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子眸光一轉(zhuǎn)，掃向女童處，不由眉心緊皺，嚴(yán)肅道：“你要出來玩，怎得不知會(huì)你彭叔叔一聲？叫他好找。再惹出禍來，回頭給你爹知道了，看他不打你屁股。”稍一側(cè)首，細(xì)細(xì)打量起殷梨亭，旋即溫柔笑笑，柔聲道：“當(dāng)真是多謝了，還未請(qǐng)教，這位少俠是？”這時(shí)那女童嘿嘿一笑，探出頭來，邊拽著人衣衫，邊說道：“米娜姑姑，這是殷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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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人自報(bào)家門，殷梨亭心中一驚，暗暗道：“這位姑娘姓名甚奇，相貌又與中原人士大異，想來是番邦女子?！边m才聽她口音純正，言辭流利，卻又毫不似外邦之人，更大為驚奇。他恭謹(jǐn)拜了拜，說道：“在下武當(dāng)殷梨亭，路遇不平，施以援手不過舉手之勞，姑娘切莫掛心。我尚有事在身，小妹子既有親眷照看，那便告辭了，請(qǐng)珍重?！闭f罷微微頷首，置下銀兩，就要大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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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娜雖為番邦女子，但生性豪邁，向?qū)b義之士頗為敬重。今日得見，只覺殷梨亭其人利落大方，俠義慷慨，平素又久聞“武當(dāng)七俠”之名，故對(duì)人十分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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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要走，米娜伸手一攔，忽抓過他手腕，誠懇道：“殷六俠，你救小侄一命，那便是十分的恩情。我未及感謝，你這便要走，來日傳了出去，豈非叫旁的笑話咱們不懂禮貌？”話音未落，那女童又附和道：“殷大哥，你莫要走，留下來陪我好么？跟我們走罷，光明頂上很好玩的！”隨伸出小手，搖了搖人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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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聽得“光明頂”三字，殷梨亭不由一愕，臉色驟然嚴(yán)肅，蹲下身道：“小妹子，你說光明頂？難道……你是明教中人么？”米娜心頭怦地一跳，心想：“不好，正道弟子素對(duì)我等多加偏見，如此一來，他怕是不肯受我好意了，也忒……可惜?！闭q解，卻見人點(diǎn)點(diǎn)頭，嬉笑道：“嘿嘿，我還不算，因?yàn)槲夷昙o(jì)還小?！鳖D了一頓，似念及什么，忽撇了撇嘴，又低聲道：“殷大哥，我剛騙了你，是我不好?？赡銜?huì)因?yàn)槲遗c明教有關(guān)，就討厭我、不理我么？你也覺得我是小妖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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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梨亭連連搖頭，激動(dòng)道：“怎會(huì)！怎會(huì)！”心中同想：“可叫我好找！”說著站起身，當(dāng)下探手入袖，取出一塊令牌，遞與米娜，跟著恭敬一拜，說道：“姑娘可識(shí)得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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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娜接過令牌，定睛一瞧，不是“鐵焰令”又是何物？旋即“啊”了聲，忙施一拜火禮，將令牌恭恭敬敬地又奉了回，抱拳道：“殷六俠，敢問此物你從何而得？”殷梨亭道：“此物非我所有，是一知交好友所持，萬望姑娘見此信物，能予以方便?！泵啄壬焓肿餮?，邊走邊道：“這里人多眼雜，還請(qǐng)殷六俠步入內(nèi)堂，再詳談不遲?！蹦桥溃骸班膏?！我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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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三人便一前兩后，快步踏入客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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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步入房中，米娜立時(shí)將門閂緊，正色發(fā)問：“殷六俠，實(shí)不相瞞，閣下手中那塊令牌名為‘鐵焰令’，是教主貼身之物，向不離身，敢問您那位好友是？”殷梨亭眉心微驟，認(rèn)真道：“紀(jì)曉芙，姑娘可識(shí)得她？”聽到“紀(jì)曉芙”三字，米娜不由沉吟片刻，笑道：“原來是教主夫人，我自然識(shí)得。夫人將此物交予閣下，是何事相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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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梨亭臉色一蒼，慘淡道：“不，是她出了事?！碑?dāng)下將俞岱巖如何受傷，他三人如何相遇、啟程，如何途遇謝遜、彼此交手，又如何遇見那歹毒女子，以及紀(jì)曉芙中毒之事，詳講與人聽。米娜聽罷，也不禁臉色驟變，沉吟道：“既是如此，夫人尚在病中，定然耽誤不得?？伞讨鹘鼇碇T事繁忙，倘若即刻趕來，總也須一兩日，期間如有變故，那便不好了?！彼紤]片刻，又說道：“這樣罷，范右使尚在分舵中，他與龍王見多識(shí)廣，請(qǐng)他二人來，先瞧一瞧夫人再說。如此，你我分頭行動(dòng)，還請(qǐng)殷六俠領(lǐng)小侄先行，每至一處，她會(huì)有法子通知教中弟兄，傳訊與我。我則趕回分舵，同他二人一齊追上來，你瞧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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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梨亭見人安排周全，心下大喜，只連連頷首，說道：“一切聽姑娘的便是?！惫嗜俗咧灵T口，各自而行。如此行過半日，已至傍晚，殷梨亭與那女童至一荒店，此間人煙稀少，二人走得半刻，女童只感足下疲軟，便癱坐在地，喘道：“殷大哥，我走不動(dòng)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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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得連日疲累，殷梨亭心道：“走了這許久，便是我也要挨不住了，何況一小姑娘？”遂停下腳步，衣袍一翻，也并坐在那女童身畔，微笑道：“那咱們歇一歇。待你好一些，走出這荒地，再找家客店休息罷?！迸c(diǎn)了點(diǎn)頭，從懷中取出一包蜜餞，抓出幾顆遞與他前，問道：“你要吃么？”殷梨亭淡然一笑，婉謝道：“我不餓，小妹子自己吃罷?！毙措p臂抱前，仰望起遠(yuǎn)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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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天色已晚，卻是朗月清風(fēng)，繁星如許。伴陣陣微風(fēng)，吹來幾縷蜜餞的甘香之味，殷梨亭不覺思緒飄蕩，先是想起恩師、武當(dāng)眾師兄弟，又想起近來遭遇，以及尚在病中的紀(jì)曉芙，而不知不覺，竟忽地想起楊逍。他與楊逍不過一面之緣，但因曉芙之故，待這位“不戰(zhàn)自勝”的情敵稍加在意，只愈想愈亂，不由得暗自苦郁，輕輕嘆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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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童聽他嘆息，心中生奇，問道：“殷大哥，你有事不痛快么？你說出來，那便痛快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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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梨亭搖搖頭，伸手撫過她額頂，溫笑道：“沒什么，多謝你。對(duì)了，說起來……你我相識(shí)一場(chǎng)，還未來得及問小妹子姓甚名誰？”那女童嘻嘻一笑，欣然道：“我姓韋，名叫思遙。教中的叔伯嬸嬸們都叫我遙遙，你也這樣叫罷！”殷梨亭見她天真直率，心中歡喜，便忍不住多關(guān)切幾句，遂又問：“遙遙，我聽米娜姑娘方才講，今日是你貪玩偷跑，才惹來仇家跟蹤，此事危險(xiǎn)，你萬不可再犯。你的爹爹娘親呢，他們?cè)醯貌徽湛茨悖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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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思遙道：“我爹練功走火入魔，生了怪病，總要出去找藥，不能常來照看我，至于我娘，她很早便給人害死啦?！彼赖妮p松，恍似非言己身，卻聽得殷梨亭心下慨嘆，一時(shí)悲憫，憐她小小年紀(jì)，便已飽嘗分離之苦，故又關(guān)切道：“會(huì)有人欺負(fù)你么？是不是，日子過得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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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思遙得意笑笑，說道：“沒有人欺負(fù)我！誰惹我不高興，我便找我舅舅，或是叔伯嬸嬸們給我出頭?！闭f到此處，她輕輕一哼，憤憤道：“那幾個(gè)華山派的傻大個(gè)，趁我舅舅不在，就想欺負(fù)我，回頭給他知曉了，非把那破華山掃平了不可！略略略！”或越說越氣，韋思遙登站起身來，一連踩上數(shù)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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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梨亭心中生奇，想知人口中的“舅舅”是何人物，便又問：“敢問你舅舅是？”韋思遙大為不解，說道：“我舅舅么？他叫楊逍……唔，你和舅母是好朋友，我以為你認(rèn)得他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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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話畢，殷梨亭已臉色微變，驚愕道：“舅母？這……想不到是楊兄！啊，原來……原來如此，是他啊。”念叨半晌，忽緘默不言。韋思遙悄悄側(cè)過頭，觀察人臉色，但瞧他神情凝重，眉頭緊鎖，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不知正想著什么。她望著人，只覺愈瞧愈熟悉，想得“小舅舅”被“小舅母”嫌棄，日日牽腸掛肚，輾轉(zhuǎn)難眠之時(shí)也是如此，不由心下一驚，暗自想到：“殷大哥這樣，難不成……是看上我舅舅了么？”當(dāng)下“啊喲”一聲，起身叫道：“殷大哥，那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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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梨亭給她問得一頭霧水，怔神片刻，遲疑道：“什么不成？”但見韋思遙雙手掐腰，正色道：“雖然你人很好，武功也高，可我舅舅已經(jīng)名草有主了，你不能喜歡他！”殷梨亭哈哈大笑，說道：“怎會(huì)？我待楊兄只有欽佩罷了。且我二人同為男子，我豈能傾心于他？”想了片刻，又解釋道：“不過楊兄姿貌，確驚為天人，不論他是男是女，我倒是愿多瞧上幾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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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思遙點(diǎn)點(diǎn)頭，忽又問：“哦——我知道了，殷大哥，你不喜歡我舅舅，你喜歡舅母，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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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給人說中心事，殷梨亭不覺苦澀一笑，輕輕嘆了口氣。他雖脾性軟弱，但心中卻坦蕩，光風(fēng)霽月，依是一條磊落的漢子。想平素門規(guī)森嚴(yán)，縱有諸般心思，也只得藏于心下，每逢孤身獨(dú)處時(shí)，才敢柔腸百轉(zhuǎn)，思念起紀(jì)曉芙的俏麗身影。卻不想，如今被這小妹子一語道破，他反覺心間暢快，只覺事無不可對(duì)人言，便敞開心扉，說道：“不錯(cuò)，我年少時(shí)就傾心于她，時(shí)常牽掛著，盼來日由恩師做主，登門提親，娶她做我的妻子，但數(shù)日之前，我忽地知曉，曉芙原來早心有所屬，那人便是楊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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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思遙伸出小手，抓起人手掌，寬慰道：“那你一定很生氣了。如果有人搶我的雞腿，我會(huì)很難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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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梨亭卻搖了搖頭，答道：“其實(shí)我不生氣?！表f思遙沉吟片刻，又道：“殷大哥，你說的話，我不會(huì)告訴舅舅的?！毖酝庵?，是望他遵從本心，不必顧忌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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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人心意，不禁暗暗想：“小妹子年紀(jì)雖小，但心思細(xì)膩，卻是難得?！惫视纸忉尩溃骸拔也o粉飾，多謝妹子心意，我雖不生氣，可失落卻是有的。有時(shí)見曉芙與楊兄親密無間，我難免心中酸楚，不禁去想，若我早一些秉明心意，也許今時(shí)與她執(zhí)手相看，無話不談的便是我……又或許，今時(shí)遺憾萬千的，會(huì)是楊兄。我知道……楊兄非奸邪之輩，且有恩于武當(dāng)，我這般去想，當(dāng)真是十分無禮，對(duì)他不起。起初，我覺自己忒小氣，甚是不好，男子漢大丈夫，豈能拿的起放不下？但轉(zhuǎn)念一想，我是人，而非圣人，便也釋然了。也許多年以后，我垂垂老矣，會(huì)忽地惦念起年少，想起今日種種，到那時(shí)……我想我會(huì)釋然開懷，而非負(fù)手嗟嘆，失落也罷、悔恨也罷，不過泯然一笑矣。從前，我盼能與曉芙形影不離，締結(jié)良緣，而從今往后，我依舊會(huì)惦念著她，將我的心意藏入心底。只不過，我卻希望……她能與楊兄逍遙自在，得償所愿，各自平安便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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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梨亭一番話語，當(dāng)真推心置腹。然韋思遙年紀(jì)尚輕，自不懂人話中深意，只聽得云山霧罩，便見她撓了撓頭，撇嘴道：“殷大哥，你的話好深?yuàn)W，我聽不懂。不過……”湊近身前，又發(fā)問道：“我舅舅武功很高，可你為什么要說，平安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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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人發(fā)問，殷梨亭倏神色凝重，驀地念及，峨眉在正道中頗有聲望，一言一行，須尊禮明法，萬不可悖逆禮教。明教聲名狼藉，為正道所不齒，他二人立場(chǎng)不一，若存有私情，于正道而言，便是不辨正邪，枉顧理法的惡舉。楊逍性情孤僻，向不為世俗所擾，可于曉芙，這掌門卻如何當(dāng)?shù)?？又以何顏面?duì)天下英雄？遂攥了攥拳，認(rèn)真道：“遙遙，你年紀(jì)還小，這其中許多緣由你并不知曉。我只問你一句，你聽大哥的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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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咧嘴笑笑，拍手道：“你隨我去光明頂，陪我玩，我就聽你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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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梨亭微微頷首，答允道：“好，待此事了結(jié)，我定去光明頂小住時(shí)日，但你要答應(yīng)我，不要隨意對(duì)外人提起你舅舅與舅母，若旁的問起，便想法子糊弄過去，知道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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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思遙見人答允，忙探出小指，說道：“那你與我拉鉤，不許騙我！”只覺除一眾叔伯嬸嬸之外，又多了一玩伴，正自欣喜，卻并不知其中利害。過得稍時(shí)，但見殷梨亭立身站起，牽過人小手，便又向遠(yuǎn)方緩步行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