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映島巡

原案：cavia / 橫尾太郎

譯者：蝶咲～花月葬～

封面：https://www.pixiv.net/artworks/89348122

將所有丟棄而獲得的「日?！?。

在陰影下看到的顏色，是勇敢而瘋狂的。

?

1

?

遠處聽到有鳥鳴。今天會是一個好天氣吧。在被朝露沾濕的草叢中拾起了雞蛋，尼爾仰望著天空。這是最后一個了吧。雞每天就只下一個雞蛋，所以不會不小心錯過。

「結(jié)束了嗎？」

正當尼爾在剛數(shù)完籃子里雞蛋時，他就跟尼爾打招呼了。他就是養(yǎng)雞的男人。尼爾點了點頭并伸出了籃子。

「哦，辛苦了」

一個兩個，在男人確認完雞蛋的數(shù)量后，微微一笑。

「我妻子的身體也好多了，今天就可以幫上忙了。你真是幫了大忙了」

男人的妻子在5天前就因為發(fā)燒而臥床不起，本來早上收集雞蛋是她的工作。

「雖然是約定好的報酬，但真的不需要錢或者食物嗎？」

在男人的妻子恢復之前，他要比村子的任何人都要早起來收集雞蛋。作為這份工作的報酬，尼爾要求的剛孵化的小雞。

「明白了。那么你就從籠子里挑選喜歡的拿去吧」

這些小雞都是昨晚剛孵化出來的。雖然不知道如何分辨雛鳥，但還是盡量選擇精神比較好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和同伴分開了，雛鳥不斷地掙扎著。為了不讓它掉下來，也不讓它被壓扁，尼爾用手掌輕輕地包住了它，向著家里飛奔回去。

村子里的早晨是很早的。從家里出來時無人的村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來往的村民了。尼爾一邊向他們打招呼一邊奔跑著，這時剛好有人喊住了他。原來是經(jīng)營食品店的女主人。

「真是太好了。尼爾，聽說今天波波菈小姐要委托你去摘草藥。能不能順便幫我采些蘑菇回來」

「我知道了」

人們都不愿意到村外。因為是相當?shù)芈闊Ｔ谕饷嫘凶叩脑?，有很多值得注意的地方。不能刺激脾氣暴躁的野生動物，最重要的是不能靠近背陰處和暗處。可以離開村子和城鎮(zhèn)只有在白天，即便是白天也僅有幾小時。早上或者傍晚必須呆在可以馬上跑進村子和城鎮(zhèn)的地方……。

「報酬用南瓜怎么樣？我入貨了又大又甜的南瓜。悠娜親會喜歡的吧？」

謝謝，回完這話后尼爾再次跑了起來。這個村子的每個人都很溫柔。否則的話，無依無靠的兄妹會死在野外也不足為奇。雖說有雙親遺留下來的房子。

穿過帶有噴水池的廣場，就能看到自己的家。在磚砌的小房子的窗戶中，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是悠娜。大概是注意到尼爾，下個瞬間那個身影就消失了。

「哥哥，歡迎回來！」

在尼爾開門之前，悠娜就飛奔出來了。也許是剛跑下樓梯的緣故，她氣喘吁吁的。

「我回來了。悠娜，不是說過早上和晚上都不能跑步嗎？」

「啊」

悠娜的身體很孱弱。季節(jié)交替的時候肯定會引起感冒，稍稍熬夜就會發(fā)燒，過于興奮就會咳嗽，吃東西也要很細，不然馬上就會腹痛嘔吐。

「對不起。因為悠娜又咳嗽了嗎？」

「多吃點早飯，做個好孩子就沒事的了。進去吧。因為風有點冷」

尼爾一邊用后背關(guān)門，一邊說「有禮物喲」，悠娜的臉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是什么禮物？」

把包裹著小雞的手靠近悠娜的耳邊。雖然叫聲還很小，但這已經(jīng)足夠了。

「是小雞！」

「答對了。來吧，將手伸出來」

將雛鳥輕輕地放到悠娜的手心上。也許是突然變亮嚇了一跳，雛鳥卷縮著身子顫抖著。

「輕輕的，暖暖的」

「它還很小，就在家里飼養(yǎng)吧」

「真的嗎？」

「媽媽還在世的時候，在家里也養(yǎng)過」

給院子里放養(yǎng)的雞喂食是尼爾的工作。母親一個人操持家里實在太忙了，根本就顧不上那么多。

父親去了很遠的城鎮(zhèn)工作，幾乎都不在家里。然后，在悠娜出生的時候，果然客死異鄉(xiāng)了。所以，尼爾不怎么記得父親了。

不管父親是死是活，尼爾他們的日子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變化。母親會在院子做成的小田地里種蔬菜，受村民的委托去縫制或者修補衣服。據(jù)尼爾所知，母親的雙手總是不停地在動著。

在那雙手停止的時候，母親的時間也停止了。那是五年前的事。尼爾剛滿十歲，悠娜才一歲半。

沒有任何的征兆。和往常一樣的晚上，母親一邊在廚房里翻著鍋，一邊回頭對尼爾說「把碗櫥里盤子拿出來」。就在這個回頭的姿勢下母親倒下了。

無法理解發(fā)生什么事的尼爾沖出了家門，跑向了波波菈所在的圖書館。如果是作為龐大書籍管理人的波波菈的話，一定會傳授我們智慧的。不僅是尼爾，這個村子的所有人都深信著這點。

但是，波波菈一看倒下的母親，就悲傷地搖了搖頭。尼爾一時之間無法相信。簡直就好像有東西壞掉一樣，就這樣死了。

即使波波菈的雙胞胎姐姐迪瓦菈來幫忙將母親的遺體裝進棺材，即使村民們開始做喪禮的準備，但尼爾也沒有任何的實感。就連眼淚都沒有流出來。

不，在喪禮的過程中，有一次差點要哭出來。突然間喉嚨像是抽筋似的痛了起來，視野也變得模糊。但是，眼淚很快就止住了。因為悠娜先哭了出來。

悠娜還沒有到能理解母親去世的年齡。大概是看到了快哭出來的尼爾，感覺到不安了吧。實際上，當尼爾露出微笑時，悠娜就立刻停止了哭泣。尼爾用紙巾幫悠娜擦干凈被眼淚和鼻涕弄臟的臉后，悠娜就已經(jīng)在笑了。

看到那個笑容的瞬間，尼爾就醒悟了。在父親和母親都過世的現(xiàn)在，能保護幼小的悠娜，就只有自己了。

?

2

?

用前一天剩余的食物當作早餐吃完后，尼爾就開始著手準備出門了。

「哥哥，悠娜也不能去嗎？」

村子中也有草藥，但這個季節(jié)生長最多的，就是在東門外面。是以前有帶著悠娜去過的地方。

「悠娜也想幫忙啊……」

話說到一半，悠娜就咳嗽起來?？人圆⒉粐乐?。尼爾把手放到悠娜的額頭上，也沒有發(fā)燒。但是。

「今天不行。到晚上的時候身體不舒服就麻煩了」

「嗯……」

一周前因為發(fā)燒而臥床不起?，F(xiàn)在已經(jīng)恢復正常體溫了，食欲也有了。不過，雖然不是很嚴重，但持續(xù)的咳嗽實在讓人很擔心啊。

「作為交換，你可以稍微外出一下哦」

垂頭喪氣的悠娜看著太可憐了，于是尼爾就提出這樣意見。不出所料，悠娜果然很快就恢復了精神，說著想去買東西。

「那么，要買一個洋蔥和一根胡蘿卜」

「胡蘿卜要最小的就可以了嗎？」

「不行，波波菈小姐不是說過嗎？胡蘿卜對身體很有好處」

「嗯，悠娜，會好好地吃胡蘿卜的。那樣的話，發(fā)燒和咳嗽就會變好嗎？」

尼爾用撫摸她的頭來代替回答，然后將一枚銅幣塞到悠娜手里。今天有摘取草藥的報酬，所以用掉一枚銅幣也不是什么問題。

外面的天氣很好。也許是對久違的外出感到高興了吧，悠娜抱著購物用的籃子準備沖出去。來回跑動的話，咳嗽可能又會加重了。尼爾緊緊地握住了悠娜的手。

「哥哥，東門不是在這邊喲？」

「我們一起去噴水池吧」

從家里到噴水池是一條平緩的下坡路，讓人一不小心就想跑，但再往前走的話，行人就會增多，悠娜也不會亂跑了吧。雖然尼爾也認為自己過度保護悠娜，但是看到悠娜發(fā)燒，痛苦的樣子就會覺得很難受。

「哥哥！剛才有東西在水路里撲通撲通的！是魚嗎？」

「水路里的魚是不會跳的喲」

雖然聽說海里還有能在空中飛的魚，但在村子水路里棲息的魚就很溫順。

「悠娜也想去打水啊」

「還不行啊。裝著水的提桶是很重的，如果掉進水路就很危險」

村子的水路有著重要的生活用水。為不讓水受到污染，規(guī)定了可以釣魚的地方，也禁止了孩子們?nèi)ネ嫠Ｋ?，不管是尼爾還是悠娜，幾乎所有的村民都是不會游泳的。如果掉進水路里，也不會有人來救助的。

「悠娜能再幫上哥哥的忙就好了……」

「悠娜現(xiàn)在不是要去買東西嗎？不是有好好幫上忙了嗎」

這樣說完后，悠娜高興地點了點頭。

不一會，從噴水池那里傳來了歌聲。還有用手指撥動琴弦的柔和聲音。

「是迪瓦菈小姐！」

在晴天的時候，迪瓦菈會坐在噴水池前，一邊用手彈著心愛的樂器一邊唱歌。如同沒有了波波菈的圖書館，聽不到迪瓦菈歌聲的村子是尼爾無法想像的。

悠娜的手順溜地松開了，尼爾也沒有阻止。迪瓦菈和波波菈兩姐妹，對于悠娜來說如同母親和姐姐般仰慕的存在。

「早上好。悠娜，燒已經(jīng)退了嗎？」

迪瓦菈用指尖輕輕戳了一下悠娜的臉頰，然后輕輕地撫摸著她的劉海。

「嗯。等一下悠娜就要去買……」

因為干咳將悠娜的話打斷了。迪瓦菈帶著擔心地抬頭看著遲來的尼爾。

「雖然燒在三天前已經(jīng)退了。不過咳嗽還沒好」

「是嗎。似乎不是很嚴重的咳嗽」

即不像是感冒時喉嚨有痰一樣的咳嗽，也和每次吸氣時都會發(fā)出呼呼的聲音的咳嗽不一樣。是種讓有點不放心的干咳。雖然悠娜看起來并不是很痛苦，但至今為止都沒有這樣咳嗽過。這讓尼爾感到了不安。

「你買完東西回來時就順道去一躺波波菈那里吧。昨晚，她給武器店的那個老婆婆煎了止咳藥。應該還有些剩下的」

大概是想起波波菈的煎藥很苦，悠娜皺起眉頭。見此情形的迪瓦菈說道。

「如果能忍著喝完藥，作為獎勵，我想波波菈會給你讀繪本的」

「真的嗎？真的會給我讀大樹的故事嗎？」

「啊啊」

「悠娜要去波波菈小姐那里，忍著將藥喝完，讓波波菈小姐給悠娜讀書」

「在那之前，對吧？」

「啊。是的」

我要走了，說完后悠就娜轉(zhuǎn)過身折返了。向開心笑著的迪瓦菈行了一個禮后，尼爾也奔向東門。

再次經(jīng)過家門口，尼爾走上坡度很大的坡道，東門就出現(xiàn)在眼前了。熟識的守衛(wèi)正懶洋洋地伸著腰。

「早上好」

「啊啊，早上好。外出的時候要小心啊。好像有人在村子附近發(fā)現(xiàn)魔物了」

魔物。比起在野外棲息的野獸還要更加危險的東西。不分青紅皂白地襲擊人的黑色敵人。人們不愿意走出村外，就是因為魔物的緣故。

「今天的天氣很好，他們應該也會老實點吧」

魔物的弱點是陽光。所以，在晴朗的白天幾乎是看不到他們。相反，在陰天或者日照變?nèi)醯陌硪院?，樹蔭和茂密的樹叢里是很危險的。

魔物的弱點就只有陽光，即便再明亮的火把之類的東西也是沒有效果的。不知道原因。本來關(guān)于魔物就有很多不清楚的事情。他們是生物嗎，吃的是什么，是如何增多的，有哪種程度的智慧呢。

幸運的是，并沒有聽說東門附近出現(xiàn)魔物，取而代之的是野生山羊。和平原的綿羊一樣脾氣暴躁，是相當危險的動物。如果不小心靠近了，會被用角突刺或者用蹄子踢。為了不刺激到吃草的羊群，尼爾拉開了足夠的距離，便開始采摘草藥了。

聽說很久以前的人們是有馴養(yǎng)過綿羊和山羊，但尼爾覺得其真?zhèn)魏茏屓藨岩?。要想讓它們乖乖就范，除非使用魔法，不然是不可能的?/p>

這么說來，還曾聽說夜晚會變成黑暗的時代。這實在讓人難以置信，但如果是事實的話，那么個時代是沒有魔物的吧。如果太陽被地平線隱藏變暗的話，那么魔物就能為所欲為。人們眨眼就會滅絕。

一想到每天都會有黑暗到來，他就覺得可怕，但在沒有魔物的世界里想必能更好地生活。

可是，尼爾停止了那樣的想法。想像遠古的生活是徒勞的。那樣既不能讓自己的生活變得輕松，也不能讓悠娜變得健康。

在收集到滿滿的一袋草藥和滿滿一籠蘑菇后，尼爾看了看腳邊的影子。比預定的時間要提前不少。距離陽光變?nèi)醯陌磉€離得很遠。

再往前走的話，會有一棵悠娜喜歡的紅色果樹。雖然時間還十分充裕，但尼爾改變了主意直接朝東門走去。他想快點回到家，今天就想陪在悠娜身邊。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那么想的。

?

3

?

「差了一步呢。悠娜親，才剛剛回去」

收到草藥袋后，波波菈靜靜地微笑著。

「再給她讀一本繪本就好了。但是，我這邊收到了信件」

「沒關(guān)系。你明明工作那么忙，真是抱歉」

波波菈的工作涉及到很多方面。主要是管理這間圖書館，和姐姐迪瓦菈一起掌管著與人們生死相關(guān)的一切事務。這周邊的城鎮(zhèn)和村子出生的嬰兒是由迪瓦菈和波波菈接生，而死去的人也是由迪瓦菈和波波菈吊唁。

另外，知識淵博的波波菈，是周邊的村子和城鎮(zhèn)的首領(lǐng)們所依賴的存在。他們在自己村子或城鎮(zhèn)發(fā)生麻煩事的時候，為了借助波波菈的智慧，就會寫信或者派使者過來。

「悠娜的咳嗽，和平時的不太一樣呢」

果然覺得很不安，和如果被波波菈注意到的話就會沒事的安心感在尼爾心中交錯著。

「所以，我沒有讓她喝止咳藥。我覺得再看看情況會比較好」

「那么，今天得讓她早點睡了」

晚飯或者早點吃會比較好。被窩也弄暖和點，明天讓她乖乖地呆著……。尼爾在腦子中已經(jīng)做好了規(guī)劃，波波菈噗嗤地笑了起來。

「老是這么擔心的話，你自己會吃不消的」

「但是」

「沒事的。你做得很好了」

聽到波波菈這樣說后，尼爾從心底里松了口氣。讓他再次覺得，比起村子的任何人，自己兄妹兩人更受這對姐妹的照顧。

出了圖書館后，給食品店的女主人送去蘑菇，收到了南瓜便回家了。心想著要快點把煮得好甜好甜的南瓜來當作晚餐。悠娜一定會很高興的。

尼爾一邊想著這些，一邊抬頭往二樓的窗戶看去。但是，那里沒有悠娜的身影。要是平時的話，尼爾回家的時候，她一定會貼著窗戶往外看。尼爾此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悠娜！」

以用腳踢開門的氣勢打開了門，沖進了家里。

「哥哥？」

悠娜手里捧著小雞，一臉茫然地抬頭望著尼爾。尼爾松了口氣，差點就癱坐在地上了。悠娜不在二樓，原來是為了照顧雛鳥。

「怎么了？」

「什么事情也沒有」

悠娜會不會倒在地上呢，會不會蹲在地上痛苦地咳嗽呢，光是想像這樣的情況而驚慌失措的自己，就覺得很好笑了。

「小皮，你吃好多飯呢」

悠娜高興地撫摸著雛鳥，就像對待易碎品那樣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回籠子里。

「哥哥那個，波波菈小姐說不用喝咳嗽的藥了。但是作為代替，要我保暖和早點睡覺。還有，那個……」

是平常的悠娜。一邊跟著回到家的尼爾身后，一邊沒完沒了地說著當天發(fā)生的事情。簡直是要想把分開的時間稍微補回來一樣。

尼爾松了口氣，并放下行李。他一邊聽著背后悠娜的閑聊，一邊在廚房生起了火。在干咳的同時，悠娜也停止了說話。那咳嗽也突然劇烈起來。

「話說得太多了，悠娜。如果不稍微安靜點的話」

正想著回頭的瞬間，聽到了撲哧的聲音，似乎是咳嗽過多而吐了出來?；琶ο胍苓^去的尼爾當場凍住了。悠娜捂住嘴巴的雙手已經(jīng)染成了黑色。與嘔吐物截然不同的沉悶氣味。尼爾慢了半拍才意識到那是血腥味。

「哥…哥…好…痛…」

剛要哭出來的悠娜又咳嗽起來。黑色的血塊從手指間滑落下來，濺落到地板的血泊中。仿佛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蠢蠢欲動一樣。

讓人厭惡的話語忽然浮現(xiàn)在腦海。黑文病。這是一種被稱為黑色死神的病。

?

4

?

「總之，我想這樣就可以穩(wěn)定下來了」

波波菈用眼睛催促尼爾離開房間。陪在終于入睡的悠娜身邊的迪瓦菈也點了點頭。

在那之后做了什么，已經(jīng)記不清楚了。尼爾還記得自己背著因疼痛而哭泣的悠娜跑出屋外。感覺好像是中途遇到了迪瓦菈，并讓自己回家。

等他回過神，波波菈就已經(jīng)在給悠娜喂藥，而迪瓦菈正幫他打掃被血弄臟的地板。不，實際上波波菈和迪瓦菈都承擔了一切，而自己只能不知所措。

父親去世的時候有母親在。母親去世的時候有悠娜。那么，悠娜死了的話？尼爾覺得自己好像被吸進了漆黑的洞里，無法再往下想。

「為什么……為什么是悠娜？」

下了樓梯，和波波菈獨處時，尼爾忍不住說出口。

「明明還那么小。是因為我照顧得不好嗎？還是因為吃得不好？」

「不。既不是你照顧得不好，也不是食物的緣故。黑文病就是這樣的病」

據(jù)說連波波菈，也不知道被畏懼為死病的黑文病的發(fā)病原因。并不是由人或者動物所感染，也不是父母遺傳給孩子的疾病。無論是體質(zhì)還是生活習慣都沒有斷定有因果關(guān)系，因此強壯的人患病也一點都不稀奇。

「據(jù)說最開始大多以咳嗽或者發(fā)燒等癥狀開始。所以，很容易被誤認成是感冒」

「難道說，波波菈小姐你早就知道了？」

或許連迪瓦菈也知道。聽到悠娜的咳嗽，讓她去找波波菈的是迪瓦菈。然后，波波菈沒有給她喝止咳藥，而是說觀察一下她的情況。大概是知道平時的止咳藥沒有效果吧。

「我希望是自己搞錯了。但是，不管是我還是迪瓦菈都見過黑文病的患者了……」

波波菈用快要消失的聲音說道，并低下了頭。

「悠娜……以后會怎么樣了」

尼爾沒有問到，悠娜能活到什么時候。他也知道黑文病是一種會致死的疾病，既沒有特效藥也沒有治療的手段。正因為是誰都會畏懼的疾病，所以誰都有一定程度的知識。

「雖然個體有差異，但會持續(xù)發(fā)燒與咳嗽，還有疼痛。雖然悠娜說背疼，但正確來說是來自骨頭的疼痛。有的人是腿骨疼，有的人是臂骨疼」

隨著癥狀的加重，疼痛的地方會擴散到全身。不久后就不能動彈了，即使一直躺著也會受疼痛所折磨。另外，吐血會使身體越來越衰弱，癥狀似乎也會急劇惡化。

「如果身體上浮現(xiàn)黑色文字一樣的東西的話，那已經(jīng)命不久矣了」

「就沒有什么辦法了嗎？」

尼爾知道這是個愚蠢的提問。雖然是知道，但還是忍不住地去問。

「如果吃藥的話，雖然可以減輕疼痛。但根治是不可能的」

「光是疼痛就能止住嗎？那么」

不想讓悠娜一直難受。想著至少能消除疼痛的話?？墒?，波波菈微微地搖了搖頭。

「黑文病的止痛藥必須到別的地方去拿。不像止咳藥和退燒藥之類的藥物，能在村子附近有供給」

也就是說，是一種很昂貴的藥物。止咳藥和退燒藥都是尼爾經(jīng)常采摘藥草，需要的時候就能到波波菈那里去領(lǐng)取。但是，如果是從別處取來的藥物那就不行了。

「即便如此……為了悠娜」

波波菈悲傷地垂下眼睛，什么話也沒說。

?

5

?

只要為悠娜什么都可以去做。雖然這是作為哥哥毫無掩飾的心情，但現(xiàn)實并不是那么美好。

并不是說完全沒有積蓄。在母親死后，他發(fā)現(xiàn)了父親的信和放在一起的若干現(xiàn)金被小心地保管著。為了以防不時之需，尼爾沒有去動用那筆錢?？峙率悄赣H也是考慮到這點才保管起來的吧。

雖然金額不大，但是有應急用的現(xiàn)金這個事實就很讓人安心。所以，即使聽說了止痛藥很昂貴，但尼爾覺得還是會有辦法的。

實際上，止痛藥是非常有效。雖然咳嗽和低燒還會持續(xù)，但原本黑文病的咳嗽是干澀且輕微。并不像是季節(jié)的交替時那樣嚴重得睡不了覺的咳嗽。只要能抑制住疼痛的話，那么對身體的負擔就會減少很多了。

問題是，必須要一直吃那種藥。藥一停，疼痛就席卷而來。所以，必須要一直花錢來買藥。讓積蓄很快就見底了。

「哥哥……你要出去了嗎？」

悠娜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爬了起來。本想打算不發(fā)出聲音而準備一番的，但還是讓她感受到動靜而起來了。

「今天要去采摘紫萁，所以必須早點出門。悠娜繼續(xù)睡就可以了」

「你今天要去有可怕的羊先生的地方嗎？」

悠娜的臉陰沉起來。紫萁多數(shù)生長在北平原，不過，那里是能經(jīng)?？吹揭矮F的地方，也有很多野生的羊棲息。

「對不起了。悠娜生病了，所以哥哥我……」

「不用擔心」

悠娜打斷了尼爾的話，并對他笑了笑。

「如果是羊的話，哥哥是不會輸?shù)?。去年，你不是捕獲過羊肉嗎？」

話雖如此，那個時候村里的大人也在，尼爾打倒的羊之前中了陷阱已經(jīng)變得很虛弱了。

「今天是去采摘紫萁，但過幾天，我就讓悠娜吃羊肉吧」

也不是特意為了悠娜才撒的謊。臂力比一年以前要更強了，跑得更快了。心想著只要有像樣的武器，應該是可以捕獵到羊的吧。想要得到那樣的武器，應該是最為困難的問題吧。

「那么，我出門了」

小心點啊，說完后悠娜揮手道別，接著又繼續(xù)咳嗽起來。

?

在去平原之前，尼爾繞去了南門。在這個時間里大部分的村民都還在被窩中，店鋪林立的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安靜的街道上只回響著自己的腳步聲。

不久后就聽到水車轉(zhuǎn)動的聲音和母雞的鳴叫聲。如猜想一樣現(xiàn)在正是養(yǎng)雞人妻子收集雞蛋的時候。

「早上好」

為了讓自己不要不小心踩到草叢里的雞蛋，尼爾在稍遠的地方搭話。

「早啊，尼爾。今早真早啊」

「那個，如果有什么工作的話……」

為了賺取有悠娜的藥費，想再找多一份工作。所以，他會逮住路過的村民問他們有沒有工作，這已經(jīng)成為了習慣。

「抱歉了?，F(xiàn)在人手已經(jīng)足夠了，所以沒什么可以拜托你了」

養(yǎng)雞人的妻子抱歉地說道。原本夫妻兩人只養(yǎng)著自己能夠照顧過來的雞。這周邊的草和土中的蟲能夠養(yǎng)雞的數(shù)量不是很多。如果要增加雞的頭數(shù)，就必須要購買飼料，養(yǎng)雞人夫婦并沒有富裕到可以這樣飼養(yǎng)。

「對了。如果你有事情去海岸鎮(zhèn)的話，就幫我把貝殼撿回來」

「貝殼？」

「據(jù)說把碾碎的貝殼喂雞，就能產(chǎn)下好蛋」

「那么，如果有什么外出跑腿的委托，我就去撿吧。雖然不能馬上去?！?/p>

「當然了，并不是那么著急的東西，順便去就可以了」

海岸鎮(zhèn)，只因一件事就去的話實在太遠。而且，那座城鎮(zhèn)對于尼爾來說不是什么好地方。雖然只去過一次，但對那座城鎮(zhèn)只有不愉快的記憶……。

再次沿著店鋪林立的街道向北門跑去。沿途還沒有村民的身影。平常有兩個人看守的北門，現(xiàn)在也只有一個人。尼爾照例詢問他有沒有什么工作，但守衛(wèi)為難的搖了搖頭。

「作為代替，我會問問在這里通過的人有沒有什么事情要辦，你回來的時候再過來看看吧」

「謝謝」

「別抱太大的期待了」

守衛(wèi)那樣的叮囑也不是毫無道理。這些村民們每個人都很善良，但同時也很貧窮。在別的城鎮(zhèn)當作喂雞的碎麥，或者是當作釣餌的貧弱河魚，在這個村子里都是貴重的食物。

容易不足的不僅僅是食物。工作崗位也非常少。因為沒有人有足夠的財力去雇用別人。即使是比較富有的村民，也只能支付縫制和縫補的費用。除了自己開店的人和守衛(wèi)，成年男人都只能去到別處工作。以前，尼爾的父親也是這樣的一個人。

因此，村民們給尼爾的「工作」倒不如說是施舍。他們故意幫尼爾找一些可以換取零錢或者食物的事情。他知道再這樣下去，在村子里很難再獲得更多的收入。

話雖如此，尼爾才十五歲，即使去了別的城鎮(zhèn)，也還不到被雇用的年齡。他迫切地想早點長大成人。他想賺更多的錢。再這樣下去，別說藥費了，就連明天的飯都成問題了……。

花了半天時間在平原上采摘了紫萁，回到了村子。守衛(wèi)按照約定，向經(jīng)過北門的人們都打過招呼，但據(jù)說沒有人想借尼爾的手去做事。

還是去找迪瓦菈商量吧。在酒館里唱歌的迪瓦菈也是村里的事情通。正如村子里的人們?yōu)榱藢で笾腔鄱グ菰L波波菈一樣，迪瓦菈對于他們來說就是傾訴癡愚，傾訴煩惱的拜訪對象。所以，她很清楚誰需要人手。但是，今天那個迪瓦菈也只是搖頭。

「吶，尼爾，剛好有個正在找房子的老婆婆，說住在遠方的兒子兒媳要回來了」

「迪瓦菈小姐，那是……」

「把房子賣了，目前還能應付過去。圖書館里還有多余的房間，你們倆住的地方?jīng)]有任何問題」

尼爾從沒想過要賣掉房子。因為是又舊又小的房子，賣價應該是知道的，但那也算是悠娜的醫(yī)藥費。也能讓他從萬一買不到藥的不安中解放出來。

「你不想考慮一下嗎？」

他知道點頭是正確的。積蓄早就已經(jīng)見底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房子賣了，然后拜托迪瓦菈讓他們住在圖書館的一個房間里。

雖然心里明白，但還是無法點頭。對于從小就體弱多病，經(jīng)常呆在家里的悠娜來說，那個家并不是特別遙遠的地方。最重要的是，這是唯一與死去的母親聯(lián)系在一起的地方。母親的衣服和身邊的東西，因為藥費都賣掉了。在沒有留下像樣的遺物的現(xiàn)在，實在不忍心將它奪走。

「我，果然……」

既然這樣，尼爾也說不出話來，只是低下了頭。但對于迪瓦菈來說，這似乎已經(jīng)足夠了。

「知道了。也是呢?！?/p>

「對不起，你明明是為了我們才這么說的」

「不。我覺得你一定會那么回答。是我的不對」

推開沉重的門，尼爾離開了酒館。一想到今天已經(jīng)沒有其它的工作，明天的計劃也沒有定下來，心情就感到很沉重。

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位年輕的母親說著「不能去那邊」就把孩子拉了回來，心情越發(fā)郁悶。他隱約知道村里的母親們都禁止自己的孩子在尼爾家附近玩耍。她們在害怕悠娜的黑文病會傳染給自己的孩子。

當然，村民們都知道黑文病不會傳染。所以，他們也不會刻意回避尼爾，而是一如既往地對待他。

但是，即便如此，村民們還是很不安。雖說黑文病不會感染，但這只是不易感染吧。即使沒有傳染給大部分人，也會傳染給特定的人吧。既然不知道原因，就沒有一個可以斷言的絕對事實。

拖著沉重的腳步走著的尼爾嚇了一跳。早上出門前忘了給地里的作物澆水了。

缺乏的現(xiàn)金全部用在了悠娜的藥費上。至少想著不去買吃的東西。母親在世的時候把院子變成了田地，所以應該不是不可能的。他拔除了雜草，挖開了泥土，好不容易種下了一顆種子。

他一邊跑，一邊還祈禱著要趕上。拼命地踢著地面，越過倒塌的圍墻。但是，來到院子里的尼爾還是不由得跪了下來。剛剛長出葉子的幼苗全都枯萎了，雖然聽說在這片土地上種作物不容易，但沒想到只是忘記一次澆水就枯萎了。

回想起來，母親總是神經(jīng)質(zhì)地注意著澆水。把養(yǎng)雞的工作都交給尼爾，卻從不讓他去地里干活。就連這樣的母親，也經(jīng)常在收獲前讓不少作物枯萎。

在這個貧窮的村子里，光靠兩個孩子生活，終究是不可能的吧。還是只能把房子賣了嗎。家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變賣的東西了……。

就在所有的希望都已破滅的瞬間，那個想法迅速溜進尼爾的心里。還有東西能賣。沒錯，雖然只有一個，但還剩著。

他想站起來，但沒能站起來。感覺好像背負了很沉重的東西。要早點進屋，給悠娜做頓飯，為明天做準備……腦海里浮現(xiàn)出好幾件必須要做的事情，但尼爾還是沒能動起來。

?

6

?

「哥哥，你今天要去哪里？」

大概是注意到尼爾打扮要得出遠門的樣子吧，悠娜不安地抬頭看著他。

「我要去海岸鎮(zhèn)」

悠娜沒有說話，而抓住尼爾上衣的下擺。也許是察覺到了什么。

「我被委托去撿貝殼了。說是給雞吃了的話，就能生出好雞蛋。雖說是要把貝殼碾碎了給雞吃，但雞會吃那種東西嗎」

尼爾沒有說謊。這讓他覺得昨天和養(yǎng)雞人妻子說過話真的太好了。全都是真的。

盡管如此，悠娜還是不肯松開上衣的下擺。

「跑腿就只有這些嗎？」

「不，當然還有其他的委托。因為要去很遠的地方，所以光靠撿貝殼的報酬，是挺不劃算的吧」

這次是撒謊。除此之外并沒有任何委托。

「花店的阿姨讓我去買球根。你看，郁金香的球根只有在海岸鎮(zhèn)有賣」

可能說得太多了。即使那么想，也無法停下來。如果不繼續(xù)撒謊的話，就沒辦法隱瞞了，感覺一切都會被悠娜看穿的。

「還有，素材店的大叔……」

「今晚是悠娜一個人嗎？」

看到低著頭的悠娜，尼爾才放下心來。并沒有被看穿。悠娜只是感到寂寞而已。大概是想起半年前看家的事而感到不安吧。

海岸鎮(zhèn)很遠。而且中途還有魔物出沒的南平原，所以只能在太陽高照的時間移動。無論多么著急地辦完事，要在當日往返都是很困難的。

「如果有很多跑腿的話，就不能馬上回來了」

「上次你不是也能一個人看家嗎？那時候悠娜已經(jīng)長大了」

尼爾對她說看家也是能幫到很大的忙，她才終于松開了上衣的下擺。

尼爾背對著一臉不安的悠娜，反手把門關(guān)上。沒有回頭就跑了。他很害怕如果自己在這里停下腳步的話，就會寸步難行。

跑得氣喘吁吁，尼爾終于停下了腳步?；仡^也看不到村子。他一邊走一邊調(diào)整呼吸。現(xiàn)在有必要保存體力。魔物是跑得很快的。必須在距離足夠遠的時候發(fā)現(xiàn)并全力奔跑，否則就跑不掉了。

大型魔物出沒的南平原就在眼前了?，F(xiàn)在比以前要更清楚在哪里能拉開距離，在哪里可以安全休息。盡管如此，心情卻比以前要沉重得多了。

?

第一次被拜托去海岸鎮(zhèn)，是在半年前。給居住在鎮(zhèn)子上的人送去急信，去花店買郁金香的球根，去素材店買天然橡膠。

尼爾一邊對把悠娜一個人留下感到不安，一邊離開了村子，從遠處看到巨大的魔物身影而嚇了一跳，拼命地在平原上奔跑。第一次看到的海很美，但籠罩整個城鎮(zhèn)的魚腥味卻讓人窒息。走著走著，頭發(fā)和皮膚都已經(jīng)變得黏糊糊的，讓人很不舒服?；ǖ甑呐烁嬖V他，這是海風吹來的。

買完球根和素材后，為了寄信而走進了大房子林立的一角。那里的道路錯綜復雜，再加上建筑物的遮擋，視野很差。雖然好不容易把信送過去了，但卻找不到回家的路。

不知道是因為時間的關(guān)系，還是原本就住著很多不喜歡出門的人，這里完全沒有行人，甚至連路都問不了。連走到哪里、怎么走都不知道，尼爾感到不知所措。走累了，只能靠在陌生人家的門上休息。

『你在那里做什么了？』

突然聽到有人說話，尼爾慌忙離開了門口。

『你不是這一帶的孩子。是迷路了嗎』

想到有人可以指路，尼爾松了一口氣。所以，當男人打開門出來的時候，他也完全沒有戒備。被問是一個人來的嗎，也是坦率地點了點頭。

男人突然笑了。他想后退，卻被抓住了胳膊。嘴巴被堵住了，差點被拖進屋里。他想逃走，但動彈不得。男人的力氣出乎意料地大。

『你不想要錢嗎？』

男人在耳邊低語著，讓尼爾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使出渾身力氣甩開男人的手臂。背后的男人放聲大笑。

『想要錢的話，隨時再來』

他拼命地奔跑著，想從那聲音中逃脫出來。跑啊跑啊，回過神來時就已經(jīng)到了海邊。盡管如此，男人的聲音還是緊追不舍，尼爾繼續(xù)奔跑著。

?

幸運的是，有事要去海岸鎮(zhèn)辦的村民并不多。就算有什么事，跟對方說順路再去就行了。托這個的福，在半年的時間里都差不多忘光了。無論是那件不愉快的事，還是男人的笑聲。

可是，他又出來了?？吹胶０舵?zhèn)，尼爾的腳步自然而然地沉重起來。

要是再迷路就好了，再也走不到了就好了。但是，目的地的房子就在離街道入口不遠的地方。諷刺的是，這次他沒有猶豫。

再次抬頭一看，是一棟氣派的房子。男人應該是個富裕的男人吧。那笑聲在耳邊回響著，讓尼爾的腿顫抖著。一旦踏進其中就無法回頭了。

意識到自己在內(nèi)心的某個地方尋找著回頭的借口。放下一切吧，已經(jīng)可以，已經(jīng)足夠了，不能再背負下去了，他在自己心中發(fā)出了這樣的聲音。

不行。在這里折返的話，悠娜會怎么樣？

這五年來，悠娜一直是他的心靈支柱。只要想著明天讓悠娜吃什么，就能把視線從對遙遠未來的不安中移開。只要忙于照顧悠娜，就能忘記母親的不在。還是個孩子的自己能夠努力到現(xiàn)在，也是因為有悠娜。

「這是為了悠娜」

他發(fā)出了聲音，心意已決。尼爾安靜地推開了門。

?

7

?

悠娜保持著好轉(zhuǎn)的狀態(tài)。疼痛消失了，食欲多少恢復了，也可以給院子里的雞喂食，或者去圖書館玩了。雖然咳嗽還在繼續(xù)，但所幸沒有吐血。

只有每隔幾天尼爾去海岸鎮(zhèn)的時候，悠娜才會訴說自己的寂寞和不安，除此之外，她都是面帶笑容地度過。所以，尼爾覺得這樣就好了。即便他覺得自己身上有什么東西要壞掉了，也要來換取悠娜的醫(yī)藥費。

自己已經(jīng)取回了悠娜的笑容。現(xiàn)在也這樣守護著悠娜。這樣就可以了。只要有這個事實，就能原諒自己……。

尼爾一邊走著，一邊想著這些。累了。什么都不想，就只想去睡覺。每次從海岸鎮(zhèn)回來的時候都是這樣。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比起去，他感到回來時更痛苦了。

尼爾感覺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便停下了腳步。是迪瓦菈。他在不知不覺間來到了噴水池前面。

「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

「只是稍微想了下事情」

「那就好。嘿。頭發(fā)后面扎上了嗎」

「因為……很礙事」

以前只是隨意扎在腦后的頭發(fā)，現(xiàn)在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把它扎起來的習慣。從那時開始，一直如此。

「原來如此。扎得還挺精巧的」

迪瓦菈佩服地說道，無意中地想伸手去撫摸尼爾的頭發(fā)。尼爾知道這并沒有什么深意。他早就知道了。

「尼爾？」

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用力甩開了迪瓦菈的手。頭發(fā)被觸碰的瞬間，前一天晚上的記憶就復蘇了。他想著如果不說點什么的話，迪瓦菈肯定會驚訝的，但他就是發(fā)不出聲音。

自從往返海岸鎮(zhèn)以來，不僅是頭發(fā)被別人觸碰了，就連頭發(fā)碰到自己的肩膀都會感到不快。無論怎樣都會回想起來。那個男人粗暴地抓住他頭發(fā)的時候，以及后來被強迫要做的事情。盡管他努力想要忘記，但那仿佛銘刻在他五官里的任何一個角落里，執(zhí)拗地死而復生，不斷折磨著尼爾。

他甚至想干脆把頭發(fā)從根部剪掉，但這樣做的話，恐怕會被問理由吧。

自己也沒有自信能回答得很好，每次被問的時候，肯定會想起那個男人。所以，他只是把頭發(fā)扎起來，為了不讓頭發(fā)碰到肩膀和脖子。

「抱歉抱歉。好不容易才扎好了，要是解開了就不好了」

對不起，好不容易才說出口的話太過于沙啞，聽起來不像是自己的聲音。

「啊，對了對了」

迪瓦菈又開始用手撥弄著琴弦，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說道。

「是波波菈叫的。讓你回家之前去一下。然后……」

「然后？」

「別太勉強了喲」

尼爾曖昧地微笑著。大概是看到他疲憊的樣子而擔心他吧，但迪瓦菈什么都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話，就不會這樣關(guān)心自己了。她會就像看到骯臟的東西一樣，用輕蔑的目光看著自己吧。

他以為波波菈也會說同樣的話，但事實并非如此。波波菈沒有問他身體不舒服嗎，也沒有叫自己不要勉強。

「我有份工作想拜托你」

那種淡然的措詞，讓自己有種被拯救的感覺?，F(xiàn)在與其被別人擔心或被同情，還不如被冷淡相待來得更好些。

「不過，這是份非常危險的工作。這種工作到底要不要委托你好呢……」

波波菈猶豫地停了下來。

「是什么工作」

「是消滅魔物」

他腦海中馬上浮現(xiàn)出在南平原上看到的巨大黑色身影。別說打倒他了，就連一個人想要停住他的動作都很難做到的樣子。即便如此，他也不想拒絕這個話題。

「當然并不只有你一個人。應該會有三個人從其他城鎮(zhèn)或者村子過來的」

加上尼爾一共有四個人。據(jù)說就是用這個人數(shù)來驅(qū)除魔物的巢穴。出沒于北平原的魔物很有可能就是從那里涌出的。幸好那些都是小型的，即使是外行，也完全可以將它們消滅。

「雖然有其他大人也跟著，但都不是十分厲害……」

比起尼爾，波波菈似乎更沒有下定決心。既然對方是魔物，那有危險是不會改變的。一定要做好受傷的心理準備，運氣不好的話可能會喪命。

「可是，總不能放任不管吧？」

如果北平原上的魔物增加的話，那村子也會有危險。

「所以，讓我去吧。而且我還要賺取悠娜的藥費」

他不怕危險。如果是不用去海岸鎮(zhèn)就能解決的工作的話。

「那就交給你吧。雖然是危險的工作，但是會有相應的報酬」

聽到金額時，尼爾簡直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想要賺這么多錢的話，要去那個男人的家?guī)状文?？自己還要忍受多少次那種屈辱呢？

自己的價格和消滅魔物的報酬之間的巨大差距讓他感到愕然。

「我要做。就算危險也沒關(guān)系」

「真的要小心啊」

波波菈的雙眸里既不是悲傷也不是痛苦，更不是同情也不是憐憫，而是一種暗色?？吹侥莻€他注意到了。

波波菈，而且恐怕迪瓦菈也知道。購買高價藥的錢是怎么得來的呢？作為代價，他付出了什么呢？因為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給自己介紹了一份明知有危險卻能獲得高額報酬的工作。

想到被知道的瞬間，尼爾羞愧的臉都發(fā)熱了。同時，他也對迪瓦菈和波波菈一如既往的態(tài)度表示了感謝。為什么會覺得自己被蔑視了呢？她們不可能采取那種態(tài)度的。

「波波菈小姐，謝謝你」

但是，波波菈的瞳孔里的暗色并沒有消失。

?

8

?

集合地點是村子的北門。因為這個村子里的人很少，所以他很快就認出了那里的兩個男人是和自己承擔同樣工作的人。

但是，他們大概沒想到會有這么年輕的同行者吧。一看到尼爾的身影他們就皺起了眉頭，要趕他回去。

「小鬼回去吧。我們又不是去玩」

「我知道。所以……」

「回去，看到小鬼死的話我會好幾天睡不好覺的」

要怎樣才能讓他們同行呢。不想失去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工作。就在尼爾要糾纏下去的時候。

「你們在吵什么？」

一個耳熟卻又不愿想起來的聲音。不用回頭確認，他就已經(jīng)知道是誰了。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啊，對了。原來你是這個村子的人啊」

就是那個海岸鎮(zhèn)的男人。尼爾產(chǎn)生了為什么會有這家伙的疑問，在看到男人攜帶的劍的瞬間就煙消云散了。在男人的家里放著大量的劍。似乎是花費重金購買的。據(jù)說每把劍都有砍人的痕跡。擁有扭曲癖好的人，其收藏癖也是扭曲的吧。

兩個男人和海岸鎮(zhèn)的男人似乎是相識的。從他們的對話中可以得知，他們在這樣的工作上見過不少面了。大概是男人把這里當作享受收藏品實用性的地方，承擔了狩獵魔物的工作。

「這個小鬼是你認識的人嗎？」

「啊啊。熟悉得很。對吧？」

海岸鎮(zhèn)的男人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看著尼爾。

「如果是這家伙的話，應該不會成為我們的累贅。他有足夠的力氣把一個大男人撞飛，逃跑的速度也相當快」

說的是初次見面時的事。尼爾忍不住轉(zhuǎn)過臉去。但男人覺得有趣，不厭其煩地盯著他的臉看。

「明明長得像個女人，卻很倔強，而且很有忍耐力」

手腳變得僵硬，完全不聽使喚。甚至都無法甩開那只親昵地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說不定能派上什么用場。我倒是想看看這家伙被魔物嚇哭的樣子」

「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我們就帶你去吧」

無論怎么憎恨也不夠的男人。在他的幫助下，自己被允許同行。沒有丟失工作。有這樣的屈辱嗎？

都是為了悠娜，這是為了保護悠娜的一切……。

他握緊雙拳，在心里反復念叨著，突然后腦勺被按住了。

「你的眼睛怎么了？」

不，這力氣還不足以壓住他。但卻讓他動彈不得。

「別大驚小怪，我不是已經(jīng)告訴過你了嗎？」

聲音很低。是其他兩個人絕對聽不到的竊竊私語，伴隨著溫暖的氣息觸到了他的耳朵。簡直就像被灌了毒一樣，尼爾緊咬著牙關(guān)。

在扎起來的頭發(fā)上感受到了手指的力量。然后，隨著沙沙的聲音，頭發(fā)散開了。男人笑著離開。

尼爾想著必須快點把頭發(fā)重新扎好，但不太順利。他撿起掉下的繩子，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顫抖著。

?

那個魔物的巢穴在被認為是在面向平原的山岳地帶。很久以前，人們就知道彎彎曲曲的狹窄道路的深處有個洞窟。討厭陽光的魔物棲息在這里也不足為奇。

進入山路時，尼爾緊張得手都僵硬了。自從和村里的大人們一起捕獲羊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拿劍。那時被持有的是用來打倒野獸的鈍物，這次不同。為了這份工作，波波菈借給他的，是圖書館儲物間的舊單手劍。

雖然尼爾不知道砍人的痕跡是怎樣的，但當他看到暗光閃閃的刀刃的瞬間，直覺告訴他這是一把吸了不止一次血的劍。雖然是那樣令人不安的東西，但那把劍卻毫無違和感地握在手上。就好像在等著尼爾拿到手一樣。

「吹著很奇怪的潮濕的風」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歪著頭。這么說來，空氣的冰冷和沉重就像即將要下雨一樣。但是，抬頭仰望的天空是湛藍的，一片云也沒有。

「還是趁早收拾完就回去吧。萬一下雨就麻煩了」

據(jù)說離洞窟還有一段距離。腳步自然變快了。即使沒有云，天空的情形也在急速變化。但是，這個預想落空了。急速變差的不是天氣，而是視野。

「霧？！」

含有濕氣的風似乎是出現(xiàn)大霧的前兆。不知不覺間，四周籠罩著連天空顏色都看不清的濃霧。

「怎么辦？要回去重新整理一下嗎？」

「只要進了洞窟，霧就沒關(guān)系了」

快走吧，就在那個男人說話的時候。白霧對面看到有幾個黑影。

「是魔物！」

猛地回頭一看，背后也有一個黑影靠近。他們被包圍了。

「我明白了！洞窟里不是有魔物棲息！而是這一帶全部都是魔物的巢穴！」

即使不是在洞窟里，只要陽光被遮擋，魔物也能活動。山區(qū)的日照時間本來就很短。狹窄的山路和頻繁出現(xiàn)的濃霧，作為魔物的棲息地已經(jīng)具備了充分的條件。

要來了，聽到了這樣的喊聲后。一個黑影逼近眼前。尼爾用力揮下手中的劍。

從刀刃傳來的感覺是遲鈍而沉重的。就在他想著，那感覺和捕獵羊的感覺很像的時候。他看到了紅色。他沐浴在溫熱的液體中。是血。和悠娜吐出的黑血同樣的臭味。第一次見到真貨的血，尼爾有點不知所措。

雖然是一只看起來像影子一樣的怪物，但一旦被砍中，就會有和野獸一樣的反應，會流出紅色的血。但是，打倒之后不會留下尸骸。被砍倒的魔物會變成黑霧失去形體，只剩下紅黑色的血泊。

魔物到底是什么東西？

但是，這個疑問很快就消失了。不僅如此。雖說小型的很脆弱，但魔物的數(shù)量卻非比尋常。什么都不用想了。

忘我地揮舞著劍，濺了一身的鮮血。殺了又殺，霧的對面出現(xiàn)了一個黑影。那身影出奇得很像人。有頭，有手腳，能直立移動。

不知不覺間，連自己砍的對象是人還是非人都搞不清楚了。難道自己砍的不是魔物，而是活生生的人嗎？這種黏稠的紅色液體是不是人的血呢？

在不經(jīng)意間，眼前出現(xiàn)了一件眼熟的衣服。是海岸鎮(zhèn)的男人。他似乎沉迷于試用著愛用的劍，完全沒有注意到尼爾就在身邊。

男人露出淺笑。頭上濺滿鮮血的樣子，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怪物。

到現(xiàn)在為止，自己也是同樣的表情吧。他一定是用和這個男人同樣的表情在不停地殺魔物。從內(nèi)心深處享受著殺戮。能連續(xù)打倒三四只魔物，他為這樣的自己而感到驕傲。

怪物是誰？是魔物嗎？還是我們自己呢？

霧又變濃了。

?

他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打倒了多少魔物了。大腦還處于麻痹狀態(tài)，無法很好地整理思緒。不過，他確信已經(jīng)消滅了附近一帶的大部分魔物。尼爾深深地嘆了口氣，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雖然沒受什么傷，但擦傷和撞傷卻是無可避免的。身體各處都隱隱作痛。手腳上濺到的血已經(jīng)完全干了，每動一下都有一種緊繃的奇怪感覺。不知道自己的鼻子是否習慣了，但一定是很臭的。

總之，想快點洗干凈自己的身體。雖然體力已經(jīng)所剩無幾，但還是盡可能地加快腳步。

不久，濃霧從視野中消失，他追上了兩個男人。是在村子的北門前，想把尼爾趕走的那兩個人。他們中的一人拖著腿，另一人的左手朝不同的方向扭曲著。看著他們，他就覺得自己受的這種程度的傷，或許是非常幸運了。

一看到尼爾，兩個男人都睜大了眼睛。大概以為是他被魔物弄死了吧。

「你還活著?。　?/p>

尼爾默默地點點頭。

「那家伙說得沒錯。他不但不礙事，還活蹦亂跳的」

真了不起，剛想這么說的男人，臉色就變了。

「那家伙怎么了？你們沒有在一起嗎？」

這次搖了搖頭。

「也是啊。我沒想到居然會有那么多。我們能活下來，簡直就是奇跡啊」

男人輕輕嘆了口氣，向尼爾道歉說對不起。

「果然還是不應該把你帶過來。對孩子來說一定很辛苦吧」

「不……」

這樣就可以買止痛藥了。這樣就不會讓悠娜覺得痛苦了。

「因為是為了妹妹」

是的，為了悠娜什么都愿意去做。什么都會去做。無論是多么危險的工作，無論是多么骯臟的行為。

「是嗎。不管如何沒事就好」

左手受傷的男人用右手拍了拍尼爾的背，說回去吧。尼爾把肩膀借給了一只腳動彈不得的男人，默默地走了一會兒。

穿過山路，一邊留意周圍的情況，一邊橫穿北平原。如果在這里被襲擊的話，一下都堅持不了，也許是因為天氣太好了，平原上到處都沒有魔物的身影。忽然想起了在南平原上看到的巨大魔物。它也有手腳，也可以直立行走。

「沒想到人和魔物那么相似……」

小時候是叫它「漆黑妖怪」。第一次看到真貨的時候，覺得就像是影子一樣。但是，自己從來沒有把魔物和人聯(lián)系起來考慮過。

「是嗎？有那么像嗎？」

兩個男人各自歪著頭。

「砍了會流血。至于手感……」

「這么說的話，和綿羊與山羊不也一樣吧。會流血、被砍的感覺也和魔物差不多」

兩個男人笑著說，真是個會想奇怪事情的小鬼?？磥?，他們根本沒有考慮過魔物和人的區(qū)別。

「嘛，如果實際砍過人的話，說不定魔物真和羊不同。但唯獨這個是不能試的」

「實際上……」

尼爾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手。干成紅褐色的手掌。既不是人血也不是魔物的血的顏色。海岸鎮(zhèn)的男人死了。自己再也不用去那個家了。

「怎么了？哪里疼嗎？」

男人擔心地問道，他這才回過神來。尼爾的視線從自己的手上移開，搖了搖頭。

「我想早點回家」

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貼在二樓窗戶上等待他回家的悠娜的身影。今天悠娜也會笑臉相迎的吧。

不用再想什么了。保護悠娜。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多想。這不是很簡單嘛……肩膀上的肉好像變輕了，抬頭望向天空。在一如往常的湛藍中，一片云彩隨風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