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逐影》——小約瑟夫·普爾弗
前言:本篇原名《Chasing Shadows》,出版于1998年4月的《阿爾·阿齊夫》,本篇的作者小約瑟夫·普爾弗(Joseph S. Pulver,Sr),是重要的當(dāng)代克蘇魯神話作家之一,黃衣之王神話領(lǐng)軍人物,但不幸的是,他于2020年4月24日因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去世,Pulver對黃衣之王神話體系做出了極大的貢獻(xiàn),不僅創(chuàng)作了30多篇相關(guān)作品,更是編輯出版了部分黃衣之王神話的選集。


譯者:南·政
——2022.3.7
未經(jīng)譯者允許,禁止無端轉(zhuǎn)載

? ? ? ? ? ? ? ? ? ? ? ? ? ? ? 《逐影》
? ? ? ? ? ? ? ? ? (Chasing Shadows)
? ? ? ? ? ? ? ? ? ? ? ?? 小約瑟夫·普爾弗
? ? ? ? ? ? ? ? (Joseph S. Pulver, Sr)
? ? ? ? ? ? ? ? ? 他在尋找他失去的卡西露達(dá)。
? ? ??
? ? ??雙臂揮動,甚至沒有估量奔跑者的行程。潮濕與寒冷包裹著疲勞的電流。他的平衡在夜晚的監(jiān)牢里并不值得信賴依靠,像撥浪鼓里的珠子一樣搖動作響。他滑倒了,在一個黑暗的角落里。風(fēng)和伴隨而來的雨被推開,或者可能只是被這個急轉(zhuǎn)彎愚弄了。他充斥著微小的恐慌感,就像骯臟之物與他拉近了距離。他感到很冷,靠在墻上撐住自己,試圖關(guān)上百葉窗,讓自己的判斷力和活力從他的身體里溜走。他害怕看向街道;遠(yuǎn)處的鵝卵石路面,現(xiàn)在滿是洶涌的蓄水,順著生銹的井蓋沖向地下。
? ? ? 已經(jīng)過去有一小時了嗎?自從他離開了溫暖的小酒館與歡宴的歡聲笑語后,他就宣泄般用盡了全身力氣,在一種恐怖電影般的氣氛下奔過城市。據(jù)他遇到那個骯臟的襲擊者真的過了很久嗎?
? ? ? 這危機(jī)的復(fù)雜性讓他感到困惑。他所做的只不過是對她懷念后想找個伴;僅僅只是一個微笑?;蛟S一個聲音就能讓他動搖,哪怕只有片刻?但不是那種聲音,不是那種恐怖而可憎的聲音,就像充滿誘惑的可怕秘密,并不適合教化過的人。
? ? ? 刮擦出刺耳的聲音。在漆黑的巷子深處,有一種柔和的丁當(dāng)聲。也許是一只搜尋的貓打翻了罐頭蓋?——但愿如此!
? ? ?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小巷的入口,小心地躲在陰影里靠墻站著。像烏鴉邪惡的曲調(diào)般強(qiáng)烈的風(fēng)雨聲,把其他的聲音都逼得鴉雀無聲。他的耳朵靈敏善聽,但也不能辨別出腳步聲。
? ? ? 因?yàn)樗?,激烈地飲著杯中酒——很快就收得了孤?dú)——敢于吐出一首歌的歌詞。他做了什么使那東西不安的事?只是唱歌嗎?他的聲音如何能在這難以平息的扣人心弦曲中傳播得如此之遠(yuǎn)呢?
? ? ? “該死的酒!混賬的命運(yùn)!”
? ?那些話,她的話,又一次在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
? ? ? “奇異之夜升黑星,奇異之月循天際,但比奇異更奇異的,是
? ? ? ? ? ? ? ? ? ? ? ? ? ? ? ? ? ? ? ? ?那失落的卡爾克薩?!?/strong>
? ? ? 那溜走的該死雌狐——她的眼睛像夜空般漆黑的頭發(fā)下一抹輕柔的、起舞的煙氣。該死的她和她的虛假承諾;她教他這些話。去他的記憶吧,她那迷人的魅力,用她那豐滿的嘴唇勾起他的欲望,用她那暖柔的手指在他的手腕上溫柔地愛撫著他們的需求。除了她的記憶之外,他還需要更多的東西。
? ? ? 在那個寒冷蔓延的夜晚,他本應(yīng)該和那個睜大眼睛的紅發(fā)姑娘一起走的;她幫了那么多忙,只想要錢。但是沒有。他只看了一會兒就移開了目光,另一個人就坐在那里。她熟悉地等待著,裹在過時的、一度優(yōu)雅的淡藍(lán)色織物里,孤獨(dú)地躺在角落里,臉上露出最悲傷的表情。她是一幅他無法從她身上移開視線的肖像。他想像一個藝術(shù)家那樣看待她:背靠柔軟的窗簾,腳足抵著臀部,蒼白的長胳膊抱著膝蓋,美麗的下巴擱在胸前,嘴唇——沒有親吻——緊緊地貼在一起,幾乎要哭了;一個害怕而孤獨(dú)的孩子,脆弱,而美麗。她需要的是氣息與靈丹妙藥;一個他需要的。也許是由于酒館昏暗的燈光,或者是他骯臟的欲望,比她的年齡長了許多年。它們并沒有偷走她的美麗,只是給她染上了顏色。他的一切選擇都破滅了。恣意暢飲,迫切和困苦,促使他去追求那更稀有、更柔和的花朵。
? ? ? 去他那折磨人的孤獨(dú)吧,把他從他那骯臟的庇護(hù)所里推出來,那里滿是厚積的塵埃與無靈魂的死的紀(jì)念品。該死的,在這個充斥著狂野雷聲的夜晚,令人抓狂的挫折就像使人頭暈?zāi)垦5臇|西。
? ? ? 他為什么要同意聽呢?為何他要走進(jìn)她溫柔的花園,那聲音就像第一次接吻的神秘和啟示。如果她那雙夢幻般的眼睛是那樣的憂郁,那樣的絕美,他想要拯救她,而且——什么?尋到一種恒久的魔力——守舊少女與受傷詩人急劇的渴望,找到了它就能得到救贖——為他們兩人?
? ? ? 他想象著她身上的淡淡香水味還在,這迫切喚起了關(guān)于她那深情的吻的回憶。但他痛苦的呼喊打破了這一幻想,它在狂風(fēng)中咆哮,以瘋狂的插曲所具有的一切力量與姿態(tài),穿過暴風(fēng)雨覆下的街道。
? ? ? 那個男人怎么能——男人?不是男人!絕不是一個男人;他不會接受的。更多關(guān)于下水道或墳?zāi)沟臇|西,穿著破爛不堪的衣服,又厚又亂,像害獸的皮毛。它怎么能追上他呢?他肯定能跑得比它快。更肯定的是,在他身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為什么它來了,而且一直跟著?他并不是他的狂影所講述之子。一種卑劣的瘋狂突然向他噴涌而出,他跌跌撞撞地沖進(jìn)了洶涌的暴雨之中。原始的瀑布自由地?fù)湎蛩w快地航行著,顛簸著,沖進(jìn)洶涌的過道。
? ? ? 他需要回家。在他的門,窗和墻壁后面用他的死物加固。它們堅(jiān)定而不動。哦,它們痛嚎,有時像祭祀先祖般大聲,但它們沒有威脅或破壞;在許久之前被塑成后,它們就學(xué)會了循規(guī)守矩。
? ? ? 他靠在污穢的墻上,看著傾盆大雨,仿佛陷入了一種神秘的恍惚狀態(tài),他那不安的心情越來越濃,它充斥在他起伏的胸膛和飛快的眼睛里。家,他現(xiàn)在一定得回到家鄉(xiāng)——現(xiàn)在。但是哪條路?那些滿身污穢、步履蹣跚地穿過這片濕透的荒地、骯臟的后街的窮人在哪?而且難以置信的干燥——就像從未改變過?
? ? ? 難道即使大雨滂沱,把毫無防備的街道掃得干干凈凈,也能設(shè)法避免這種來勢洶涌的相會嗎?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刺人的小水滴,是不是被一定是從下水道里爬出來的、落魄而直立的危險(xiǎn)——極有可能是瘋狂的罪犯——嚇壞了呢?
? ? ? 他做了決定,快速行動,像老鼠一樣貼著墻向前走。
? ? ? 他在自己的房間里。堅(jiān)固的門閂上了。他仔細(xì)察看了他那荒涼的回廊的墻壁與紀(jì)念品。仍然是一樣的,什么也沒動。沒有一只手把它的意圖強(qiáng)加在他那塵土飛揚(yáng)的展示館里。
? ? ? 他很快就脫掉了這件濕衣服,生怕會把這瘋狂的污點(diǎn)帶到他神圣的舊家具和靜態(tài)照片上。干了以后,他拿著瓶子里琥珀色的東西,竭力平息這場痛苦戲劇的不安。酒勁使他暖和起來,他的思緒轉(zhuǎn)到昨夜,這一夜全是對她散發(fā)出的高貴美麗的夢幻回憶。
? ? ? 一次偶然的邂逅,就像世界上的這個人兒一樣完美而精致,直到她溜走了。幾天前?他看著那個暴雨傾盆的月夜,像所有被魔咒迷住的絕望的人一樣,再次擁抱。他問她在半夜醒來離開之前發(fā)生了什么事?

? ? ? 他們在酒館里談了一會兒。他們的話語像溫柔的手指愛撫著。經(jīng)過一番交談,他把她帶到了他的閣樓。他們之間有一種比言語和歌聲更甜美的東西;它的詞句不僅激動人心,甚至令人渴望憩睡。
? ? ? 她渴望聽他演奏。
? ? ? 他打開滿是灰塵的箱子。停了下來,背對著她。他能嗎?他能觸摸光滑的深色木頭,讓音樂像耳語一樣流淌嗎?他能給它一個聲音,讓這些故事像歡騰的儀式一樣旋轉(zhuǎn)嗎?他知道她在等待。那是他的心與流逝的昔日,他把它獻(xiàn)給了她。
? ? ? 不再是陌生人對陌生人擺姿勢掩飾疼痛,他們互相對視著。他們之間經(jīng)過的東西都在那間陰暗寒酸的屋子里。她站在里面;她是一個有福的,寧靜的圣人,教導(dǎo)新生,擁有她所裝飾的大教堂里所有的寧靜祈禱。
? ? ? 她把長長的手指放在中提琴上,幾乎碰到了琴弦。她抱著它,就像在《圣母憐子圖》(Pietà)里的圣母抱著基督一樣。她睜開眼睛,張開嘴唇,當(dāng)她看著他的時候,他帶著她的微笑。
? ? ? “能請您為我演奏一曲嗎?”
? ? ??他無法拒絕。
? ? ? 他已經(jīng)五年沒有演奏了,但他是會為她演奏的。看著她的眼睛,他得到了靈感。她的微笑很溫柔,他的緩慢樂章是一個苦樂參半的回答。
? ? ? 她說,她多年前看過他演奏,另一首讓人感動落淚的歌曲。她記不起它的名字,但記得它那柔和的旋律。她承認(rèn),這暫時把她從悲傷和罪惡中解救了出來。她為他哼著曲調(diào),然后開始歌唱。她的言語;詞句奇異。歌詞很適合這首奏鳴曲,就像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適合一樣;雙方融在了一起——信任和激情點(diǎn)燃了——永久的,這一次連在一起,誰也不能獨(dú)立。
? ? ? 這是瑪?shù)隆に箍评S斯(Mad Sclavi)創(chuàng)作的第十一中提琴獨(dú)奏奏鳴曲,在他的妻子艾蓮娜·塞西爾(Arienne Cecile)自殺后,他被送到皮法爾里(Pifarély)醫(yī)生的精神療養(yǎng)院;她扭曲的身體躺在陽臺下,冰冷而丑陋,就像她絕望地抱了四個小時的死產(chǎn)嬰兒。受折磨的斯科拉維斯,他們說他閉上眼睛流淚而逝。他們說,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話是:“再見,白日。(Goodbye,day.)”

? ? ? 他為站在窗前的她演奏,她就像珍珠般的月光下的天使。他的天使嗎?他擁簇著一個多么討喜的謊言,像一個凄涼的十字架,懸在這個女人的面前,既缺乏又需要。她的翅膀能驅(qū)散長久的憂郁嗎?難道他現(xiàn)在被喚醒了,又變得有價(jià)值了嗎?第一段副歌結(jié)束,她跟著唱了起來——一個清脆、沒有顫音的女高音;沒有受過訓(xùn)練,但很杰出且柔和。巧妙地令人熟悉。流亡與死別(Exile and bereavement)和諧地結(jié)合在一起,他入迷了。
? ? ? 這首精細(xì)而錯綜復(fù)雜的奏鳴曲忽高忽低。當(dāng)旋律有時像波浪一樣從痛苦走向平靜時,會帶來片刻的寧靜。這首曲子是狂躁的欲望和錯誤犯下的一吻,它具有感染力,而且極其崇高。它的核心是悲劇性的考驗(yàn)和麻木的孤獨(dú)。她的話既沒有加重也沒有改變它,它們是一面鏡子。
? ? ? ? ?“我的靈魂之歌已然拒殞——
? ? ? ? ? 我的聲音,來自冰冷、脆弱的孤獨(dú),
? ? ? ? ? 將要干涸,回蕩著破碎的心跳
? ? ? ? ? 伴著每一個洶涌的波浪,在那岸邊
? ? ? ? ? ? ? ? ? ? ? ? ? ? ? ? ? ? ? ? ?在那失落的卡爾克薩”
? ? ??四目相吸,她唱,他彈。
? ? ? 奏鳴曲輕柔地結(jié)束。他把中提琴放回鑲著薰衣草襯里的匣子里,她向他走來。他們站在被剝落的窗玻璃蝕刻的月光下,然后擁抱在一起。她的乳房像純潔的月亮——蒼白的奇跡使他屏住了呼吸,撫摸著他的心。他想他要落淚了。
? ? ? 她做了。
? ? ? 他們互相索求著對方的愛意(They made love),他的呼吸給了她生命,她又將這生命交予他。有一段時間,他被某種他能感覺到但無法定義的東西所擁抱,沉浸在詩人歌頌的狂喜之中??墒牵茁曇豁?,大雨傾盆而下,就像狂奔的獵狗,伸出迅疾的腳步,追趕那滾燙的鮮血,她逃走了。
? ? ? 他想叫出聲來,但喉嚨發(fā)干,不聽使喚。他困惑地站在那里,門關(guān)上了,她的想象也停止了。就像永恒等待的漆黑,他沒有顫抖,也沒有移動,而時間的移動就像一個人在畫廊里被庸俗作品所打動的瘋狂行為一樣。注意力又集中了,就像干渴、針刺或驚慌的老鼠噬咬一樣,它是鋒利的。她不可能離去的,不會是現(xiàn)在。然后,在雨中,他沖在她后面,迅速地移動,像一種苦難,迅速地占有它所經(jīng)過的一切。穿過石頭和路緣,穿過門口尋找,追尋著那淡藍(lán)色墨黑的秀發(fā)。

? ? ?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但她的記憶,卻在他心中溫暖而索求著,不會消失。太陽流干了最后一滴血而垂落,他站在那里,低著頭,在他的煩惱中,在他的窗前,看著長長的黑暗的霧氣沉淀下來。自從他在雨中碰撞了以后,已經(jīng)過去七天了。在沉重的負(fù)擔(dān)下,他急迫的每時每刻都要精打細(xì)算。他懷著復(fù)雜的恐懼站在門口,在這難熬的時刻,他有兩次幾乎堅(jiān)強(qiáng)得足以穿過這扇門。他背對著柵欄,像受驚的嚙齒動物一樣抽搐著。然后又對自己的局限感到沮喪——“要是能有另一個出口離開這個狹小之地就好了?!薄褚粋€在霧中搜尋的哨兵,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窗前,呼吸結(jié)了霜。他的需求很簡單,他希望自己是個危險(xiǎn)人物,能夠迫使他發(fā)誓出于恐懼而服從,要是他是不朽的就好了——這樣就可以在月光下看到游行隊(duì)伍,像奇怪的僵直腿的提線木偶一樣搖晃著行進(jìn),在地下世界集會。在儀式上,他看到了有蜘蛛節(jié)肢的惡魔;宴會上怪誕的人頭濺滿自己的鮮血,撲通一聲落在骯臟的盤子上;赤裸的戰(zhàn)士和薩滿黑天使,發(fā)出古老的聲音;他們在黑暗中鸞合時可怕的顫抖聲,散布著散落的尸骨。他知道這頭被污染的野獸出生在哪里。如果他是不朽的,他只會經(jīng)過這里。
? ? ? 經(jīng)過?不受約束與影響?
? ? ? 那個長著瘋子般的亂發(fā),穿著瘋子般大冬衣的怪物,一定是追趕到了別的地方。這個狂暴的動物,屬于奇幻故事中一個比單純的殘酷童話更令人痛苦的故事,屬于狼人的狂歡和混亂的陰影,一定是受到了某種其他的回響或可能的啟發(fā)帶來的沖擊。是的,當(dāng)然!事實(shí)是這樣的;七天之后,某個無辜行人的步態(tài)肯定像一件華麗的服裝一樣引起了它的注意。
? ? ? 他砰的一聲關(guān)上門,沖過去找她。他的心需要他唯一的地圖。他的思想就像牙齒一樣,張開又閉合,發(fā)出饑餓的呼喊。他需要她,只因在沙漠中迷失的男人把水變成了他的新神,只有她能救他。以全部的速度,他沖在冰冷的雨中。這條不舒服的街道,一連好幾天都并非干燥,于是他換了另一條。一聲痛苦的喊叫,不是針對他的,而是像魔鬼的笑聲一樣刺耳,喚醒了他對這個衣衫襤褸、骯臟不堪的人的恐懼。就在激動的喊叫聲燃燒殆盡的時候,他不想要的記憶緊隨其后抓住他的腳跟——那瘋狂惡魔咆哮的回響。

? ? ? 筆直的街道拖著他向前,但是街角——那些等待著消除一切罪惡、麻煩和謀殺的十字路口——卻成了最糟糕的未知數(shù)。他在每一片黑色面前都停了下來,內(nèi)心充滿的不是不安的細(xì)小蝴蝶,而是沉溺般的死寂。死亡會悄無聲息地降臨在禿鷹的翅膀上,還是會像火葬場的狂怒的心,像熱輻射的嘶吼聲一樣洶涌而來?然而,由于他相思的進(jìn)取心,他沒有退縮或逃跑,他勇敢地面對每一場沖突。最后他來到了終點(diǎn),他們相遇的酒館里響起了一陣哄堂大笑,但卻沒有她。他獨(dú)自走著。許多窗戶里的光線已經(jīng)消失了。無邊的黑暗像無人停泊的島嶼一樣,在日漸縮小的房屋和凄涼的地段之間的洼地上飄蕩。掛著鐵鏈網(wǎng)面紗的商店變成了空倉庫和揚(yáng)起的風(fēng)。迷失在這個世界里。他被它的重量弄得不知所措。他踱來踱去,很快就厭倦了兜圈子。
? ? ? 這時敵人就在他身邊。

? ? ? “你已經(jīng)迷失很久了,泰爾(Thale)。”
? ? ? 那不是他的名字,他知道這一點(diǎn)。那它是什么?或許是轅(Thill)?但不是——泰爾?然而,它聽起來就像一首彈得很好的老曲子,只是用錯了地方,那不是他的名字。不,這個被喚醒的幽靈弄錯了,他確信無疑。但它很熟悉,正好符合他記憶中落下的空洞。
? ? ? 為什么?
? ? ? 他差點(diǎn)就開口了,卻選擇了逃跑。他必須;這種孤獨(dú)與瘋狂的氣流一起沉重,散發(fā)著旋風(fēng)和哀號的篝火的氣味——它們像烈酒一樣在他的呼吸中。在第一個拐角處和第二個拐角處,他逃走了。穿過布滿煤煙的小巷,小巷里到處都是垃圾和雜物。他腳后跟下的玻璃碎了。當(dāng)他匆匆走過時,紙像受驚的東西一樣飛來飛去。他跑得很快,越來越快。他必須再次尋找到家鄉(xiāng)。
? ? ? 霧升起來,覆蓋了人行道。逐漸變薄的建筑物失去了堅(jiān)固性,逐漸后退。他匆忙邁開步伐。
? ? ? 家,他一定得回到家鄉(xiāng),他必須。但是哪個方向呢?哪條路?那一條,冰凍草坪上的黑色牙印像是醞釀著奇異的天氣?另一條,一條狹窄的通道,穿過一排低矮的平房,兩層樓的人們睡在街燈微弱的燈光下?他害怕一步踏錯,便往左走——另一步,避開那一排排傷痕累累的門面,臺階和門廊像破碎的咽喉,窗戶像裂紋的鏡子一樣。他像一段飄蕩的自由笑聲,在疾風(fēng)中狂奔,在寂靜的水坑中濺起水花,跳躍著,旋轉(zhuǎn)著避開所有被拋棄的東西。轉(zhuǎn)啊轉(zhuǎn),滑過彎彎曲曲的街道,就像一張笑的嘴。
? ? ? 停下來,看一看。移動,然后再次停下。向右,又向左??膳碌恼`判,讓他一次又一次轉(zhuǎn)向。又一次右轉(zhuǎn),進(jìn)入死胡同。他退縮了,又繼續(xù)前進(jìn)。他周圍的一切也在時時變化。再一次,像風(fēng)中移動的霧堆,時厚時薄,有形狀奇異的洞天——在動蕩不定的不毛深淵。卷須像可怕的黑枝樹一樣出芽,只會折斷脖頸。
? ? ? 他繼續(xù)往前走,宛如故事和歌謠掠過沉睡的耳朵。
? ? ? 現(xiàn)在驅(qū)使他的不僅僅是恐懼。好奇心和一種微弱的類似于憤怒的感覺沖淡了他的思鄉(xiāng)之情。再走一步,還是兩步或四步——就像迷宮里一只不知所措的老鼠。在橋梁和松軟的土地上奔跑。被霧困住,備受折磨,卻仍在奔跑。當(dāng)他推動著前進(jìn)時,梯田和成片的雜草都被忽視了。無法識別的低語與僵硬沙啞的聲音縈繞在他周圍,就像無名之物寫下的怪異俳句。又一步閃電般奔跑的步伐??赡苁俏拿鞯姆諊楷F(xiàn)而出,但最終卻毀滅了。
? ? ? 他停止沖刺,穩(wěn)穩(wěn)地站著。緊緊握拳于身體兩側(cè),閉上眼睛和嘴巴,抖了抖身子。精神分裂?大麻煙卷?還是發(fā)燒刺痛了理智,就像痛飲烈酒一般?是什么緊抓的扭曲使它的根像燈塔上的光束一樣伸展?他還要在這種折磨下做多久的奴隸?
? ? ? 他繼續(xù)前行。那些本該在很久以前就發(fā)生的事情,在他身邊的晨曦湖面上靜靜地停留著。融化的雪水傾瀉而下,留下了依稀的印象,一群目光茫然的吉普賽人在慶祝,他們唱著七首響亮的歌,唱著熾熱的鮮血和掠奪的暴力,唱著刺耳的詠史詩。
? ? ? 他想起了一場充滿了痛苦淚水的瘋狂。它曾用多少滔天巨浪沖擊過他?他拼命地跑著,他的頭發(fā)和外套的邊緣沾上了十一月的風(fēng)中飄散的落葉。然后他看到了月亮,沉重的雙生無光珍珠將暗淡的光澤低垂在天空。它們矗在他面前,把他照亮。他覺得他們只是向他發(fā)出了悲傷的問候。它們反映了一道催函,就像他來到了一座充斥著神秘力量的空無一人的修道院。
? ? ? 他的忘性消失了。
? ? ? 有一陣子他只是站在那里。
? ? ? 不久,星星出來了;黑色的星星。他聽到了海浪拍擊的柔聲,他又跑了起來。家,他一定得回到家鄉(xiāng)。但它坐落于什么陰影下。家,對它的需求就是一切。那是他肚子里的一條饑餓的蠕蟲。

? ? ? 他跑著,白色的月亮跟著他。他停住了,他的奔跑似乎沒完沒了,毫無意義。他累了,坐了下來,背對著一個大都市,像一個黑色的茶壺躺在那里,仿佛一個雜亂的院子,里面有一堆大肚的火爐,還有像煙囪一樣直刺天空的高塔,上面頂著女巫帽般歪斜的尖頂。柔和的風(fēng),帶著被扼住的聲音和遠(yuǎn)方的目標(biāo),雖然受到觸動,但他仍一動不動地坐著——就像僵硬的心——刻印銘文的墓碑在午夜中起舞——然而他卻像置于烈火中,感到光明。他屏住呼吸。
? ? ? “心在哪里,哪里就是家鄉(xiāng)。而你的心卻因距離破碎。”
? ? ? 他頑固的敵人與他對視,就像老舊的銳利器械。
? ? ? “你懷疑我是否是真實(shí)?!?/p>
? ? ? 他認(rèn)得那聲音,那雙眼睛,盡管現(xiàn)在——就像他自己的一樣——戴上了面具。他的追蹤者的裝束已經(jīng)變了,骯臟的大衣?lián)Q成了破舊的黃袍,但仍是那個追捕者。

? ? ? “我知道你是混亂(turmoil),”他說著,沒有從岸邊的巖石座位上站起來。
? ? ? “啊?!蹦锹曇艟拖窆靼魮舸蛟谌岵萆稀?/p>
? ? ? 他們凝視了很久。一種是期待,另一種是難以理解的新詞。
? ? ? “有那么一瞬間,你渴望光明和運(yùn)動。你被一首歌吸引了,我們轉(zhuǎn)過身,你就不見了?!秉S袍人說。
? ? ? “去哪兒了?”一時糊涂,他記不起那另一個地方。
? ? ? “在另一個世界追逐影子?!?/p>
? ? ? 正如他所說,他記起了那一天,記得那朦朧的音樂在他耳邊回蕩,記得他的腳是怎樣隨著那逐漸減弱的回聲奔跑的,但他不再在乎了。
? ? ? “卡西露達(dá)也失蹤了一段時間,現(xiàn)在回來了。我們——”
? ? ? “不,”他回答,抬頭望著像成熟的梅子一樣懸掛著的黑星,聽著海浪永恒拍打著海岸的聲音?!巴醭梢栽偻七t。我還是在這兒坐一會兒吧?!?/p>
? ? ? 穿著長袍,戴著蒼白面具的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離開了。
? ? ? 泰爾沒有轉(zhuǎn)身。他閉上眼睛,聽著海浪不斷沖擊的聲音,那聲音就像心跳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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