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終章

Ateriel,誰會想來這?
冥頑不靈的居民,不服管轄的獨(dú)立星球,危險又可怕的環(huán)境,令人生厭的,從根部開始被真菌腐蝕的高塔城市,完全垂直的空間,沒人喜歡這種地方。
但此刻,維萊婭眼前的是一片奇異的光景,橘黃色的敦實建筑,寬敞的立交橋,在霧蒙蒙的空氣中,甚至陽光都變成了暖色調(diào)。
她是唯一一個來客,看來這里并沒有接收難民,高大的議會士兵把她護(hù)送到了一處看起來堅不可摧的建筑里。
議會的指揮室,就像某種祭祀場所一樣,布置的非常有宗教感,指揮官們?nèi)缤衤毴藛T,崇拜著某種金色的,滾燙的意象,缺少照明而有天窗的中央房間放了一張大圓桌,鐵做的巨人們起身,走進(jìn)了照進(jìn)來的光。
他們的盔甲后甚至有斗篷,繡著與樸素的議會軍隊毫不合拍的金色圖案的鮮紅斗篷,搞什么?
這些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他們沒有一個露出五官,身體藏在精致無比的盔甲里,冷靜的如同雕塑一樣,一起看向了維萊婭,用冰冷低沉的聲音議論著。
“維萊婭?!?/p>
為首的將軍直直的看著她,發(fā)出了不可思議的嗓音,態(tài)度如同結(jié)冰的城墻,卻攝人心魄。
“我們碩果僅存的文明正在被銀色瘟疫毒害,維萊婭,我想知道你能否幫我們渡過難關(guān)?!?/p>
將軍走過來,像一只溫柔又可怖的猛獸,俯視著她,抓住她的手抬起來,他巨大的手掌包裹在纖維,乳膠和外骨骼里,像是隨時能扯掉人頭一樣的力道被得體的動作控制的很好。
“作為鑰匙。只有你可以打開這扇門?!?/p>
在指揮室的后方,順著窗戶看出去,就如同一副廉價的科幻電影拼命堆砌特效的畫面一樣,碩大無朋的機(jī)器,漫天飛舞的無人機(jī),建成了一半的建筑,正在被抽干的海水,都在廣闊如海洋的深坑中,繞著一個山脈一樣龐大的三角形門框運(yùn)作。
“喔……操……”維萊婭長這么大頭一次看見這種大小的施工現(xiàn)場,這一副灰白的景象讓她不知道該注視哪里,她老家的施工隊一輩子挖的坑沒人家一鏟子挖的大,怪不得這星球已經(jīng)面目全非了,什么雜亂貧民窟,深淵生物感染,一點都沒了,看來當(dāng)?shù)氐牡竺褚^上安穩(wěn)日子了。
“你不必為這些雕蟲小技感嘆,人類的解放本就是由工業(yè)積累來的,力量,永遠(yuǎn)正確?!睂④娮叩酱斑?,指向那個巨大的框架。
“我們需要你打開這扇門,讓我們?nèi)』亟^境神機(jī)?!?/p>
“那是什么?”
“現(xiàn)在解釋就太晚了,但我相信你的身體構(gòu)造,可以喚醒這個遺物。”
遺物。聽起來夠可怕的,她聽說過黑色的海水,和迷霧中的怪物,這顆星球是被詛咒的,而且它的高塔城市地貌有些熟悉,令人反胃的熟悉。
她什么都沒問,什么都沒想,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就像一本下三濫的低俗小說。
“開啟它消耗體力,你可以休息一天,維萊婭?!?/p>
“不,不必了,地球上的人每秒都在死去不是嗎?”
維萊婭看向窗外,軍官們激動的起身,與她一同出發(fā)。
在電梯里,維萊婭一言不發(fā),在快到地面前,她抽出了手槍對準(zhǔn)了那個軍銜最高的將軍。
“你們欠我一個答案,他媽的,你們所有人!”
軍官們無動于衷,維萊婭被他們的態(tài)度弄得疑惑了,這武器足夠打開他們的頭盔了。
“你所在的殖民地,被使用議會軍隊裝備的人毀滅?!?/p>
維萊婭握緊了槍。
“你從未聽說過我們的宗旨和目標(biāo),你生于宇宙殖民的混沌殘余,被擁有神格者所救,這世上一切與你無關(guān),維萊婭。”
她把手指搭在了扳機(jī)上。
“數(shù)十年來,帝國殘黨想盡辦法污蔑我們,這辦法中自然就有換皮,我知道你真正在乎的是這些你所未見過的事,串在一起,如同命運(yùn)的洪流?!?/p>
來見我。維萊婭突然被腦海中的女巫打斷了,這個聲音竟然在她精神飽滿時出現(xiàn)了,看來已經(jīng)相當(dāng)接近本體了。維萊婭想著,打算看看這聲音到底是誰。
電梯打開了,門口站著一個穿著漆黑長袍的女人。
維萊婭吃驚的放下了槍,她看著這個女人漆黑的長發(fā)與衣裝,紅寶石一樣的眼睛。
“夏洛特?!?/p>
女人聽到她叫出自己的名字,露出了一個陽光一樣溫暖的微笑,維萊婭笑不出來,她知道這家伙從各種定義上都是一個惡魔,一個來自黑暗虛空的,深沉的黑暗底層的鬼魂。
“小蝴蝶,你不開心嗎?虛空靈女皇可是在親自迎接你?!迸藦澫卵?,靠近維萊婭撫摸她的身體。
“夠了,夏洛特,現(xiàn)在不適合猥褻兒童。”軍官們大步流星的走向了大門,他們的面目隱藏在頭盔下,披風(fēng)被吹起,如同一群侍奉鋼鐵的僧侶,走向巨大的神像。
“維萊婭,觸碰大門?!?/p>
“這么簡單?”
“是的,因為你是鑰匙,僅此而已。”
維萊婭把她銀色的手放在大門的表面,她看見夏洛特舉著一把自動炮對準(zhǔn)了門,那是為了對付什么?
“閉上眼睛?!避姽偻回5慕ㄗh來的太晚了,維萊婭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她想是臉上被拉了稀屎一樣彈跳出去,夏洛特狂笑著用抓著自動炮的炮管砸死了什么東西,或者說是迫使它逃跑了,不管那是什么,如果需要這種力量來砸,可太不妙了。
“眼睛……不,牙齒,那是什么,不是眼睛不是……嘴?腿?冷,熱,冷,軟的,透明的,不對,黑的,”
軍官一把抓起維萊婭,給她打了一針。
“我……這是什么……操你摩洛哥”
“維萊婭,聽著,這東西已經(jīng)快要壞了,多試幾次就能找到我們需要的東西,地球上每秒都在死人不是嗎?”
再一次觸碰,維萊婭緊閉眼睛,那個女人挺起來像是給了什么生物狠狠的一擊,但是那聲音不像血肉,而是燈泡在攪拌機(jī)里的聲音,隨后是經(jīng)典的戰(zhàn)爭電影的背景音,將軍用自己的身體和門一樣大的大盾護(hù)住了她,這地方聚集了上千的士兵,他們的心靈,和他們的鐵墩子全都在崩潰邊緣。
睜開眼睛,軍官們和周圍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坦克,還有夏洛特都看起來都像經(jīng)歷了一場惡戰(zhàn),地面上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燒。
“再來!”
………………………………
不知道多少次之后,門通向了一個白色的世界,不該出現(xiàn)的東西再沒出現(xiàn)。
“再一次面對它們,感覺怎么樣?”將軍問夏洛特。
“你知道在噩夢里吃屎是什么感覺嗎?就像是在噩夢里被屎給吃了,就和第一次一樣,嘿,大炮真的能打死這玩意。”
“我們的大炮,丫頭,帝國人或者其他白癡的大炮都不行。而且你在場可以很大的削弱它們?!?/p>
維萊婭愿意用一切去換取遺忘,那些東西的影像留在她腦子里,還不如炮彈留在腦子里。
絕境神機(jī),看來無論那是什么,已經(jīng)被議會取得了,單從名字就能知道不是什么凡間之物,動輒讓虛空靈女皇遍體鱗傷的接風(fēng)儀式,但愿都值得。
而實際上,它是議會的初代創(chuàng)始人使用了過去的資源和技術(shù)制造的機(jī)器罷了,它被藏在一個空白的世界,遠(yuǎn)離紛爭,等待被持有鑰匙者啟動,而所謂鑰匙,更像是一種虛空靈的詛咒,它上百年才會在一個人類身上出現(xiàn)一次,引導(dǎo)其命運(yùn)最后來到門前,恰如今日。
“那是什么?是蟲族,還是什么沒見過的外星生物?”維萊婭還是忍不住問了。
“都不是,那是……神”夏洛特笑嘻嘻的坐在坦克上,脫下靴子倒出自己的碎骨頭,一點一點把自己拼灰去。
“這世上并非只有我們的母親這一位神,神在各個世界,來來往往的,就像魚在河流中……”
“但是……為什么它看起來……我不能形容那種質(zhì)感,容貌……”
“你在問我的事情,是世上所有生靈的禁忌,偽神有著缺陷,它們在漫長的時間里,向瘋狂屈服了,它們扭曲,腐爛的無可救藥,并不遺余力的傳播瘋狂,它們是原初的罪惡,隕落天堂的劊子手,你認(rèn)為符合這種定義的,超脫物質(zhì)的靈體,會有多好看?”
“……你們的母親……?”
“她親吻過你,小蝴蝶,所以你才能活著在這?!?/p>
一股強(qiáng)烈的不適,維萊婭想起來了什么,一場噩夢。
“迷途的羔羊?!彼摽诙?。
“沒錯,母親經(jīng)常這樣說?!?/p>
現(xiàn)在沒什么能蓋過她感受到的迷茫和寒意,這些謎語人解釋的世界似乎就不能被人類理解,她甚至都不能理解自己的兩條金屬胳膊。
“塞勒斯在哪?”維萊婭突然想起來自己的教父似乎強(qiáng)大到不適合逃避責(zé)任。
將軍走到門前,冷冷的說:“啟明者現(xiàn)在在以一己之力對抗械形蟲艦隊?!本S萊婭有點意外,也有點猜到了,自己是被一個多可怕的生物帶著生活過的。
“你似乎對什么事都不驚訝。”將軍說。
“習(xí)慣了,他把我燒傷的皮膚變成了長在我腿上的皮鞋,在我治好之前最嚇人的部分都不是這對活金屬手臂?!?/p>
“等等,那靴子是你的皮?我就說怎么都找不到這么時髦的……好了你們別墨跡了,門有動靜了?!毕穆逄靥^來,像個剛殺了圣誕老人的熊孩子一樣,撩起自己的裙擺,放出了一大堆快速移動的黑色甲蟲,它們令人頭暈?zāi)垦5淖冃?,拉伸,死死的固定住了巨大的門,甚至變出了幾個像士兵一樣的持槍人形框架。
除了軍官們以外的士兵都開始東躲西藏,整座城市開始拉響警報,居民疏散,無數(shù)巨塔的無數(shù)窗戶被裝甲百葉窗蓋住。
現(xiàn)在說不定對著門的炮有上萬門。
沉重的悶響,咚。咚。咚。像是什么東西在走過來。
一尊銅像?不,是一個人,沒有五官,毛發(fā),走過之處,大地燃燒。
銅像靜止了一會,口吐人言。
“如此甚好?!?/p>
隨后化作火焰消失了。
門中走出了一個人造的神。
熟悉的橙黃色涂裝依稀可見,但幾乎全新,先是一條機(jī)械腿,圓潤又方正,就如同現(xiàn)在的議會工程機(jī)械一樣,又一條,完全不一樣,又一條……等等。
明顯不對勁,腿在不斷的出現(xiàn),又重新被拆卸收回,這是一個巨大的,無時無刻不在重新熔化自身再重新鑄造的,金屬阿米巴蟲。
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它如此冗余消耗的移動中,一直保持著穩(wěn)定,似乎連水杯放在上面都可以,而且一直保持著美觀的外形,沒有任何一個瞬間不像是漂亮的工程機(jī)械。
這就是絕境神機(jī)。
它發(fā)出了完美的,神一樣的聲音,“將軍同志,指令?!?/p>
上萬門大炮不再緊張,將軍開始緊張了。
絕境神機(jī)探出來的部分連帶著門框一起拆解,組裝,拆解,組裝,最后大門與它一起融合成了新的,完全不同的機(jī)器,只不過仍然像是橘黃色油漆的工程機(jī)械,看來這個有智力的機(jī)器遵循著一套固定的審美。
沒有任何人發(fā)出歡呼,絕境神機(jī)的外貌讓所有人的思維停止了,它不像是真實存在的東西,像是某種被美化加工過的,發(fā)高燒的夢境中才有的東西,當(dāng)無法理解的東西太多了,人就不能及時的發(fā)出反應(yīng)了,如果在以前的任何一天,有人看見此般光景,他血管里的致幻劑里一定沒有一滴血了。
維萊婭聽到了哭泣的聲音,她聽到了整個城市在哭泣,女人的,小孩的,男人的,她看了一眼那個機(jī)器,一種難以理解的感覺幾乎把她從現(xiàn)實中抽離了。
那不是幻覺,它每一個動作都很沉重,泥土上留下了它冒煙的印記。
“將軍同志。”機(jī)器提醒著。
將軍稍微立正,用顫抖的聲音說出了一個決定。
“救救我們。”
機(jī)器高高的抬起似乎是頭部的部分,它龐大的身軀遮天蔽日,對著所有癱軟在它陰影下的生靈,露出了它無窮無盡,不斷無規(guī)律移動的,發(fā)出光芒的零件。
“就該如此?!睓C(jī)器回應(yīng)道。它旋轉(zhuǎn),解體,聚合,變換,夏洛特的黑色仆人們回到了她的身上,她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個機(jī)器,一動也不動。
機(jī)器挖掘深坑,平鋪開,豎起高塔,解體建筑物,平穩(wěn)的把人和家具放在地上,又重新做出建筑,就像一團(tuán)擴(kuò)散開的火焰,把所有的東西都改變了。
它觸碰士兵,盔甲改變,觸碰武器,武器改變,綠化帶的樹木改變了,一切都改變著,維萊婭驚訝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臂不再是銀色,而是華麗的,鍍金一樣的,有棱角的東西了,甚至痤瘡和粉刺都消失了。
“搞什么……?”她猛地回頭,看見的是一個全新的金色的太陽,取代了原先灰蒙蒙的那個,絕境神機(jī)成為了在各種東西的表面來回跳躍的無數(shù)條鎖鏈。
絕境神機(jī)停下了,它最終成為了一個半地下的巨大建筑,那是一個可以永遠(yuǎn)運(yùn)作,永遠(yuǎn)自我升級,自我修復(fù),自我迭代的一體式工廠。
而且它巨大無比,占據(jù)了城市的一半,最深處似乎已經(jīng)深入星球內(nèi)核了。
其內(nèi)部幾乎容納了重建文明所需的一切,而且會對使用者的意愿做出反應(yīng),無數(shù)的無人機(jī)以前所未有的精確和效率運(yùn)作著——它已經(jīng)開始生產(chǎn)武器了,前所未見的武器。
“絕境神機(jī),這些是什么?”將軍問。
“人類存續(xù)所必須之物?!?/p>
“我從沒見過這些……”
“門會隔斷時間,將軍同志,你們過了幾代人的時間,我已更新自己數(shù)十億年,與異界之物結(jié)合,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知識。”
將軍啞口無言,創(chuàng)始人留下的遺產(chǎn)似乎出乎所有人意料,成批的礦物從地下被挖出,轉(zhuǎn)眼間合金板和新的機(jī)械已經(jīng)從傳送帶上下來,并開始自己運(yùn)行了。
廣場,或者說是絕境神機(jī)附近的一大片地,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了,他們高喊著,迷茫著,敬畏著。
夏洛特還是一動都不動,維萊婭懷疑她是不是死了,戳了半天還是沒動。
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