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

??我體內流淌著王室的血，是古老君權光榮的女兒和繼承人：我對得上一個儲君該知道的暗號，況且這位御醫(yī)曾多次在我年幼體弱時為我診療調理，對我的面相細節(jié)了如指掌。

???????我從陰影里走出來的剎那，杰克就辨認出了我。

???????“你……”

???????這個風華依舊、永遠噙著風度翩翩的微笑的紳士，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近乎于失態(tài)的震撼，那是種歷經過絕望之后，又撥開云霧的欣喜動容。

???????我保有公主的端莊微笑對他頷首致意，我想，這位素有忠君?；是榫w的顧命大臣，會如同過去在宮廷里的每次見面一樣，對我單膝下跪，行君臣之間的吻手禮，然后用他勝過任何宮廷歌手的嗓音問安，內容卻是朋友之間親切的俏皮話：

???????“今天的小公主是我心里絕無僅有的佳麗，排名第二的是昨天的你?！?/p>

???????但事實是霎時我就落入了他的懷抱，緊緊貼在他的胸口，只能聽見頻率倉促的心跳。

???????良久的沉默過后，杰克才慢慢松開我，對我屈膝低頭：“……對不起，是我失禮了，公主?！?/p>

????????我連忙把他扶起來，澄清自己毫無不悅。

????????這時候的我很高興，因為我眼中杰克欣喜得亂了方寸的舉動，是他忠心耿耿的有力佐證。

???????————說到底我還是太年輕，不知道他的欣喜意味著什么。

????????時間容不得過分的寒暄，我抓緊時間告訴杰克，我想怎么做。

???????“您確定嗎？如果留下來，僭取王位的女巫依舊會受制裁，而這位王子會給你一生的榮華富貴?！?/p>

???????他的眼里早已恢復了冷凝雪亮的理智，猶如毫發(fā)必呈的明鏡，讓我看見了自己在堅定地點頭。

???????我對他說：“我曾讀到過這么一句話，‘每一個不善于把握命運的人，只能聽憑命運擺布’，我代表的不僅是我個人，還有我們國家的王冠與繼承權，而一旦留下來，就等于這一切都得指望伊索的良心?！?/p>

???????“很好?！苯芸速澰S地點頭，“您無愧懷特王族的尊榮?！??

???????既然確認了繼母已來到伊索的地盤，我便抓緊時間連夜出逃。

???????在小矮人幫助下，我成功與提前準備好的杰克在行宮角落匯合，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

???????我披著夜行的斗篷與夜幕融為一體，登上馬車前，杰克撥開我的面紗，以確認公主沒有被掉包。

???????插曲就在這一刻發(fā)生：我的面貌不僅被御醫(yī)看清了，也被一個起夜的小侍童猝不及防撞見了。

???????他驚呆了，張著嘴瞪大了眼睛，我的第一反應是上前去捂他的嘴，而杰克比我先行一步，下一秒他已閃身到了怔住的侍童跟前。

???????我看到了一道銀光飛速閃過，那是鋒利的金屬被月亮映出的光澤。

????????小侍童再也喊不出聲了，他的身子瞬間癱倒下去，杰克眼疾手快地接住他的身體，如同一陣風似的消失在墻根后，又迅速回來，一切快得就像什么也沒上演。

???????而那個侍童……我隱約猜到了答案，在我們上了馬車、朝著遠方黑壓壓的森林一往無前后，得到了證實：杰克取出方才的匕首，用一塊本白的絹布擦拭，紅白對比分外刺眼。

???????這個過程中，他不著痕跡地看了我一眼：“害怕了？”??

???????我點頭又搖頭：“不是，我只是覺得，他什么都沒做。”

???????“你同情他？”

???????說完不等我回答，杰克便氣定神閑地笑了起來，將那塊沾血的絹布滑過我的臉，黏腥的液體留下了灼膚的痕跡。

???????“公主殿下，很快，我就會稱您為女王陛下?！彼栈厥?，“您還太年輕，需要繼續(xù)學習君王的必修課————王座之所以那么高，是因為下面累積了太多的白骨?！?/p>

???????沉默隨著與身后行宮的距離而拉長，約摸行至安全范圍后，杰克又一次問我，是否后悔離開王子，現(xiàn)在回去還來得及。

???????“不，我不后悔?！蔽一秀被厣?，收回了凝視夜色的目光。

???????“不錯，合格的陛下，需要有理性的薄涼?！?/p>

???????對于顧命之臣的肯定，我不置可否。

???????我并不覺得自己離開伊索是因為薄涼，而是因為，數個難以忍受的夜晚讓我徹底明白，所謂的“一見鐘情”，不過是我那么湊巧的、作為躺在冰棺里的美麗“尸體”，完美契合了他不可告人的癖好。

????????王子的行宮本就位于靠近兩國邊境的城市，安全無虞地出城后，就是森林。

???????一夜過后抵達了森林的另一邊，那是我的國土。

???????小矮人們沒有隨我一道離開森林，他們熱愛與世無爭的平靜生活，這次以后，也得搬家到其他地方，好躲過王子的追捕。

???????最重要的是，他們是屬于童話故事的角色，而作為公主的我，已經徹底告別溫馨柔和的童話了。

???????因為權力擁有美杜莎的目光————誰要是看到它的臉，就會成為一尊永遠也無法把目光移開的石像。

???????奪權之路比起先前反復的預演要容易，原因無他，我那繼母當權期間剝奪了太多好處，又專橫跋扈，本就叫人們心存不滿。

???????更何況我是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在杰克周璇下，聯(lián)絡父王舊部、夜襲王宮、控制繼母的忠仆等一幕幕飛速上演，翌日的朝陽將光輝灑上宮墻時，我已經登上了父王的寶座，直接公開宣稱，繼母是個邪惡女巫，而我與卡爾王子的婚禮，只是使其暴露的一個圈套罷了。

???????我很快就從杰克那里得知了預定的結果：“果然這樣一來，就能架著伊索不得不按原計劃扣下那個女巫?！?/p>

???????“那么?！苯芸吮虮蛴卸Y地鞠了一躬，“國內政權交替，您應當盡快加冕為王，鞏固現(xiàn)有成果。”

???????我點點頭：“現(xiàn)目前的狀況，加冕事宜也只能多勞煩你了?！?/p>

???????離開宮殿去著手加冕禮時，我的顧命大臣突然在門口停住了。

???????從“加冕禮”一詞出口起，任何顯貴在宮中不再享有先行的權利：這個權利只屬于嶄新的女王。

???????他回過頭，對我說出了強調性的稱呼：“陛下?！?/p>

???????微怔過后，我繞過他先一步走了過去。

???????加冕禮火速在幾日后舉行。

???????這一步步通向寶座的臺階并非康莊大道，不說自己根基不穩(wěn)、王位的威脅還存活于世，光是王國那堪憂的財政狀況，就已經夠我喝一壺了。

???????御服繁瑣而沉重，一如具象化的負重在身的責任。

???????而從簡的儀式也必須要有君主的規(guī)格，這關系到王國的榮譽。衣著艷麗的樂師吹打樂器牽引著奔騰的歡呼，一路上成千上萬雙眼睛都注視著金色馬車里款款而行的新王。

???????我事先按照杰克的建議，對他們頻頻點頭致意，并且利用散發(fā)青春活力的少女風貌營造獨一無二的優(yōu)雅可愛，一個自信昂揚的小女王將自己加冕之路上大放異彩的幸福展露得無比光彩奪目。

???????————那么，我真的為這屈指可數的時刻心醉神迷嗎？只要問一問自己內心，我就會陷入苦澀的迷惘之中。

???????因為，刨除水晶棺里的沉眠時間，于我而言，就在不久的過去，我還在凱文身邊過著平淡悠然的避世生活時：我是真心認為，這樣下去很不錯。

???????我曾親口給凱文說過：“比起王宮的人心險惡，在你身邊的日子真是千金不換，就算有機會奪回王位，我也不想去。”

???????原以為凱文會對這種示愛很高興，但當時他居然收斂了縱容的神色，蹲下身認真地問我：“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王國需要你這位真正的繼承人呢？生而為王，天生高貴，與之相伴的就是責任?！?/p>

???????我回以孩子氣的漫不經心：“那樣啊，那就要獵人先生陪著我去加冕了，否則我披著很重的大袍子走那么遠，會很累的。”

???????“陛下？”

???????我從回憶中抽身，眼前的場景已經從林中木屋變換成教堂高大的拱形穹頂。

???????杰克身著勛爵顯貴的華服陪伴在身邊，隨我走完加冕禮最后一段路。

???????事實上意志能超越體格的作用，能讓我在華麗沉重的斗篷壓迫下，昂首闊步地來到了首席主教跟前。

???????圣油涂上前額，權杖接引在握，誓言擲地有聲，還有王冠，與壓在其上的沉重代價————責任，一道戴在了我的頭顱上。

???????從這一刻起，我正式成為了女王。

???????然而權力不是從血統(tǒng)里繼承來的，而是要靠不斷斗爭和經受一次次屈辱贏得的：很快，我就會親歷這一點。

???????加冕后領國的使者火速前來覲見，先是一通客套的花言巧語，然后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將他的主人、鄰國王子的意思傳達給我。

???????我把伊索的親筆信展開，大意就是說，他“理解”我匆忙回國、甚至沒有提前通知他的做法，然后呢，我現(xiàn)在既然成為了女王，那就跟他完婚“共治天下”，畢竟我的王座還有不少麻煩……他“忠告”稱，我的女巫繼母雖然還被他扣著，但是卻不太“老實”。

???????我冷笑著放下這封信，既然他用繼母來威脅我，那我也能坦然地拋棄幻想，準備戰(zhàn)斗。

???????換上女王高貴又親和的公式化神情，我“誠懇”地對王子的來使說，我現(xiàn)在能執(zhí)政，多虧了父王留下的顧命大臣，要與誰結婚，并非我一人說了算，所以我“建議”王子殿下將婚事要求告訴柯斯米斯基閣下。

???????打發(fā)走使者后天色也不算早了，但杰克還是來寢宮見了我。

???????“我理解陛下的愿望，因此，我會為對付這位王子在所不辭。但是，他不是個平庸之輩，冰冷的表面下是一顆更為無情的心……這樣的人，什么都可能做得出來?！?/p>

????????“我與你的看法一樣?！蔽翌h首，若有所思地回答，“但是，我手里還真的有點牌?！?/p>

???????我轉身走到自己梳妝的鏡臺前，將壓在粉盒下的東西取出來，這個過程中，我抬頭看到了鏡子里面，自己的臉。

???????……這副昔日的白雪公主、今日白雪女王的皮囊的好處之一，就是看上去只會讓人感到一種柔軟、溫和、沒有威懾力的性格————于是，別人不太能對我提起戒備心，讓我能存下一些見不得人的證據。

???????我將證據交到了杰克手里：

???????“君王能否傳宗接代、生兒育女，不是私人事件，而是政治事件、國家大事。因為它決定‘繼承權’，從而也決定整個國家的命運————床帷密事屬于生活內容，被公然討論?！?/p>

???????說到這里，我背過身，不去看瀏覽伊索私事時的神色：“所以，那位王子不利于產生后代的……冰戀，一旦廣為人知，直接影響其繼承權，你就用這個作為取消婚約的籌碼，去和他談判。”

???????身后杰克溫潤的聲線壓得比以往要低了些許：“那么，我的女王陛下，這種危險又隱秘的事情，多了我這么一個知情人，并且這個知情人，會成為您手里的利劍，去迎接那位王子的怒火，擋下他要索取的一切。”

???????我也沒裝傻，我知道，他需要更多獎賞無可厚非：

??

??“閣下忠君愛國，自當加官晉爵，其實詔書已經擬好，明日我會正式公布?！?/p>

???????就在此刻，我忽然看到一點陰影，轉過身，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杰克已經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走到了距我一步之遙的身后。

???????他身材修長，靠近后我身高幾乎只能到他的胸口。一身嚴苛的黑衣與久居朝野鍛造出來的冷靜，使得他的身體更添壓迫感。

???????他對他年輕的女王輕輕搖頭，似笑非笑地如同敦敦教導：“有的人愿為主赴湯蹈火，不是貪圖權勢等身外之物……”

???????————這時候的我多么信任他，甚至依賴他！我居然仰起頭，單純無比地對上他愈發(fā)諱莫深邃的眼睛，好奇地用后輩的求知欲請教：“那是要什么呢？我會盡力而為的?！?/p>

???????杰克這才真正笑了，他傾身上前，速度快如鬼魂地將我瞬間挾進了懷里，以至于我在天旋地轉后回過神時，衣袍的系扣已經全被挑開了————

???????我是女王不假，但是在這間寢宮里、在我那忠心耿耿的顧命大臣面前，我只剩下手無縛雞之力的孤身一人而已！

???????予取予奪，無能為力。

???????“只不過是貪圖你?！?/p>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