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把小莊安置到客房，葉沖輕輕推開了他主臥的房門。盡管已經(jīng)有了思想準(zhǔn)備，但眼前這一片狼藉的景象，還是讓葉沖心里一陣抽痛?！矄紊弦淮笃呀?jīng)干涸的血跡，染了血的紗布和衣服被胡亂地扔在地上，地板上、家具上到處都是刺目的暗紅。

? ? ? ?葉沖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那顆子彈，緩緩坐在床邊，一陣陣的心慌氣短眼發(fā)昏。活了20多年，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是會暈血的。

? ? ?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yuǎn)而近，何櫻急匆匆跑上樓，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捂著嘴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 ? ? ? “天啊，怎么這么多血？小莊哥他沒事吧？”何櫻難掩內(nèi)心的驚懼，小心翼翼地繞開地上的血跡走進(jìn)來。

? ? ? ?“沒事才怪……”葉沖輕聲念道，“好在沒有生命危險，就是傷口很深得好好養(yǎng)一陣子?！?/span>

? ? ? ?“沒危險就好，”何櫻小聲說道，然后她歪頭看看葉沖，問道：“葉沖，你臉色怎么也這么差??？你沒事吧？”

? ? ? ?葉沖：“我能有什么事，受傷的又不是我?！?/span>

? ? ? ?何櫻“嘻嘻”一笑：“受傷的雖然不是你，但是你心疼嘛，我懂的?！?/span>

? ? ? ?“懂什么懂啊，”葉沖彎起手指敲了一下何櫻的頭，“別鬧了，幫忙收拾一下吧?！?/span>

? ? ? ?“知道了?！焙螜岩贿厬?yīng)著，一邊就扯下了臟了的床單被褥。

? ? ? ?葉沖把那些沾了血的衣物被褥拿出去燒掉，回來時何櫻已經(jīng)把滿屋子的血漬擦拭干凈，換上了新的臥具，讓房間恢復(fù)了原樣。

? ? ? ?“看著舒服多了，”何櫻吁了口氣說道，“剛才那樣子真是看著怪讓人心塞的?！?/span>

? ? ? ?“嗯……”確實(shí)心塞，塞得心臟都疼，葉沖一邊輕聲應(yīng)道，一邊站起來理了理衣服，“何櫻，你幫我照顧一下小莊，我出去一下，?！?/span>

? ? ? ?“你去哪兒啊？”何櫻問道。

? ? ? ?葉沖眼里倏地閃過了一道兇光，他緩緩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去揍人?！?/span>

?

? ? ? ?淺山吉手腳都被拷在審訊椅上，他誠惶誠恐地打量著四周，左前方一個碩大的炭火盆，右邊靠墻的架子上是各種刑具，老遠(yuǎn)地就感到似乎透著一股子煞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仿佛永遠(yuǎn)不會消散的血腥氣。一陣陰森的寒意從他腳底竄上來，他生生打了個寒戰(zhàn)，徹底從宿醉中清醒過來。

? ? ? ?——他干什么了？他不就是打了個中國人？這樣的事情他以前也做過不止一次，但只是被警察叫去問問話就放了，這次怎么會這樣？雖說出入菊井的人都是非富即貴，可那也挺多就是個有錢的中國人而已啊，為什么他會被帶到這種地方？！軍政廳？他到底是招惹了什么人？

? ? ? ?他就這樣被鎖在椅子上，在百思不得其解與惴惴不安中度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此刻他饑渴難耐，耳邊終于傳來了一些聲音。那是軍靴踏在地上的“噠、噠”聲，緩慢但有力，隨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審訊室的門終于被打開了。

? ? ? ?葉沖看著椅子上的淺山吉，心里怒火升騰，面上卻是一片淡漠。

? ? ? ?淺山吉同樣看著葉沖，一位很年輕的軍官，但看起來冷冰冰很不好說話的樣子，待他走近，看清他的肩章，他內(nèi)心里不禁驚恐：這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會來了位少佐親自審問他！不不不，一定不是這樣的，自己并沒有犯什么很大的錯誤，這位少佐說不定只是走錯了房間？然而當(dāng)葉沖冰冷的眼神如有實(shí)質(zhì)一般盯了他大約1分鐘之后，淺山吉心底那點(diǎn)可憐又可笑的希望終于幻滅了。

? ? ? ?“請……請問，我是做錯了什么？為什么會帶我來這兒？”他最終鼓起勇氣問道。

? ? ? ?“你做錯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葉沖冷冷地反問。

? ? ? ?淺山遲疑地說道：“我……我早上是傷了個人，可……可他就是個……”

? ? ? ?“是個什么？中國人是嗎？”葉沖冰冷的眸子里有怒火在跳動，他知道在淺山吉的心里，“中國人”前面怕是還要冠上“低賤”二字，這些蠻橫殘暴的日本人，就是這樣在中國的土地上欺壓中國的百姓，這些人面獸心的家伙，憑什么覺得中國人就該低他們一等，而他們又高貴在哪兒了？不過是一群衣冠禽獸！

? ? ? ?淺山吉沒有回答，但從葉沖的眼神里，他也知道自己以為錯了。?

? ? ? ?“你是做什么的？”葉沖問道。

? ? ? ?淺山：“我，做生意的，小生意，您如果能放我一馬，我愿意……”

? ? ? ?“小生意，”葉沖打斷了他，嘲諷道，“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也只能做做小生意了?！?/span>

? ? ? ?所以他到底是誰啊？淺山吉在心里哀嚎，能不能讓人死個痛快??？！

? ? ? ?葉沖仿佛聽見了他的心聲，竟耐心地給他解疑：“為表親善，他與人做生意的時候通常會用林小莊這個名字，他的日本名字，在中國不太常用，但你在報紙上應(yīng)該看到過，叫清泉南柏?！?/span>

? ? ? ?“清泉？”淺山吉當(dāng)下心里一驚，但仍然不想放棄掙扎，“不會是……那個清泉家吧？”他問道。

? ? ? “日本有幾個清泉家？”葉沖冷冷地反問，他的手指在那些排列整齊的刑具上一一劃過，最后拿起了一根短棍，挑起淺山吉的下巴，讓他正視著自己，“你還不知道他是誰？你是真的從來不看報紙嗎？”

? ? ? ?淺山吉的大腦中突然靈光一現(xiàn)，他終于想起來清泉南柏這個有點(diǎn)耳熟的名字了，那是南鐵香港的分社長！清泉家的長子！自己這次是真的攤上大事了！他驚恐地說道：“您您您……聽我解釋，我真的不知道……”

? ? ? ?“另外他還有一個身份，就是……他是我的哥哥。我哥哥說，他是不小心撞到你刀子上的，而你說你并不認(rèn)識我哥哥，所以這就是個意外？”葉沖問道，他語速慢悠悠的，但透著一股子令人膽戰(zhàn)的寒意。

? ? ? ? 淺山吉忙不迭地點(diǎn)頭。

? ? ? ?葉沖疑惑地皺起了眉頭：“你覺得我信嗎？”葉沖盯著淺山吉，停頓了兩秒，繼續(xù)說道：“雖然報紙上沒有刊登過他的照片，但他在外面從來沒隱瞞過自己的身份，連會館的姑娘們都知道，你也算是菊井的常客，就從來沒聽到過關(guān)于他的只言片語？說！你是不是故意靠近他并妄圖刺殺他？誰讓你來的！”

? ? ? ?葉沖的聲音驟然變得凌厲起來，生生把淺山吉嚇了個激靈，但他反應(yīng)還算快，立刻辯解道：“沒有人讓我來，我沒有要刺殺誰！這就是個意外！我也是日本人，我沒有理由……”

? ? ? ?葉沖倏地湊近過來與他對視著：“我們父親的政敵有的是骯臟手段，栽贓陷害或者買兇殺人他們都干得出來，說，他們給了你多少錢？！”

? ? ? ? “沒有！沒人給我錢！你不能冤枉我！”淺山吉哀號著，葉沖那充斥著怒火與兇光的赤紅雙目，讓他看起來就像個索命的惡鬼，讓淺山吉害怕極了。

? ? ? ? “你說我冤枉你？”葉沖突然笑了，笑得讓人毛骨悚然，“你用哪只手傷的他？這只嗎？”葉沖手中的短棍在淺山吉左手上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淺山登時冷汗涔涔，緊接著那短棍就狠狠地敲了下去，一聲慘叫頓時劃破了陰冷的沉寂。

? ? ? ?“你還不肯說實(shí)話嗎？”葉沖朝他叫道。

? ? ? ?“我說的都是實(shí)話??！你相信我！”淺山吉一邊痛哭著一邊說。

? ? ? ?葉沖怒火中燒，揚(yáng)起胳膊便朝他身上又打了幾下，淺山吉連連哀嚎。這時審訊室的守衛(wèi)聞聲趕來，三五人一起死命阻攔葉沖，但葉沖發(fā)了狠地非要去揍淺山吉，瞬間幾個人亂成了一團(tuán)，最后還是葉沖尋了個空檔狠狠踹了淺山吉一腳。隨著佐藤的一聲響亮的“都給我住手！”，世界才安靜下來。

? ? ? ?“葉沖，你在干什么！”佐藤怒道，“你哥哥自己都說了這是個意外，你這樣的所作所為有失一個帝國軍人應(yīng)有的風(fēng)度！”

? ? ? ?葉沖深深地呼吸數(shù)次，強(qiáng)迫自己冷靜地說道：“佐藤將軍，我不相信這是個純粹的意外?！毖韵轮猓∏f受傷或者是個意外，但誰也不能保證淺山吉沒有刺殺他的意圖。

? ? ? 佐藤略做思索，說道：“葉沖君，我懂你的意思，但即使審問也不能由你來進(jìn)行，涉事者是你的兄長，你需要避嫌?！?/span>

? ? ? ?葉沖忿忿地不說話，明顯不服，但不得不服。

? ? ? ?佐藤看他這樣子，知道他是妥協(xié)了，于是又掛上了那副假惺惺的和藹笑臉，安撫道：“葉沖君，你放心，我會著專人來負(fù)責(zé)這個案子，必定會給你和小莊君一個交代?！?/span>

? ? ? ? “那就麻煩佐藤將軍了，今天做出這樣的事情，我很抱歉。”佐藤既然給了臺階，葉沖便就坡下驢，收起了自己的熊脾氣。佐藤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同時放了葉沖三天假。

? ? ? ?葉沖走出軍政廳大門，輕蔑地冷哼了一聲，佐藤所謂的專人，肯定就是宮本那邊的人，而“給他們個交代”……，恐怕他巴不得審出一些疑點(diǎn)呢。不過他這一通威脅恐嚇之后，就算宮本想誘供，淺山吉只要不太蠢，也應(yīng)該知道怎么說了；退一步說，就算淺山真的被宮本誘導(dǎo)，小莊一貫心思縝密，他既然能做這一出自殘的大戲，想必不會留下什么紕漏，宮本并不會有足夠的證據(jù)來支撐他的猜疑。其實(shí)他即使不來，也不會對審訊的結(jié)果有什么影響，但是有人傷了他哥哥，他若是心平氣和無所謂，那很奇怪不是嗎？

? ? ? ?葉沖回到馬場的時候，何櫻正坐在小莊床頭，讓她幫忙照看，她就真的不瞬眼珠地盯著小莊。見葉沖回來，她這才松了口氣，她總覺得小莊的樣子不像是正常的睡眠狀態(tài)，一直擔(dān)心萬一發(fā)生什么事，自己會應(yīng)付不來。

? ? ? ?葉沖安慰她：“他就是輕微的失血性休克，生命體征平穩(wěn)，不會發(fā)生什么你應(yīng)付不來的事的?！?/span>

? ? ? ?“你管這叫‘輕微’??？我看著感覺挺嚴(yán)重的呢?！焙螜颜ι嗟馈?/span>

? ? ? ?葉沖苦笑：“就醫(yī)學(xué)范疇來說，的確是輕微的?！?/span>

? ? ? ?葉沖隨后拿出幾個注射器，尺寸之大讓何櫻嘆為觀止，她湊近了細(xì)看，發(fā)現(xiàn)每一支的容量都是50ml。

? ? ? ?“你還記得我之前教過你的靜脈采血的方法嗎？”葉沖一邊往注射器里注入某種藥劑，一邊問何櫻。這段時間里，葉沖一有空就教她各種知識，他發(fā)現(xiàn)，何櫻學(xué)東西其實(shí)是很快的，尤其手巧心細(xì)，很適合做醫(yī)護(hù)職業(yè)。

? ? ? ?“記得啊，但是，你要干嘛？”何櫻不明所以。

? ? ? ?“給小莊輸點(diǎn)血，他失血那么多，要等他自己恢復(fù)得等到什么時候？”葉沖一邊說，一邊在沙發(fā)里坐定，并卷起了袖子。

? ? ? ?何櫻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怔愣道：“抽你的血？”

? ? ? ?沖：“當(dāng)然啊，你的血型也不匹配啊?！薄退闫ヅ?，這種事也不能女士優(yōu)先不是？

? ? ? ?何櫻惶恐地指指自己，又指了指那碩大的針管：“我，給你抽？用這個？”

? ? ? ?沖：“對啊，我自己沒法操作?！?/span>

? ? ? ?“可、可是……，而、而且……”何櫻一著急，就磕磕巴巴說不出話。

? ? ? ?葉沖無奈：“你別著急，慢慢說?！?/span>

? ? ? ?何櫻定了定神，說道：“可是我沒用過這樣的針管啊，而且用你的血，我……”她露出明顯不太情愿的表情。

? ? ? ?“凡事總有第一次么，再說用什么針管不是扎啊，都一樣的?！比~沖耐心勸解，“我給你的醫(yī)學(xué)書你也看了，健康的人抽個200cc的血，于身體無害的?！?/span>

? ? ? ?“那我試試看，但是只能抽200，不能再多了?！焙螜颜f道。

? ? ? ?“嗯，就200?！比~沖答道，再多，小莊要生氣的，他目前這個狀態(tài)，不宜生氣，自己還是別招惹他的好。

? ? ? ?何櫻去洗了手，然后利落地進(jìn)行了一系列的抽血前準(zhǔn)備，但是當(dāng)她拿起那針管之后，她遲疑了?！斑@針管的手感，跟那些10ml、5ml的完全不一樣啊。”她毫無信心地哀號道。

? ? ? ?“你就大膽地扎，扎不上就多試幾次，沒關(guān)系的?！比~沖鼓勵道。

? ? ? ?你是沒關(guān)系，可是我有關(guān)系啊，不知道我會心疼啊……何櫻一邊腹誹一邊不滿地白了葉沖一眼，白得葉沖莫名其妙。然后她閉眼深呼吸，幾個回合之后再睜開眼，似乎是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眼神都變得堅定起來?！拔乙獊砹伺叮吹脑捘阋踩讨辉S叫，不然我會緊張?！?/span>

? ? ? ?葉沖不禁想笑，當(dāng)他小孩子呢，抽個血還至于叫？然后出乎葉沖的意料，何櫻居然一次就成功了，手又準(zhǔn)又穩(wěn)，何櫻自己似乎也挺意外，微微上揚(yáng)的唇角暴露了她內(nèi)心的小得意。等足足四管血被抽出體外，何櫻的額頭上都泌出了一層細(xì)密的汗珠。

? ? ? ?“總算抽完了，”她舒了口氣，甩了甩發(fā)酸的手指，看著那整整齊齊排成一列的四支針管，不禁擔(dān)憂地問道：“葉沖你真的沒事嗎？200cc居然也這么多的……”

? ? ? ?沖：“我當(dāng)然沒事兒，200cc真的很少。”

? ? ? ?櫻：“這哪里少了？都能做好幾碗鮮鴨血了?！?/span>

? ? ? ?葉沖就無語：“怎么說話呢？我又不是鴨。”

? ? ? ?何櫻悻悻地閉了嘴，看著葉沖把那四管血一支支地輸入到小莊的身體里，她必須承認(rèn)，葉沖的動作比她熟練多了，又快又順暢，不過今天自己也不錯，一下子就扎進(jìn)去了~~

? ? ? ?這時樓下客廳里的鐘聲響起來，打斷了何櫻的沾沾自喜，“哎呀，都12點(diǎn)了，我去做午飯了?！闭f著，她就小跑著走了。

? ? ? ?房間里頓時沉靜下來，葉沖俯在床頭看著小莊，以往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不是斗嘴就是打鬧，小莊如今這樣安安靜靜地躺著，讓他好不習(xí)慣。

? ? ? ?他輕嘆了一聲，移開了目光，不看了，看著心里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