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長安三萬里》上映前一天

此文為舊作,于2017年元旦前后,閱讀《大唐李白-少年游、鳳凰臺》的讀書筆記。因明日去看《長安三萬里》,故貼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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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李白》系列是臺灣作家張大春現(xiàn)代小說技藝與古典文化素養(yǎng)之集大成作品,擬以百萬字篇幅再造詩仙李白的一生,大唐盛世的興衰。整個系列分為《少年游》、《鳳凰臺》、《將進酒》、《捉月歌》四個篇章。從圖書館借了前三部,如今只看了一部半,暫且先寫這些吧。
大唐,文治武功的極盛之時,一個無比自信的和激昂風(fēng)采擁抱世界的時代。原本最自由的詩,卻被賦予了格律的法度,成為改變命運的手段。飄然不群的李白,心懷“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shù)”的理想,卻為何沒有科考資格,甚至隱瞞出身外出飄蕩,注定與整個繁華世道錯身而過?既然無從追隨時代的格律,寫詩恰是隨意的他,又如何做出無人匹敵的詩句以達天聽?日后名滿天下的他,何以還是迷失了最初的自我,以至千載之下,人們居然多只記得他的名字而已?盛世背后、盛名之下,常常被忽略的,是自由的重負。后人所景仰、企羨、而追之不及的仙人,不過都是為俗世生涯所排擠在外的人;當(dāng)現(xiàn)實的人生展開之際,詩句中的仙境,便也隨著時代的種種前提、限制,一點一滴地凋零了。
李白,改變了唐詩,卻錯過了時代。
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fēng)。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渡倌晷小?/p>
《少年游》,主要描述了李白出蜀地之前的少年生活。四歲時隨家人從西域遷往蜀地昌明。其父李客,是個商人,而且是個行腳天下的富商。李白的兩個哥哥,自幼便跟隨父親行腳,十四五歲時便獨立在三峽和九江承擔(dān)父親的商運了,李白的姐姐也于十四歲出嫁于當(dāng)?shù)刂?。但只有李白是例外,自幼就被其父告知自己是母親感知長庚星所生,(長庚星,即太白,即金星),提供途徑令其盡讀各家圣人書,任其結(jié)客少年仗劍行于市井之間。后因誤殺案件,被其父潛往大明寺讀經(jīng)思過。在距離大明寺不遠的匡山,結(jié)識了少年時期的師父,趙蕤。
趙蕤,字太賓,號東巖子,屬道家一支縱橫家,讀百家書,博于韜略,長于經(jīng)世,著有《長短經(jīng)》。由于身處大融合、大統(tǒng)一、大團結(jié)的開元盛世,缺乏戰(zhàn)國亂世大分裂、大動亂、大辯論的政治環(huán)境,所以采取了“夫婦隱操,不應(yīng)辟召”的處世態(tài)度。李白跟隨趙蕤學(xué)習(xí)道家學(xué)、儒家學(xué)、帝王學(xué)、縱橫術(shù)以及醫(yī)術(shù)。趙蕤的妻子為月娘,是一落魄的貴族女兒。十三歲時父親亡故之后,托母入觀。當(dāng)時她也面臨著兩個選擇,用其師的話“入風(fēng)塵則絕代風(fēng)情,芳菲錦簇;出女冠則天生道器,寂寥枯槁,鐘羅清涼”。她毫不猶豫地選擇出世修真,七年后而道術(shù)大成。于說法辯論之時,遇到趙蕤,遂成道侶。二人在匡山既同修道,又為尋常夫妻,日子也頗為清苦,趙蕤外出采藥、懸壺濟世或者專心著書時,偶爾可見神仙娘子飄然入市,買些米糧。于廝守十八年后,月娘獨自下山,趙蕤也未阻攔,從此飄蕩于江湖。 少年李白初入山時,便視月娘為天人,視趙蕤如神仙。這兩人,對李白的一生影響極大,一身學(xué)識起于趙蕤,而終生的詩句中卻時時出現(xiàn)“月”字。而月娘對李白的疑問也伴隨著李白一生的矛盾:汝是否要做一個孤守青燈、著書立作的隱士,還是想要一份仕宦行中的譜牒?
同樣的疑問,再次讓李白矛盾,是在金陵的風(fēng)月之地,由孫楚樓的段七娘問起。
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倿楦≡颇鼙稳?,長安不見使人愁。? ? —《登金陵鳳凰臺》
這首詩,是與段七娘同游鳳凰臺時所作,此時,他已經(jīng)半年沒有詩作了。自至交酒和尚吳指南無辜病逝后,他一直處于低迷期。七娘于“望遠”樓上,有意教李白,樓為望遠,說的乃是往來不羈之客,每每登高卻居心于西北之望,時時系念于長安,卻不免辜負了金陵紅粉…
《鳳凰臺》是四部曲之二,講述了青年李白出蜀之后、沿江而下的游歷生活。李白與發(fā)小吳指南南下渝州、經(jīng)巫山、過荊門、到江陵,遇唐朝道士司馬承禎,解洞庭湖錢塘江二龍之爭,奇遇不斷,皆為一步步邁向廟堂明君接近的精彩伏筆。金陵孫楚樓上,與一代名妓段七娘、貴胄之子崔宗之等人一見如故;驛站初見孟浩然,更互相驚人天人。 然而,一旦卷入光輝盛世的名利游戲,名滿天下的詩人,往往不過是詩句的附庸。憑借驚人的才情,既無經(jīng)驗亦無功名的李白,得到上至公侯下至歌姬的青睞。出身羈絆卻一路如影隨形,揮之不去。摯友吳指南更是漸行漸遠,客死異鄉(xiāng),臨別遺言“汝心事只向詩說,便是自絕于天下人”。身外無家,對,身外無家的詩人,一心所向者,究竟為何?正如孟浩然之問:“汝與天下,有一諾否?”
終其一生,李白都處于矛盾,處于對商人之子的身份的擺脫與對士族身份的向往的矛盾,處于出世修真與入世為仕的矛盾之中。
李白所結(jié)交的朋友,于出世,借吳指南的話即為“汝之友,非神即仙,非仙即佛”;于入世,上至皇帝、公主、宰相,下至縣官乃至鄉(xiāng)吏,更有無數(shù)俠客紅顏江湖散人等。李白的學(xué)識和修為,于出世,有道家、佛家;于入世,有儒家、縱橫家、帝王術(shù)、醫(yī)術(shù),更有著無與倫比的文章辭賦之才。他也常常自命于太白謫仙,經(jīng)歷種種奇遇后更是深信不疑。
大唐,終究是錯過了李白。
據(jù)說,李白病逝于馬鞍山當(dāng)涂,又說是在采石磯的江邊,飲酒賞月,對江吟詩,于皓月當(dāng)空之時,跳江撈月,沉于江水之中。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在青云端。? ? ?—《古朗月行》
他,終于還是追隨那一輪明月而去。
好了,我決定了,于過年回家之前,去拜一拜李白墓,帶上《將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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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年到20年留學(xué)之時,我?guī)Я藘杀局形臅?,一本是《性命圭旨》,另一本便是《李白詩集》。疫情期間,也曾經(jīng)常閱讀和抄錄李的詩句??煽偸菬o法完整地背誦一首,便自嘲為莊子的得意忘形之感。
如今,正好在金陵,如同年少時的李白。我終于趁此時機,去赴一場6年前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