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夜幕在下沉。

茜草色的黎明將流云染上了閃爍著紫光的暗紅。血色的日光籠罩著街巷，將柏油路熨上了一層滾燙的金色。十字路口的信號燈交替著明滅。綠燈。黃燈。紅燈。

疾馳的汽車飛奔而過，掀起了漫天的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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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

- 忘川三途 -

這里是何處？

天幕被染成了鮮血的顏色，仿佛日落之時，卻又遠比黃昏時分更加艷麗可怖。我眺望著遠處，卻只望見無邊無際的黑色大地，被一條寬闊的、彌漫著霧氣的河流所截斷。這里的色彩是如此的明艷，卻又是如此的單調(diào)、貧乏。除了黑色便是血紅，好像一副缺乏想象力的藝術(shù)家用幾種純色所涂抹出的畫布，用著僅剩的那幾抹紅色顏料，激烈地燃燒著。

除此之外，便真的一無所有了。

我不知道這里是為何處，便也只能漫無目的地追尋著本不存在的路。但我姑且還是記得自己的身份。東云繪名。很美的名字，東云指的是那黎明時分的茜色天空，而繪名么？用畫作為名字的少女，或許從出生之時便已經(jīng)與藝術(shù)結(jié)下了不解的緣。

好吧，很抱歉用第三者的視角去審視自己?？涩F(xiàn)在的我，對于曾經(jīng)的諸多往事都仿佛在霧中穿行一般的模糊。記憶像是破損的數(shù)據(jù)流，似是而非。近在咫尺卻又無法抓住。我輕輕低下頭望著那深不見底的河水，水面上倒映著茶色短發(fā)少女的影。

那的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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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那條本不存在的道路上。血色的光使我頭暈目眩，卻又不得不堅持著向前行走。這里被迷霧所籠罩，隱約能聽見流水潺潺。在這樣的氛圍下也只會顯得愈發(fā)詭譎離奇。道路指引著我來到了那條橫著斬斷了黑色大地的河邊，開放著艷麗花朵的河邊。

緋紅色的花，像火焰一樣為這片貧瘠的大地染上了顏色。那伸展著悲哀的紅色花絲的層層疊疊，將河的兩岸盡皆鋪滿。

真是美麗的花朵，可惜卻綻放在這樣寂寥的岸邊。無人欣賞。我感嘆道。

我俯下身子，撥弄著那紅色的花絲。我轉(zhuǎn)過頭望向那泛著迷霧的河對岸，朦朧中的紅色遙相呼應。我想，或許河的對岸也有這樣的花朵。

我想到河的對岸去。我突然萌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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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p>

背后傳來了女人的聲音。我何曾料想到這里還會有其他人的存在，便帶著幾分驚懼的神色回過了頭。映入眼簾的是一位桃色的身影。粉色的長發(fā)披散在肩，清澈的眸子仿佛一塊極品的鴿血石，美麗中閃著幾分妖艷的色彩。少女穿著一件畫著不明花紋的黑紅色的和服，裸露在外的肢體與肌膚，是病態(tài)般缺血的白色。

“你看起來并不像是想要自殺的人?！?/p>

美麗得如同精致人偶一般的少女，正用著不解與憐憫的目光凝望著我。她輕捻著手中的花莖，看似在詢問著我，卻又好像已經(jīng)有了答案。

我該作何回應?事實上，對于這片毫無頭緒的離奇之地與莫名出現(xiàn)的謎一樣的少女，我本是有許多問題想問的。更何況她那略帶審視的神色對我來說稍顯刺人，令我不適。

可我這才發(fā)現(xiàn)那撲鼻的花香，甜膩而醉人。危險卻又沁人心脾。身體似乎不受控制，本就疲憊的頭腦愈發(fā)昏沉。我的視線漸漸模糊，暈倒在了溫柔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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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

- 夢落彼岸 -

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我夢見了那緋紅色的地獄、夢見了飄著濃霧的三途河——和那河岸盛放著的紅色的石蒜花。彼岸花，我撥弄著這傳說中開在陰陽交隔之地的、妖艷的花朵，血紅的花絲也隨著我手指的輕捻而脫落。我目送著那飄落的花瓣，緩緩地落入泥土之中。盡管在這片名為地獄的焦土之上，并沒有那護花的春泥。

而剎那間。清風拂過。花謝了。

凋謝、枯萎。幾乎是一瞬，那成片的曼珠沙華便褪去了妖異的猩紅，美艷的花絲也紛紛化作了漆黑的絲線。我俯下身子，望著這座花朵的陵墓，不禁聯(lián)想到人的生死不也正像那花開花謝。

與其說枯萎的是那成片的石蒜花，不如說，流逝著的，是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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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課桌上醒來，揉著那惺忪的睡眼。

窗外的斜陽順著玻璃的縫隙溜進了空曠的教室里，把木制的課桌烤的暖洋洋的。我伸了個懶腰便站起身來，而面前的友人似乎已經(jīng)等候了多時。

“你醒了啊，繪名?！?/p>

睫毛上下眨動，襯著那雙櫻粉色的清澈眼眸。溫柔似水。桃色的微笑美麗如春，讓窗外的夕陽也顯得黯然失色。

“是啊?！?/p>

于是我牽住了她的手，奔向了那片黃昏還未散盡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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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口咬著手中的可麗餅。新鮮打發(fā)的奶油點綴著整顆的草莓，被餅皮包裹其中，香脆中帶著甜膩。沒有女孩子能拒絕這樣的甜點，因此我和愛莉自然也不例外。

“你呀，總是吃這么多甜食?？隙〞L胖的。”

她帶著調(diào)笑的語氣輕輕戳了戳我的鼻尖。話雖如此，愛莉的手里也握著巧克力味的可麗餅。我報復似的在她的那份點心上咬了一口，愛莉卻也只是笑了笑。

“繪名的那份也要留一口給我才...”

“小心！”

我尚未搞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些什么，只知道愛莉突然拽住了我。手中的點心脫手飛出，接著被呼嘯而過的汽車碾壓成泥。那雙粉色的瞳孔中充滿了緊張和凝重，愛莉小聲問我“有沒有受傷”，我則只是麻木地搖了搖頭。

似乎有一瞬間，我看到了我的身體被汽車沖撞，淌著鮮血?？晌覅s并未感受到那難耐的切膚之痛?；秀敝形覡恐鴲劾虻氖謥淼搅穗娷囋屡_，正欲買票的我卻忽然發(fā)現(xiàn)錢包里已經(jīng)一點零錢都沒有了。

“車費我就先借給繪名吧?！?/p>

“不過，如果弄丟了的話，就再也回不去了?！?/p>

愛莉鄭重其事地將六枚硬幣放到了我的手心里。而她那雙清澈的粉色眸子里，似乎也閃爍著猩紅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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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崩塌了。電車、站臺，連同我眼前的她，毫無征兆地碎裂成片。爾后，四散開來，只留下無盡的空白。五彩斑斕的顏料肆意地潑灑著，將這片空間涂成了一副難以言喻的抽象畫作。但我分明看到了在那空間的中央，坐在畫架前啜泣著的茶色短發(fā)的少女。

直到我的眼前也被色彩所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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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

- 清醒人間?-

當我從夢中蘇醒的時候，我聽到了那潺潺的流水聲。身體輕輕搖晃著，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并非腳踏實地，而是身處船舶之上。而船身的搖晃，也并非完全是因為流水。我分明看到了那彌漫著霧氣的水中，伸出了一只又一只的黑色肢體，拖拽著船只。

無法渡河轉(zhuǎn)生的妒忌之心，連同冰冷河水的刺骨之痛，腐蝕著水中的靈魂。它們想讓這艘船上的人，與它們一同陪葬。

“這里，是三途川...”

我驚懼得幾乎說不出話。三途川，是死去的靈魂必須渡過的河。只有渡過了這條河才能轉(zhuǎn)生到下一世。我想起了之前的夢，或者應該說那并非夢境。那些盛放著的彼岸之花，代表著我已經(jīng)踏足冥府的領(lǐng)域。

這里是黃泉之國。

“那些凋謝的石蒜花可不是什么好預兆?；ㄖx代表著生命的流逝，換言之，你恐怕命不久矣?！?/p>

船頭傳來了女孩子的聲音。我循聲望去，那里坐著一位桃紅色長發(fā)的女孩子，名為愛莉的女孩子。

“你是...？”

我知道我見過她。在彼岸花叢中見過她，在我的夢境中也見過她。但她究竟是誰，又究竟想干什么？

我不明白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我是誰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東云小姐應該還不想死吧？”

穿著振袖和服的愛莉輕輕笑了出來，她抬起手指向?qū)Π?。那是死去靈魂將被引渡到的彼世，活人無法踏足之地。一旦去到了那里，我就再也沒有生還的機會。

“當然不想了?！?/p>

我沒有絲毫猶豫就回答道。

“那么，船費你帶著了嗎？”

“船費？”

我曾聽過這樣的傳說。在三途川渡河需要交上六文錢的船費，否則將會被船夫扔進河里，與那些永無安寧之日的水鬼們?yōu)榘?。冷汗順著我的脖頸流下，打濕了校服的后背。我并不確信我的身上，是否有能在黃泉交易的錢幣。

直到我從錢包里，找到了那六文錢。

“太好了?？磥砟氵€帶著呢。沒有枉費我的一番心思?！?/p>

桃色的少女調(diào)笑著說道。那一刻，面前的愛莉與我夢中的友人的影子，似乎重疊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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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載著我與愛莉回到了來時的地方。我緊跟著她的腳步，害怕再次迷失在這片屬于亡者的國度之中。彼岸花香漸息，三途河水聲漸遠，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座鳥居。它的兩側(cè)燃著燈火，明亮得不似屬于冥界之物。

“穿過這里，你就能回到現(xiàn)世了。”

愛莉輕聲說著。她轉(zhuǎn)過身子，似乎沒指望我會與她道別。

“愛莉...”

我卻輕聲喚著她的名字。

“什么事?！?/p>

她再次回身，并沒有介意我直呼她的名，只是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笑容。

“為什么要幫我呢？”

我遲疑了片刻，終于還是下定決心問出了這句話。

“為什么？因為繪名并不是應該要死去之人啊。”

于是愛莉也直接喊起了我的名字。

“僅僅是這樣嗎？”

稍微有些不滿意這個回答，但看樣子她也不愿意再說更多了。

“那再見了。愛莉。”

我也只得向她道別。

“再見了，繪名?！?/p>

她微微頷首，回應著我的道別。

“下次再見時，想必我已經(jīng)度過了一個完整的人生。但是，我是不會忘記愛莉的?！?/p>

我朝著她離開的方向鞠躬說道。她離開的背影停滯了一會兒，但最終還是沒有任何回應就離去了。我便也轉(zhuǎn)過身子，向著回家的方向走去。

我穿越了那道光亮，刺眼的光亮。我被迫閉上了眼睛。

再次清醒過來時，我能聞到房間里的消毒水味道。在那空白潔凈的病房里，我的家人和親朋們齊聚在我的病床邊，望著終于蘇醒的我，眾人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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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 行于地獄之上?-

今天是盂蘭盆節(jié)。

如今的盂蘭盆節(jié)已不再單純是鬼節(jié)和祭祖的日子，各種如燈會和祭典之類的慶?；顒訉乙姴货r?；蛟S以前的我會對“鬼節(jié)的時候死去的靈魂會暫時回到現(xiàn)世”這樣的說法嗤之以鼻，但如今，曾親歷過地獄的我卻無法否認這樣的可能性。甚至可以說，如果當時我沒能從地獄平安歸來，說不定我也就只有在每年的這個時候才能回到人間與家人團聚了。

自然，從那次車禍算起已經(jīng)過去了幾個月的時間。但那樣的經(jīng)歷又豈能輕易地遺忘呢？我也曾經(jīng)想到過那些所謂的經(jīng)歷，會不會只是我的一場虛無的幻夢。直到我從錢包里找到了已經(jīng)干癟的紅色石蒜花的標本。那份標本就仿佛一張已經(jīng)兌現(xiàn)了的，從地獄開往人間班次的車票。

而我，則是那個有幸回到人間的迷失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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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盂蘭盆節(jié)。是祭奠死去的靈魂的節(jié)日。

傳說鬼節(jié)的時候，死去的靈魂會暫時回到現(xiàn)世。曾經(jīng)的我或許會對這一說法嗤之以鼻，但如今，這樣的事實正擺在眼前。

白衣緋褲。標準的巫女打扮。櫻色的眼眸，也正如記憶中一般，帶著幾分妖艷的猩紅。粉色的長發(fā)被黃色緞帶扎成了雙側(cè)馬尾，其余的部分則如瀑布般灑下。她的微笑一如春天般美麗動人，她的嘴角勾起了幾抹玩味的弧度。

“好久不見啦，繪名?！?/p>

愛莉如同我夢境中的友人那般，調(diào)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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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日·談

我本不該在八歲那年死去的。但說不定，這就是命運。

或許我本該成為偶像，本該成為你最好的朋友。然而如今的我，便也只有這片無盡的焦土作伴。

可是沒關(guān)系，即使我已經(jīng)不在人間，我依舊會守護著你。

守護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