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堂會

? ??

? ? 冷下來的秋將嬌艷的百花殺盡，只留下不肯隨風(fēng)去的枯葉，干涸在枝頭。菱花樓里，才燉好的金絲燕窩，在碗盞中靜靜地散著熱氣。門縫間隱隱能聽到樓里的喧嚷，涂著艷紅指甲的手指捻著湯匙，對著眼前的伙計問道：“墨璃出門了？”

“是。按您的吩咐，這些日子都讓人盯著他呢。今日出門，一刻都沒耽誤?！?/p>

“那就好?！眿邒叻畔峦氡K?！澳а劬床灰?，可他身邊那個曉星塵卻不是個省油的燈。這次江家小姐親自請他去堂會，什么意思明眼人都明白。這樣的羞辱，按墨璃那個性子，保不準(zhǔn)干出什么尋死覓活的事來。若是得罪了那些大家主，我可吃罪不起。”

“嬤嬤。您不是說...墨璃和蕭公子...”

“那又如何？”嬤嬤冷笑一聲?！澳腥寺铮际秦澬迈r?？粗每矗^了也就罷了。以蕭家如今的地位，難不成還真能娶他進(jìn)門做少奶奶？”

? ? 才被放下的碗盞，被重新拿在手中。風(fēng)情的雙眼睨著其中潔白剔透的燕窩?！斑@燕子終究是燕子，再怎么貞潔名貴，他也成不了鳳凰?！?/p>

“嬤嬤，說的是...”伙計哈著腰，垂下了眼睛。

? ? 悠揚婉轉(zhuǎn)的笛音順著廳堂的風(fēng)飄散開，讓所聞之人的心都迷醉在半空，久久不得平復(fù)。

? ? 一曲終了，眾人啞然?！饣?。雪公子。名不虛傳！

“笛聲依約蘆花里，白鳥成行忽驚起。”聶明玦抬頭飲下杯中酒，厲眸看著站在廳堂正中的墨璃，悠悠說道。

“聶兄倒是好文采啊?！苯瓧髅咻p咳一聲回過神，接話道：“這笛聲，確實讓人...聞，之，欲，醉，啊?！?/p>

? ? 捏碎的酒杯瓷渣割破了手指，鮮血順著握緊的骨節(jié)染紅了青灰的衣擺。擂鼓般的心跳，讓蕭川的怒火直沖頭頂。他丟掉手中的碎渣，霍然站起身，卻被一旁伸過來的一把折扇，重新按回了位置上。

? ? 正喝茶的蕭老爺，在打開的盞蓋下瞥著蕭川。狡黠的眼眸回轉(zhuǎn)，打量著站在堂中的墨璃。

——真是個美人。蕭老爺在看到雪公子第一眼的時候，便很肯定這一點。他也明白了為何蕭川會為他而心動。但是，美貌于蕭家，毫無意義。蕭家需要的，是可以鞏固地位的奠基石。

“早聽說菱花樓，有位冠絕天下的雪公子。今日得見，果然不同凡響?！笔捓蠣斨钢钢竦??！斑@笛聲，著實難得啊?！?/p>

? ? 門廊的秋風(fēng)溜進(jìn)堂內(nèi)，翻袂起素紗的袖袍，淺露出的修長十指，在隱忍的默然中，一點點泛了白。

? ? 坐著一旁的蕭夫人，對著身后侍女使了個眼色。侍女會意，將準(zhǔn)備好的香茶，承到了墨璃面前。

“這是今日特意為公子備的極品龍井。”蕭夫人善意的輕笑著?！肮訛橘R我蕭家盛世，多有辛勞，這茶便是一點心意?！?/p>

? ? 江厭離挽了一下耳邊的碎發(fā)，動作間發(fā)上的金簪熠熠生輝?！笆挿蛉擞兴恢?，這位雪公子，眼睛看不見的。所以這喝茶的事，怕是有些為難他了?！?/p>

? ? 眼角的細(xì)紋微微一動，蕭夫人眸色忽轉(zhuǎn)，輕笑道：“原來如此，倒是我唐突了。不過，想來雪公子在菱花樓見多識廣，也應(yīng)知道，這極品龍井的由來吧?！?/p>

“我......”

“這極品龍井，出自江浙。須是未出嫁的女兒，在日出前摘下，擇取最嫩的部分烹制而成，才會有這般甘醇沁香?！?/p>

“啪！”燃著怒火的掌心，狠狠拍在了廳堂外的門框上。

? ? 曉星塵氣得全身發(fā)抖，咬著牙瞪著堂中人?！?。該來的還是來了。

? ? 當(dāng)初江厭離親自去菱花樓請墨璃來蕭府的堂會，墨璃便明白，蕭家，已經(jīng)知道蕭川與自己的關(guān)系了。而在此之前，他也知道江厭離是蕭家為蕭川定下的準(zhǔn)媳婦。

? ? 那么，今日，要他來的目的，也就可想而知了。

? ? 可墨璃沒有拒絕的權(quán)利。他是雪公子，是菱花樓的頭牌樂妓。

? ? 也是世人眼中，交易金錢的低賤玩物...

? ? 點墨的琉璃，即使剔透無暇，能被記住的，也不過是那點黑罷了。?

? ? 霎時間，似乎有什么東西， 慢慢變涼了......?

? ? 而被攔擋在門外的曉星塵，緊緊咬著牙關(guān)，發(fā)干的雙唇不自覺地抿在了一起。

“這可是蕭家，不是你們菱花樓，由得你想進(jìn)就能進(jìn)?！鄙磉厺M臉橫肉的黝黑侍從，歪靠在廊下的柱子上，用眼神瞄著曉星塵才抬起的腳步。

? ? 握劍的手驟然收緊，他記著墨璃的叮囑——“不論何時，不可生事?！北闳滔孪胍蝿Φ臎_動，看都沒看那人一眼，抬腳便走。

? ? 黝黑的侍從直起身，趕忙倒退兩步，用橫寬的身體擋住了曉星塵的去路?！昂?！我說你這小性子可夠野的...”他上下打量著曉星塵，油膩的橫絲肉有些讓人作嘔?！澳茄┕游沂桥什黄?..但你這小模樣，也不比你家公子差多少。嘶～這般不懂規(guī)矩，難道那菱花樓就沒教你怎么伺候客人？”

? ? 說著，伸過手，想要勾曉星塵的下巴?！安蝗绺绺绾缺?，哥哥好好教教你...哎呀！”

? ? 一聲慘叫驟然響起。

? ? 去他奶奶的不生事！

? ? 曉星塵火沖頂梁門，手腕翻動，將那伸向自己的黝黑油膩的手指，直接掰斷了。而后，抬腿一腳，將人橫著踹了出去。

? ? 侍從抱著自己的手指滾倒在地上，曉星塵懶得和他廢話，直接繞過，快步跑進(jìn)了廳堂。

? ? 按在手臂上的折扇一直沒有離開，像繃緊的鎖鏈般，維持著蕭川最后殘余的一絲理智。

? ? 他明白聶懷桑的意思。

? ? 但，明白是一回事，事態(tài)是另一回事。

? ? 他忍不了！

? ? 被扎破的掌心還在淌血，蕭川放開緊攥的手指，撥開手臂上的折扇，甩袖站起了身。

? ? 而與此同時，從未開口的聶懷桑，卻搶先一臉茫然地說道：“那...這...這么好的茶...就這一盞嗎？我，也想...”

? ?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大哥側(cè)過的眼神，生生的嚇得閉上了嘴。

? ? 但經(jīng)這一句，卻將廳堂中的壓抑打散了不少，也讓蕭川沖動的腳步，稍稍一頓。

“哈哈哈...”正座上傳來一陣豁達(dá)的笑聲。蕭老爺捋捋顎下根根分明的胡須，定然說道：“既然有好茶，那便應(yīng)有好事?！?/p>

? ? 蕭川的心猛然一沉。

“犬子與江家愛女都已及弱冠，我與江兄商量了一下，待明年春天，便許他二人完婚。到時候，還請眾位賞光出席?！?/p>

“蕭公子年少有為，如此成家立業(yè)，果然喜事。”

“恭喜恭喜！”

“郎才女貌，可謂佳偶天成啊...”

? ? 眾人紛紛附和著，蕭老爺眼波微轉(zhuǎn)，看看墨璃，半晌接著說道：“不知雪公子可有時間，在大婚之時，來府上再獻(xiàn)一曲，我必親奉好茶恭候?！?/p>

“蕭家盛情，我家公子心領(lǐng)了。”曉星塵走到墨璃身邊，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皹O品好茶又如何，于清澈溪泉，它也不過俗物罷了。”

“哎，你...”有人想要反駁，卻見曉星塵已轉(zhuǎn)過了身，顯然不愿再多言。

“公子，我們走吧...”一直低垂的眼眸慢慢抬起， 眼尾的微微褶皺里，一點潮濕。

? ? 秋日的暮來的早，茶行里燃起了閃爍的燈燭。腰間的白玉小兔在燈影里留下一片灰，宋嵐拿著才簽好的契約，回頭看了看身后的木箱子，嘴角勾起了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