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瀛》
施粥
? ? ?那時已經(jīng)三天沒吃東西了,天空像著了火,路盡頭在飄飄渺渺的波動,時不時的能看見路邊夾雜著破衫的碎骨,可惡,我暗罵一聲,竟一口肉都沒有留,我撿起一塊在嘴里吮著,唾沫粘稠的像膜一樣糊在嘴上。我只是在往前挪,腿像兩根蹺子杵在地上,我知道一但倒下,哪怕還在動著,那爪子和手就會攀上我的身體,慢慢地細細地咬下去,把我一點一點啃光,支撐我求生欲的只剩下最后一點恐懼,我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 ?? “咚、咚”好像有什么聲音,“咚、咚”“咚、咚”遠處好像挑著一個大簾,“咚、咚”“咚、咚”那聲音越來越大了,簾下似乎搭了一個棚子,那聲音從棚內(nèi)傳出,我努力地拖著腿,又往前走了很久,走近一看,那聯(lián)上赫然寫著“施粥”二字,我大喜過望,發(fā)出沙啞的“咳咳”聲,身體卻似乎要墜下去,才見到棚內(nèi)坐著的是一個身著青色的人,后面小廝面前放著一個鼓,時不時的敲幾下,有幾個衣衫襤褸的瘦鬼正趴在青色人的腳邊,只見那人緩慢的站起來,后邊那小廝急忙攙扶,我這才見到那人胖的離譜,肚子一直垂到膝蓋,手就像插在胖胳膊上,那指甲長的足足轉(zhuǎn)了好幾圈,那人手一抬:“不長眼啊,粥在前面,我這沒粥,倒有頓打!”說著翻身躺倒在了一個推車上,后面小廝緊忙畢恭畢敬地推了起來。我順著那人的手指方向看去,山坡上竟有片金光閃閃的大廟,這才發(fā)現(xiàn)那人穿的是僧袍,只不過留著披肩的散發(fā)而已。
? ? 剛往廟方向走了幾步,“嘿~哎~~哎~”后面像有人撒了氣,我回頭,就見剛剛那幾個饑民中一個正在被啃,衣服在慢慢的被扯開,血似乎沒了,只露出灰白的肉,我看了一會,咽了咽唾沫,嗓子扯的生疼,又向山坡走去。眼見一個大紅門,門上秘密麻麻的白色釘子,對比之下油漆慘紅的像血,門前放著一口大缸,剛剛山下那個大胖子坐著車已經(jīng)閃進紅門去了,一個更胖的坐在缸邊,幾個小廝正在給他扇扇子,其中一個人給我踢過一個碗,我趕忙跪下捧起來,那胖子坐在搖椅上抄起一個勺子,舀了一勺放在碗里,“粥放下,抬頭喝水!”他喝道,我抬頭微長著嘴,上下嘴皮早粘在一起了,我能試到血的味道,一個竹管從我頭上伸下來,嘩啦,一股細流鉆到我臉上,我貪婪的允著,我能試到水流進了我的胃里然后擴散到了血管,指頭的麻木感也在漸漸消失,”吱嘎“一聲,竹管升起,“喝粥吧”,現(xiàn)在想起來那粥竟是淡黃色的,并無米粒在里面,里面漂浮著一些粘稠的絮絮,像漿糊。不過口感還不錯,香香甜甜的,像家鄉(xiāng)的藕粉。那粥也不熱,滑滑的幾下便倒到了肚子里,然后就是劇烈的燒心感,我疼的倒在地上,恍惚里那胖人喊了一聲,抬走,旁邊那幾個小廝就把我抬起來,我眼前一黑,再醒來已經(jīng)是晚上了。
? ?房間里的香煙味夾雜著腐臭,我慢慢睜開眼,身體似乎好了一些,只是還疼的要命,房間里有人在哼哼,那幾個小廝也在附近視察著什么,“又死一個?!逼渲幸粋€小廝指著地上的一個人,說完便將那具皮包骨抬了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隱約聽到其中一個人說:“沒啥用頭,扔了吧?!蔽堇锱赃厧讉€還醒著的人都低著頭默不作聲,我也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不過看起來他們也不會去主動宰我們這些菜人,我苦笑一聲,就算再差也比慢慢從腿啃到脖子強,至少一刀宰了給個痛快。我慢慢的坐起來,倚在供桌的腿上,門外此時映出一個超大號的影子,像一個肉堆,那肉堆聲如洪鐘,“能動彈的都出來吃東西,再養(yǎng)幾日,可要干活了?!痹挍]說完,幾個小廝就吼起來:“首座的話聽到了就趕緊出去,起的慢了就上鍋里了?!蔽腋┥砼肋^還躺著地上的人,疼痛從骨頭里鉆出來,屋門敞開,月光慘慘,胖僧坐在一個推車上,天井里立著一口大缸,旁邊桌子上有一盆爛肉和一盆爛魚。我也顧不了那么多了,幾步搶上前,一頭扎在肉上,呼哧呼哧的吃,正吃著,就被旁邊一個和我一樣的餓鬼撞到了缸邊,這下省了自己挪地方,我又把缸里的糊糊胡亂塞到了嘴里。過了不多時,附近已經(jīng)圍滿了餓狗一樣的人,食物撒在地上,搶不到的就趴在地上撿食。旁邊的胖僧哼了一聲,幾個小廝上前來,一人給了幾棍子,人群依然沒被打開,只多了不少含糊的慘叫聲。不多時,缸清盆凈,地上的渣滓也被人就著土塞到嘴里,幾個頭扎在缸里的人,糊糊從鼻子里嗆出來,咳嗽了幾聲就沒了動靜。
? ?“首座,撐死六個,還有不多不少二十?!?/p>
? ?“死了的照常辦,再施粥兩日,湊夠三十?!蹦桥稚f完,擺擺手,“明日飲食減量,活著的沐浴更衣,住西院平房?!闭f話間,僧人已經(jīng)被推走了,肥肉來回亂顫。
? ?之后我們被趕著繞過正殿,來到了西院的旁邊,那里有一個大水池,便讓我們跳到里面洗,想到外面赤地千里,這里竟然有一大池清冽的甘泉,卻不知從何處引來,那水清涼清澈,在月光下波光粼粼。
洗完換衣睡覺,一夜無話。

法能寺
??我數(shù)著已經(jīng)在這里住了五天,活動范圍就是西院,每天只有幾個小廝看在門口,想來可笑,我們又能去哪里呢,這五天陸陸續(xù)續(xù)的又來了十三個人,第五天,從院內(nèi)踩著桌子向外看去,施粥的簾子撤了,那白釘紅漆的大門再沒開過。
??我因為上過私塾,寫字記賬不在話下,在第六天他們?nèi)咏o我和另外兩個比較壯的人三套小廝穿的黑衣,待我們換完衣服,有兩個小廝引著我們,向佛殿方向走去, 我和一個小廝在職事堂停了下來,另外三人繼續(xù)去了別的地方。 我們這一路朱漆金瓦,這職事堂倒是樸素,幾張桌子幾把凳子,筆墨紙硯而已。北邊過一個走廊就是庫房,庫房大門上掛著一把大鎖,小廝晃著腰里的鑰匙說到:“我們這一不化緣,二不上香,三無香眾供奉,只有附近幾個大員和家屬偶爾來和長老敘茶,寺內(nèi)情況不歸你管的你多看一眼就是找死,你且知足,有了這個管足酒飯的差事,你知道和你同來的那三十人會怎么樣?呵呵,你現(xiàn)在就是每天抄書,然后進出庫的東西記錄一下,你我二人就管這個,鑰匙在我這,需要我便去”。我道了聲記住了。
??“吃住跟著我,正殿向南的地方可以隨意走動,正殿以北的區(qū)域未經(jīng)長老允許進入是死罪,看見長老需低頭回避,其余的沒什么事了,萬事聽我話,不然奏你一本,讓你去喂魚,對了,天黑之后就不要亂走了,寺里道路復雜,容易迷路,你隨我四處轉(zhuǎn)轉(zhuǎn)吧?!蹦切P斜眼看了我一下。
? ???“大哥,小弟遵命”,我趕緊作揖“還沒請教大哥尊姓大名?!?/p>
? ? ?“挺懂事,姓劉?!闭f著他挺挺了胸。
? ???“大哥。”我趕緊又低了低身子“小弟有一事不明”。
? ? ?“你說?!?/p>
? ?“小弟跟隨家父也算去過不少地方,只是碰到這災年,逃荒路上與家人走散,才來到此地,可說回來再大的寺廟也只恨香火不夠,但這座大寺怎會不受香火呢?”
? ??“誰告訴你這是佛家寺廟了?”
? ? ?我心中的疑惑更深了,“前幾日小弟蒙長老之恩,在門前喝粥的時候,抬頭隱約看見,有塊大匾,我沒記錯的話,上面寫的應該是法能寺?!?/p>
? ??“是寺不假,”那小廝把手背過去,往前走著,我緊隨他身后,“但有寺無釋,供的可不是佛?!?/p>
? ?“那........?”這句話弄的我摸不著頭腦。
? ?“你前幾日喝粥,見山門有金剛力士嗎?是不是只剩下了底座?”
? ?我一驚,想來確實,這座寺雖有牌匾,但好像真沒有佛家造像。
? ?“早拆了,你聽我說?!彼蝗换剡^頭,壓低聲音,顯得神秘兮兮。
? ?“這寺拱的是一具大骨。”
? ?“一具大鼓?敢情長老慈悲普渡還替人鳴冤?!蔽覐氐鬃屗f蒙了。
“掌嘴!骨頭!一具大骨頭!”他顯得有點怒不可遏,上半臉笑,下半臉哭。
到此問了半天,問題不但沒解決,還越來越多。
“一具大骨?難道是佛骨?”,想來寺廟供佛骨也是正常。
??“哪是佛骨,就算是佛骨,這寺內(nèi)為什么連大雄寶殿的釋迦穆尼佛都拆了?說來話長??!你看?!闭f著他手一指。
???我們已經(jīng)走到了正殿,沿著他指的方向,果然其內(nèi)空空如也,大殿內(nèi)只剩幾個大柱子。
???“大哥,小弟愿聞其詳?!?/p>
???“詳個屁,吃飯,我們能走到的地方差不多就是這了,再往北的地方,未經(jīng)長老允許絕對不可以進入,你聽到?jīng)]有?!?/p>
???見他不想再說下去,我也只能就此打住,只是這座寺現(xiàn)在看來太怪了,我站在殿前院子四處看了一圈,天王殿,西配殿,東配堂也都是空空如也,只覺得殿內(nèi)漆的通紅柱子恍惚里扭動了一下,像有血在暗暗流動。
???“快走,不吃飯一樣得干活!”,那小廝已經(jīng)從東配堂一座小門進去了。
我打了一個冷戰(zhàn),回過神來,不知方向的太陽讓我身體暖了些,香風在吹拂我的汗毛,耳邊是嗡嗡的的鐘聲余音,這赤地千里的三伏天,寺內(nèi)竟然一點也不熱。 ???

瀛膏
? ??我已來此地月余,職事堂被大樹環(huán)繞整日的不見太陽,有時從窗外樹縫里看出去,天空似乎飄著一些灰暗的水汽,霧蒙蒙的,但從門外出去卻又是晴空萬里,大概是我災前那次得病留的后遺癥,期間正殿我也路過無數(shù)次,只是那扇門從來沒有開過,施粥后也再未見那些肥僧,我暗暗計劃等大災過去,就往臨淄去尋家父之前讓我找的張巡檢。
? ?然而這里真的沒有什么重活,相處這時日,那劉兄雖然嘴上爹娘老子的,但在眾人中還算不錯,也沒見他像其他小廝那樣打住在西平房的人,他說他之前是個大戶的書童,夫子的教導也算沒白學,偶爾也能之乎者也說上幾句,但經(jīng)過最近幾日的交流,他一直對自己怎么來的此地諱莫如深,前天說和我一樣是逃荒的饑民,后面又說自己是大戶推薦,總之沒有個準話,他嘴里和肥僧們敘茶的大員我也是一直沒見過,只是整日的抄經(jīng),抄夠10本就放在一個木箱里,晚飯前劉兄會把木箱入庫。
? ? 那經(jīng)薄薄的一本,名叫《雉變法華經(jīng)》,此經(jīng)說的非道非佛,只是一個仙人的生平,說從海上仙山飛來一群彩雉,那群雉落地化人,懸壺濟世,貼肉補骨,摘瘤洗髓,凡人不管什么病,皆是手到病除,若碰到有大機緣的人,還可吐膏贈之,這膏香氣四溢,吃了身輕體便,延年益壽,看到這里我苦笑一聲,蒼蒼天下,有人餓死路邊,尸骨飼犬,有人卻身居華府,滿嘴流油,這所謂的大機緣莫不是金山銀山?后來這位仙人辭別眾人,于海濱之上修起一座空寺,既沒有如來也不拜三清,只每年收三十眾,傳經(jīng)授術(shù)百余年后便化作群雉離去,只留下一具白骨真身,這莫非就是劉兄之前說的那具大骨?但劉兄的話也表明之前這座寺應該是一座佛寺,經(jīng)過改造之后變成了現(xiàn)在的空寺,而不是一開始就這樣,不過這經(jīng)也是人寫的,難免篡改,或者本身就是杜撰,不然怎么跟有大機緣的大員們敘茶呢?
? ? 時間不早了,隱隱約約的太陽從南窗漸漸消失,我伸了伸懶腰,站起來點上蠟燭,門吱呀一聲開了,探出一個頭,“飯都不吃了小子?你是不是要把下個月的量也抄完?”那人看不清面目,聽聲音是劉兄,自從我來了他就整日不見人,敢情除了開開庫門,別的都讓我干了,這房間從寺里撤攤關門那天起就潮乎乎的,怎么也擦不干,外面大晴天,到處滲出露水,也不知這寺是不是建在泉眼上,不然寺里浴池的水是從哪里來的。
? ?“明天一早開門,有人會送來一些衣服,你點下數(shù)量一共三十套,然后入庫?!辈淮一貞悄X袋就縮回門外。
? ?“大哥,什么時辰啊?!蔽乙娝吡?,大喊道。
? ?“天亮!”那聲音回應道。
? ?“我不回去了,睡這?!遍T外再無回應。
? ? 這天黑的真快,眼見一晃就全暗下來,我心想反正沒有睡意,不如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我掌上燈,外面滿是霧氣,那燭光像被吃了,照不到三步,我沿著廊亭往前走,風也住了,周圍沒有一點聲音,只是那廊亭越走越矮,我道聲奇怪,難道我的癔癥越來越嚴重了?又走了不多會,我頭碰到一個硬東西,我哎吆一聲,正吃疼,抬手一模,竟是那梁,我暗叫一聲不好,這是中了邪,才想起劉兄讓我晚上不要隨意走動,我冷汗直冒,兩腿一軟就坐到了地上,燭光里眼前的廊廳向我扭曲著壓迫過來,越來越細,我用手撐住柱子,只覺得表面黏滑,我反手一看,不知是漆是血,紅彤彤的糊了一手,我蜷縮成一團,那地面竟也向我壓過來。
? ?“喂!?。∧懵牭?jīng)]有?。?!明天一早,外面有人送衣服,長老托人做的,一共三十套,然后給他們?nèi)浣?jīng)帶走。”我一個機靈從凳子上彈起來,門外那個黑影推門而入,我定了定神,眼見是劉兄,心下寬了許多。
? ?“聽到了,大哥,我這記下了?!?/p>
? ?“你要睡就去睡,別在這睡,一會你去不去吃飯?今天有菜?!?/p>
? ? “去去去。”我看了看手,并無異樣,就跟了上去。
? ? 第二天山門已經(jīng)不知道讓誰打開了,我站在門口,外面熱浪滔天,滿眼的土黃色,遠處幾個黑點漸漸變大,是兩個人挑著四個大箱子慢慢向這邊走來,到了之后卸下箱子,里面的衣服我清點的一下,整三十套異常肥大的青衣,不用說,肯定是給那些肥僧的,我也把經(jīng)書交給了他們,道聲有勞,轉(zhuǎn)身回寺,我才發(fā)現(xiàn)那門有機關,自己緩緩的關了上來,世界又恢復了清涼。
? ?“大哥?衣服拿回來了?!蔽一氐铰毷绿?。
? ?“好,今晚你跟我一起去給長老更衣?!眲⑿中笨吭谝巫由?。
? ?我心里暗暗作嘔,真不知那肥僧脫下衣服能有多惡心。
? ?“那要過正殿是不是?我還從沒去過呢?!?/p>
? ?“廢話,你只要跟著我走就好。我還沒問,你昨天臉色白成那樣,是不是做夢了?”
? ? “恩,但是夢見的什么我已經(jīng)忘了?!蔽也幌朐倩貞浤莻€夢,索性說忘了。
? ? “小子,別多想。”劉兄哭似的咯咯笑起來。
? ? “行了,晚上我叫你?!?/p>
? ?今天眼見光從西窗下去了,天色也暗下來,外面卻不同往日,整個大寺燈火通明,十幾個小廝排排站在大雄寶殿前面,我見這陣仗非同一般,心砰砰直跳,劉兄卻不以為然,挑著衣服走在前面,“你聽我說,進去之后,先給長老脫衣,脫下的整理好,帶出來燒掉,然后你還記得和你一起來的那些人嗎?”
? ?“小弟記得?!贝笮蹖毜罹驮谘矍傲?,我趕忙回應。
? ?“你接的這三十套衣服給他們穿?!眲⑿值?/p>
? ?“啥意思?衣服不是給長老換的?”我感到非常疑惑。
? ?“屁話少說,我進去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眲⑿诛@的很不耐煩。
? ?我沒再吭聲,那后門此時已經(jīng)被小廝打開了,我倆挑著衣服走了進去。
? ?進去后穿過一個狹窄的走廊,我越看越眼熟,心里一驚,這不是夢里那個嗎?頓時心提到了嗓子眼。
? ? 走廊后面是一個豁然開朗的大院子,上百個火盆把院子映照的亮如白晝。院中軸是一條石板路,長老們披頭散發(fā)的站在路兩旁一動不動,像被釘在了地上,只有粗胖的影子隨著火焰晃動,我數(shù)了數(shù)一邊十五個人,劉兄咳了一聲,向我使了一個眼色,“你去右邊,我去左邊,給他們把衣服扒下來?!?/p>
? ?我身體有些顫抖,還從未這樣直面肥僧,見我愣了,劉兄拍了我一下,“放心,很快,你看我怎么扒?!?/p>
? ?劉兄放下?lián)訋撞阶叩降谝环噬媲埃灰患笄嗯?,啪啪掙開扣子,一扯,手里一卷,就扔在一邊。
? ?“很簡單,看到了吧,快下來?!眲⑿终泻粑遥八麄儾粫??!?/p>
? ? 我顫顫巍巍的放下?lián)?,只覺腿下發(fā)軟,耳朵竟嗡嗡的有點耳鳴,下階的時候絆了一下,我撲倒在一個肥僧前面,劉兄已經(jīng)開始扒下一個了,我抬頭看著眼前的肥僧,那僧閉著眼,腮幫子的肉堆下來,和脖子連為一體,頭發(fā)披散,竟到了腰間,那肚子上的肉隱約耷拉到了膝蓋,真是一座肉山,我緩慢的站起來。
? ?“快,你怕啥,他們又不會吃了你?!眲⑿衷诤竺婧暗馈?/p>
? ?我慢慢的站起來,頭開始眩暈,就怕那僧突然睜眼,我胡亂叫了一聲:“長老失禮了”,
? ?就開始給那僧解扣子,突然迎面撲來一陣異香,我心想這肥僧不但沒有體味,還挺好聞,我見劉兄那邊沒什么異樣,面前的肉山也果然一動不動,就漸漸放下心來,只是耳鳴越來越強烈。
? ?衣服很好脫,只一件又寬又長的青袍,連褲子都沒有,我現(xiàn)在能確定那香味不是衣服上的,而是來自眼前這具肉體,那長老的皮膚細若凝脂,在火光下閃閃發(fā)亮。劉兄那邊已經(jīng)給肥僧脫完了,正在收拾地上的舊衣服,待我這邊結(jié)束,劉兄站正,大喊一聲,“迎骨~~~~”,說完眼睛就直直的盯著那院北盡頭的大殿,我轉(zhuǎn)頭,那大殿比正殿還大了幾倍,似乎震動了一下,我的腦子嗡的一聲,癱在了地上。
? ??那殿中恍恍惚惚伸出一個馬頭形狀的腦袋,那腦袋半肉半骨,似乎長著一對角,后面跟著長長的軀體,瞬間空氣里充斥著詭異的香味,我的耳鳴近乎讓我聽不見了,我蜷縮著,眼睛卻不由自主的看向那物。肉在剝離,化為霧氣彌漫的在空中,肉又在新生,那骨上冒出了粉色的肉芽,軀體只從殿內(nèi)的黑暗中伸出一部分,它吼叫著,聲音融合進了我的耳鳴里,隨后力竭般轟隆墜倒在院內(nèi),我的瞳孔在顫動,不知何時開始下雨了,那雨水打在我的臉上,我是在尖叫嗎,但我聽不到我的聲音,肺在擠壓,嗓子像被人捏住。
?
?
?
??“你叫什么?”
??“孫。。。。孫書有?!?
?
問 答
??
“以后叫你孫先生吧?”
“行,你叫什么都行?!?/strong>
?
問 答
?
?“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行,怎么都行?!?/strong>
?
問 答
? ?我下沉,穿過泥沼墜落于水中,那水洗凈了我的軀體,水是溫的,自由的呼吸。
?
?
?“還肉!迎膏!”這是劉兄的聲音嗎?算了,我只想呆在這里。
在水中
三十個白胖的小子
抱著她
抱著她
說笑
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溫暖的
黃昏之洋
撥的弦
是她的心臟
孩啊,孩啊
穿過這里
去夢鄉(xiāng)
吸吮、嘔吐
溫馨的痛苦
飲下
成長
?
“你見到我了嗎”
“見到了?!?/strong>
?
問 答
?
“這是哪里啊?”
“這是我家?!?/strong>
?
問 答
?
“你喜歡這里嗎?”
“喜歡?!?/strong>
?
問 答
?
“你想知道我叫什么嗎”
“想?!?/strong>
?
問 答
?
永遠的空寂
?
無問,無答。
?
?
?
?
? ?我睜開眼,亦或從沒有閉上。
? ?耳鳴消失了,院子又恢復了正常,眼前的大殿黑漆漆的,三十個肥僧已經(jīng)消失了,空留了一堆衣服。
? “取膏~~~~~!”
? 劉兄又吆喝了一嗓子,外面的十幾個小廝涌了進來,我慢慢的爬起來,靠在墻上,眼睛直直的盯著空曠的院子。
? ?雨停了,水從院子兩旁的水渠嘩嘩的往下流,小廝們彎著腰把地上一些白色的膏狀物裝進了精致的瓷罐里。
? ?過了不多久小廝們出去了,我依然靠在墻上。
? ?“更衣~~~~迎長老~~~~~~~!”
? ?三十個光溜溜的人,從外面走了進來,目光呆滯,站在了原先肥僧的位置。
? ?雖然胖了不少,但我還是認出了他們。
? ?“兄弟,你歇歇吧,衣服我換?!眲⑿峙牧伺奈业募绨?/p>

歸瀛
? ? “我之后還是從那里走了。”我說道。
? ? “恩,不然閣下也不會在這里,不過你這瓷罐也值不了多少錢”典當行的伙計從上面伸出頭? 來,“你這個窮書生還有什么,罐子里面也沒你說的神膏啊?不過里面味道確實挺香哈哈?!?/p>
? ? “沒了,當完這點東西我就要回去了,咳咳.....”
? ? “回家?”
? ?“回寺里?!?/p>
? ? “行吧,你還記得回去的路嗎,哎,按照你說的那寺里日月不明年歲不知,你知道那寺現(xiàn)在在哪?”伙計冷笑一聲。
? ? “還有最后一段沒給你講,你想聽嗎?咳咳......”
? ? “聽啊,挺解悶?!?/p>
? ? 取膏之后,我算著黑夜白天,又在寺里呆了三年,每日只是抄經(jīng)。那大員們每年會來一次,每次隨從都會留下幾個,湊夠三十,那山門就關了。關門前我都會看看寺外的景色,真是山川不同,景色各異。奈何思鄉(xiāng)心切,第三年開山門之際,我便向劉兄辭行,劉兄也未阻攔,只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他日再見,仍是兄弟。”然后給我一個罐子,我知道是那香膏,劉兄道:“兄弟此去身無分文,可賣膏掙錢回家?!蔽业溃骸爸x大哥關照?!?/p>
? ? 自從寺里出來,我曉行夜宿,四處尋路問人,終于在當年冬天,找到了趙巡檢,所幸家父家母還有一個弟弟并未因災離世,在趙巡檢的照顧下已經(jīng)定居當?shù)?,如今弟弟已?jīng)長大成人娶妻生子了。我便在家三年,照顧父母,只是這三年茶菜無味,酒飯不思,我便在一天夜里留下一封書信,說吾弟既已成人,為人也孝順,父母就拜托他照顧了,我這三年寫字賣畫所得50兩悉數(shù)留給了他,我要出門闖蕩,可能不能給父母盡孝了。
? ? 之后我便云游四海,這里就是我最后一站。
? ? “行了,聽你胡言亂語一通,這罐子我看做工也算精細,算你一兩?!?/p>
? ? “一兩就夠,多謝兄臺聽我講完?!蹦腔镉嬍忠粨],扔下一兩銀子。
? ? “對,先別走!”那伙計伸著脖子。
? ? “她到底叫什么,你還沒說。”
? ? “她叫蜃,我是她的親眷,”我回過頭。
? ? “什么腎不腎的,呵呵,行了,走吧?!?/p>
? ?
—完 謝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