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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的觸感

2023-04-27 21:35 作者:Loky_  | 我要投稿

Chapter1 逃亡、失蹤假日

?

? ? 我看著自己的手指拿起桌上木制的筆盒,舉起,投擲,劃出一條不太好看的曲線。

? ? 然后重重地、精準地砸在了那個我不知道名字的女孩的太陽穴之上。

?

1、2、3。

?

? ? 唯有這三秒,世界仿佛和我融為一體。沒有人出聲。

? ? 隨后一切便被她的哭聲打亂,像是要劃破空氣般刺耳。鮮血從她的腦門噴涌而出,好像拙劣的電影特效。人群開始騷動。

? ? 甩開想要抓住我肩膀的老師的手,我朝外走去。人群為我讓出了一條道。他們的眼神變得有趣,平日的嘲弄與蔑視都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只有驚訝與害怕反復在瞳孔里游離。在我逃出教室的這段路程里,沒有人攔我。

? ? 這應該是我最后一次來到“學?!边@個地方了吧。

? ? 我沒有感到慌亂,也沒有恐懼,沒有激動,沒有悲傷。如果一定要找到一個詞語來描述的話,或許是如釋重負吧。

? ? 如果是你的話,會怎么做呢。

?

“100%確率糟糕的人類實驗。

每次有機會近距離觀察人類的時候,我都會想到這個名詞。

為什么要去欺凌他人呢。人類的行為是出自什么樣的動機呢。

每當他們的拳頭落在我身上的時間,這些問題都會在腦海里接二連三地涌現(xiàn)。

這種時候,他們的表情會不由自主地扭曲得丑陋。

我想他們意識不到這一點。這讓我感到悲哀?!?/span>

?

? ? 我回到家的時候,手機上已經(jīng)有了兩個未接來電。從學校走回這里是十分鐘。而即便我的父母在接到學校的電話后馬上趕回來,坐電車應該也要大約一個多小時。

? ? 我還有大約五十分鐘的時間。但是在那之前,有一個地方一定要去。

我從床頭的小屜格里拿出你送給我的玻璃小瓶,掛在了脖子上。你給我的禮物。用它來裝你或許剛剛好。

? ? 我從后門溜出家,明明直到這個時候不會有人回來抓到我,還是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兒,才往你曾居住的那棟房子邁開了腳步。這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我卻也很久沒走過了。但現(xiàn)在不是懷念的時間。我得快點。

? ? 果然,在常規(guī)的工作時間,你的父母和弟弟都不在。太好了。我暗暗握了握拳,爬上了后院的那棵老榕樹。從前我就經(jīng)常用這個方式溜進你的房間,沒想到有一天還會再次復刻這個過程。

? ? 有點吃力地單手推開窗戶,果然沒有鎖。我咬咬牙,用后腿蹬了一下樹皮,跳了進去。

啊。就在這一瞬間,我便被你的氣息包圍了。

? ? 即便你已經(jīng)離開那么久,你的氣息卻依然充斥在這個房間里。感官這種東西真是神奇。

稍微環(huán)顧了四周,我發(fā)現(xiàn)這個房間依然保持著它原本的模樣,不管是物體的擺放位置亦或是習慣。但是地板與書桌都很干凈,近乎是一塵不染。

? ? 可我沒有時間細細品味這一切。抑制住快要哭出來的沖動,我沖下樓,找到了那個小小的罐子。你。

? ? 我拿手指把里面的粉末捏了起來,然后一點點放到那個小小的玻璃容器里,直到將它裝滿。

指尖的殘灰我當然舍不得洗,于是干脆放到嘴里吃掉。

? ? 今后也請好好陪著我哦。

? ? 做完這一切之后,我將那個小罐子的蓋子蓋好、放回原處。應該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里面的粉末少了一點吧。一邊想著,我一邊按照來時的路返回了。

?

? ? 再次回到家時,鐘表的時針已經(jīng)走過了半個小時???。還有二十分鐘。我從床底拖出我的那個巨大的行李箱,拍了拍上面的灰塵,開始往里面塞東西。

? ? 曾經(jīng)屬于你的、夜鹿的所有專輯。乙一的書??梢圆シ诺拿阅闶找魴C。最重要的、那個沉甸而厚重的筆記本,我拿了一塊風呂敷包好,才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箱子中央。

? ? 已經(jīng)塞不下什么衣物了。我草草拿了一件外套和一套換洗內(nèi)衣,便合上了箱子。吉他是肯定要帶的。我把它裝好,背在了背上。看了看表,居然還有大約十分鐘的時間。

? ? 猶豫了一下,我還是在抽屜里拿出了一張A4紙,用馬克筆在上面寫上了幾個大字?!爸x謝。不用擔心我?!?/p>

? ? 把它放在書桌上之后,我便走出了家門。

?

? ? 這是個像周一的周五。背著吉他、拉著行李箱走到街上時,我想道。

? ? 腦海中并沒有目的地,有點緊張,但是也有點輕松。像極了與和你一起的逃亡游戲。

? ? 當時每個周一的上午我們都不會去學校。原因是某次我對你說每個星期一心情總是很糟糕,明明是一周的伊始,卻不得不強迫自己去并不想去的地方。你說,那就不去了。拉住我的手,你帶我坐上了與學校方向相反的公交車。自那一天起的每個周一,我們碰頭后總是會默契地避開那個正確的路口,選擇通往其他地點的方向,雖然也并不知道到底要逃去哪里?;蛘叽畛诵赂删€去其他的市區(qū)游蕩,或者隨意跳上不知道終點站的公交,或者就在便利店里看雜志看一上午。

? ? 那樣的時間,現(xiàn)在想起來才意識到有趣得讓人懷念。

? ? 不過現(xiàn)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總之要先去到一個不會被找到的地方。我來到公交站,隨意上了一輛駛往城區(qū)附近的車。我和你都喜歡這種交通工具,搖搖晃晃的感覺讓人安心。

? ? 這個時間點,車上幾乎沒有什么人。我選擇了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把行李箱與吉他包放好,舒了一口氣??戳艘谎蹠r間,距離我離開學校剛好過了一個小時二十分鐘。

? ? 還不能大意。我告訴自己,現(xiàn)在仍然處于危險區(qū)域。

? ? 果然,在公交行駛到第一個路口的時間,我看到家里那輛熟悉的銀灰色小轎車從身邊飛馳而過。我連忙把頭伸到前面的椅子下面,抑制住怦怦亂跳的心臟,好一會兒才抬起頭。

? ? 那輛小車的影子已全然不見。

? ? 結束了。

? ? 腦子里浮現(xiàn)出這三個字的時間,我忽然有些悲哀。我知道,我不會再回到那個16年以來一直被我稱為“家”的地方了。

? ? 盡管并不覺得那是個多么溫暖的場所,但現(xiàn)在我連那唯一一丁點可以確定的溫暖也失去了。

為了停止自己的胡思亂想,我把藍牙耳機塞進耳朵,在歌單里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點開逃亡,按下了播放鍵。

?

「さぁ もっと遠く行こうよ

さぁ もっと逃げて行こうぜ

さぁ 僕らつまらないことは

全部放っといて

道の向こうへ」

/來吧?到更遠的地方去吧/
/來吧?逃到更遠的地方去吧/
/來吧?讓我們把無趣的事情/
/全部丟棄吧/
/去往道路的另一端。/

?

? ? 那本厚重地不像這個世紀的產(chǎn)物的藍色牛皮本,你在前半部分抄下了這個樂隊每一首歌的歌詞。不僅如此,在每一首歌的頁腳,你會寫下一些晦澀而奇特的感受。最開始我難以理解,但因為看過太多次,我已經(jīng)可以一字不落地復述出來。

?

“搖搖晃晃的行程里,藍色的積雨云在天空里綻放,開出水母碎片般的透明光點。

降落到奔跑的、重心不穩(wěn)的我身上,如同攜帶著一座城市的全部燈火。

我成為往來行人里的一只,又好像浮在空中悲哀地看著這一切,世界全部成為虛無的幻影。

即便如此,我也想降落在你的肩膀上,與你一起完成一場夏日祭典的逃亡?!?/span>

?

? ? 即便是第不知道多少次回想起,這些文字依然會讓我驚異,進而感受到呼吸都要被黏住般的痛苦。

? ? 因為這些文字背后的你,我一無所知。

? ? 這不是我所熟悉的月島涼。

? ? 然而,即便曾經(jīng)我妄自尊大地認為我是全世界最懂你的人,現(xiàn)在已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淺薄與愚蠢的我,已經(jīng)沒有那個重新去認識你的機會了。

?

? ? 跳下車站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日落的時間。

? ? 背著吉他包、拖著行李箱的我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因為感覺還是不要被太多人記住比較好,我決定盡快找到今天晚上的住所。

? ? 選定了一家看起來比較樸素的小旅館之后,我來到了前臺辦理住房。負責接待的女孩問我是不是一人入住,我點點頭,拿手指比了個1。這座小旅館看起來已經(jīng)有了很多個年頭,墻紙已然有些脫落,并且沒有安裝電梯。我的房間在三樓。見到我行李這么多,她便主動要求幫我把箱子提上去。

? ? 這個女孩似乎對我肩上的吉他很感興趣,上到三樓的過程中一直在問我是不是藝術生或者音樂人。我笑著搖頭,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再用兩手交疊著打了個叉,表明我無法正常開口說話。她愣了愣,低下了頭,輕聲說了句抱歉。

? ? 雖然我覺得這并不是一件需要道歉的事情,卻也沒辦法把我的想法傳達給她。于是我笑著從她手里接過行李箱,進入自己的房間之后對她揮了揮手。

? ? 這間小小的臥室里沒有窗戶,只有一個木制的小桌子、靠墻的小床和一把扶手椅。但是地上卻鋪著毛絨絨的地毯,看上去很干凈。我打開床頭的燈,暖黃色的光暈稍微有些昏暗,但是這樣的氛圍反而讓我感到格外舒適且安心。

? ? 不會有人看到我,我也不用看到任何人。如果可以的話,好想在這樣的空間里待到死去。直到25歲。

?

“n-buna在無數(shù)首歌里寫到,成為大人之前在做的事。

可是所謂‘大人’到底是什么樣的概念呢。

是否有一條標準線,能把還是孩子的我們與變成大人的我們輕而易舉地分隔開呢。

從未被用‘孩子氣’之類的字眼形容過的我,對這樣的概念有一種逃避一般的無奈。我是不是早就已經(jīng)成為大人了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還沒有找到,所以我不想再往下寫。

但是如果一定要讓我來找一個分界點的話,我想,應該是25歲吧。

時間的流逝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樣的。用年齡來定義的話,會變得很公平。

20歲舉行成人儀式。30歲就會被要求小有成就。被夾在這兩個年齡點正中間的25歲,是最矛盾也最無奈的時間吧。不管怎么說,也不想成為25歲的大人。

在那個時間點到來之前死掉吧。反正也沒有找到有意義的事情?!?/span>

?

? ? 即便還沒有翻開那個深藍色的沉重本子,你的話語就已經(jīng)在腦海里浮現(xiàn)。那本書的后半部分。沒有標記時間點的日記。

? ? 全都是近乎呢喃的碎片記錄。你極少記錄日常發(fā)生的事情,也沒有寫下當時的時間,而是沒有順序地、隨心所欲一般地留下了很多條碎片一樣的絮語,如同毫無意義的咒文,把當時的你和現(xiàn)在的我團團包裹。你在我身邊的時候,理解你似乎輕而易舉。而到了我已經(jīng)只能從你的字跡中去尋找你的現(xiàn)在,這卻比任何事情都要更加困難。

? ? 這些文字幾乎全部都是自言自語。前半部分的內(nèi)容,文字里還會經(jīng)常出現(xiàn)第二人稱的“你”,可到了后半部分的日記,連這個稱呼都消失不見。

? ? 我也試著推斷過你文字里的“你”究竟是怎樣的角色,最終得出的結論是,或許你在以自己的視角去描繪你透過歌詞看到的、追逐著Eimy的Elma。你喜歡他們的故事。就算是之前不聽音樂的我,在與你的聊天過程里聽你斷斷續(xù)續(xù)地提起,也大致知道了n-buna所創(chuàng)造的這兩個人物?;蛟S用盡了所有感電去感受他的音樂的你,在這個過程里成為了這個故事中的一部分。

? ? 這是好事,因為你變得有跡可循。這也很壞,因為我不是Eimy,也不是Elma。

? ? 我無法完全復刻你的內(nèi)心活動。就算幾百幾千遍地讀你留下的文字,就算我的理解一遍又一遍地重疊加深,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在靠近你所看到的世界,還是與正確答案漸行漸遠。

?

? ? 可是我沒有其他選擇。理解你,變成你,如同你一般存在在這里,然后在25歲到來之前死掉,這就是我這兩年以來一直秉承的人生信條。

? ? 因為不愿意太快讀完,我強迫自己每天只能看一段。即便是到了今天,我也還沒有閱讀完你所留下的所有字跡。后半部分的內(nèi)容還剩下小半。

? ? 今天又會遇到什么樣的文字呢。

? ? 其實我并不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還是嘆了口氣,走到玄關放倒了行李箱。找到那個包裹,揭開上面的風呂敷,我便再次拿起了這個已經(jīng)不知道多少次翻閱的本子。你的腦電波。月島涼使用手冊。

?

“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即為被規(guī)則團團捆綁的巨大球體。人們似乎發(fā)自內(nèi)心地相信,沒有了那樣的框條,它就會失去現(xiàn)有的形狀。

可是并沒有人知道如果給它松綁,它到底可以變成什么樣。

所謂的規(guī)則,大部分會被印刷成特定的形狀,被人類放置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又或者在面向大眾的書本里理所當然地棲居。這些都是容易掌握的東西。

或者說,按照這些指示來行走就好,與人相處會變得輕松。

可是在不同的情形之下,隱藏在所謂‘氛圍’里的那些規(guī)則,要怎么解讀、怎么才能在不同人類的微表情里獲得通往他們心中所謂正確的線索,這或許才是難題所在。

為了不被社會排斥強迫自己掌握這樣的技能。這似乎已經(jīng)變成了人生的必修課。

所以我永遠也不想成為社會人。

但是我也沒有逃離任何枷鎖的勇氣。真可笑啊。

寫這些東西也沒有任何意義。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樣的動機,我卻依然在寫?!?/span>

?

? ? 我有些茫然地盯著這些文字,咀嚼著熟悉得如同呼吸一般的無力感。

? ? 盡管到了兩年半后的現(xiàn)在,按理來說我應該要有了萬全的心理準備,但每一次接著上次的文字往下閱讀,我還是會有種難以形容的陌生感,就像在密不透風的森林里突然跌入了一座巨大的冷庫。

? ? 在這一年半的時間里,我一次又一次揣測你的想法,最后卻還是不明白當時的你是出于什么樣的動機,把它留給了我。

?

Chapter 2 鸚鵡螺、在黑暗中等

?

? ? 第一次得知這個本子的存在,已經(jīng)是在你的葬禮之后。當時你的父母帶著它來到玄關,我躲在二樓沒有出門,耳朵卻不斷地捕捉著樓下的對話。

? ? 我的父母不斷為了我沒參加葬禮而道歉,他們則是一遍遍說著沒關系,兩邊的聲音都越來越小,我差點沒聽清后面的內(nèi)容。似乎是他們在整理遺物的時候抽屜里放著這個本子,上面貼著便簽紙,“給千瀨希的生日禮物?!庇谑撬麄兙蛠砹?。

? ? 你的吉他也用不上了,包括書柜里排列整齊的那些小說。當時每次去到你家里的時候,都是你看小說或者彈吉他,我躺在地上看云,或者發(fā)呆,或者拿裙子去樓下兜一口袋的冰棍上來,把你的地板吃得黏乎乎。你總是不介意地笑,總是邀請我和你一起看,而我每次都說“我才不讀那么難懂的東西呢”,背對著你繼續(xù)看著窗外。

? ? 最后它們卻以這樣的方式來到了我的身邊?;蛟S你的父母以為我也與你一樣喜歡音樂與文字吧。留下只是占據(jù)空間,丟棄又覺得可惜,于是用一個巨大的集裝箱滿當當?shù)匮b好,送到了我這里。

? ? 在你離開后,前幾個月我每天都在混沌里醒來,分不清每一天的日期,不去學校,卻也不敢打開那個裝滿你字跡的巨大的本子。無所事事的每一天,我便只好拿著在此之前我從未彈過的你的吉他,聽你買來被當時的我吐槽“一點都不好聽”的專輯,看你無數(shù)次邀請我一起讀卻被我無數(shù)次拒絕的小說。

? ? 直到我已經(jīng)能夠只聽前奏就識別出夜鹿的每一首歌,直到我能夠完整地復述你最喜歡的夏天、煙火、我的尸體,直到我閉著眼睛就能夠在吉他上找到正確的和弦,直到連你的生日都已經(jīng)度過,又換了兩個季節(jié)。我才覺得,或許可以了。

? ? 或許能稍微有一點點勇氣了。

?

? ? 那個午后我如同即將朝圣的教徒,心臟跳動的頻率簡直像一場小型地震,緊緊抱住胸前的吉他,像是給自己壯膽一般把音響開到最大。用被子蒙住頭,顫抖著把這個本子放到膝上,將它翻開。

? ? 里面卻全是我絲毫沒有預料到的內(nèi)容。

? ? 這是我的生日禮物,也是你留給我的最后一樣東西,里面卻沒有一個字提到我。

甚至,對于寫著這些文字的你,我都一無所知。完全的、徹底的、一無所知。

?

? ? 最終我還是沒敢看完。在我確信你所寫的內(nèi)容與我的期待背道而馳后,我便放下了它,躺在床上發(fā)呆直到第二天凌晨三點,突然覺得一切都十分虛無。

? ? 我如同被困在殼里的軟體生物,一直以來都不斷地吞食著無邊無際的空虛感和悲傷,只是為了說服自己這樣可以獲得能量與力氣,突破某個臨界點的時候,就可以走出這個滿溢黑暗的空間。而此刻終于探出頭的我,卻發(fā)現(xiàn)外界是更為深不可測的海,我的道路被堵死,連呼吸都不再擅長。

? ? 我不懂。為什么你要把這樣一個物件留給我,我不懂。

?

? ? “如果繼續(xù)這樣躺在床上思考我理解不了的你,我肯定會死掉的。”

? ? 當時的想法即便到了現(xiàn)在我也能輕易的感同身受,并且我和她會怎么選擇,最終的結果也如出一轍。

? ? 今天還沒有打開的吉他包現(xiàn)在正靜靜地躺在地毯上,在幽暗卻令人安心的暖光源之下沉睡。如果不想被回憶吞噬得窒息,那就讓它奏響。一年半之前的那個瞬間的自己,和現(xiàn)在的自己,在這一點上完全沒有改變。我走過去,把它拿了出來。

? ? 沒有在思考,手指自然而然彈出了一段旋律。當時第一眼就喜歡上這首歌的原因,或許僅僅只是因為覺得自己和歌名里這種無法辨識顏色的生物很像吧。鸚鵡螺。盡管后來我明白了這個名字所指的并非這一族匍匐在海底生長的物種,盡管現(xiàn)在的我對它的感情已然變得復雜。

?

「出かけようにも、あぁ、予報が雨模様だ

どうせ出ないのは 夜が明けないから

喉が渇くとか、

心が痛いとか、

人間の全部が邪魔してるんだよ」

/有些想出門呢。啊啊。天氣預報說好像有雨的樣子啊。/
/反正也出不去的啦?因為天還沒亮嘛/
/口會渴什么的、/

/心會痛什么的、/

/作為人類的這一切真是礙事啊。/

?

? ? 現(xiàn)在的自己,與當時感覺像是被背叛一般癱軟在床上的自己,還有一點是一模一樣的。比起自己的理解,在聽到這首歌時候的第一反應,是尋找你的解讀。

?

“即便沒有雨也打傘,在不會遇到任何人的街道,赤著腳走一趟海邊。

或許這也是我沒有膽量去做的事情吧。

要在什么樣的情況下,才能以道別那樣的速度抬起頭呢。

被潮汐包裹般的情緒被投擲開散亂的波紋,無法入眠的我是因為什么而淚流滿面,我不得而知。但是如果是你的話,我想我也會義無反顧在夏草的阻礙之間,用手指游行出一場僅贈予你的晴天。”

?

? ? 在那個夜晚,我最終還是決定出門,在凌晨三點的、既沒有太陽也沒有雨的街道,撐著透明的傘赤腳走到了海邊。

? ? Eimy也好,Elma也好。

? ? 漫長得看不到盡頭的海岸線,很遠的地方有昏暗的燈塔,風在耳邊吹過,很大聲。

? ? 我摸索到一塊礁石坐下,被突然到來的巨浪打濕了足趾。在這捧咸濕的液體毫無預兆地闖入觸覺的瞬間,我忽然如你文字里描寫的那樣,不知原因而淚流滿面。

? ? 這是自從你離開到現(xiàn)在,我第一次也唯一一次哭泣。

?

? ? 要在什么樣的情況之下才能以道別那樣的速度抬起頭呢。

? ? 寫下這樣的文字的你不理解一般地詢問著你腦海里的她??蛇@個答案,我已然知曉。

也就在那個瞬間,我決定要成為你。

? ? 如果現(xiàn)在的我還不能去理解100%的你,那我就盡100%的努力去成為你。

? ?你說你找不到你的意義,但是我找到了我的。我要成為你,然后代替你無意義地活著,直到25歲。

? ? 結果最后,我也成為了Elma。

?

? ? 放下吉他,看了一眼時間,晚上八點半。從中午就沒有再進食,我卻奇跡般地絲毫不覺得餓。

? ? 低頭看了看手里的本子與琴,我不由得嘆了口氣。雖然當時對自己說要代替你活著,現(xiàn)在的我卻也沒有信心說服自己做到了這一點。

? ? 說到底,我根本就不知道該怎么做。你想要的是什么,在尋找著什么,會以什么樣的方式來應對不同的情況,我一遍遍揣摩著這些問題的答案,卻還是只能不斷搖頭。不管是在回憶里反復播放你,還是在你留下的字跡里尋找蛛絲馬跡,都得不到通往答案的線索。

? ? 與你在一起的時候你也極少會清楚地表達自己的觀點,甚至都不太說話,不知道你是出于懶還是覺得沒什么好說。每次放學路上都是我在不停地在講,而你帶著有點悲傷一般的笑容默默地聽。你甚至不像真的有情緒。不論是我詢問起你手臂上的疤痕,揭下貼在你背后的寫著難聽字眼的紙條的時候,抑或是騎著自行車飛馳而過的你的同學對著你吐唾沫、嬉笑著說一些我甚至聽不懂意思的詞語的時候,你也總是帶著那種有點悲傷一般的笑容對我說,沒事。我認真地問你要不要告訴你的父母,或者告訴老師抑或其他人,卻被你阻止了。“沒關系的,反正他們最大的惡意也就只能做到這樣的程度了?!蹦愕恼Z氣平靜得感受不到一絲憤怒,也沒有抱怨或無助,反而是一種近乎憐憫的悲哀。

? ? “為什么呢。他們?yōu)槭裁次í氁圬撃隳??!蔽业拖骂^,覺得他們的行動根本難以理解,你那么好。你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盎蛟S最開始是因為我高度近視吧?!泵嗣橇荷虾窈竦溺R片,你回答道,“所以體育課上有時候會比別人行動緩慢一點。最開始或許大家都沒有惡意,只是會以此來開玩笑,但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就會慢慢改變。當一個集體里,攻擊某一個特定的對象成為了潛在規(guī)則一般的‘正確’,那么就不會有人再思考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原因是什么,理由是什么,只要跟著大部分人的行動就好了,只要受到欺凌的不是自己,那這些行為就不是糟糕的事情?!蹦阋琅f淡淡地笑著,說許多聽起來很成熟的話。

? ? 我覺得你好像有點遙遠,伸出手扯你的衣袖,你卻瞇起眼睛看著我笑,說“小希,謝謝你一直陪著我。”你認真笑的時候很好看,我盯著出神,把最開始的擔心忘得一干二凈。

?

? ? 到了一切都改變了的現(xiàn)在,我卻是切切實實地懂了那個放學路上對我說出這些話的你。我放棄了語言,因此理所當然地成為了被欺負的對象。

? ? 他們的拳頭落到我身上的時候,骯臟的話語傳到我耳中的時候,撕下背后粘糊的口香糖與帶著血跡的紙條的時候,我總會想,原來當時的你是這樣的感覺。

? ? 但也的確。畢竟也只是高中生而已。他們的惡意最多也就只能做到這個程度了。于是我像當時的你一樣,無所謂抗爭,也懶于改變現(xiàn)狀。畢竟比起真正的、心臟所承受的痛苦而言,這些根本不值一提。

? ? 但有一種情況除外。

? ? 新來的語文老師不懂為什么點到我的名字后站起來的我卻遲遲不開口回答問題。他走到我位置前,后座兩個不記得名字的女生搶著出風頭地一唱一和?!奥犝f她初中有個男朋友,后來死了,她受了刺激變成了精神病,所以說不了話。”

? ? “你別說,現(xiàn)在這么專情的寡婦已經(jīng)很少見嘍?!?/p>

? ? “她前男友名字叫什么來著。好像是...月島涼?”

? ? “名字倒還挺好聽,但是據(jù)說之前本來也就不太正常。”

? ? “精神病都喜歡扎堆吧。哈哈哈哈哈...”

? ? 哧哧地笑得真難聽。聲音這么難聽的人叫你的名字,我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 ? 木制的鉛筆盒就在前面。根本不需要想。扔出去。朝著那個難聽的方向。

?

? ? 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你還在我身邊的時候。當時所做的哪些決定是正確的,又有哪些是錯誤的,如果在某些地方拐個彎,如果更加敏感一點的話,會不會能早一點接觸到那個陌生的你??墒悄愕淖舟E卻又不斷提醒著我,

? ? “所謂的如果只是讓失敗者短暫逃離現(xiàn)實的白日夢想艙?!?/span>

? ? 我想我確實是失敗的。各種意義上。

?

? ? 咚、咚、咚。門被小心翼翼地敲響了。在自我厭棄里被打斷的我起身擰開了門把手。

? ? 剛剛在前臺遇到的那個女孩捧著一個便當盒,有些膽怯地看向我。

? ? “你似乎一直沒有出房間...現(xiàn)在很晚了,外面應該有很多地方都要打烊了,所以我想著會不會還是吃點東西比較好...”

? ? 看我有些驚訝地盯著她,她又補充道:“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飯菜。剛剛加熱了一下,如果不嫌棄的話可以拿它填肚子?!闭f罷,她把手中那個熱乎乎的便當盒遞給了我。

? ? 食物的溫暖透過手中的容器被身體所感知。飯菜的香氣也從通氣孔中溢出來,我的肚子受到刺激,居然咕咕叫了起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飯盒,低頭向她道了謝。她也有些害羞地笑了,把餐具遞給了我。

? ? 我用手勢示意之后我會把飯盒送下去,她說好。過了幾秒,她抬起頭,欲言又止般地看向了我,最終卻還是什么也沒說,拉上了房門。

?

? ? 險些被地毯上的吉他絆倒。我干脆直接坐下在它旁邊,揭開了飯盒。撲面而來的香氣讓我有些失神。拿起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口,溫暖的感覺隨著味蕾彌漫到了全身。

? ? 這個女孩做的飯菜有一種能讓人感到被融化一般的魔力,說不上是多么特別的味道,但是卻能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心感。

? ? 便當盒蓋子上的水珠滴落到了吉他上。我拿手去擦,卻發(fā)現(xiàn)它正好掉落在了琴下方的那塊疤痕的旁邊。

? ? 因我而造成的、成為了永久性存在的痕跡。

?

? ? 在那個有些悶熱的下午,我吃了三根西瓜冰棍,躺在你房間的地板上半瞇著眼看窗外的貓咪。你在我旁邊彈著吉他,用了幾個很好聽的和弦,我在不知不覺之間居然跟著哼唱出了一段從未聽過的旋律。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你正睜大著雙眼看向我,問我剛剛唱的是什么歌。我說我也沒聽過,是我瞎編的吧。你卻把臉湊到了我面前,眼睛亮晶晶地夸我是天才。

? ? 突然被拉近的距離讓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扭過臉,在你問我“要不要試著唱唱歌”的時候,只想躲避開你氣息的我故意把手一揮,很兇地說“不要”,卻沒料到打翻了你手中的吉他。琴頭砸破了你的額角,琴尾則撞到了地板,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疤。這個突然的意外讓我慌了神,看著你大哭起來,你卻反而安慰我沒關系,自己找了創(chuàng)可貼貼上。

? ? 后來我哭累了,趴在地板上陷入睡眠,恍惚之間好像還聽到你在低低呢喃“好可惜,小希也喜歡音樂的話多好啊。”

? ? 你不止一次地夸過我擁有全世界最好聽的聲音。

? ? 如果我能在那個時候喜歡上音樂就好了。

?

? ? 吃完有點過晚的晚餐,我在浴室洗好了便當盒,打算把它還給樓下的女孩。因為怕這個點已經(jīng)有房客準備睡覺了,我輕手輕腳地下了樓。

? ? 她正帶著耳機坐在一樓的大堂里,沒有注意到我來到了她身后。我正準備拍她的肩膀的時候,眼睛瞟到了她正在瀏覽的手機頁面。

? ? 我伸到一半的手僵在了原地。

? ? 那是網(wǎng)頁版的尋人啟事,手機屏幕的正中間,是一張巨大的、我的照片。

? ? 她似乎終于感覺到了背后有人,有些遲疑地回過了頭。

? ? 這個空間宛如變成了電影里的定格畫面。

? ? 我和她對視了兩秒,隨后立馬丟下便當盒,朝門口跑去。

? ? 她伸出手想拉住我,卻被我掙脫了。我正要跑到馬路上的時候,聽到她在后面大喊“等一等,我沒有打算告訴任何人。”

? ? 這句話讓我的腳步遲疑了一個瞬間,隨后便被門口的臺階絆倒了。

? ? 她在后面發(fā)出了一聲驚呼,趕緊跑到了我身邊,在確認我只是擦破了膝蓋的一點皮之后長舒了一口氣,不斷念叨著“太好了,沒摔傷就好”,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 ? 我依然對她懷有警惕,躲避開了她來觸碰我膝蓋的手。她似乎有些受傷地垂下了頭。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有些悶悶地開口了。

? ? “我確實是在晚上七八點的時間看到了這個網(wǎng)頁,感覺這上面的女孩子與你長得很像,這才意識到你一直都沒有下來去吃晚餐。但是看你的樣子,我覺得你一定是出于某種特殊的原因才帶著吉他和行李從家里跑出來的。所以我沒有想要告訴任何人。真的?!?/p>

? ? 像是怕我不相信一般,她抬起頭認真地看了我一眼,語氣也變得有些急促了?!半m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你既然是主動逃走的,那就一定有你的理由。這件事我會替你保密的,但是最好還是明天就離開這里,去一個更遠一點的地方?,F(xiàn)在信息網(wǎng)絡十分發(fā)達,這樣下去你很容易就會被找到的?!?/p>

? ? 我盯著她看了半晌。她的眼神看上去透露著單純的真誠,擔心與焦急似乎都要滿溢而出。輕輕嘆了一口氣,我點了點頭,握住她的手,過了好幾秒才松開。

?

? ? 回到房間之后,我不得不開始在心里思考明天的計劃。

? ? 要去哪里呢。或許還是越遠越好吧。可是像這樣毫無目的地地游蕩真的沒問題嗎。看了一眼錢包里的余額,感覺也只剩下了和一張車票錢差不多的金額。但是也沒有其他選項了??傊魈煸缟暇统霭l(fā)去車站吧。

? ? 那個厚重的藍色本子依舊攤開在地毯上,幾乎已經(jīng)被我如數(shù)讀盡。我把它拿起,發(fā)現(xiàn)只剩下了最后一頁。也好。輕輕嘆了一口氣,明天出發(fā)之前再把最后的這個部分看完吧。就當是為自己鼓起多一點的勇氣。

? ? 現(xiàn)在應該是睡眠時間了。

? ? 我洗漱完,把吉他和本子都裝好,確認了房間門反鎖之后,拉下了燈光的電源。

?

?

Chapter 3 聲音、只有你聽到

?

? ? 目之所及的世界全部被沾染上了清淺的藍。你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同時若隱若現(xiàn)的還有我搖搖晃晃的身影。像正在沖洗的膠片一般,不連貫的、模糊的畫面正在慢慢地、逐漸在腦海里形成清晰的映像。

? ? 又來了。內(nèi)心的某個部分,某個自己輕輕發(fā)出了一聲嘆息。被重復播放過不知道多少次的夢境。最開始還會強迫自己醒過來,然后睜著眼睛直到黑夜散盡,后來重復的次數(shù)多了,也就習慣了。

? ? 也不能用噩夢來稱呼它吧。畢竟都是實實在在發(fā)生了的事情。

?

? ? 那是在我的生日即將到來的兩天前,也是我與你冷戰(zhàn)半個月后你第一次來找我說話。星期一。我選擇了去上學,而你果然沒有出現(xiàn)。午休后你卻找到我,低低地說,“放學之后我們重新逃走一次吧”,像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

? ? 我從未與你冷戰(zhàn)過那么長的時間。之前每次有類似的情況發(fā)生,你都會在第二天就來找我,交給我喜歡的藍莓味糖果表示和好。那一次卻整整持續(xù)了兩個多星期,每天我都以為你會朝我走過來對我說話,可你一直沒有來。

? ? 這次的星期一,午休結束后你終于從窗外朝我揮了手,我走出教室,你卻沒有給我?guī)枪N矣行┎话?,但還是說了好。

? ? 回到座位上時,一種想哭的感覺忽然襲擊我,我才意識到,原來我一直在等。這讓我有點難過,有點生氣,同時卻也有點害羞。

? ? 奇怪的是即便到了現(xiàn)在,不管是在夢境里還是在現(xiàn)實中回想,我都完全記不清當時與你吵架的起因。在網(wǎng)上搜索,得出的結論是自我保護的選擇性失憶。

? ? 不過到了現(xiàn)在,不論那次吵架的原因是什么,也都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

?

? ? 你一如既往地站在了教室的后門,看到我出來后沒有說話,而是直接轉(zhuǎn)身往樓梯的方向走了過去。我也同樣沒有開口,默默跟在你身后。我能猜到你要去哪里。

? ? 在某一次逃亡游戲里,一不小心坐新干線坐了很遠。我們不抱希望地跳下站點,卻在沒走多久之后就發(fā)現(xiàn)了它。景色很漂亮的小山,往里走,穿過一個洞穴,會有一條巨大的河流。去過那么多次,卻沒有遇到過其他任何人。于是我說,這是我們的秘密基地。你輕輕地笑,說好。

? ? 在那個地方不可以吵架,這是我和你的共識。

? ? 這次你也會去那里的,我看著你往前走的身影想道。果然是和之前一樣熟悉的路線。我看著你的背影不斷在預料得到的地點拐彎,之前輕微的不安與賭氣般的情緒好像也慢慢消失掉了。

? ? 到了車站的時候,天氣卻逐漸陰沉下來。這是我們第一次在下午放學后往那個方向走,并且感覺似乎隨時可能下雨。但你沒有停下邁上車廂的腳步,所以我也沒有開口。

?

? ? 搖搖晃晃的車廂里,我不斷斜瞟著身邊的你的動作與表情。你的手指耷拉在身側(cè)絞成一團,指尖因為注滿了血液而微微泛紅。你似乎有點緊張。鼻尖上掛了一顆小小的汗珠,你卻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不由得讓我反而更加好奇你究竟將要與我說些什么。

? ? 在路途中你始終沒有開口。而等我們到達站點的時間,天空的明度已經(jīng)掉了好幾個頻段。云似乎被壓得很低。我有些猶豫要不要開口沒有帶傘的事情,卻看到身邊的你皺了皺眉,思考了幾秒,最后終于下定決心一般還是往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 ? 我們來到那座山丘之上的時候已然下起了雨。你有些艱難地擦了擦鼻梁上的鏡片。我認真地看著你的每一個動作。此時的我,只感覺你似乎是在糾結了很久以后終于做出了某個選擇,所以無論如何也想要走到那個地方然后開口。因為好奇那到底是什么樣的事情,我決定只是跟著你就好。但隨著我們逐步接近那個洞穴,雨勢也越來越大。我的不安重新出現(xiàn),并且開始以極高的速率膨脹。那句“要不下次再來吧”好幾次到了喉嚨眼,但是看著你有些困難地在雨里往前的模樣,最終還是沒能吐出任何一個字。

? ? 如果我說了就好了。如果。

? ? 可即便明白這是我的夢境,我都沒能力阻止接下來的事情在腦海里繼續(xù)播放。

? ? 更不用說在一切都已成定局的當下。沒有這樣的如果。

?

? ? 等我們艱難地到達洞穴的另一端,全身都已經(jīng)被淋濕。你終于回頭,站定,對我說了一句話??墒秋L聲夾雜著雨點在耳畔轟鳴,我沒能聽清。

? ? 急切地渴望著搞懂你究竟說了什么的我邁步向你走近,剛想對你說出“再說一遍好嗎”,卻腳下一滑跌入了旁邊的那條小溪之中。

? ? 我不會游泳。

? ? 你沒有半秒鐘的猶豫,朝著我的方向跳了下來。

? ? 因為暴雨的原因,今天的水流也比往常湍急很多。你的身影在眼前天旋地轉(zhuǎn)地晃動,我嗆了好幾口水,終于抓住了你的手。你把我往岸的那邊拽去,就在我覺得力氣似乎要被用光的時候,看到了從岸邊伸出來的一截樹枝。拼盡全力伸手夠到了它,一股急流卻突然從我和你的中間穿過,我們的身體被分隔開。

? ? 你的眼鏡不知道被沖到了哪里。你的身體朝下游漂去,我大喊著提醒你右邊有一塊可以夠到的石頭,可失去了眼鏡的你沒能看見。

? ? 你的手在空中無力地撲騰,最終卻還是什么也沒能抓住。

? ? 自上而下的急流把你沖得越來越遠。你似乎用盡了全力般地抬起頭看向我的方向,用幾乎要破音的音量大喊著什么。我用盡全力去分辨你的聲音,那近乎嘶吼的話語模模糊糊拼湊出的形狀。

? ? “不要告訴任何人----....”

? ? 我沒能聽到后面的內(nèi)容。你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

? ? 那成了你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

?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世界好像都已經(jīng)變得像陌生的次元。肩膀被抓緊了搖晃得顛三倒四。耳朵邊炸裂開反反復復的、同樣的問題。警察的車燈亮著。那是什么,救護車嗎。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的我的父母,和表情失控、滿臉淚水的你的父母像外星人一般張合著嘴唇,卻沒有一句話語能被耳朵捕捉,進而被大腦理解。

? ? 腦海里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盤旋著那句話。不要告訴任何人。不要告訴任何人。

? ? 不要告訴任何人。

? ? 后半句是什么。后半句會是什么。

? ? 不要告訴任何人的是什么。

? ? 月島涼。你在生命的最后讓我保守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

? ? 我在腦海里排列組合出了所有的可能性,但卻還是想不出。

? ? 我想不出。我真的不知道。甚至連可能的可能性我都找不到。

? ? 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對你一無所知。

? ? 哪一句話會是那個問題的答案。我不懂。因為找不到答案,從這一刻起我決定什么也不說。

? ? 只要我什么也不說,那就不會弄錯。

?

? ? 而以往我最最期待的、同時標志著夏季伊始的生日也被遺忘。

? ? 6月22日,梅雨依然沒有結束,我躺在床上陷入深昏睡。

? ? 這一年的夏天沒有來。對我而言,以后也再也不會來了。

?

?

?

?

「わからないから 言葉のずっと向こうで

この喉を通るさよなら呑み込んで

眠っている」

/正因無法理解 才始終棲居于話語的彼端/
/將這句穿過喉嚨的永別吞食/

/陷入沉眠/


六月。遙遙漸漸、停停落落,海月如織裊裊。你細語若波。

七月。影影綽綽、綿綿渙渙,百日紅曳曳燦燦。你笑靨如花。

八月。重重漾漾,疊疊幻幻,入道云忽忽顫顫。我心亦如此。

你即是綻放在宇宙盡頭的遠花火。只坐在這里就好。笑著就好。即便我竭盡所能描摹的你依然只被存放于話語的彼端,即便吐出一整個夏季的你于我而言如夢境般不真實。

只要能聽到你的聲音。夏天便不會結束?!?/span>

?

Chapter 4 靴上花火、被遺忘的故事

?

? ? 鬧鐘還沒響。迷迷糊糊睜開眼,我打開手機確認了時間。6:03。沒有窗戶的這個空間,目之所及皆為籠統(tǒng)的黑暗?;蛟S是因為害怕錯過鬧鐘,身體潛意識里提醒自己要早起,導致了比平時還要醒得更早。

? ? 翻了個身,本以為還要與席卷而來的睡意掙扎一會兒,卻發(fā)現(xiàn)自己意料之外的清醒。

? ? 最開始的一段時間,每天醒來的時候還有一種疏離與不習慣,仿佛從來都不認識自己,又仿佛是穿越到了另一個世界。從睜開眼到意識回到體內(nèi),要花很長一段時間來確認,月島涼不在了,而我仍然在這里。雖然不會說話了,我仍然在這里。

? ? 后來就習慣了,伴隨著溺水一般的瀕死感。從壓抑得快要窒息的夢境里逃離出來,時不時要強迫自己大口呼吸。那樣的時間,我熟悉得近乎絕望,又絕望得近乎陌生。

? ? 停下來。不要再想了。今天要做什么?起床,去很遠的地方。

? ? 很遠的地方是哪里。不知道。反正都沒你。沒什么差別,都一樣。

?

? ? 慢吞吞地洗漱了,記得還有一頁你的字跡可以閱讀。于是擦干雙手,縮回被子里,雖說已經(jīng)不用拿被子蒙著頭了,但是今天有點冷。

?

“存活在海洋里的生物無法做夢。

進入夢境會讓大腦失去對軀干的控制,然后溺死。

單形慢波睡眠。

不過或許它們也不需要夢境吧。畢竟已經(jīng)生活在夢境之中了。

真好啊,如果能以這種方式溺死的話?!?/span>

?

“為什么要進食呢。將其他的物體通過食道接納到自己的體內(nèi)。胃真是個厲害的器官。

每天都在與陌生的、從外界入侵的不同物質(zhì)戰(zhàn)斗的胃真是個厲害的器官。

是我的話應該做不到吧。

食物滑過喉管的感覺讓人悲哀。

但是進食之后這種莫名其妙的安心感又是從何而來呢。

真糟糕啊。食物和我?!?/span>

?

“疊加所有頻率的光線會變成白色。疊加所有色彩的顏料卻會變黑。手指染上了它,沒能洗干凈。

快畫完的時候突然有點悲傷,簡直快要幸福得完滿的程度?!?/span>

?

? ? 依然是我習慣了的意義不明。沒關系,反正之后還會看很多遍。雖然也不知道在25歲之前能理解里面的多少。

? ? 我拿手指在耳后別住了滑落下來的頭發(fā),緩緩翻動了厚重的紙張。最后一頁了。看完就該動身了。

? ? 可當我看清那個頁面上的內(nèi)容的瞬間,瞳孔竟忽地皺縮。

? ? 最后一頁上、落在正中間的字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激動,你的字體歪歪扭扭。

?

“鋪天蓋地的藍交織著透明得快要碎掉的純白晃晃蕩蕩顫動光暈降落出瀲滟的鱗片狀觸感如同鯨魚眼睛里潮濕的氣候或者吐息一般水汽蒸騰的月亮是指尖描摹的圓圈軌跡散開發(fā)藻一般的星河旋轉(zhuǎn)出魚線樣的睡眠心臟鼓動出觸角樣的旋律所編織的夏天就在這一刻全部消失而恍惚著重現(xiàn)?!?/span>

?

“如果可以的話,好想再去一次啊。

阿澤爾勒姆。”

?

? ? 我的心臟開始狂跳。

? ? 阿澤爾勒姆。

? ? 前半段無法斷句的怪異文字被我忽略,我只是凝視著最后清淺而簡單的兩行,如同一滴裹挾著色彩的雨落在了視網(wǎng)膜正中央,世界終于暈染開了些許細微的色彩。

? ? 你有想去的地方。你想再去一次的地方。

? ? 阿澤爾勒姆。

? ? 你未完成的心愿。我居然還有可以為你所做的事情。

? ? 除了保守那個至今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秘密以外,我居然還有可以為你所做的事情。

?

? ? 自從你離開以后我似乎第一次覺得呼吸變得順暢。

? ? 要去。我要去。

? ? 我顫抖的手指簡直快拿不住這個厚重的本子。這兩年以來一直渾渾噩噩、不知如何是好的、如無頭蒼蠅亂竄般混沌而糟糕的、我的人生,在這一刻忽然出現(xiàn)了意義。代替你去到那個名叫阿澤爾勒姆的地方。

? ? 這份忽然降落的意義實在過于猝不及防,讓我近乎欣喜若狂。

? ? 我要去。

? ? 不管它在哪里,有火山、地震還是除了海水之外一無所有,我必須去。

? ? 比起那句我耿耿于懷了太久卻依然不知答案的、不能告訴任何人的言語,這兩行簡短的字跡,似乎才是更接近你心愿的心愿。

? ? 既然這樣,那就讓我來替你完成。

?

? ? 我迅速地掏出手機,斗志昂揚地開始檢索這個地名。

? ? 出乎我意料的是,搜索顯示“無結果”。以為是網(wǎng)絡不通暢,或者是搜索軟件出了問題,退出再重進、再次檢索了好幾遍,頁面卻也依然是同樣的反應。

? ? 這是一個沒有顯示在地圖上的地名。

? ? 可是你的文字,用的是“再次”。也就是說,這是你去過的地方。

? ? 我的大腦開始飛速地旋轉(zhuǎn)。記憶回溯到了三年前的夏天。當時你的父母帶你去了海外旅行,目的地是瑞典。當時的我還不知道這是夜鹿專輯里的、與Eimy和Elma的故事有關的地域,只記得你回來之后興致很高地為我講述了很多旅行中的細節(jié)。當時的你的眼神和表情都宛如發(fā)著光,讓還沒有出遠門旅行過的我十分向往?;蛟S是看出來我的羨慕,你趕緊收斂了神色,輕輕笑著對我說,“小希之后一定也有機會可以去的。”

? ? 如果有讓你印象深刻到會記錄在這個本子上的地點,我想只能是在那場旅行中你所接觸到的、那個國度的一角。

? ? 即便前面稍顯怪異的文字無法被我很好的理解,但我能感知到你描繪的,或許是一個海上的島嶼。

? ? 既然這樣,那就去到那里再找。

? ? 現(xiàn)在要解決的問題是,我沒有能夠去往遠方的旅費。所以當務之急是,我需要錢。

? ? 我需要賺錢。

? ? 而我所知道的最具有可能性的、盡管也是最難以赤手空拳在其中生存的城市,只有那一座。

? ? 沒有其他選擇了。下一個目的地,就去東京吧。

?

? ? 整理好行李下樓的時候,時間已經(jīng)接近八點。

? ? 前臺的女孩有點擔心地看著來退房的我,壓低了聲音問我是否已經(jīng)決定了今天去哪里。我拿筆寫道,東京。她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一般地眨了眨眼,似乎想說些什么,最后卻也沒能開口。給我把房費打到了最低折扣,她輕輕嘆了口氣,小聲說道:“祝你好運?!?/p>

? ? 我笑著輕輕朝她點了點頭,隨后便帶上我的吉他與行李箱離開了這里。

?

? ? 站在搖搖晃晃的車廂,好不容易把手里的箱子扶穩(wěn)。我心里想著已經(jīng)近乎空空如也的錢包,不由得嘆了口氣。

? ? 到東京的路途比我想的更遠,車費也比我想象中還要貴,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應該已經(jīng)是傍晚了,而現(xiàn)在的我全身只剩下夠買一個面包的錢。今晚可能只能在便利店度過了,我心想。雖然不是一個喜歡規(guī)劃的人,但也不得不開始考慮起了生存的問題。只是一晚上的話還好,但這樣下去終歸不是個辦法。現(xiàn)在的我有什么可以讓自己賴以生存的技能呢。

? ? 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車門上倒映出來的自己,最后目光還是落到了右肩背著的吉他包上。在腦海中回顧了一遍自己能記下的旋律,發(fā)現(xiàn)我除了夜鹿以外什么也不會。但也沒辦法了,總之今天先這樣試一試吧。之后的事情,就到了東京后再想。

? ? 轉(zhuǎn)了幾趟車后終于坐了下來。我戴上耳機,把歌單調(diào)成了順序播放。一邊分辨著每一首歌里的吉他旋律,一邊把頭靠在窗上,不知不覺里居然進入了睡眠。

?

? ? 迷迷糊糊被手機提示音叫醒,原來已經(jīng)到站了。攜帶著還沒散盡的睡意與淡淡的疲憊感走下車,卻霎那間被這座城市的景象激了個清醒。目之所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稍有不慎就會被擠得失去自己的方向。走到街上后更是被高聳的建筑物所投下的陰影壓得透不過氣來。初次見面,這座城市就毫不客氣地為我展現(xiàn)了它令人感到壓迫的一面,讓我稍微有些惶恐。

? ? 在路邊找到一家便利店,用身上最后的硬幣買了面包當作晚餐。坐在角落歇息了一會兒,眼看天色漸暗,我嘆了口氣,背上行李重新往外面的繁華街走去。

? ? 在四面八方都是燈紅酒綠的建筑物的空間,人真的很容易失去方向感。在亂轉(zhuǎn)了一陣后,我已然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好在最后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條人流量比較高但并不太喧囂的街道。選擇了一個比較合適的位置,我將行李箱在身邊放好,拿出吉他,把吉他包打開放在了地上。

? ? 之前從來沒有過在街道上彈響吉他的體驗。往來行人投射過來的好奇的眼光讓我有些退縮。看到我背好吉他站定,有幾個人也停下了趕路的腳步,站在了距離我?guī)撞竭h的地方看向了這里。我感到自己雙頰發(fā)燙,手指也止不住地有些顫抖。但沒有太多時間給我猶豫了。

? ? 閉著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我奏響了手中的吉他。

?

? ? 出于緊張,我彈出來的音色顯得有些僵硬,第二句還把和弦給彈錯了。但隨著手指活動起來,樂音在耳邊綻放開后,我的緊張感反而慢慢消退了。我似乎回到了自己的臥室,跟著腦海中的歌聲不斷按響早已經(jīng)熟悉的和弦,用腳尖打著節(jié)拍自由地演奏起來。之前彈琴時的輕松和舒適感再次到達了我,不久之后我的演奏就變得從容了許多。

? ? 盡管如此,好幾個站在我面前的人等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我只是光彈奏,并沒有開口唱歌的打算,便失望地走了。

? ? 也是啊。只把吉他部分拎出來的話,在不是很熟悉原曲的人耳中或許只是雜亂的音塊,既沒有和其他樂器的相得益彰,也沒有吸引人注意的人聲,聽不下去也是理所當然的吧。我對他們的行為非常理解,但是內(nèi)心的一角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失落。一首歌還沒有彈完,面前的人已經(jīng)輪換了好幾批,沒有人駐足在我面前聽完這首歌。失落感將我團團包裹住,我的目光落在他們行走的腳尖,差點又彈錯一個音。

? ? 不行,不能氣餒。我搖了搖頭,提醒自己把注意力轉(zhuǎn)回到手中的琴弦之上。這樣下去只會越彈越糟糕。我決定不再留意面前的人群,就當是自已與自己的一場練習好了。把目光投射到自己的指尖,我全心全意地捕捉起了腦海中的旋律,并隨著它演奏出最合適的樂音。

? ? 洋蘭,說吧,在那個夏天綻放。我一首接一首地彈奏著,將我所在的空間與他人的嘈雜聲隔絕開來,世界仿佛已然成為泡影。

? ? 下一首是靴上花火。

?

? ? 只是奏響了前奏而已,我的心臟便開始隨之顫動。我深愛著這首歌。不知為何,第一次聽到它時我就想起了與你共度的、夏日祭的夜晚。

? ? 那天我穿著不習慣的木屐,把頭發(fā)在腦后挽成花朵的形狀。你說我的浴衣顏色很好看,牽住我的手帶我去買蘋果糖??墒峭鶃淼娜巳簺_散了我和你,我大喊你的名字,卻沒能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抽身,我蹲在街邊揉搓被木屐磨得通紅的腳?;ɑ鸫髸_始了,現(xiàn)在卻只有我一個人。想到這里我有點委屈,差點要哭出來,左肩后卻伸出了一只鮮紅的蘋果糖。我轉(zhuǎn)過身,看到你站在面前,帶著好像要哭出來一般的溫柔笑容,輕輕地說,小希,我來了。

? ? 后來每次聽到這首歌,腦海里總會浮現(xiàn)那個煙火漫天的夜晚,你提著我的鞋子,讓我趴在你的肩頭,手里的蘋果糖我舍不得吃完,因為倒映在上面的、煙火的色彩真的很好看。

?

?

「ねぇ ねぇ

何か言おうにも言葉足らずだ

空いた口が塞がらないから?

から」

/喂,和你說哦/

/我其實一直想將那份感觸傳達 可言語卻干枯匱乏/

/就算張開嘴 卻也只是空空如也/

/正因如此.../

?

? ? 腦海中歌聲出現(xiàn),我的世界也開始旋轉(zhuǎn)。一瞬間似乎一切都顛倒過來,面前的不再是往來的人群,我所處的也不是這座巨大的城市。我在夜空中不斷升起,而在似乎很遠又如同觸手可及的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近乎透明的、透著薄薄光暈的身影。不用去費力確認,我也可以知道那是你。

?

「忘れていくことは蟲が食べ始めた結果だ

想い出の中じゃいつも笑ってる顔なだけ」

/逐漸在遺忘的事實 一定是因蠶食記憶的蛀蟲所致/

/回憶只剩下了你一直以來都無比瀲滟的笑顏/

?

? ? 是否有一天,我所擁抱的、關于你的全部記憶也會被那名為遺忘的蛀蟲侵蝕得千瘡百孔呢。

? ? 是否有一天,即便知道回憶中存放著你的盈盈笑臉,我卻連它的輪廓都忘記。

?

「夕暮れた色 空を飛んで

このまま大気さえ飛び出して

真下、次第に小さくなってくのは

君の居た街だ

靴の先に花が咲いた

大きな火の花が咲いた

心ごと殘して征こう、だなんて憶う

そんな夏が見えた。」

/日暮降臨、我于空中躍起/

/就這樣一直上行 直到?jīng)_破大氣層吧/

/在我軀體之下逐漸變得越來越小的/

/是你曾居住過的街道啊/

/在鞋尖之處花朵盛放/

/綻開一串火焰般的亮色/

/將心臟的全部留下踏上征程吧、記得曾有過如此想法/

/抬頭卻見到了這樣的夏天/

?

“要是能隨著煙火一起升空就好了。

被溫暖的、灼眼的火焰包圍,上升,煙霧在我的背脊上畫出好看的曲線。我卻不會因此無法看清。

我將很容易地找到你居住的街道,然后再找到仰起頭看向我的你。

那一刻萬籟俱寂,你的瞳孔被我盛得流光溢彩,如同孕育了所有可能性的元宇宙,盛大而莊重得超過你的任何一只夢境。

而我借著轟鳴掩蓋羞澀把一生的話語如數(shù)吐露,最后變成溫柔的灰燼降落在你的肩膀和鞋尖。

一半親吻你將要走過的路,一半舔舐你綿軟的體溫。

這便是我想傳達給你的夏天。

?

? ? 不知道是我的理解亦或是你的理解在腦海中交織、重合,我盯著自己的鞋尖,強迫自己不許眨眼,直到有些發(fā)酸的視野上綻開我渴望的那片花火。

? ? 而你一定就在其中某一朵的身后吧。如果此刻我也能化作夜鷹,朝著你的方向義無反顧地奔去,你是否會在某個時刻突然出現(xiàn)呢。

? ? 依然帶著泫然欲泣般的笑容,依然顯得有點羞澀而靦腆,依然緩緩地舉起亮晶晶的蘋果糖,對我伸出手,說,小希,我來了。

? ? 月島涼,記憶里每一次和你走散,最后總是你來找我??傻鹊轿裔θ恍盐虬愕貋韺ふ夷愕臅r間,卻再也沒有那個機會找到你了。

?

? ? 一曲終了,我卻如同還被遺忘在了這組旋律所描摹的那個世界,遲遲沒能夠移開盯著鞋尖的目光。我忘了下一首要彈奏的歌,忘了我所處的空間,也忘了我現(xiàn)在需要做的是什么事情。直到有一個身影慢慢移動進入視野,在我的身邊站定,開口打破了我的恍惚。

? ? “你剛剛彈的,是靴上花火吧。夜鹿的歌。”

? ? 我有點迷茫地抬起頭,看到眼前出現(xiàn)了一張放大的臉。一瞬間差點喊叫出來。這是一張與你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同樣帶著厚厚的黑框眼鏡,同樣親切卻又讓人感到稍微有些疏離的氣場。

? ? 但是這樣的感覺僅僅只出現(xiàn)了一個瞬間。下一秒我就立馬反應過來,這不是你。

? ? 帶著一絲窘迫與不知所措,我輕輕點了點頭。沒有想到會有人愿意聽完了只有吉他部分的歌,還走過來與我搭話。就在我猶豫著該怎么告訴他我無法說話的時間,他又開口了。

? ? “上一首是在那個夏天綻放。上上首是說吧。你是按照夏草成為了阻礙的專輯順序來彈的呢。那么下一首應該是——”

? ? 他的聲音與我腦海里的聲音以相同的速率播放了。我驚異地抬起頭。
? ? “云與幽靈?!?/p>

?

? ? 他認真盯著我的手指,又聽完了我彈奏的一整首歌。

? ? “你的演奏相當漂亮啊。”隨著最后一個音結束,他瞇起眼睛拍起了手。“不管是情緒、力度還是演奏技巧,感覺都不輸職業(yè)吉他手。你現(xiàn)在是某個樂隊的成員嗎?還是屬于某個特定的工作室...”他好奇的眼光落在了我身上,試探性地詢問到。

? ? 我搖了搖頭,并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用雙手交疊著打了個叉,表示我無法發(fā)聲。

? ? “抱歉...居然不能說話嗎。”他似乎有些驚訝,但過了幾秒就又回到了之前淡定的狀態(tài),說道:“那就由我來問問題吧,你點頭或者搖頭回答就好了??梢詥幔俊?/p>

? ? 我認真地盯著他看了一眼。雖說最開始把他錯認成了你,但仔細看還是會發(fā)現(xiàn)你們并沒有那么相像。面前的這個男生年齡看起來比我和你要更加成熟一些,神色上也有種經(jīng)歷了很多事情的人才會有的泰然自若。如果要簡短描述的話,那就是他比我和你更像大人。

? ? 但是他給人的感覺并不壞。于是我輕輕點了點頭。
? ? “你是剛來東京不久嗎?!秉c頭。

? ? “你是一個人來的嗎?!秉c頭。

? ? “出于某種特殊的原因?”點頭。

? ? “你現(xiàn)在有工作嗎?!睋u頭。

? ? “那你需要一個嗎。”

? ? 聽到這句話,我不由得微微睜大了雙眼。再次打量了他,他也帶著淡淡的笑容看向我。衣著體面,談吐自然,他不像是壞人。最重要的是,我現(xiàn)在確實很需要一份工作。

? ? 于是我點了點頭。

? ? 他露出牙齒笑了?!拔沂恰瓹yan Chimaera’工作室的主管葉山昂。我們的工作室最近正好在尋找吉他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過來試試看?!?/p>

? ? 我沒有猶豫。把吉他放回包中,提上行李箱,我跟著他來到了他的工作室。

?

Chapter 5 夜行、寂寞的頻率

?

? ? 我們前往工作室的路上,他電話聯(lián)系了好幾個人。當我提著箱子氣喘吁吁地拉開門的時候,已經(jīng)有好幾個人坐在里面等待了。

? ? 我環(huán)視了一圈,發(fā)現(xiàn)他們要不就留著五顏六色的長頭發(fā),要不就是滿手臂紋身,我不由得有些瑟縮,躲到了葉山昂身后。

? ? 葉山昂向那幾個人點了點頭,也不看我的表情,就把我從他身后拉了出來介紹道:“這就是我剛剛和你們說的那個女孩子?!彪S后他看著我笑了:“不用怕,這些都是我合作過的做音樂的伙伴,雖然看起來可能有點可怕但其實人都挺好?!睅臀曳藕眯欣钕?,他指了指我依然背在身后的吉他:“給他們彈幾首聽聽吧。彈你喜歡的夜鹿就好?!?/p>

? ? 雖然還是有些恐懼,我還是依照他的指示乖乖從包里拿出了吉他,把自認為彈得還不錯的幾首曲子依次在他們面前彈了一遍。

? ? 從我彈響第一個音,一直到我撥出最后一個和弦的期間都沒有人說話。幾曲終了,我有點忐忑不安地垂下手,等待著他們的評價。

? ? 沉默。十秒過去了,還是沒有人開口。

? ? 在此之前我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家中練習,從沒有給其他人聽過,自然也沒有得到過任何人的評價。因此,我對自己的水平完全沒有客觀的認知。就在我懷疑他們是不是都覺得我彈得太爛不好指出的時候,忽然一聲洪亮的叫喊打破了安靜的空氣,把我嚇得抖了一抖?!昂?!”那是個中年黃毛大叔,他“砰”地站起來,啪啪拍響了手。我和他對視了一眼,差點被他的表情又嚇一跳,他兩眼簡直在放光。

? ? “不得了啊不得了。我還以為葉山昂這小子又在吹牛呢,沒想到這次真的找來個大的。”說完,他走到我面前,連珠炮一般問了我一大堆問題。吉他學多久了,在哪學的,有參加過演出嗎,之前有沒有過樂隊的經(jīng)歷...葉山昂向他解釋了我沒法說話,隨后他便一個個拆開了問我,我也依次用點頭和搖頭回答了他的問題。得到答案后他瞪大了雙眼?!安坏昧?,你簡直就是個天才啊?!?/p>

? ? 我被他夸得有點不知所措,仰起頭看向身邊的葉山昂,只看到他也報以肯定的笑容,甚至還炫耀一般地拍了拍那個黃毛大叔的肩。

? ? 此后我按照黃毛大叔的指示彈奏了一系列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意義的樂句,我想或許是在探測我的吉他技巧到底達到了什么樣的程度吧。正當我思考著這些問題的時候,他們把我拉到了里面一個工作室里。我還以為接下來會系統(tǒng)性的詢問我的出身履歷之類的問題,結果沒想到我被他們晾在了一邊,只能聽到那邊傳來嘰里呱啦的聲音,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討論什么東西。出于好奇,我豎起耳朵想聽聽他們究竟在說些什么,最后卻也沒分析出個所以然。

? ?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我都感覺開始昏昏欲睡的時候,葉山昂走到了我的身邊,告訴我,我被錄用了。之后那個黃毛大叔將會系統(tǒng)地教我一些音樂知識,包括其他樂隊的歌曲。剩下的人里面有鼓手、貝斯手、鍵盤手與歌手,他們預計會在兩個月之后進行一場小型演出,希望我可以在那之前調(diào)整好狀態(tài)加入其中。除此以外,還有專門的人員會為我在網(wǎng)上建立自己的賬號并協(xié)助我投稿相關的內(nèi)容。他一下子丟給我了這么多規(guī)劃,讓我有些不知所措,趕緊從箱子里掏出筆和本子開始記錄。他看著我手忙腳亂的樣子似乎感覺很有趣,在旁邊哈哈大笑起來。

? ? 過了半天,他才似乎想起來什么似的問我:“噢對,好像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呢?!?/p>

? ? 我猶豫了一下,在面前的紙上寫下:“千瀨希。但是我想以[Tsuki]這個名字活動?!?/p>

? ? 他短暫地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說,那是你的自由。

?

? ? 我的生活一下子變得充實起來。葉山昂給我安排了很系統(tǒng)的工作時間表,每天都有新鮮的知識要學習,樂隊演出的準備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我適應得很快,全新的技巧和吉他譜也都可以迅速地記住,經(jīng)常被黃毛大叔(他讓我們叫他阿徹,但是反正我沒法說話,所以還是經(jīng)常在心里叫他黃毛大叔)狠狠一頓猛夸。我在網(wǎng)上建立的賬號也在工作室的指導和管理下獲得了一定的人氣,一下子就漲到了2萬粉絲,甚至有人在評論區(qū)說“會為了看Tsuki醬的演奏去到現(xiàn)場”。能擁有這么多聽眾,將要作為樂隊的成員在臺上進行表演,還有人打算為了我專程來到現(xiàn)場,這全是之前的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并且這一連串的事情全都在短短一個月內(nèi)發(fā)生,我一時間都沒能很好地接受這一事實,每天都感覺恍恍惚惚。

? ? 同樣也是因為這種每天都被完全填滿的極端的充實,我沒有了無所事事的自由,也少了一個人發(fā)呆的時間,同樣也很久沒再打開你的那個沉重的藍色日記本。但是在內(nèi)心深處的角落,一直有一個聲音暗暗提醒著我,我是因為什么而最終走上了這樣的道路,我又是為什么在這里。就連現(xiàn)在所有人叫我的[Tsuki],這個稱呼都是關于你。最開始還會不太習慣,總覺得他們是在喊其他人,但是又總能在短短零點幾秒內(nèi)反應過來,這是現(xiàn)在已然被你命名的我。

? ? 就在這樣的滿滿當當?shù)娜粘膛c稍稍復雜的心情里,演出的日子也在慢慢靠近。最開始所選定的曲目全都是我沒有聽過的歌,但是因為我的加入,葉山昂換掉了其中的一首,將它改成了夜鹿的夜行。我問起節(jié)目單的改變,他略微勾了勾嘴角,說他覺得這首也不錯。

? ? 盡管這個決定加大了其他成員的工作量,也遭到了一些抱怨,葉山昂還是堅持了這個決定。某一天這首歌的排練結束后,其他成員早早地走了,而我背著吉他包磨磨蹭蹭地出門時突然撞上了門口他的目光。盯著我看了一會兒,他忽然輕輕笑了。“你果然還是只有在彈夜鹿的時候格外不一樣?!币娢矣行┗艔?,他補充道:“不是說你其他的歌彈得不好。如果只聽歌的話,每一首的演繹都近乎完美,但是如果把目光投向你這個主體,會感覺只有在他們的歌曲奏響的時間,才真正充滿了生命力?!?/p>

? ? 他移開視線,似乎顯得有一點緊張?!斑@樣的你,很特別,也很迷人。或許這才是為什么我還是希望你的首次登臺演出里能夠有一首這樣的歌吧?!?/p>

? ? 說完這句話,他就轉(zhuǎn)身走了,也沒有回頭看我的表情。我愣了愣,還沒來得及表示感謝,他的身影便已然消失。

?

? ? 演出的日子終于到來了。明明知道晚上九點才開始,我卻醒了個大早。本以為會是第一個來到工作室的人,卻發(fā)現(xiàn)葉山昂比我到得更早??吹轿业臅r候,他似乎也有點意外,但立馬就回到了平時的模樣,招招手喊我過去吃早餐。我搖搖頭,抱著琴就想往排練室沖,被他在腦門上狠狠敲了一下。

? ? “還有這么長時間可以練習,先給我把飯吃好。”他怒氣沖沖地說道。我不敢反抗,只好乖乖地坐下來開始啃面包和牛奶。

? ? 看著我坐立難安的樣子,他輕輕嘆了口氣?!拔抑滥悻F(xiàn)在肯定很緊張,畢竟是第一次的正式演出。但是不用有太大的心理壓力。你的實力我們大家都知道的,所以對你100%的放心。但是我們同時也都知道這是你的初次登臺,所以即便出了差錯,也是完全可以理解和原諒的。放輕松去演奏就好了。就像平時那樣,彈錯了也繼續(xù)下去就好,不是什么大事兒?!迸牧伺奈业募绨?,他便留下我一個人回到了工作室里。

? ?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此時我才意識到我剛才真的非常非常緊張,這種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的極端緊張甚至讓我有點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是葉山昂的話語的確起到了非常巨大的安撫作用,現(xiàn)在的我似乎已經(jīng)冷靜了不少,至少可以好好咽下嘴里的食物了。一邊暗罵著自己沒出息,一邊大口吃掉了手中的面包和牛奶,洗干凈雙手來到了排練房。

? ? 在我自己一個人練習期間,其他成員也陸陸續(xù)續(xù)來到了這里。于是我們反復排練了好幾次,到了傍晚卻被葉山昂趕出了房間?!叭トトィ鲩T透透氣,別把元氣和精力現(xiàn)在就用光了,到晚上反而一點沒剩下?!辈坏貌怀姓J,雖然和其他成員比起來他的年齡似乎是最小的,但是舉手投足之間都透著一股讓人信服的氣場與威懾力。我們幾個人依依不舍地走出房間,按他的要求走到了旁邊的公園里散心。

? ? “我說啊?!弊咧咧?,主唱小姐姐Alice突然戳了戳我的胳膊,滿臉好奇地問道:“Tsuki醬,你和葉山是情侶嗎?”

? ? 我嚇了一跳,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一邊咳嗽,我一邊手忙腳亂地又是擺手又是搖頭。她看到我慌張的樣子趕緊一邊道歉一邊給我拍背。

? ?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搞錯啦。因為葉山之前一直都不茍言笑的,大家都覺得他高冷正經(jīng)也不是很好相處。但是你來了樂隊之后,感覺他一年的笑容都沒有這段時間的多。大家也都覺得他平時似乎也挺照顧你的,所以都有點好奇你們的關系,但是又不敢直接去問他,所以我就想著直接來問問你。”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吐了吐舌頭?!皠e往心里去,是我多嘴啦?!?/p>

? ? 說完,她又拍了拍我的背,就又跳到了貝斯手和鼓手的身邊,十分自然地融入了他們的談話,只留下我一個人有點茫然,也有點無措地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才好,只得假裝不介意地繼續(xù)往前走。

?

? ? 在略微有些焦灼與緊張的等待時間里,夜晚終于姍姍來遲。我們化好了妝,穿上了同樣色系的演出服,來到了后臺準備登場。就在我準備邁步動身的前一秒,撞上了身邊的葉山昂盯著我的眼神。他看著我笑了笑,低聲說,加油。

? ? 我不由得想起下午Alice對我說的話,刷的一下竟有點臉紅。避開了他的目光,我背對著他點了點頭,跟在大家身后走到了舞臺中央。

? ? 我們一進場,就響起了鋪天蓋地的歡呼聲,讓我有些眩暈。有些緊張地看向臺下,發(fā)現(xiàn)居然有人舉著寫了“Tsuki”的燈牌,正在沖我輕輕搖晃。差點又要被緊張給吞噬,這時候腦海里突然響起了早上時葉山昂的話語。深呼吸。冷靜下來。別緊張。

? ? 這么告誡著自己,我終于用大約十秒鐘的時間平復了自己的情緒。此時,燈光也暗了下來,觀眾們也漸漸停止了歡呼。演出開始了。

?

? ? 第一首歌是Official髭男dism的Yesterday。盡管原版是男聲,但是我們把它改編成了適合女生唱的版本。彈響第一個音的時候我的手指還有些顫抖,但等到了人聲出現(xiàn)的部分,Alice略微沙啞卻又掌控力極強的聲音一出來,我便將慢慢跟著節(jié)奏律動起來。專心用耳朵捕捉著人聲與鼓點,融入進了這首歌之中,心情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輕松。就在這樣的舒適與自由里,不知不覺竟到了這首歌的尾聲。一曲終了,我們收獲了排山倒海般的掌聲與歡呼。我看著下面揮舞的燈棒與一雙雙充滿期待的眼睛,忽然覺得,舞臺真好。

? ? 音樂真好。就在這一刻,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覺快樂和感動。月島涼,你看,我站到了這里,連你的份一起。

? ? 是你讓我接觸到了音樂,讓我認識了這樣一群人,讓我有了站在這里的動機和理由,從而開始享受這樣的時間。盡管這些想法,我已經(jīng)沒辦法好好用言語傳達給你了。但是變成幽靈的你一定會知曉的吧。是這樣吧。月島涼。

?

? ? 此后我們又按照節(jié)目單的順序,依次演奏了接下來的十首歌。群青、einekuraine、干花...投入到每一首歌里,時間竟在不知不覺間過得飛快。終于,到了最后一首。

? ? 夜行。

?

? ? 這首歌從開頭到副歌的一長段,元素都只有人聲與我的吉他獨奏。即便如此,我卻絲毫沒有感受到緊張。第一個音彈響的瞬間,我便仿佛與音樂融為一體。

?

「ねぇ、このまま夜が來たら、僕らどうなるんだろうね

列車にでも乗って行くかい。僕は何処でもいいかな」

/吶、就這樣夜幕降臨的話、我們會如何呢/

/乘上列車什么的前行吧。我大概去哪都行呢/

?

? ? 世界悄無聲息。一切都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只有我的吉他,Alice沙啞的、帶著一絲悲傷的聲音,以及我的雙瞳里倒映的,在劃動著六根弦的指尖之間若隱若現(xiàn)的,發(fā)著微光的你。

?

「はらはら、はらはら、はらり

晴るる原 君が詠む歌や 一輪草

他には何にもいらないから

波立つ夏原、涙盡きぬまま泣くや日暮は夕、夕、夕

夏が終わって往くんだね

そうなんだね。」

/紛紛、揚揚、飄落/
/晴空萬里的原野、你詠唱的歌謠與一輪草/
/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夏日原野?陣陣漣漪?泫然淚下?日暮西垂/
/夏日即將就要終結了呢/
/是這樣呢。/

?

? ? 其他樂器也加入進來的瞬間,如同在平靜的、微微顫動著波紋的夜晚的靜海上空,忽然擲下了一座沉重而美妙的島嶼。你飛舞在那個厚重的本子上的、柔軟而沾了淚漬的字跡也在眼前浮現(xiàn)。

?

“你的腳印在前方延伸開,如同飄落在地的、微微發(fā)著光的櫻花,相互交疊的樣子自由得我用畫布都難以描摹。

要走向路的前方的話我就跟著你吧。

你的裙擺微微顫動,腳趾舒適地翕張,小腿潔白得如同正在吐息的貝類。時間被遺忘。忽然你停住腳步。我剛想開口詢問,你卻朝我的方向回過頭。

就在這一瞬間世界旋轉(zhuǎn)著上升,連同你搖曳的發(fā)絲和我伸到一半的手指。櫻花樹卻留在原地,搖曳出一場紛紛揚揚的花雨。光暈像被從某個醞釀了千萬年的容器里終于逃竄出來般涌現(xiàn),攜帶著網(wǎng)紗狀的、飄忽而柔軟的喃喃細語,以恒定的頻率緩緩共振。寂寞的頻率。白日毫無預兆地升起,卻又稍縱即逝。

然后忽地降落了,回歸到最初的樣子,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你看著我,淺淺地微笑著。

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但花樹上已經(jīng)空無一物。

一眨眼,原來已經(jīng)是秋天。

一眨眼,你也消失不見?!?/span>

?

「僕はここに殘るんだね

ずっと向こうへ往くんだね

そうなんだね?!?/span>

/我會留于此處/

/而你將去往遙遠的彼岸/

/是這樣呢。/

?

? ? Alice的最后一個音顫抖著停止。

? ? 而我的眼前還在恍惚著。這首歌的畫面、亦或者是你文字描繪出的畫面。

? ? 寂靜。全場沒有任何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十秒,或許二十秒。

? ? 我慢慢抬起頭,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淚流滿面。

? ? 不止是我。有些慌亂地看了看四周,才發(fā)現(xiàn)其他的樂隊成員居然也濕了眼眶。

?

? ? 呼吸都停止了一般的寂靜持續(xù)了大約一分鐘,觀眾席下才爆發(fā)出快要沖破會場的掌聲。

?

Chapter 6 行走,尋找血液

?

? ? 那場演出取得了工作室里史無前例的成功。有用戶在網(wǎng)上發(fā)送了現(xiàn)場錄制的視頻,一個星期間點擊率就突破了500萬。尤其是最后的夜行,彈幕與評論區(qū)幾乎全都是“可以稱之為完美演繹”、“第一次明白了音樂動人心魄的力量”、“如果滿分是100,這是該給120分的演出?!?/p>

? ? 我的賬號也因此爆火,工作室還趁機讓我發(fā)出了一系列難度比較高的翻彈視頻,粉絲數(shù)噌噌上漲。網(wǎng)友與媒體發(fā)布的、打著“17歲的吉他天才少女tsuki”類似標題的視頻也不計其數(shù)。

? ? 單憑這一場演出,我們就獲得了極其可觀的收入,也獲得了許多大公司的合作申請和邀約。

? ? 葉山昂把獲得的利潤合理地分配給了每一個人。我拿著沉甸甸的一摞鈔票,自顧自傻笑了半天。留下其中的一小部分,我挑了個工作日走到銀行,把剩下的大部分匯款給了我的父母,以及你的家人。

? ? 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我對他們其實一直心懷愧疚。

? ? 如果可以用這種方式或多或少地做一點點輕微的彌補,也算是能為自己稍稍減淡些許的負罪感吧。

?

? ? 近期的日程被蜂擁而至的邀約填得滿滿當當。好不容易選出了接下來比較緊急的任務,最近可以空出較長時間的休假也要排到三個月之后。在忙完一天的任務后,我來到葉山昂的工作室,用紙筆寫道:“三個月之后我想請半個月的假?!?/p>

? ? 他有些詫異,詢問我要去做什么事情。我寫,去瑞典。

? ? 此后不管他再說些什么,我都只是垂下頭,沒有告訴他理由,也沒有寫下任何其他的言語。半晌,他嘆了口氣,說:“看來你本來就不是來和我商量的,而是來通知我的。”沉默了大約一分鐘,他再次開口了?!叭グ伞_@段時間你的工作我會幫你都推掉的,但是之后回來你可能會變得特別忙,你要做好心理準備?!?/p>

? ? 聽到這句話,我興奮地抬起了雙眼,沖他瘋狂地點了點頭。他看著我,眼神中透露出了隱隱的擔憂?!暗悄阋粋€人去,語言也不通,你甚至都說不了話,沒問題嗎?!?/p>

? ? 我寫,我會帶上詞典和可以發(fā)聲的翻譯機。他看到我躍躍欲試的模樣,知道說什么都沒有用了,只好點了點頭,揮揮手讓我離開了他的工作室。

?

? ? 三個月在忙碌里飛速地度過,我白天忙著工作室的事情,晚上則是盡量多學一些那邊的語言。雖然是有翻譯器的,但感覺還是盡量多做些準備為妙。辦理護照和旅游簽證的手續(xù)十分復雜,我一個人去的話會很麻煩。雖然表情上寫滿了一萬個不愿意,葉山昂還是推脫掉了一些工作,找了個周末帶我去辦理了必要的手續(xù)?;厝サ穆飞?,我鄭重地朝他鞠躬道謝,卻把他弄得不知所措了,一張臭臉不知道是該繼續(xù)擺還是不該擺。過了半晌,他忽然撲哧一聲笑了,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說,唉,真是拿你沒辦法。

? ? 他有點羞澀的表情把我也弄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只好轉(zhuǎn)過頭不看他的方向。

? ? 天色已經(jīng)比較晚,我們決定在外面一起吃完晚餐之后再各自回家。他問我想吃什么,我攤攤手表示都行,于是我們就去到了附近的一家據(jù)說炸天婦羅很美味的居酒屋。

? ? 炸天婦羅沒有網(wǎng)上謠傳的那么好吃,但是也不壞。葉山昂喝了幾杯梅酒,臉頰上泛起了微微的紅暈,顯得比平時還要更好看。我盯著那一抹若隱若現(xiàn)的紅色,一不小心居然看得出了神。直到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緊張地問我是不是沾上了什么東西,我才回過神來,倏然也紅了臉。

? ? 酒足飯飽之后,他執(zhí)意要把我送回家,我便也沒有多推脫,走在了他的身邊。晚上的風柔柔和和的,吹得人很舒服。平常覺得很長的這一段路途,今天忽然顯得短了許多。到了樓下,我與他道別,轉(zhuǎn)身準備上樓時,忽然聽到他在身后輕輕說道,

? ? “今晚月色真美?!保ā冈陇_麗だね?!梗?/p>

?

? ? 我的腳步停滯了一個瞬間,連同呼吸一起。

? ? 但我不能回頭。

? ? 詳裝沒有聽到那一句話,我強迫自己用與剛剛差別不大的步幅往前走去,直到進了家門,將大門關緊之后,我才靠在了玄關的墻壁上大口呼吸,盡量不去加劇自己的心如擂鼓。

? ? 也就在這一刻,慌亂、內(nèi)疚感與負罪感排山倒海般地涌來,簡直讓我無法喘過氣。我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你的名字,又默念了一百個抱歉,狠狠在臉上打了自己兩個耳光。

? ? 這兩聲脆響讓我清醒了過來。

? ? 來到洗漱間,鏡子里的自己臉上留下了兩個紅紅的巴掌印,我盯著它們,卻莫名其妙覺得安心了下來。

? ? 等到呼吸回復到了正常的頻率,我才用水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今天不打算再學習外語了。我再次拿起了你的日記,從第一頁看起。

? ? 隨著那些已經(jīng)深深烙印在記憶里的文字在視網(wǎng)膜上再次游走,我仿佛感受到自己在被它們所填滿,翻看的頁數(shù)越多,我的安心感就越來越強烈。

? ? 月島涼,我就是你。

? ? 這是我唯一的選擇,也是我永遠的選擇。

? ? 不論如何,這一點都不會改變的。

? ? 還過十幾天,我就要去到那個國度,尋找你筆下的那個阿澤爾勒姆了。

? ? 好想快進到那一天,然后把我的想法如數(shù)傳達給你。

?

? ? 不論人類的心情如何變換,時間總是不領情的。一如既往用自己習慣的步幅悄然行走,我只好在難捱的焦急里等待啟程的那天。

? ? 像忘卻了一般,葉山昂在這段時間里完全沒有與我提起過那個夜晚的事情,與我打招呼說話時的神態(tài)也與以往無異,仿佛一切都只不過是我的錯覺。即便如此,我依然小心地盡量避免了與他單獨相處的時間。

? ? 出發(fā)的那天他還是來送我了,絮絮叨叨叮囑了一些要注意的事項,還一件一件地與我確認了重要的物品有在行李箱里帶齊。我看著他認真又嚴肅的模樣,忽然感覺有些好笑,結果一不小心和他對上了視線。他看到我在偷笑,氣得差點跳起來:“這有什么好笑的,在和你認真說話呢!”我趕緊收住笑容,抿起嘴乖乖地聽他訓我,并再次翻出手機備忘錄里的清單確認了行李。做完這些,他又沖我翻了個白眼,結果剛一翻完好像就覺得自己太幼稚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 ? 我也笑了,內(nèi)心的一角卻隱隱泛開酸澀的情緒。說實話,他真的很好,很好很好。

? ? 但他畢竟不是你。

?

? ? 揮手和他道別之后,我進入檢票口驗了票,登上了這架仿佛已經(jīng)恭候多時了的飛機。

? ? 從東京到瑞典沒有直達的航班,我中途要在赫爾辛基進行轉(zhuǎn)機,會在路上耗費一整天的時間。

? ? 我的旅途計劃是,按照夜鹿月光初回里附贈的地圖,依次行走過Eimy與Elma的故事所發(fā)生的地點。我想,三年之前的你一定也是這樣做的。如果我按照這樣的路線來的話,一定可以在當?shù)厝丝谥袉柕侥莻€叫做阿澤爾勒姆的島嶼。

? ? 這場旅行終于開始了。

?

? ? 說起來這是我第一次坐飛機,一開始還有些局促。沒想到有一個空姐盯著我看了好半天,偷偷湊到了我耳邊問我是不是Tsuki醬。沒想到會被認出來,我有些驚訝,然后有點害羞地點頭承認了。她開心地找我要了簽名,然后一路上一直都在給我倒果汁送小零食。飛機餐也很好吃,令我感到十分愉快,冗長的航程也顯得沒有那么乏味了。中途轉(zhuǎn)機時她依依不舍地與我揮手道了別。此后的航程也還比較舒適,因為我一路都在呼呼大睡。到達目的地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中午了。拿到了我托運過來的行李與吉他,我借助翻譯器的幫助艱難地打到了去酒店的車。

? ? 街道上全部都是金發(fā)碧眼的外國人,這一幕讓我覺得有點壯觀。此刻才有了“已經(jīng)到達另一個國度”的實感,我開始興致勃勃地觀察起了街道兩旁的景致。很熱情的司機嘰里呱啦的講了一大堆話,憑借我一個月速成的三腳貓功夫,我艱難地聽懂了里面的幾個單詞,用翻譯器做出了回應。

? ? 下車之前我打開了手中的本子,把那行寫著“請問您知道阿澤爾勒姆這個地方嗎?”的文字送到了他眼前。他盯了半晌,最后還是失望地皺起眉,搖了搖頭。我又拿翻譯器給他聽了這個地名的日語發(fā)音,他還是搖頭表示不知道。本來就沒預想著可以這么快就找到線索,因此我也沒有很沮喪。向他道了謝,給過小費,我便提著行李來到了酒店的房間。

? ? 今天剩下的時間,我打算就在房間里度過。旅途第一天,好好休息最重要。

?

?

? ? 第二天的天氣很好。我背上吉他,耳機里依舊放著夜鹿的歌踏上了旅程。今天的單曲循環(huán)是歩く,因為感覺與我現(xiàn)在的心情吻合地過于完滿。

?

「確かめるように ?石畳を歩いた

俯きながら行く 何も見えないように

君の旅した街を歩く 訳もないのに口を出てく

昨日まで僕は眠ってた

何も知らずにただ生きていたんだ

それだけなんだ」

?/為確認你存在一般 行走于石階之上/

/為了使目中空無一物 低著頭前行/

/行于你曾旅行的街道?話語毫無理由脫口而出/
/昨日為止的我都是在沉眠/
/只是一無所知的活著/
/僅此而已/


? ? 播放著這首歌,我踏過大街小巷,踩過崎嶇不平的石板,路過大捧盛放的花朵。

? ? 啊。我也仿佛產(chǎn)生了活著的錯覺。或者說,此刻,我好像也真的成為了Elma,又或者成為了三年之前的你??偹銓ふ业搅苏_的路徑般、血液開始流動。

? ? 之前只出現(xiàn)在mv里的場景如今卻真真切切地在眼前流轉(zhuǎn),這種如同時空交錯的感覺讓我激動得有些哽咽。

?

“在這個宇宙中,是否真的存在著那些連結不同平行世界的點。原本的我對此存有懷疑。

但當那些之前自己只能透過字跡、畫面與旋律觸碰的世界切實地展現(xiàn)在眼前,此時的我似乎站在了那樣的點的中心。

我所看到的只不過是這個世界的局部,在另外的地方,這些故事說不定真真切切在發(fā)生。這樣的想法讓我眼眶泛紅,心臟雀躍出近乎顫抖的頻率。

平行時空的我如果存在的話,你也一定是存在的吧。

那樣的我,又會對那樣的你說些什么呢?!?/span>

?

? ? 我仰起頭。沒有樹枝的遮擋,陽光直直投射在了我的視網(wǎng)膜上,讓人近乎要流淚。

? ? 如果平行時空的你存在的話。

? ? 我用力地往上看,再往遠看。如果能看到就好了啊。平行時空的你。

? ? 如果能把這雙看不到你的瞳孔從身體上剝離就好了。用我最大的力氣向上投擲,朝著那個時空的你的懷里。

? ? 擁有我的瞳孔的你,或許就可以看清那塊你本可以用手抓住的石塊了吧。

? ? 淚水還是緩緩滑落下來。陽光真的太刺眼了。

?

? ? 古樸而溫馨的街道。低矮的獨棟暖色小房屋的窗外花卉怒放。

? ? 全部由木頭制成的小屋。郁郁蔥蔥地被樹枝環(huán)繞,紅與綠的交襯非常好看。

莊嚴而自由的、寂靜矗立的石凳。指尖輕輕劃過它的紋理,它或許聽到過太多旅人的絮語吧。

Eimy、Elma。他們說了什么呢。

? ? 月島涼。你又說了什么呢。

? ? 石凳依然靜默著矗立,似笑而不語。

?

? ? 緊緊攥著那張地圖的我按照計劃依次前往了隆德、林雪平、斯德哥爾摩、維斯比和法羅,直到我確信自己到達了mv中出現(xiàn)過的、每一個畫面的中央。

? ? 我似乎也成為了這些景物的一部分,或者說,故事的一部分。這種感覺常常讓我感到一種悲傷的幸福。

? ? 然而隨著旅行逐步接近尾聲,我的焦慮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膨脹。

? ? 因為這一路我問了太多、太多、太多的人,卻沒有人知道阿澤爾勒姆。

? ? 我寫下了它的英語、瑞典語、日語、還分別讓翻譯器用這三個語種發(fā)了音,卻還是沒有得到任何一次肯定的回應。

? ? 他們都很熱心地看了我費力的比劃,反復聽了很多遍翻譯器的發(fā)音,但是最后總還是抱歉地搖著頭,攤攤手表示沒有聽到過這個地名。

?

? ? 6月22日。剛好是我旅程的最后一天,我也在這個日子里長成了18歲的成年人。

? ? 依然沒能找到任何關于它的線索。此時的我,可以說是心如死灰。

? ? 腦海里不斷回憶著每一個細節(jié),詢問自己是不是哪里搞錯了,但是反復確認了很多遍,最后也沒能找出我的問題。

? ? 答案或許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所尋找的阿澤爾勒姆,它并不在這里。

?

? ? 我滿臉沮喪地回到了東京。葉山昂果然在出站口等著我,看到了我的神色,他似乎已然明白了什么,一句話也沒有問,只是接過了我手中的行李。

? ? 我的旅行以失敗告終了。

? ? 當然,回味起這一路的見聞的話,或許也不能算是完全的失敗。至少我確確實實到達了你也到達過的地點,踏過了你踏過的臺階,撫摸了你坐過的長凳。

? ? 現(xiàn)在的我,比起原來的自己,似乎更加了解Elma了一點點。

? ? 但也正是如此,我才變得更加沮喪。

? ? 不管怎么說,在那一段軌跡里,她找到了她心中的Eimy。

? ? 可我還沒有。我的終點并不是那里。

? ? 它會在哪里呢。

?

? ? 這趟長途旅程似乎抽走了我所有的力氣。接下來的兩天我什么也不想干,假借感冒的理由向葉山昂請了兩天假。我想他應該知道這只不過是借口,但還是允許了我不去工作室。

? ? 比起身體上的疲憊,我更加難以忍受的是心理上的挫敗感和不安。它不在那里。它不在那里。如果這樣的話,它會在哪里。

? ? 昨天開始我已經(jīng)18歲了。距離25歲還有7年。在這7年里,毫無線索的我能夠找到你想要“再次前往”的那個阿澤爾勒姆嗎。

? ? 帶著這些疑問,我一遍又一遍地進入睡眠,卻每次又會在半小時左右后醒來。就這樣反反復復了兩天,我終于得出了最后的決策。

? ? 既然它存在,那我就去找。它不在瑞典,但沒準在北極。既然如此,那我就要去到地球的每一個角落,如果要沮喪要被挫敗感打敗,那也應該是在我找遍整個地球卻仍然一無所獲之后。

?

Chapter 7 僅予你的晴天、膠片中的少女

?

? ? 紅酒杯在碰撞中發(fā)出好聽的脆響?;聤y容、穿著迷你裙的我,輕輕扶了扶沉重得好像快要掉下來的耳墜,與眾人一起在歡呼聲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 ? 抬起頭,視線又落在了長桌另一頭的葉山昂身上。他穿著稍顯成熟卻又不失精致的西裝,眼角若有若無地浮現(xiàn)著笑意,正在與身邊的黃毛大叔交談著什么。

? ? 碰觸到我的目光,他露出牙齒笑了,停下了現(xiàn)在的話題,端起酒杯朝我走過來?!吧湛鞓?,Tsuki?!?/p>

? ? 我與他碰杯,看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龐,不由得有些恍惚。

? ? 七年前就因為我和他說我想去到世界的所有角落,他就把工作室的安排改成了長時間世界巡演。當時樂隊和工作室的人氣都還處于國內(nèi)的上升期,很多人不理解他的決定,也有一些人因此退出了工作室,但他依舊堅持原計劃,并把一切井井有條地打理了下來。

? ? 也正是因為他的支持,我在得以在這七年間,真的實現(xiàn)了自己說過的話,走遍了這個地球的各個城鎮(zhèn)。

? ? 在巡演期間,他在中國認識了一個叫李嘉莉的女孩,兩人迅速地墜入愛河。就在兩周前,我收到了他們訂婚的喜訊。

? ? 發(fā)自內(nèi)心地祝福了他們,在開心之余我也有些淺淺的羨慕。真好啊,婚禮。答應了他們旅途回來一定會去參加,說出這句話時卻心虛得不敢看他們的眼睛。

? ? 我知道自己一定是沒辦法到場的。

? ? 明天上午,我將坐飛機前往那座名叫庫拉馬提的島嶼。而再過兩天,我就25歲了。

?

? ? 我依舊沒有找到那個名為阿澤爾勒姆的地方。

? ? 即便如此,我也依舊沒有改變七年前的那個想法。

? ? 不想成為25歲的大人。不想成為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

? ? 在世界范圍內(nèi)都已經(jīng)小有名氣的我已經(jīng)擁有了不計其數(shù)的吉他。但是明天,我只會帶上你用過的那一把,和你的日記一起。

? ? 脖子上依舊懸掛著你的一部分。這樣的我,會與你一起,永遠在那個島嶼上沉眠下去。

?

? ? 今晚的聚會可以說是慶功宴,也可以說是提前給我過生日。葉山昂本想在生日當天為我安排一場隆重的小慶典,我卻執(zhí)意要一個人踏上前往那片異域的班機,他磨破了嘴皮也沒能說服我改變想法,最后只得作罷。

? ? 看了看身邊這群歡笑著的人們,眼眶竟不知怎的有些濕潤。前幾天找到樂隊第一次演出的照片,給每個成員都發(fā)了一份,大家笑著感嘆時間居然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久。朝夕相處之間或許難以感受到細微的改變,只有在這種情境下跳脫出來凝視七年前那段時光,才發(fā)現(xiàn)所有人,不管是容貌還是性格,都或多或少地發(fā)生了變化。

? ? 即便如此,我們依然一直是同伴,在這段時間里共同創(chuàng)造了很多能給人帶去感動的音樂。

與他們共同度過的時間,我想我就算是死去了也不會遺忘。

?

? ? 聚會在大家的最后一次碰杯里終于熱熱鬧鬧地散場。他們挨個走過來祝福我生日快樂,然后走出包間。我?guī)е⑿σ灰换貞瑑?nèi)心卻有些感傷地在與他們一一告別。

? ? 最后只剩下了我和葉山昂。他走過來幫我提起地上裝了好幾個紙袋的生日禮物,說,走吧,我送你回家。

? ? 那段路上他絮絮叨叨和我說了好多話。最開始遇到站在路邊彈吉他的我感覺發(fā)現(xiàn)了寶藏,我加入工作室之后給很多成員都帶去了繼續(xù)做音樂的動力,以及我們的團隊現(xiàn)在能在世界范圍內(nèi)小有名氣里也有我巨大的一份功勞...之類的。我看著他的側(cè)臉,他還是和之前一樣,打開了話匣子就沒完沒了,快把我送到目的地的時候又開始和我核對行李清單。我笑著打趣他像嘮叨的中年老太太,他又開始朝我吹胡子瞪眼,說還不是怕我自己丟三落四。

? ? 終于來到了家門口,他把手中的紙袋遞給我,笑著祝我旅途愉快。我看著他那毫不知情的笑容,忽然鼻子一酸。本想與他擁抱一下,但生怕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只好趕緊接過他手中的紙袋,悶悶地回了個好。轉(zhuǎn)身的那一刻,果然還是沒忍住淚流滿面。

? ? 我知道他會一直目送著我進入玄關,所以這一段路程里,我沒有回頭。

?

?

?

? ? 這兩天天氣都很好。坐在舷窗旁看著外面層層疊疊的云朵,我心想道。

? ? 很適合我們的逃亡游戲。今天也是周一。

? ? 不過,這或許就是我與你最后的逃亡了吧。嘴角淺淺地勾起一抹笑意,不知為何我并沒有任何恐懼、沒有悲傷,只有柔和的輕松,甚至還有淺淺的期待感。

? ? 就像要去迎接一個等待了很久的的老朋友。我看了看身側(cè),旁邊的座位空著。

? ? 閉上眼睛,我在它之上勾勒出了你的輪廓。

? ? 變成幽靈的你,此刻或許就像這樣坐在我的身邊吧,與我一起凝視著舷窗,云朵在身后劃出好看的軌跡。

? ? 你的藍色的日記本被我抱在懷里。隔著薄薄的衣服感受到的它,似乎也擁有了人類的體溫。

?

“即使死去之后沒有變成幽靈的能力,愛意也一定可以永遠漂浮。

樹影斑駁的公交站牌之下,遙遠小鎮(zhèn)的海邊,孩童時期發(fā)現(xiàn)的露店街。

在這六疊大的地球之中的、任何一個角落。你需要的話,我就會存在于這里。

如果我能夠變成幽靈的話,一定會這樣想的吧。

變成幽靈的我,一定會這樣想的吧?!?/span>

?

?

? ? 到了。

? ? 經(jīng)過了短時間的航程,我搭乘了出租車,最后坐船來到了這座小島。跟著手機里的導航行走,最終終于來到了我的房間。

? ? 迫不及待地把行李在地板上扔下,我打開陽臺的門,盡情呼吸起夏日的海風。

? ? 這是我已經(jīng)來過一次的小島。上一次也是像這樣在水屋居住,所以我很熟悉這里的一切。有點潮濕的氣息也好,沾了一層薄薄細沙的鞋底也好。從陽臺上的小門出去,有小小的梯子直接通往海里。

? ? 喜歡這座小島。它給我的感覺與你描繪的阿澤爾勒姆很像,盡管它并不叫這個名字。

? ? 二十四歲的最后一天。能在這個地方度過最后的時間,我發(fā)自內(nèi)心覺得非常幸運。

?

? ? 將隨意甩下的平底鞋在地毯上放好,我忽然覺得有些疲憊。稍微有點慵懶地靠在了沙發(fā)上,目光卻投向了窗外。目之所及是快要溢出瞳孔的蔚藍,仿佛泛著柔和的邊,與記憶里無數(shù)個相似的場景重疊起來,讓我有些恍惚。這七年之間,我見到了多少片海。

? ? 泰國的普吉也好,西班牙的馬略卡也好,法國的科西嘉也好。甚至是北極圈內(nèi)的格陵蘭島,我都已經(jīng)去過。滿懷期待地問了當?shù)氐淖∶?,卻依然沒有人聽說過阿澤爾勒姆。

? ? 嘴角勾勒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過往的日子飛速地在眼前交錯浮現(xiàn)。最開始還會感覺特別沮喪,到后來卻慢慢習慣了這樣的過程,逐漸可以不再那樣執(zhí)著于自己的目的,而是試著稍微真正去感受海洋。

? ? 不同的海島有著不同的氣侯與風俗,相同的卻是海洋帶給人的安心感、以及它的神秘背后所帶來的恐懼感。在這樣的地方生長的人,所理解的世界一定與我和你是不同的吧。

?

? ? 在記憶盤旋的空隙里,時間緩慢地流逝。外面的天色也開始隱隱轉(zhuǎn)暗。該出發(fā)了。

? ? 背上吉他,把你的日記抱在懷中,我向外走去。打赤腳就好。

? ? 還沒有到暑假,這個時間幾乎沒什么旅人。白色的沙礫柔軟地舔舐著我的腳底,一路上空氣仿佛都十分安靜,只有棲居在樹上的鳥類的鳴叫,以及在低矮的樹叢中或細沙里鉆動的蜥蜴的窸窣聲。憑著記憶里的地圖,我很快地找到了它。

? ? 上次來到這里時就記下了這個地點,因為它實在是像極了Eimy在mv中服下花綠青的那個場景。木制的棧道柔和地延伸進海洋,海面微光浮動,在視野的終端與云連接。天空與海,僅此而已,其余的物體似乎都被拋在了身后的另一端,世界渺無聲息。

? ? 我拿起吉他,站定。

?

?

? ? 逃亡。鸚鵡螺。聲。靴上花火。夜行。行走。

? ? 尋找著記憶里的你,我的指尖落在面前的六根弦之上。熟悉得近乎陌生的旋律一首接一首觸碰著鼓膜,溫柔得讓人想哭。不知什么時候,日落居然也收到了訊息般地悄然出現(xiàn)。

? ? 海洋的上空。耀眼而溫柔的色塊交錯著,如同隨意折疊了幾處的巨大的畫布,光暈瀲滟。第一眼捕捉到的是你淚液輪廓般溢散的金,到我與你手掌交疊時火焰的橘,到你害羞時臉頰上泛起的緋紅,到我躺在你房間的地板上看到窗外夜幕將至的紫。在這些色塊的下方,海洋也被染得羞赧,漾漭出一片盈盈光影。

? ? 而我奏出的旋律也好似擁有了形狀,在世界這塊巨大的背景板里,如同呼喊著什么一般,在空氣中落出繾綣的軌跡。

? ? 我明白,它們一遍一遍所吶喊的,只有你的名字。

? ? 僅此而已。

?

? ? 我要來找你啦。月島涼,我要來找到你了。

? ? 盡管還是沒能看到你所描繪的阿澤爾勒姆。那就由你親口告訴我那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吧。

? ? 隨著最后一個音符顫巍巍地降落,我放下手里的吉他,將它輕輕留在了身后。

? ? 拿起那個厚重的、紙張微微泛黃的日記本,我坐到了棧道的頂端。

? ? 海浪沾濕了我的足趾。天空的色彩已然褪得有些昏暗,你的字跡卻依然清晰可見。

? ? 我只是凝視著你的字跡,腦海里空無一物。

? ? 甚至沒有什么想給這個世界留下的話語。畢竟我所追逐的,從來都只有你而已啊。

? ? 那就這樣吧。

?

? ? 指尖摩挲過你的字跡。我閉上眼睛,身體微微前傾。

?

? ? 快要失去重心了。

? ? 我等待著身體自然降落。

? ? 就在我即將落入海里的時間,卻忽然涌來了一彎巨大的浪潮。海水重重地擊打在了我的身上,讓我的身體往后面倒去。

? ? 我發(fā)出了無意識的驚呼。條件反射一般想到的第一件事,卻是去確認手中的物體有沒有被打濕。

? ? 果然。海水落在了翻開的頁面上,暈開了淺淺的墨跡。你寫下的“阿澤爾勒姆”,字跡泛得有些模糊了。我有些懊惱,伸出手想去擦掉上面的水漬,卻忘了自己的手指現(xiàn)在也全部都是海水。摩擦過頁面的地方,鼓起了小小的氣泡。

? ? 等等。

? ? 我盯著自己的指尖,呼吸差點停滯。

? ? 被我磨開的頁面內(nèi),似乎有著材質(zhì)不一樣的紙張。

? ? 我用指尖在厚重的頁面上下滑,直到頁腳。用目光仔細搜尋,最后發(fā)現(xiàn)在尖尖的書頁邊緣,居然有過被撕開的痕跡。

? ? 手指開始不自覺地顫抖。我屏住呼吸,卻還是沒能抑制住自己的心如擂鼓。沿著那條淺淺的縫隙,我將這個頁面緩緩撕開。

? ? 被一分為二的頁面中間,夾著一張厚厚的水粉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滿了音符。而在我將它翻動過來的那一刻,整個人都凝滯在了原地。

?

? ? 那是你的畫作。而畫面上所描繪的兩人,毫無疑問就是我和你。

?

? ? 這似乎是在海底。我們的身體漂浮著,被攢動的氣泡所包裹。

? ? 你在稍顯昏暗的左下方看向我,而我的身后是近乎透明的光影。發(fā)絲浮動在耳畔,白色的裙擺被海水充斥出花朵的形狀。這樣的我正微笑著,朝你的方向伸出手。

? ? 在這幅畫作的下方,是你熟悉的字體。

? ? 你寫道,阿澤爾勒姆。

?

? ? 我發(fā)了瘋一般止不住地顫抖,用手指翻動過之前的每一個頁面,最終發(fā)現(xiàn)它們?nèi)加兄凰洪_過的痕跡。一頁一頁地沿著邊角剝離開,我花了好久才終于拿出所有被隱藏的紙張。它們幾乎全部都是畫作,但在某一些的背面也有著密密麻麻的字跡。將它們按照順序排列好之后,我從頭開始瀏覽,才發(fā)現(xiàn)你所畫的,是一個完整的故事?;蛘哒f,完整的夢境。

? ? 就在這一刻,棧道兩側(cè)的燈光忽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紙張上投射了暖黃色的光暈。

? ? 在隱藏的那些紙張的伊始,是一封信。

?

? ? “17歲的小希:

? ? 你好呀。

? ? 想必你收到這樣的禮物一定會很詫異吧。在寫著這些文字的我還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jīng)鼓起勇氣,把想要傳達給你的話語好好說出了口。不過以我這么膽小的性格,估計會是很艱難的一段過程吧。(笑)你要是沒有被嚇到就好。

? ? 即便已經(jīng)告訴你這個本子所隱藏的機關,我想你還是會先看一遍外面的文字?;蛟S你會很驚異,感覺似乎接觸到了另一個我。

? ? 的確,書寫下那些字跡的不僅是你所陌生的我,就連是我都對那樣的自己不夠熟悉。但是他也是切實存在的個體。不如說,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他總會出現(xiàn)。

? ? 雖然說不上喜歡他,但是時間久了似乎也就習慣了。雖然有些害怕你會討厭這樣的部分,但是此刻我還是想把這一切全部展現(xiàn)在你面前。

? ? 說實話有點難以啟齒,在最近這段沒有來找你的時間里我仔細思考了很多很多,終于想通了一個一直以來都能隱約察覺、但是也一直不愿意承認的事實。他之所以存在,或許正是因為之前的自己在努力從你身邊逃走。他的存在是我掙扎著逃離你的證明。

? ? 要說原因,大概因為這樣糟糕的我不僅深深戀慕著你,卻也同時難以抑制地嫉妒著你吧。

? ? 之前的我一直都把這兩種心情努力掩藏了起來。因此就算我現(xiàn)在說出口,你可能都不會相信吧。是的,這種心態(tài)很別扭,別扭得近乎糟糕,但是我沒辦法控制它的出現(xiàn)。

? ? 似乎一直以來我都不是一個很容易把自己的心跡原原本本地袒露出來的人,也沒有很強烈的分享欲,在談論到一些特定的話題時也會避重就輕地回答。不想說錯話,不想遭到討厭,不想被暴露在他人詫異的視線里,所以我給自己造了一個封閉的殼,讓自己棲居其中。在這樣的我看來,單純得近乎透明的你如同另一個星球過來的物種。想到什么就會直接說出口,有想做的事情會馬上邀請我去做,遇到不喜歡的事物也會果斷地拒絕。即便在我被全世界所針對的時候,你也會一直帶著毫無防備的笑容走在我的身邊,與我分享你日常里的每一個細節(jié)。也正是因為你的存在,我才會稍微有勇氣去挑戰(zhàn)那些循規(guī)蹈矩而毫無新意的日常,在你討厭的星期一帶著你逃亡,在你想做些什么的時間馬上放下手頭的事情去找你,即便是被學校里所有人厭惡的時候,我也并不覺得孤單,因為知道你與我共處同一個空間。即便不在同一個班級也沒關系,你在離我很近的地方。放學后你會來找我,然后一起回家。

? ? 這樣的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也是不可或缺的鮮活色彩。但是我同時又難以抑制地嫉妒著你。我想你一定不知道這份情感的原因,因為我從未向你提起過。

? ? 小希,你知道我喜歡著音樂,但你不知道我從很早就意識到的一點。即便我深深愛著它,即便我把它當作自己唯一的底氣,即便它是我在糟糕的世界里為數(shù)不多能稱作慰藉的慰藉,但我沒有才能。

? ? 正是因為我足夠喜歡音樂,我才會更加深刻地意識到這一點。我沒有才能。

? ? 我要反復翻開很多很多遍才能記住面前薄薄的吉他譜。就算反復練習我也總是彈錯。我五音不全,所以沒法開口唱歌。我嘗試過自己書寫旋律,但寫完連自己都無法打動。

? ? 但是你不一樣。

? ? 不喜歡音樂的你,卻擁有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我所渴望卻不可觸及的敏感。任何人都可以看出這一點。

? ? 即便只是看著窗外發(fā)呆,你也能在我只彈過一次的歌曲再次出現(xiàn)的時候無意識地哼出它的旋律。即便只是在路上隨意唱起當下流行的小調(diào),你的歌聲都動聽得讓人難以置信。即便只是脫口而出的即興,你創(chuàng)作的旋律都具有我從未遇到過的靈動與柔軟。你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地方,擁有了太多人夢寐以求卻無法得到的天賦。如果有朝一日你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你能創(chuàng)造出怎樣的東西啊。光是想想都讓人悸動。因此,我嘗試著讓你接觸音樂,卻被你一次次拒絕了。

? ? 明明那樣適合,你卻以單純的“不喜歡”為由將它拒絕了。

? ? 我無法說服你喜歡音樂,卻不由得暗暗羨慕著這樣的你。這種復雜的心緒讓我不知所措。

? ? 這種時候,我只好朝文字逃離。于是就有了這本日記后面的部分。我記錄下混沌而潮濕的心緒,強迫自己不要在文字里還去追逐你的痕跡。如果連文字都全部關于你的話,自己的東西真的就一點都不剩下了??刹还茉趺磳?,我還是覺得糟糕。糟糕地讓我甚至想要放棄。我的人生毫無意義。什么也無法創(chuàng)造的自己毫無意義。

? ? 這樣的我就算成為大人的話,也沒有能力一直陪在你的身邊吧。這樣的我如果無法長成大人就好了。這樣的想法也開始接二連三地出現(xiàn)。

? ? 即便如此,每次在聽到觸動心弦的歌曲時寫下的感受,那些畫面還是不可避免地全部與你有關。只有在這樣的時刻,我才好像成為無所不能的創(chuàng)造者,腦海中的片段不斷閃爍,挾雜著自己的心緒全部變成了我與你的物語?;蛟S有點過于自我,或許有點不由分說,或許有點讓人為難,但是在真正可以被稱為創(chuàng)作的時間,我果然還是只想寫你。僅此而已。

? ? 在這樣的糾結與內(nèi)耗里,因為細小的事情再次與你吵架了。而就在那天的晚上,這個夢境忽然出現(xiàn)。

? ? 第二天醒來時不知為何竟淚流滿面。在那一刻我決定了,我果然還是想把這樣的心情,在100%確率的當下,以100%的純度袒露在你面前。

? ? 你的生日也快到了。那不如把這個夢境畫給你吧。

? ? 這段時間一直都沒有來主動找你,真的很抱歉。因為我真的好不容易才積攢起來這份去傳達的勇氣。如果你一如往常一樣地在我身邊發(fā)著光,帶著能融化一切般的笑容那么自然且自由地向我說話,我想我可能又會再次退縮的吧。所以我決定,在畫完它之前暫時先不去主動找你和好。如果這讓你感到難受或者不安了,就在這里向你道歉吧。

? ? 小希,對不起。同時也謝謝你。

? ? 謝謝你成為平凡而糟糕的我的世界里發(fā)著光的存在。謝謝你讓我有了提筆寫下這些文字的動機。謝謝這個關于你的夢境、在我快要看不到所謂“意義”的時間里到達我。

? ? 生日快樂?!?/p>

?

?

? ? 閱讀到后半部分的時間,視野里的字跡已然被淚水暈得模糊。

? ? 即便如此,我也沒有將它們抹去,而是任由它們將手中的信紙打濕。

? ? 深呼吸了一次,我翻動了面前的紙張。

? ? 那個夢境就這樣載著你筆尖落出的色彩,浪潮一般涌入了我。

?

?

? ? 坐落在茫茫大海上的金色島嶼。我與你身處其中,拉著手,沿著海岸線撿拾沙灘上的貝類。此時的我們還只是孩童。

? ? 你用手指向地平線,那里似有一艘巨大的物體在漂浮。隱隱約約浮現(xiàn)的輪廓,像極了那座本應身處海底,在我們的記憶里卻是懸浮于空中的鸚鵡螺號。

? ? 你說,終有一天你要前往那里。

?

? ? 第二張畫面依然是這座小島。沒有其他人,或者說,你描摹出的世界里不存在其他人。

? ? 我們坐在沙灘的一角,將腳趾浸沒在水里。你彈起吉他,而我在你身邊瞇起眼,揮舞著手,唱著歌。

? ? 海浪幻化出溫柔的形狀,將這樣的我與你團團包裹,直到夜幕降臨。

?

? ? 夜色涌入的天空彼端綻出各色的花火,整片空間都被染得斑駁陸離,像沾上了迷霧的球體。描摹出的景色只搖曳了這一幀,畫面的主體再次回到了我與你身上。此時的我們似乎已經(jīng)以肉眼可見的速率長大,臉頰的輪廓也好,眼神也好,都無比接近記憶彼端殘存的夏日里、在歸家的道路上緩緩行走的我們。在蒼茫的夜色間我們的腳趾變得透明,在沙灘上落出發(fā)著光的腳印,你走在前方,我跟著你。

? ? 可隨著畫面的變換,我逐漸走到了你的身旁,我們的腳印重疊了一個瞬間。

? ? 然后便擦肩而過,直到我來到你的前方。

?

? ? 此時的夜色已然被光暈稀釋得單薄。就在白日將要降落的時間,那座巨大的鸚鵡螺號再次出現(xiàn)了。

? ? 它停在了我的面前,而此時的你還在我身后很遠。

? ? 你呼喊著我的名字,而我猶豫著是否要邁出腳。

? ? 奔跑在沙灘上的你面前的道路卻逐漸被海浪給卷走。海水漫溢開來,覆蓋了你的腳跟、小腿,然后是膝蓋,腰間。最后海面上只留下了你通紅的指尖。

? ? 就在你呼喊著我名字的聲音完全消失的那刻,此時的我終于回過頭。

?

? ? 背對那艘巨大的潛艇,我朝你的方向奔去。

?

? ? 我與你落入海底。你在下墜,而我在你的正上方,用盡全力朝你伸出了手。

? ? 光暈從我的身后打落下來,泛出鱗片樣的光影。我與你的四周充斥著細小的氣泡,隨著海浪的節(jié)律輕巧地舞動。而我也跟著這樣的節(jié)律,在海底唱起了歌。

? ? 我的歌聲如吐息般搖漾,形成了漩渦般的形狀,將我和你團團包裹。在漩渦的中心,一大群海洋生物開始涌現(xiàn)。水母的觸須撫過我們的臉頰,不知名字的游魚的尾鰭柔柔地滑入脖頸。我們在快要溢散開的光暈里緩緩升起,然后降落在藍鯨的背脊。

? ? 我握住你的手,在緩緩顫動的、海浪的翕張中和你一起浮出水面,看到了巨大而耀眼的、搖曳的晴天。

?

“小希。我曾經(jīng)真的很害怕變成所謂的大人。

不想面對所謂的未來,不想去預測那些各式各樣的可能,不想描摹那個極有可能還是非常糟糕的自己。

但是此刻,我不想再逃避這個懦弱的我。

因為在我身邊微笑著的你,一定能長成一個非常出色的大人。即便最終我還是沒能到達鸚鵡螺號的彼端,卻還是可以在背后默默守護你的笑容。

只要你還存在著,就沒有什么可怕的事情。

就如在紙張上寫著‘只有你才是我的音樂’的Eimy。

只要你還在某處,我就要用盡所有的力氣朝你奔去,

用這雙顫抖的、膽怯的雙手,從心臟的方向奏出一片僅予你的晴天?!?/span>

?

「俯いたまま大人になって

追いつけない ただ君に晴れ

口に出せないまま坂を上った

僕らの影に夜が咲いていく」

/就這樣低著頭一路前行 不小心長成了大人/

/始終無法追及 只能賜予你一方晴朗/

/一言不發(fā)地爬上了坡道/

/在我們的身影中夜晚綻放/

?

“你存在的事實本身,于我而言,即為晴天?!?/span>

?

?

?

? ? 最后一張畫紙的背面你所記下的,是夢境里的我所哼唱出的那段旋律。

? ? 我的目光追隨著那些記錄符,不由自主地,居然唱出了聲音。

? ? 雖然太久沒能發(fā)聲的喉嚨已經(jīng)近乎嘶啞。

? ? 忘記了時間的存在,我一遍遍哼唱起你夢境中的那首歌,凝視著手中這一沓紙張,從后翻到前,又從前翻到后。不知道自己是在笑,還是在哭泣。就在這樣的反復之間,不知不覺已經(jīng)坐了一整夜。

? ? 直到天邊的第一縷光線投射到海面,我才恍然意識到一個事實。

? ? 我25歲了。

?

「追いつけないまま大人になって

君のポケットに夜が咲く

口に出せなくても僕ら一つだ

それでいいだろ、もう

君の想い出を噛み締めてる

だけ」

/就這樣趕不及一般地成為了大人/

/在你的口袋里夜晚盛開/

/即便不說出口我也與你融為一體/

/這樣就好了吧。我說啊。/

/我只是在細細咀嚼著有關你的回憶/

/僅此而已/

?

??

?

?

番外 聲音的觸感

?

? ? 坐落在城市一角的小小咖啡廳。兩個女孩面前擺著沒吃完的小蛋糕,正在興致勃勃地說著什么。

? ? “吶吶,小咲,你看到了嗎。青色幻想工作室的動態(tài)。”

? ? “看了哦看了哦。真的完全沒想到呢?!?/p>

? ? “對啊,一直以為Tsuki醬沒法開口的,結果她居然發(fā)布了由自己演唱的原創(chuàng)單曲的專輯...這誰想得到啊?!?/p>

? ? “但是據(jù)說她線下還是不愿意開口說話哦。她自己發(fā)的動態(tài)里面也表明了,之后雖然會繼續(xù)唱歌,但是并不會與人對話。雖然很多人表示不理解,因此罵她的也大有人在,但是她好像態(tài)度很堅定?!?/p>

? ? “啊...怎么會這樣呢。小咲知道為什么嗎。”

? ? “不知道誒...似乎Tsuki一直對自己所經(jīng)歷過的所有事情閉口不談。這首歌的歌詞是由她自己寫的,所以也有很多人基于此來推測她的內(nèi)心活動和創(chuàng)作背景,但是她本人對那些評價都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 ? “好酷啊...就像謎一樣。不禁會讓人更加好奇了呢。雖然我想因為這種特立獨行的態(tài)度收獲到的惡評也會很多啦...”

? ? “是啊...不過拋開這些不談,這首歌真的好好聽啊。感覺里面充滿了難以形容的情緒,特別打動人。第一次聽到Tsuki醬的歌聲,不得不說真的是她驚艷到了?!?/p>

? ? “贊同!不過還有一點我很好奇,專輯的名字‘Azure REM’,是什么意思啊。阿澤爾勒姆?”

? ? “我有專門去網(wǎng)上搜過哦。azure是淺藍色,REM的定義則要更復雜一點,指的是快速眼動睡眠。在這個睡眠階段,腦電波的顯示皮層很活躍,所以容易產(chǎn)生生動而豐富的夢境。我想這個專輯的名字,所指的就是淺藍色夢境吧。”

? ? “哇...怎么想得到的啊。好浪漫?!?/p>

? ? “更浪漫的是這首歌的名字吧。聲音的觸感。光聽這個名稱都好溫柔啊?!?/p>

? ? “是的是的。不管怎么說,都覺得這首歌一出現(xiàn)就在網(wǎng)上爆火確實情有可原啊?!?/p>

? ? “嗯嗯。不愧是我喜歡的Tsuki醬!!真好啊。喜歡上她之后,感覺自己都想去學吉他了?!?/p>

? ? “誒!我也想我也想!要不我們一起自學吧!”

? ? “誒..認真的嗎!嗯...好啊!不過我們首先要有一把吉他!要不等會兒就去琴行看看吧?”

? ? “要去要去!等我吃完最后一口蛋糕——”

? ? 在兩個女孩的笑聲里,空氣仿佛也在輕輕顫動,如同觸摸到了那看不見的頻率。

?

夏季已然過半。火燒云遍布的天空之下,少女撥弄著琴弦的手指泛出好看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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