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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清明》

2023-07-15 14:58 作者:TagX_  | 我要投稿

風(fēng)聲平息,花瓣凋落。 “這位師父有什么事嗎?” 清澈的聲音,將魯智深從短暫的恍惚中喚醒。在端詳對方的面龐時,魯智深似乎花費比想象中更長的時間。漫天飛舞的花瓣中,男人筆直地望著魯智深。男人的目光溫柔而深邃。 “啊……沒事,請問你知道會客房在哪嗎?” 男人的目光讓魯智深恍惚了一瞬間。面對陌生和尚的詢問,武者的唇角浮現(xiàn)出微微的笑意,隨即仔細(xì)地說明了具體的路徑。 “很想為您帶路,但很不巧我還在等人。失禮了?!?對方禮儀周正,舉止干練,一定是一位優(yōu)秀的武者。 「是不是在哪里,見過面……」 熟悉的感覺在魯智深腦海中浮現(xiàn),但并沒有任何相關(guān)的記憶。 正當(dāng)魯智深向武者道謝,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男人的目光停留在了魯智深手中的禪杖上。 “看起相當(dāng)鋒利啊。師父愿意展示一下嗎?” 雖然是武者,但男人的語氣中絲毫沒有挑斗的氣勢,只是單純的低聲贊賞。 “拙僧在五臺山出家,名為魯智深?!?如果就這樣擦肩而過,實在可惜。 “請問您尊姓大名?” 還在思考要不要詢問的時候,口中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說了出來。 「好像有點唐突……」 但是,男人在那一瞬間,仿佛看穿魯智深的想法一般,微微一笑。 “在下在禁軍就職,任槍棒教頭。名為林沖?!?“就是那位有名的『豹子頭』嗎?” 魯智深不禁感嘆出聲。 『豹子頭』林沖。 號稱擁軍八十萬的禁軍之中,屈指可數(shù)的高手,在全國范圍內(nèi)武名卓著。據(jù)說,其槍棒舉國無雙,宋國之中無出其右者。 「以為會是個更加威猛的漢子……」 然而,眼前的男人全無自滿之意,只是禮貌地點了點頭。 本尊意外地是位美男子,魯智深一時不知道怎么接話。就在這時,附近的佛殿邊傳來了衣裙摩擦的聲音,一個年輕的女子現(xiàn)身于此。 “官人……” 看起來純真無邪的夫人,一邊優(yōu)雅地微笑,一邊從不遠(yuǎn)處的櫻樹下緩緩走來。輕盈搖曳的淺紅色裙擺上,沾滿了走路時揚(yáng)起的花瓣。 “這是我的妻子?!?

聽到林沖的介紹,夫人淑靜地行了禮。洋溢著笑意的眼睛很美。雖然不屬于那種讓人驚絕的華麗相貌,但夫人端正美麗的姿態(tài),卻格外讓人有一種甜蜜的感覺。 “如果二位有話要說,那我先一個人回去吧?!?女子仰望林沖的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殘留著少女般的天真爛漫。即使是對女人毫不在意的魯智深,也不禁注意到對方略帶羞怯的美麗姿容。 “不,雪蘭,一個人走太危險了。街上有很多流氓和無賴?!?林沖安撫過妻子,帶著歉意轉(zhuǎn)向魯智深。 “初次見面,本想帶您到朋友的酒館喝一杯,但今天情況不便,改日我請您吃飯吧——” 如果帶著女人去酒館,就不能盡情交談切磋了。魯智深點了點頭。 “明天,我去拜訪您下榻的禪房。” 這樣約定過后,林沖告別了魯智深,帶著雪蘭往廟外走去。 “那位和尚,一定是個了不起的豪杰人物啊。” “能和你第一次相見就談的那么融洽的人,真少見呢!” “說起來,確實是這樣啊?!?雖然林沖的武藝無懈可擊,但是他并不擅長社交與應(yīng)酬。即使崇拜者很多,卻并沒有多少朋友。 林沖把手搭在妻子的肩上。 “多虧你今天花了那么久的時間參拜?!?“因為今天,是特別的日子呀?!?雪蘭伸手撫摸著閃爍著微光的白色花朵,淡淡地微笑著。 “還記得嗎?” “記得什么?” “十年前的清明節(jié)。在這座相國寺的櫻花樹下,我們倆第一次見面?!?

在落花的對面佇立的身姿,雪蘭直到現(xiàn)在也鮮明地記得。 那時她剛剛失去母親,掃墓歸來。 “因為我一直哭,所以困擾的父親大人帶我來賞花……然后,你恰好出現(xiàn)了。” 在落英繽紛的另一側(cè)出現(xiàn)的年輕武士。 深擁住女子的深綠戰(zhàn)袍的肩上,雪白的花瓣靜靜地灑落。 “那個時候,你買了蜜餞給我?!?“啊,是吧?” 回想起蘇醒的記憶,林沖的嘴角也彎了起來。 眼含著熱淚仰望向樹梢,用手掌接著飄舞落下花瓣的少女。少女名為雪蘭,父親是禁軍的武術(shù)都教頭張徹,是那時還只是一個小卒的林沖的師父。張教頭把唯一的女兒托付給林沖之后,第二年便離開了人世。等到守孝期過后,兩人結(jié)了婚。 “女孩子總是記得些瑣碎的小事?!?“才不是什么瑣碎的小事呢。因為,我在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決定了——” “決定什么?” “你猜呀!” 靠在林沖懷中,雪蘭輕輕閉上了眼睛。陽光仿佛變得透明一樣,溶化了微微的淡紅色。 “明年的清明節(jié),還要一起來這里!” 雪蘭呼吸著帶有淡淡甜味的空氣。 “不管哪個春天,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一起,欣賞這相國寺的櫻花呀!” 雪蘭緊閉的眼瞼之中,耀眼的花朵仿佛也在閃著純白的光輝。 “然后,假如哪一天我不在了的話……” 突然之間,起風(fēng)了。 “你一個人抬頭仰望櫻花的時候,也要記得想起我呀!” 抬頭仰望的雙瞳之中,搖曳著花瓣雪白的影子。 風(fēng)聲吹過,花瓣凋落。 林沖停下腳步,俯視著妻子天真爛漫的臉。 “為什么突然說這種話?” “為什么呢?” 雪蘭也疑惑地歪著頭。 白色的花枝颯颯作響,飛舞的花瓣在兩人中間飄過。 搖動的樹枝,在低下目光的雪蘭側(cè)臉上,投下了淡淡的陰影。 “再買一次蜜餞給你,怎么樣?” 仿佛要轉(zhuǎn)移這個人不詳?shù)脑掝}一般,林沖笑著說道。 “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啦!” 雪蘭用袖子掩著嘴,笑了起來。 “但是,現(xiàn)在還是很喜歡吃!” 魯智深目送著那彼此溫柔地互相微笑,在降落如注的花雨之中離去的兩人。 明明看起來明亮澄澈,但不知為何,總感覺又有些哀傷。 「……真是對奇妙的夫婦啊。」 能形容那兩人身姿的言語,粗魯?shù)聂斨巧钔耆氩怀鰜怼?但是,像是注視著彼岸虛幻的景色一般,總覺得胸中涌起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波動。 然而,目送著兩人的,并不止是魯智深一人。 “那個看起來像是禁軍武官的家伙是誰啊?”

一個權(quán)門放蕩公子打扮的年輕人,帶著手下躲在廟墻的陰影里,窺伺著二人。 “喂,你問你話呢!” 年輕男子向著不遠(yuǎn)處,一個背靠樹木的武官大聲喊道。男人一副聽不見的樣子,沒有理睬。 “衙內(nèi),那是禁軍的棍棒教頭林沖?!?一個手下代替武官回答道。 “什么?就是那個豹子頭嗎?沒想到竟然是個美男子誒?!?年輕人的臉上浮現(xiàn)出輕薄的笑容。 他是殿帥府太尉高俅的養(yǎng)子,被人們稱為高衙內(nèi)。是開封有名的漁獵美色的行家。 “跟他一起的,是他老婆吧?明明是個教頭,他們兩個在一起明顯不搭嘛!” “張雪蘭。前幾年去世的張教頭的女兒。” 不知不覺間,武官站到了衙內(nèi)身后。他的身軀瘦長,面容端正,但不知為何,秀麗的外表總給人一種不和諧的感覺。 “他們是今年正月才結(jié)婚的新婚夫婦?!?男人冰冷地一瞥兩人遠(yuǎn)去的身影。 “知道的不少呀,陸謙。” “我也曾經(jīng)在張教頭門下學(xué)習(xí)?!?“也就是說,你跟林沖很熟咯?” 高衙內(nèi)撫摸著無須的下顎。 “你去跟林沖打招呼,把他從他老婆身邊引開——” “衙內(nèi),我聽說后院的菜園旁邊,有間沒人的僧房……” 隨從們早已習(xí)以為常。 高衙內(nèi)相中美麗的人妻,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都會想辦法把女人搶到手,對方的丈夫往往因為畏懼高俅的權(quán)勢,只能忍氣吞聲。 陸謙細(xì)長清秀的眼睛里,浮現(xiàn)出了微妙的困惑,但隨即便消失了。 “沒想,衙內(nèi)應(yīng)該不會看上那樣的女人……” “各種類型的都要嘗試一下嘛。正好最近華麗系的女人玩多了,有點膩味?!?“林沖是個很厲害的男人,也很頑固。要是他因此心存怨恨的話……” “你以為我是誰?。俊?高衙內(nèi)驕傲地抬起下巴,瞪了陸謙一眼。 “他再厲害,也不過是我爹養(yǎng)的一條狗——你也一樣?!?高衙內(nèi)說道。陸謙是最近才被父親指派為自己的貼身護(hù)衛(wèi)的,雖然諸事殷勤,但還是看不慣他那種丑陋的嘴臉。 “那么多人的老婆被我睡了,你看有誰敢出來抱怨一句!” 陸謙的眉毛微微顫抖一下,但他什么也沒說。 高衙內(nèi)冷哼一聲,嗤笑著拍了拍陸謙的肩膀。 “好好干吧,陸謙。事成之后,我就向我爹幫你要個官職?!?高衙內(nèi)叫來隨從,哼著歌朝后院走去。目送他們離去的陸謙眼里,在一瞬間閃過尖銳的殺氣。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但是,他沒有將任何情緒表現(xiàn)在臉上。在此違逆的話,不是上策。他也是禁軍的武官,現(xiàn)在被高俅指派私用。這是可以飛黃騰達(dá)的道路,更是他自己希望的境遇。 「運(yùn)氣真差啊……雪蘭。」 十年前,在飄落的櫻花中站立的,不只有林沖一人。但是,那雙托著花瓣的小手,沒有向他伸出。 陸謙像是拂開疑惑一樣,掃掉了飄到衣領(lǐng)上的櫻花,然后,快步向林沖離開的方向追去。 ———————————————————— 為了尋找蜜餞而在路邊攤之間穿梭的林沖,突然停下了腳步。 離人潮有些許距離的地方,站著一個男人。雖然身形寒酸,但男人的手中抱著一把細(xì)長的刀。刀柄上綁著意為出售標(biāo)記的青草。 一位武人正在和男人交涉,不久便憤憤離去。 “我特意來向你買刀,你卻連價錢也不說,真是失禮!” 林沖來到男人身邊,不禁發(fā)出驚嘆。 “稀世珍品!” 男人似乎來自外國。深深遮住眼睛的斗笠之下,可以看見胡子邋遢的臉。 林沖接過男人手中的長刀。刀身非常沉重,刀柄和刀鞘的做工也十分精美。 “是日本國的寶物嗎?”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所謂日本,是位于東海的一個偏遠(yuǎn)小島。經(jīng)常有那里的商人和學(xué)生來到大宋國。聽說那里居住著一個勤勞的民族。他們制作的工藝品美麗精巧,特別是刀和扇子,在大宋國也相當(dāng)受歡迎。 林沖拔刀出鞘。這是一把接近純白的鍛造鋼刀。刀身上的花紋不禁讓人聯(lián)想到傳說中的神獸白虎。 刀刃散發(fā)著深沉又清澈的光芒。光芒中帶有一絲不可言說的壓迫感,令人毛骨悚然。 男人用奇怪的口音開口說道。 “這是斬鬼的刀?!?

“鬼?” “在一百年前的古代,日本的國都有四位武藝高強(qiáng)的劍士。其中最強(qiáng)的男人斬殺了在城門上筑巢的鬼,因此這把刀的銘文為‘鬼斬’?!?林沖重新將視線落在刀刃上。 日本傳說中的鬼,不是中國的幽靈,而是異形的魑魅魍魎。 男人看了林沖一眼。 “買嗎?” “嗯,這確實是把名刀?!?“不過……” 男人話說一半,從斗笠下窺視著林沖的臉。 “怎么了?” “拿著這把刀的人——會遇到鬼?!?“然后,斬鬼嗎?” 林沖微笑著說道。男人的嘴邊掠過微微放心的神色。 “賣給你了!” “多少錢?” “三千貫?!?林沖不禁發(fā)出嘆氣。 對于一名禁軍教頭來說,那是相當(dāng)大的金額。正在煩惱之時,雪蘭來到林沖身旁。 “想要嗎?” 林沖拔出刀身,讓雪蘭也看了一眼。 “這樣的刀,在這個國家中不知道能找到多少把。而這把,絕對是是其中的上品?!?“但是……總覺得很可怕?!?雪蘭凝視著鮮明反射出自己面容的刀刃,微微皺起眉頭。 然后和林沖四目相對,微微一笑,無言地離開了。 林沖轉(zhuǎn)身看向賣刀的男人。 “雖然確實值三千貫這個價錢,但原諒我實在拿不出來?!?“只要支付我乘船回國的路費就好。兩千貫,如何?” “即使是兩千貫也沒辦法……” 林沖正要把刀還給男人時,背后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一千貫,賣吧?!?一轉(zhuǎn)身,陸謙正站在那里。 “在這種太平的世道,沒人會花那么多錢買一把刀。一千貫成交如何?這筆錢足夠你到登州的港口乘船了?!?男人考慮了一會兒,仿佛死心一般點了點頭。 “沒辦法,可能這也是您和這把刀的緣分。” “謝了,陸謙。” 林沖向陸謙行了個謝禮,但陸謙只是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請隨我回到家中,我把錢付給您。雪蘭,我們回家咯……” 飄落的櫻花之間人潮洶涌。 然而在繽紛的落英之中,無論哪里也找不到雪蘭的身影。 ———————————————————— 聽到了爭吵的聲音,魯智深睜開了眼睛。 “夫人,來這里休息一下吧!” 門口前,一群男人在糾纏一個女子。順著腳步聲往窗外望去,一群裝束華麗的年輕人正強(qiáng)行把一位掙扎的女子拖進(jìn)僧房。 實際上,這里不是僧房,而是位于菜園旁邊的一座古堂。 相國寺會客房的執(zhí)掌僧人讀了智真長老的信,因為害怕魯智深魁梧的相貌,于是把他安排在寺廟盡頭的古堂里,負(fù)責(zé)看守堂外的菜園。因為沒有額外的房間供魯智深休息,這座古堂就成了他今后的住所。 “請放手……不然我就要叫人了!” 聽到耳熟的聲音,魯智深不禁嘀咕起來。 「這不是『豹子頭』的愛妻嗎?」 此時的雪蘭正被三個男人壓制,發(fā)髻蓬亂,拼命地反抗著。 在集市挑選布匹的雪蘭,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被陌生的男人們包圍。心窩挨了一拳,當(dāng)她再次醒來時,已經(jīng)被帶到這個沒有人影的內(nèi)院。 “不要,放手!!來人?。?!” “生氣的樣子更可愛啦!” 面對含淚抵抗的雪蘭,高衙內(nèi)冷笑著抱了過去。 “這里不會有人來的,你就和我好好享受一下吧!” “那可真是不湊巧呀?!?高衙內(nèi)把雪蘭往石階上拖的時候,魯智深突然一腳踢開了門板。 “是誰?”

“這樣說吧,我是林沖的兄弟。” 魯智深挺起寬厚的胸膛,從敞開的衣襟能清晰地瞥見他肩上的刺青。 “人稱『花和尚』。” 魯智深舉起拳頭,踏出門板。正當(dāng)他要揮拳打向年輕人的面頰時,林沖趕了過來 “雪蘭??!” 林沖帶著殺氣,以強(qiáng)大的氣勢撞倒一旁的跟班。然后,一把抓住緊握著雪蘭手腕的年輕人。高衙內(nèi)的腿被死死別住,仰面摔倒在地,完全沒有逃走的機(jī)會。倒地的高衙內(nèi)不禁發(fā)出尖銳的悲鳴。 “林沖?。∧愫么蟮哪懽樱?!” 凝視著年輕人抽搐的面孔,林沖的動作停止了。那張臉很眼熟。 “公子……?” “你這混蛋!不過是個教頭罷了,居然連我都敢打?。俊?林沖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高衙內(nèi)的臉,無言地站起身來。

他的身上涌動著一股仿佛被任何東西接觸都會瞬間破碎的氣勢。 “那個小雜種,是什么人???” 魯智深插嘴問道。 “是高太尉的兒子。” “那又怎么樣?絕對不能放過這種家伙?!?魯智深握緊拳頭看向林沖。遲到的陸謙慌忙跑到二人之間,拉住了林沖的手臂。 “林沖,對方不好惹。別鬧出大事,這也是為你著想?!?“對對,衙內(nèi)也不知道是林教頭的夫人,才不小心開玩笑調(diào)戲了一下——” 畏懼林沖的隨從們也沒有錯過這個打圓場的機(jī)會,紛紛向林沖安慰起來。聽到陸謙和隨從們的勸解,林沖也只好罷手。 “今后,請您自重。就算為了您父親的名聲,也請不要再做這種不體面的事情?!?“誰管你??!” 終于被手下扶起的高衙內(nèi),像是在發(fā)泄著什么一樣離開了。 那個時候,高衙內(nèi)和陸謙之間一閃而過的交錯眼神,被魯智深看在眼里。 “為什么放過他?” 魯智深有點生氣的向林沖問道。 “要是因為對方是自己上司的兒子就選擇原諒,這可不是男子漢該做的事情。況且你夫人也很無辜?!?“不,和尚大人,我什么事也沒有……” “而且,如果惹怒了高太尉,在整個宋國都沒辦法活下去了。” 順著雪蘭保護(hù)丈夫的話語,陸謙也寬慰似地加上一句。 “如此丟臉的事情,實在是讓您見笑?!?看著一臉不理解的魯智深,林沖默默垂下了頭。 “多虧師兄出手相助,才不至于引起大禍。現(xiàn)在可以請您喝一杯嗎?” “沒事,不用和我客氣?!?對于這樣鄭重的感謝,魯智深也不太習(xí)慣。 “我只是路見不平?!?“那么,我送雪蘭回去好了?!?見事情告一段落,陸謙提出了建議。雖然魯智深有所懷疑地瞥了他一眼,但看到陸謙和雪蘭熟悉親切的樣子,也沒再多說什么。 “小甜水巷有一家我經(jīng)常去的地方?!?雪蘭由陸謙陪著回到家去,林沖則帶著魯智深一起,從北門離開了相國寺。小甜水巷是條狹窄的巷子,但兩邊并排的林立的店鋪卻很是熱鬧。 “你和那個人,認(rèn)識很久了嗎?” 避開人潮行進(jìn)時,魯智深向林沖詢問道。 “你是說陸謙嗎?他和我?guī)煶鐾T,如同兄弟一般。最近因為調(diào)職工作,不常見面。雪蘭和他,也是從孩提時期就認(rèn)識了。” “似乎是個很有心計的男人啊?!?“他的家世有些特殊,所以一直很辛苦,大概是這個原因,總會有人這樣覺得。其實他是個很有血性的男人,武藝也很不錯?,F(xiàn)在,被高俅閣下看中,選聘為府內(nèi)虞侯?!?林沖一邊說著,一邊在一家小店前停下腳步。 “就是這里。雖然店面很小,但酒菜的味道非常不錯?!?二人穿過店門,來到微微昏暗的酒館,房間里空蕩蕩的,一個客人也沒有。 “曹正,客人來了?!?

聽到林沖的聲音,一個陰沉的男人從廚房里探出了腦袋。男人下垂的劉海蓋過眼睛,稍微有點駝背,作為酒店老板的話,氣色非常不假。男人抬起沒有表情的雙眼,瞥了魯智深一眼。 “上等的酒和……智深師兄,你要吃齋飯嗎?” “不,大魚大肉什么的我無所謂?!?“曹正,魯智深師兄第一次來到開封,拿出你的本事來,給他做最好吃的飯菜?!?聽到林沖的話,男人并沒有回答,只是如同影子一般,默不作聲地擺好了盤子和筷子,隨即消失在廚房里。這家酒館里似乎連學(xué)徒都沒有。林沖很自然的拿起酒杯,默默遞到嘴邊。 「真是個奇怪的選擇。」 但是,倒入杯里的酒卻美味的令人吃驚。 “不愧是京都的酒!” 酒好喝的話,其他小事都無所謂了。魯智深一邊講著五臺山的故事,一邊與林沖交杯換盞,廚房里不斷傳來菜刀的聲音。 魯智深豎起耳朵傾聽著菜刀的旋律。 刀聲的節(jié)拍強(qiáng)弱有致,像流水一樣不間斷地持續(xù)著。就好像是高手在舞弄刀刃一樣。 “您想看看嗎?” 看到魯智深的樣子,林沖笑著指了指廚房。在林沖的指示下,魯智深站起身向那里看去。 眼前的一幕,不禁讓魯智深瞪大了眼睛。 “太厲害了!” 昏暗的廚房里,曹正自如地?fù)]動著兩把菜刀,將蔬菜和肉剁碎。切開的肉塊轉(zhuǎn)眼間變成肉糜,巨大的瓜也已目不暇接的速度被剝奪成了絲。菜刀在魚身一閃而過,鱗片立刻就被削得一絲不掛。 “曹正的綽號是『操刀鬼』?!?看著無比欽佩的魯智深,林沖像是炫耀家事一般補(bǔ)充道。 不久端上來的料理,味道也絲毫不遜刀工,外觀更是出奇的漂亮。涼菜、油炸、水煮、清蒸——桌子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發(fā)料理,但曹正似乎仍在忙些什么。 “嘿,一起來一杯吧!” 向廚房看去,曹正正捧著冒著熱氣的大碗——加滿了山椒的羊肉羹里,加入了大量的面條——出現(xiàn)了。香氣四溢,魯智深的喉嚨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雖然冷淡,但是前途無量?!?“不論誰,你好像都會夸贊兩句。不過他的料理,確實美味極了!” 聽到魯智深的夸贊,曹正那毫無生氣的眼睛突然微微動了一下。但還是一句話也沒說,喝干魯智深給他倒?jié)M的酒,再次躲進(jìn)廚房之中。 “是啞巴嗎?” “不,他其實是會說話的。雖然我也從來沒沒聽過。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即使被人毆打,也始終一聲不吭。后來在因為緣分,我救下了他,把他帶回家中,稍微教他一些棍棒的技藝……不過最后,好像還是菜刀對他來說更順手吧。” 像是在同意林沖的說法一樣,廚房中再次響徹起菜刀的聲音。 “不愧是東京,奇人真多。” 那天,二人一直喝到傍晚,走出店門的時候,魯智深的心情已經(jīng)完全變好了。 “啊,我忘記提醒他小心那個姓陸的男人……” 當(dāng)魯智深想起的時候,但林沖已經(jīng)在人群中消失了。 春天的白晝很短,太陽已經(jīng)完全落山了,但店鋪里亮著的點點燈火卻把此時的街道照得比白天更加明亮。結(jié)伴而來的人群的吵鬧聲、說書聲、從酒樓二樓傳來的琴弦聲,在金色光芒中冉冉升起的街道上流淌。 “嘛,算了?!?國都夜晚的美,讓魯智深感到格外的欣喜。 “下次見面的時候再說吧?!?就這樣,魯智深只身一人,踉蹌地回到了相國寺。 ————————————————————

清明之后又過了幾天,陸謙來到林沖家中拜訪。 “你們結(jié)婚的時候,我因為工作的事情沒能趕到。在相國寺,雪蘭碰上那種事情,都是因為我跟你說話才導(dǎo)致的。今天,我特意來此道歉?!?“不用那么見外。” 坐在按新婚的樣子布置的起居室里,雪蘭親自給陸謙倒了茶。 “主要怪我,那時候心不在焉的?!?“現(xiàn)在有了雪蘭這樣的美人做妻子,林教頭得更加小心呵護(hù)才是?!?

陸謙像開玩笑一樣奚落了林沖。雪蘭靦腆地微笑著,將視線移向了暗處。 “雪蘭,今天暫時把林沖借我一下吧,怎么樣?林沖,到我家來一起喝一杯如何?” “到曹正店里去吧?或者就在我家也行——” “不,都說了是道歉了。我請客。” 在陸謙的真摯邀請下,林沖穿上外衣,一同來到街上。 陸謙注意到,林沖的腰間配著新刀。 “是相國寺的那把刀嗎?” 在相國寺的集市,鹿圈曾幫林沖殺價買下一把日本刀。 “我還想著那天發(fā)生了那樣的事情,最后沒有成交來著?!?“我原本也這么以為?!?林沖在第二天下班之后,再一次回到相國寺尋找賣到的男人時,男人已經(jīng)不在了。林沖失望的回到家里,卻發(fā)現(xiàn)那把刀就放在臥室的桌子上。 “是雪蘭嗎?” 林沖點了點頭。 “你可真是幸福的男人啊?!?陸謙開玩笑似的嘟囔道。 接著,陸謙突然提議去樊樓喝酒。樊樓是位于東華門外,有著開封第一地位的大酒樓,正確的名字應(yīng)該叫做白礬樓。其中有五間壯麗的樓閣,兩兩之間以吊橋連接,更有妓女?dāng)?shù)百名。據(jù)說連風(fēng)流的天子偶爾也會光臨。 兩人來到樓上,喝過幾杯酒,漫無邊際地閑聊起來。但是在喝酒期間,郁悶的思緒卻突然涌上林沖心頭。 “怎么了,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不,只是想起了上次的事情。” 在可以坐滿上千人的酒樓里,妓女和酒客擁擠不堪。如此輕浮的氣氛,反而讓林沖的心情變得憤慨起來。 “就像智深師兄說的那樣,如果男人因為害怕權(quán)勢,向無能的達(dá)官貴人忍讓屈膝,果然是可恥的吧?!?“沒辦法啊。畢竟這是個權(quán)力與財富至上時代。還記得王進(jìn)教頭的事情吧?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是生是死?!?“但是,執(zhí)著于微小的地位和名譽(yù),甚至用家人的安寧作為交換,實在是太不像話了?!?“好啦,林沖。喝酒!” 陸謙打斷林沖的話,往空杯里倒?jié)M了酒。 「我才是那個,為了所謂的地位和名譽(yù),向權(quán)勢者屈膝的小人啊?!?陸謙往自己的杯里也倒了酒,一飲而盡。但是,不管喝下多少杯,都一點沒有醉意。 在那期間,林沖因為內(nèi)急而暫時離席,隨即走出了店門。 林沖在小巷里洗過手,準(zhǔn)備返回樊樓的時候,目光卻突然停留在酒樓旁邊的小攤上,是販賣蜜餞的小攤。 看起來很新鮮的杏肉蜜餞,用淺紅色的蓮花型陶器裝著。 「那是雪蘭最愛吃的?!?在相國寺的時候就提到過,可惜最后沒有買成。 林沖想去買一個,但他突然停下了腳步。不知從哪里飄來了一片櫻花,在林沖的眼前飛舞著落下。

林沖伸出了手。 但是,本該能用手抓住的雪白花瓣,卻乘著風(fēng)從指間溜走了。 花瓣順著風(fēng)的方向,飄回天空之中。 「假如哪一天我不在了的話……」 櫻花下的喃喃細(xì)語,突然在林沖耳邊回響。 「你一個人抬頭仰望櫻花的時候,也要記得想起我呀……」 在那凋零的花雨之中,雪蘭到底想到了什么呢。 林沖低頭俯視著空空如也的手掌。 雪蘭她,總有一天也會像櫻花一樣,放開這只手離去吧。 為什么一直緊緊相牽的手,會在不知不覺間松開、消失呢? 這一刻,林沖突然非常想見到雪蘭。 好像忘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樣,林沖的胸口突然躁動不安起來。有種必須早點和雪蘭見面的想法,在林沖腦海中產(chǎn)生。 「跟陸謙說一聲,早點回家去吧——」 但是,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回去的林沖,肩膀卻被人從背后緊緊地抓住了。 林沖嚇了一跳,回頭看去,是曹正氣喘吁吁,臉色像幽鬼一樣,直直地站在背后。

“怎么了,曹正?” 總是面無表情的曹正眼里,在這一刻閃耀著異樣的光芒。 “夫……人……” 曹正扭曲嘴唇,竭盡全力擠出話語。 “夫……夫、人……她……” 嘶啞的聲音,像颶風(fēng)一樣沖擊著林沖的身體。 恍惚間,林沖好像看見了散落的花瓣。 抬頭仰望的瞳孔中,映照的著雪白的花朵。 但是,在清明時節(jié)凋落的,不僅僅只有櫻花。

「……雪蘭???」 曹正焦急地拉起林沖的隔壁狂奔起來。林沖像疾風(fēng)一樣,緊緊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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