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黑夜比以往來得更加漫長，薄霧籠罩著靜悄悄的港區(qū)，像是母親呵護著熟睡中的孩子。

　　起了個大早的指揮官走在通往辦公室的路上，環(huán)視著一如既往的景色。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p>

　　當(dāng)然，即便是大多數(shù)艦?zāi)锷形雌鸫驳默F(xiàn)在，這里也不是完全安靜的。

　　港口吹來微涼的海風(fēng)，輕輕地打在指揮官的背上。他忽地止住腳步、轉(zhuǎn)過身，夾雜著咸濕氣味的風(fēng)兒撲進鼻中，同時感受到的還有胸口的碰觸。

　　“啊嗚…！”

　　順著聲音低下頭，只見一抹水藍色已經(jīng)扎進自己的懷里，吃痛地輕叫出聲。旋即，她又似是意識到了什么，緊忙地退出去。

　　“唔…指揮官，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跟在你后面的，只是一不留神就……”

　　少女局促地對著指尖，暗金色的眸子膽怯地游移著，那一頭水藍色的短卷發(fā)隨著她的身子悠悠晃動，仿佛清風(fēng)拂過的海浪。

　　“這套說辭，已經(jīng)用了很多遍啦，鸚鵡螺?！?/p>

　　指揮官將自己的圍巾取下，纏在少女的脖頸上，露出一顆肉乎乎的小腦袋。

　　“我是不會介意你跟著我的啦，不必總是這樣驚慌——只不過，你這么早就起了嗎？”

　　“嗯…！指揮官，周末的時候時常會早起去辦公吧？這是我總結(jié)下來的經(jīng)驗?zāi)?。?/p>

　　鸚鵡螺雙手扶著仍有余溫的圍巾，原先的怯懦間多了一絲小小的得意。

　　“憑借經(jīng)驗跟來了？”

　　“嗯，因為跟著指揮官比較有趣啦?！彼⑿χc點頭，“所以就…嘿嘿?！?/p>

　　指揮官望著逐漸安心的鸚鵡螺，伸手去摸她的頭。

　　“了不起，了不起~”

　　他的聲音悠然而緩慢，像是在夸獎?wù)f著“我今天敢一個人睡覺哦”的小孩子。

　　“唔…鸚鵡螺不是小動物啦……”

　　她輕聲嘟囔著，卻沒有刻意避開，只是低著頭，藏住自己的表情。

　　“恩，比小動物還要更可愛一些。”

　　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著，結(jié)束了撫摸，她的臉頰上多了一抹暖意。

　　“那么，要一起走嗎？”

　　他轉(zhuǎn)過身去，又回頭問道。

　　“好呀！指揮官繼續(xù)走就好了，我會悄悄跟著你……唔，這次不會再離太近撞到你啦，請放心！”

　　“那可不行?！?/p>

　　指揮官牽起鸚鵡螺的手腕，自顧自地將她拉到自己身側(cè)。

　　“偷偷尾隨在身后的話，怎么能算是‘一起走’呢？”

　　“誒…可是，這、這不會讓指揮官覺得困擾嗎？”

　　鸚鵡螺支支吾吾地說著，眼睛擠成一條焦急的縫。

　　“除非，你不愿意？”

　　“啊…，不，只是……”

　　她的樣子看上去仍有些顧慮。

　　“雖然最近能感覺到的次數(shù)多了一點，不過總是靠直覺去推測的話，還是不能每次都準(zhǔn)確知道你在哪里。”

　　指揮官說著，望向那手心與手腕的交織——突然牽女孩子的手或許會嚇到她，也并非普通男女之間應(yīng)有的禮貌接觸。只是手腕的話，大抵會好上一些。

　　“這樣的話，就能一直感受到鸚鵡螺的存在啦。”

　　他抬起頭，四目相對，捉住她那對微微躲閃的暗金色眼眸。

　　潛艇是最孤獨的船只，在戰(zhàn)場上的大多數(shù)時間沒入進深不見底的汪洋，履行著自己的職責(zé)。

　　既然要去做“悄無聲息”的進攻，就勢必要竭盡全力隱藏自己的身形，遏制住自己的存在感。最好能夠——“徹底地消失”。

　　不負“鸚鵡螺”之名，她成為了世界上最傳奇的潛艇之一，卻也因為習(xí)慣性的隱藏，而造就了如今這般有些保守而怯懦的性格。

　　比起光明正大地見面，她更習(xí)慣在暗處偷偷觀察他，記錄一點他的小日常。

　　原以為僅僅這樣便能滿足，可時間一長，那迫切的小碎步，卻總會拆穿她的小心思。

　　開始，有次站在門后，被他不小心推開的門板直愣愣地撞在了臉上，有點疼。他慌亂地道歉，詢問自己的狀況，但比起這里，沒被注意到的失落反而比微微紅腫的小鼻子還要難過一點。

　　本應(yīng)以“不被人察覺”而驕傲的潛艇，此刻卻因為“存在感的稀薄”而感到一絲懊惱起來。

　　好像自那以后，他對“開關(guān)”的事物逐漸敏感起來，總會小心翼翼地觀察會不會有人在門后，自己“跟蹤”的距離也在逐漸縮短。

　　“指揮官？啊，只是稍微想確認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偶爾，會冷不丁地這樣問他，坦白講，連自己都會嚇到。

　　“鸚鵡螺，你在，對不對？”

　　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即便沒有開口，他也會這樣“對著空氣”回復(fù)自己了呢？

　　“乖，乖，又被我捉到了~”

　　甚至，會驀地伸手過來，在頭上亂摸。

　　有點不甘，有點開心。

　　“指揮官，新的郵件你收到了嗎？”

　　“嗯？剛才你不是才放在桌子上嗎？我看見了，辛苦你啦，幫大忙了?！?/p>

　　“啊，那就好……”

　　自然而然地對話交流，習(xí)以為常地搭手幫忙。不知不覺間，成為了他的秘書艦，陪他一起忙碌。

　　明明也在像從前那樣努力卻隱藏身形，到他身邊的時候，卻總能被找到。

　　——是自己的能力鈍化了嗎？

　　思緒萬千，重歸現(xiàn)實。

　　指揮官仍然握著自己的手腕，慢慢地走著。即便是鸚鵡螺的小腳步，也能輕易地跟上。

　　“指揮官…今天走的路，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樣哦？”

　　周身吹起的涼爽海風(fēng)，氣息比方才更加醇厚——二人緩緩地走到了海岸邊，水天交匯的海岸線上升起一點四散的陽光。

　　“恩，本來周日也只是做提前的準(zhǔn)備工作，稍微‘遲到’一點，也沒有關(guān)系吧？”

　　指揮官有些小抱歉地笑著，手指搔搔額角。

　　“我想…和鸚鵡螺，兩個人多走一會……”他深吸一口氣，笑道，“能陪我散散步嗎？”

　　“...原、原來是這樣嗎？當(dāng)、當(dāng)然可以哦！嘿嘿~”

　　鸚鵡螺彎起嘴角笑著，樣子有點傻乎乎。

　　“謝謝。”

　　指揮官頷首示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撇過頭去，牽著鸚鵡螺的手腕往前走。

　　“啊，不、哪里！……我才是，謝謝?！?/p>

　　她小聲地說著，不知他有沒有聽見，只看到他有些發(fā)紅的耳根。

　　沉默，少頃。

　　鸚鵡螺似是下定了什么決心，忽地掙開一點他的手，順勢滑落，讓兩只手心貼合在一起。

　　這個舉動讓指揮官一怔，側(cè)首望去，鸚鵡螺羞澀地低著頭，一縷縷黎明的陽光照在她的面龐，熱得發(fā)燙。

　　不需要過多的告白，僅僅是一個緊緊地回握，卻像是要互相融為一體的甜蜜。

　　無言的散步，似乎有了更加清晰的終點。

　　——藏不住的，其實不是身形。

　　鸚鵡螺將下半張臉深埋進他給的圍巾里，溫暖的羊毛刮蹭著小小的嘴唇。微卷的水藍色發(fā)絲在耳畔游蕩，像拍打著沙灘的海浪。

　　她用力地捂住胸口，卻怎樣也無法隱藏起面頰升騰的紅暈。

　　——以及，那不斷加速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