的名字，如刻字般，控制不住的力道甚至把紙都劃爛了。

“好……好?！彼男θ莺軤N爛，滿意的轉身離開。

老人的笑容中有什么？是沒有一顆牙齒的空洞，將博士吞入其中，不留一點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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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電影院倒沒有多少人，大部分都是些無所事事，跟風來看電影的看客。前排的看客早已在影院里磕起瓜子，后排的情侶竊竊私語著，他們中大部分人對于一部電影的感官都出自他人，而不是自己。時過境遷，對于美的理解從自我變成集體 ，集體認為好看，那便是好看。

自從一年前，博士與羅德島簽好合同后，他便繁忙起來，就連回家的次數(shù)都變少許多。年對此有些意見，不過今天博士終于愿意陪她，這對年來說可是個好消息。

“噓，電影快開始了?！?/p>

“帶我出來就是看電影？可真有你的。什么電影？”

“保密?！辈┦烤拖褚粋€拆開禮物的小孩子，連眼睛里都亮起光芒，讓人分不清是他發(fā)出的還是電影光亮的反射。在年的印象里，他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這么開心過，似乎是被這情緒感染，年的心情也快活起來。

“開始了。”

帶著期待，她靜下心來，投入到面前的電影中。

“這是啥……”

不解，迷茫。只有這么多。

看著電影中流水般的劇情，仿佛如白開水般淡然無味，直到咽下都毫無滋味。演員們奮力的表演也無法挽回整部電影的垮臺……

為什么博士要帶自己來看這電影？這是年看到一半時心中最猛烈的想法。

看到一半時，她坐立不安，但看到博士的專心時又不想掃博士的興。四下的觀眾們表情各異，前排的人還是照舊磕著瓜子，顆顆瓜子破殼的聲響引人煩躁。身后的情侶唧唧我我，似乎完全不在意外人的想法。年想觀察每一個人的表情，以便逃過這段無聊的時光，但電影院內眾人的表情只有這么多，看多了便會膩，年只好轉過頭，看著博士的臉，他似乎真的很開心，疲憊的黑眼圈中鑲嵌著興奮的色彩。

屏幕中的爆炸場景將電影院的眾人吸引過去，紛紛鼓起掌來，似乎是什么偉大絕美的場面，就連先前昏昏欲睡的前排觀眾也被驚醒，跟著鼓起掌來，卻忘記擦去自己嘴角的口水……掌聲彌漫在影院上空，電影的光線中混雜著灰塵，年無奈地舉起手，與他們一同鼓起掌來。此時電影已經(jīng)接近尾聲，主角正向黑暗中走去。

“沒事，說出你的真實想法就好……”似乎是察覺到了年那絲異樣的情緒，他開口問道，但眼神始終沒有與年融合，似乎是在懼怕著什么。

“真實想法？”她問道。

“是的，你的真實想法，對于這部…電影的想法?！?/p>

“爛片?！?/p>

影片的黑色覆蓋了整片屏幕，制作人，導演，演員的名字浮現(xiàn)在這片黑暗中，年一個個的看過去，好像是想找出拍出這種影片的導演名字。

“張……李……”一個個名字念出，博士的神色愈發(fā)緊張，腿無節(jié)奏的抖動起來。

“導演……博士？”

這兩個字從年嘴中吐出，他的心已懸到了嗓子眼，不知該如何是好。

“年……”

“你拍的？博士？等等，這就是你跟羅德島的合同？”

“是的?！?/p>

“喂，你……”

博士不再回應，而是垂下了頭，似乎是被什么東西壓住了。

“這就是你的夢想嗎？”年出乎意料的冷靜，這是博士沒有想到的，他本以為年會大聲訓斥他，會責怪他，會對他施展憤怒，但除了平和的語氣外便再也沒有什么東西了。他只得選擇不出聲。

“我沒有資格評價任何人，是的，我是一個爛片的創(chuàng)作者。但，爛片的爛是有個性的爛，神作的神是有個性的神，如果連自己的個性都失去了，是統(tǒng)一的爛，是統(tǒng)一的神，那么……這不是爛片，是一部沒有自己的靈魂的爛片?！比缲惣訝柡系钠届o，與湖畔藍色相反的無色，這兩樣東西覆蓋了年的話語“你為什么要給他們拍電影？”

“萬事開頭難，只要有公司扶持開一個好頭，那么后面的種種事情也不是難事了?！?/p>

“你覺得他們會讓你放開手腳？”

“萬一呢？”

“這部電影，算不上廣義的爛片，但這是你拍出來的。失去了自己的特色，自己的風格，自己的向往，在我眼里，這跟爛片沒什么兩樣?！?/p>

“你看看這些……”最后的底牌，博士顫抖的從兜中拿出手機，翻找著那些評論“你看！他們，他們都是認可我的作品的！他們都喜歡我的作品！”

年連看都沒看便站起身，走向影院的出口，只留下博士一人獨坐在座椅上，拿著手機望著他的背影，在一片漆黑中的白色。前排的人早已收起瓜子，準備離開，博士渴望竊聽到他們口中一些關于自己電影的討論，但只有“瓜子吃多了，喉嚨有點疼?！?/p>

等到電影散場，人群離去，只有博士一人坐在影院的黑暗中，如一粒被人吐出的棗核，啖其血肉，獨留下這黑溜溜的果核沉溺在黑暗。他很清楚，年會怎么說，從他帶年來到影院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知道了。

是種怎樣的心理呢……無論是好是壞的電影，他想要與他人分享，包括自己。他想要與他人分享，想要讓年看到自己“努力”后的成果，但博士更想讓年狠狠地臭罵他一頓，至少把那個曾經(jīng)的博士罵醒。羅德島的生活，博士已經(jīng)慢慢適應了，他知道了許多技法，學到了許多知識，以及吸引觀眾眼球的方法，甚至還做的不錯。

這對他來說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自己走的道路是否正確？博士不知道。

直到清潔工提醒博士，他才從座位上站起，搖搖晃晃的往家的方向走去。家里沒有開燈，只有昏暗與悲哀在黑暗中潛藏，待開燈的剎那散開來。

推開大門，嘎吱作響的聲音格外刺耳。家中的清冷覆蓋到他身上。博士幾乎沒有停頓的脫下鞋子，關上大門，走向客廳。那串掛著的干辣椒不見了，跟年一樣。

“對不起，電話……”電話那頭的用戶關機提示音讓博士放棄了解釋的選擇，只得躺在床上，望著頭頂?shù)奶旎ò?，那是已被限制好的高度，除非砸爛它，否則天花板永遠都只能這么高。他有些理解為什么凱爾希會厭惡安迪了，畢竟失敗者總會嫉妒成功者。

但凱爾希并不是失敗者，她是妥協(xié)者，是自己夢想的回音。

博士從相冊中找出了合同的照片，上面明確標注的條條框框他已毫不在乎，只有巨額的違約金刺激著他。三十年，不，一輩子的努力都不一定能賺到這么多錢。

“喂……凱爾希小姐?！彼麚芡肆_德島的電話，卻沒有聽到凱爾希的聲音。

“您好，博士先生，凱爾希小姐有事外出了，怎么了嗎？”

他想做一個任性的決定，如當初辭職時的任性。

“我明天要來一趟羅德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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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最全解析！新人導演的電影到底是不是神作？”

“評分直降，9.6—6.1，它到底有什么罪？讓我們細細解析……”

“神作？爛片？到底是什么？”

網(wǎng)站的視頻自然是千奇百怪，為了吸引觀眾的眼球，什么怪異的標題都想得出來。他們的講解的確精辟，就連身為導演的博士都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解析，不過一旦將作品發(fā)出，解釋權就歸人們，而不是作者。

羅德島的解約金是筆巨款，博士負擔不起，但勉強可以一點點的還上，只是CEO那日威脅性的話語成為了現(xiàn)實，一夜之間，他導演的電影就成為了垃圾，是的，垃圾堆中的垃圾。

評分降了倒無所謂，但輿論是難以控制的。盡管這部電影沒有拍出博士想表達的內涵，但修訂劇本與種種設計都是他用心去做的，那種被否定的悲涼感又在心頭浮現(xiàn)。

這是一部普通的電影，卻被人推上了神壇。這是一部普通的電影，卻被人踢到了深淵。這只是一部普通的作品，沒那么好，沒那么壞。

至于年？她已經(jīng)離開一個星期了，生活就是這樣，一個人離開一個星期，她的所有痕跡就可以消失了。至于博士？他很清楚，這一輩子他都無法翻身了，導演的夢想已經(jīng)結束。

博士吃著外賣的時候想到了死，是自殺。他感覺自己很幼稚，把一個虛無縹緲的夢想看那么重，甚至想要為此放棄生命，想到這里，博士忍不住笑出了聲，淚水順著眼角的褶皺流下來，嘴角扭曲著，喉中卻散發(fā)著嗚咽與笑聲的混合物。

博士想到了死，卻不敢死，因為他怕死，更怕自己的夢想隨棺材一起深埋于地底。

年的電話還是無法打通，好像二人間的關系早已分崩離析，因為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情。

本想搬家，但博士怕年回來找自己時找不到自己，只能繼續(xù)住在這里。無聊翻找東西的時候，博士無意間翻到了一部劇本，一部奇怪的劇本。

內容是些無聊的東西，一個男孩與一個女孩，因為共同的喜好：電影，最后走在一起的愛情故事，中間沒有一點波瀾，簡直不要太俗套，觀眾肯定不會喜歡的，這種劇本的結局往往只有一個，沉寂在歷史中，被所有人否認。

是獨特的，卻必須向統(tǒng)一讓步，是自由的，卻必須向禁忌妥協(xié)。博士一想到這句話，便有些諷刺的看向這部作品：是怎樣的傻子才會寫出這種劇本呢？

是自己呢，只有自己這種傻子才會寫出這種劇本，只有這種傻子才會放棄一切，去尋找著自己縹緲的夢想?，F(xiàn)在他不想再追逐自己的夢想，而是追逐自己。

從小城一路南下，乘坐老式的火車，博士走進了一場沒有目的地的旅行，海邊的沙灘，建起了幾所木屋，老城的街區(qū)中充斥著酒精與煙頭的氣息，與小城的區(qū)別不大，這不免讓人懷疑兩地的管理人的手段。

火車上的盒飯，路邊的小吃，還有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以前習以為常的一切都讓博士感到幸福。錢，他每個月都會還一點，反正只要時間夠久，總有一天會還完的。透過車窗玻璃的倒映與人間的煙氣，他看到了自己。博士今年二十七歲，卻因頭發(fā)斑白，在一般人眼里，通常以為他已經(jīng)年過四十，這些斑白好像是一夜間突然出現(xiàn)的，沒有預兆。

博士什么都沒有留下，只拿走了他與年的一張合照，那時他很年輕，現(xiàn)在的他也很年輕，不過，只有那張照片中的開心才是發(fā)自心底的，不知怎的，現(xiàn)在他的笑容如擠出來般，不帶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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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

年不想翻什么東西，但還是從落滿灰塵的箱子中拿出了那本劇本。

她很早就回來了，大約是與博士決裂的一年后，曾經(jīng)溫馨的家現(xiàn)在卻變得死寂，博士什么東西都沒有帶走，除了一張合照。

第一年，她等著博士，覺得他總是會回來的。等到五年時光隨流水漂去，她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她去了很多城市，企圖找到博士，最終卻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下了幾次雨，一年便結束了，坐了幾次車，十年便隱入塵埃，不見了蹤影，這塵埃灑落在路上，差點讓年迷路。

每次吃小吃時，年都會想，這東西可能博士也吃過，來到一個新地方，年會想，這地方可能博士也來過，她幻想過，自己腳下的日子是博士曾踏足過的，兩人可能在不同的時間看著同樣的晚霞，在不同的地點看著太陽的復蘇。

最終年還是回到了家。

百無聊賴間，她翻出了那本劇本，那本一切的起始。博士真的很仔細，每一個細節(jié)都被他畫出或寫出，經(jīng)過歲月的流轉都成了同樣的顏色。又是一年春去秋來，年冒出了一個想法，她想把這部電影拍出來，也可能是想把博士拍出來……反正她的時間多的是。

說是導演，她更像是一位拙劣的演員，一點點的將博士的想法構建在鏡頭下，好在他寫的的確很仔細，這讓年的工作輕松了許多。

她找了很多人來演，雖然大多數(shù)都是自己認識的人。鏡頭下的每一句的臺詞都顯得怪異，不是那種尷尬的怪異，而是一種溢出的悲哀……

收到頒獎邀請時，年一點都不驚訝，她早就猜到了，況且這邀請本不是屬于她的，是屬于博士的。

坐在座位上，莫名的煩躁覆蓋了她，身體底下的柔軟布料滑溜溜的，不坐穩(wěn)點，仿佛隨時都會滑下。如那日在影院般，人群的肅靜或是吵鬧都讓她感到煩悶，前排的人們眼中只看得到名利，他們爭先恐后的想要認識年，似乎想借此機會出名，一聲聲的應付中，她選擇低下頭，不再與任何人交流。

主持人的口才很優(yōu)秀，像是由他拍出的電影，對于片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比年還清楚，不知如果博士在這里，他會怎么想？

燈光下，年很不習慣被人拍著。那部博士的電影伴隨著主持的結束出現(xiàn)在屏幕上，頓時，全場掌聲雷動，就連天花板也因此顫抖起來，不過這與那日沒什么不同的。

她回味起這電影。

一個男孩與一個女孩，因為共同的喜好：電影，最后走在一起的愛情故事。她仿佛看到了這部電影的在自己眼中的呈現(xiàn)，光線迷離了她淡紫色的瞳孔，只有悲傷與不舍混合在她心中，肆意膨脹著。

年站起身，人們以為她準備上去領獎，紛紛往她的方向看去，期待著她的領獎詞，就連媒體們都已將攝像頭對準舞臺，等待著年的到來。一步，兩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大口的喘氣會影響此時的氛圍。她的方向逐漸偏離了舞臺，走向了木質的大門口，上面的金色花紋與深色的木材給人奢侈的印象。燈光的照映使得這兩樣東西更加迷人……

人群的驚呼，鏡頭的快速轉換，電視劇前觀眾的注意力瞬間集中。直到年踹開門的那一刻，她心中壓抑多年的情緒才得以釋放。年剛準備離開，卻突然停下腳步，對著面前朦朧的深黑鏡頭想了許久。

“那是我們未曾觸及的夢想……”

她沒有在意他人的目光，向門外跑去。此時正是下班的時候，熙熙攘攘的人群向她的方向走來，似乎是對她的格格不入感到恐懼，他們紛紛讓開道來。人人都是一身黑衣，西裝的肅殺趕走了秋日的落葉，唯獨年穿著白衣奔跑在人流中，如墨水中的一道白線，刺破黑暗，邁向與他們截然不同的道路。

她不知道自己的終點在何方，人群的流動不顯痕跡，時代的轉變突如其來，她仿佛看到了博士，看到了他們夢想的色彩。年的身體不時被路過的行人撞到，但她依然向前沖去，雙眼在朦朧間不斷尋找著什么。

人群走過，不留痕跡，他們消失在了城市的大街小巷中，消失在了現(xiàn)實的夾縫中，一片片黑色散開，城市也短暫的陷入了沉靜。年也消失了，消失在了人群中，不是因為被染上了同樣的顏色，而是同夕陽一起消失了。街角的小販拿著六塊七毛錢，不知所措的撓著頭，兩瓶剛打開的冰汽水被人拿走了，只有它們留下的水珠在夕陽余暉的照耀下，染上橙黃的色彩。

年相信遇見的可能性。

年相信他們未曾觸及的夢想

年相信，自己跑過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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