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深，卻越清醒，往事像寒風一樣颼颼地鉆進藍湛的腦子，凍得他直發(fā)抖，可是他明明記得，門窗都關(guān)得嚴嚴實實的。

　　 回憶越深，越遠，心便越冷，藍湛蜷縮在床上，猶豫著要不要把小暖壺拿進來，許是還沒有習慣，變成人后的他格外怕冷。

　　突然的，藍湛又想著隔壁的那個人冷不冷，往常藍渙用過的棉被，厚不厚實，藍渙是鬼族，自然是不怕冷的，可是魏嬰不同。想到此，藍湛才回過神來，自嘲一笑，果然，他即使是變成人了，也還是這般傻氣。

　　 不止一次妄想過，要是只停留在那個花開的季節(jié)就好了。那時，蓮花開得正燦，他天天在園子里聞著蓮花香曬太陽，期待著蓮子蓮藕，沒有完全明白何為感情，亦不懂得何為欺騙，魏嬰在園子里偷偷吻他，他也裝作不知道。

　　 那個時候，花正好，人也…...

　　 可惜妄想終究還是妄想，美好的泡沫被戳破的那天，就應該記著往昔已逝，不該留戀。

　　 藍湛翻來覆去想了許多，卻其實還是不過那幾件事。

　　 不過是幾件事，卻能讓他糾結(jié)一輩子。

　　 看著天一點點亮了起來，他卻絲毫不想起床，不是藍湛賴床，是怕起床后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那個人。

　　 他不知道魏嬰是怎樣的感受，而自己卻是不能，也不敢面對他的，為什么他卻能來面對自己？

　　 或許這就是自己始終同人族有所不同的地方吧。

　　 可是總歸不能在床上躺一輩子，或者一直關(guān)著門不見面，這是自己的家，魏嬰不知道廚房在哪里，不知道要去哪里拿柴火，大雪封著山，藍渙沒來帶著魏嬰出去，他便出不去。

　　 打開房門，藍湛心內(nèi)卻在想著魏嬰是否也起了床，在不在廳里，碰見了又要說什么，做出怎樣的表情。

　　 走到了客廳，發(fā)現(xiàn)昨夜點的蠟燭早就燒盡，燭淚從燭臺上流淌開，凝固了。

　　 魏嬰就在客廳，就在昨夜坐著的那個位置，轉(zhuǎn)過頭來看他。

　　 他一夜沒回房睡。

　　 藍湛一下子就作出這種想法，而且萬分肯定，沒有道理的肯定。

　　 心里發(fā)酸，卻還是裝作不知道，早上的問題突然也有了答案。

　　 魏嬰可以面對他，卻面對不了自己。

　? ? “我去做早飯，等著?！彼{渙留下了非常足夠的存糧，幾乎都夠過兩個冬了。

　　魏嬰的到來，藍湛沒有怪藍渙，他或許比任何人都討厭魏嬰，但是他也只是想看到自己也幸福罷了。

　　只不過，自己怕是辜負了他的一番好意。

　　“我?guī)湍恪！蔽簨敫松蟻怼?/p>

　　廚房連著柴房，不大，兩個人一進去就擁擠了。

　?? “你不會這些，我來吧?！彼{湛搶過他手里的柴火，示意他出去。

　?? “誰說我不會了？”魏嬰重新?lián)屵^柴，生起火來，很是熟練的樣子?！拔沂恰r候?qū)W的。”他不知本來想說什么，卻半路變了臉色，訕訕改了口。

　　藍湛知道他要說什么，煉藥師，會生火不是很正常嗎？不然如何煉藥，煉妖，煉鬼？

柴火旺了，噼里啪啦響個不停，藍湛把東西下了鍋，魏嬰在那邊煮飯。

　　從來未曾想過，他有同魏嬰一起煮飯的時候。

　　從前是不用，后來是不敢。

　　藍湛原以為魏嬰會沒話找話說，卻沒想到他比從前安靜不少，兩個人就這樣無聲地做好早飯。

　　直到飯吃完，兩人都沒說一句話。

　　收拾好碗筷，藍湛準備要去洗，魏嬰?yún)s又湊上來，道：“放著我來吧?！?/p>

　? ?“我是死過沒有了法力，但不是廢了?！彼{湛淡淡說道，越過他徑直去了廚房。

　　這話不是故意針對魏嬰，他同藍渙也這般說過。

　　洗碗的時候藍湛比較喜歡想東西，這樣手就不會感覺特別凍，尤其是在這樣的寒冬。

　　這次想的是，怎么辦？魏嬰要呆在這里，整整一個冬天，直到春開雪化的時候。

　　 不想再面對他，有沒有其他的辦法？

　　 藍湛想到一個很笨的主意，沒辦法，笨這個毛病他改不了，以至于每次他一出主意藍渙總說那是餿的，但是藍湛現(xiàn)在真的再無其他可想的了。

　　 打定了主意，藍湛洗好了碗，便去找了魏嬰。

　　 魏嬰對于藍湛有事情找他顯然萬分驚奇，卻又掩不住的喜上眉梢，不過又不敢太過明顯，藍湛看著都有點想笑了。

　　 “現(xiàn)在大雪封著山，你出不去了，只能留下來過冬?！彼{湛點明魏嬰的處境。

　　 魏嬰點了點頭，示意藍湛繼續(xù)說下去。

　　 “我住的地方不大，你有空可以隨處轉(zhuǎn)轉(zhuǎn)，熟悉一下環(huán)境，外面風雪正大，就不要出去太遠的地方?！?/p>

　　 “柴火放在柴房，食物有些在廚房，多的在地窖里，也就在廚房下面，餓了可以煮東西吃?！?/p>

　　 “小暖爐我放在客廳的雜物箱子里，實在太冷了可以放些炭取暖，棉被屋子衣柜里都有，不夠自己添?！?/p>

　　 “衣服不夠可以穿著我的先，不過對你來說可能有點小了。后面有個浴房，洗衣服也在那邊，洗完可以晾院子里?！?/p>

　　 ……

　　 藍湛說了很多，都是關(guān)于這個小小的住處的，他害怕大概從來沒有離過下人的魏家少爺，不知道如何過小家小院的生活。

　　 魏嬰靜靜聽著，如同最乖巧的學生，時不時還點點頭回應。

　　 他向來很聰明，藍湛很放心。

　　 交代完藍湛就走了，末了，還是忍不住回頭對魏嬰說：“昨夜是不是沒睡？去睡吧?！?/p>

　　 似乎藍湛的關(guān)心很出奇，魏嬰愣了一下后才道：“謝謝?！?/p>

　　 兩人居然比初見時，更加陌生和客氣。

　　 世事無常，魏嬰，你想回到從前，卻是連你自己也回不去了吧。

　　寒冬的暴風雪的確猛烈，藍湛陷在厚厚的雪地里，耳旁全是呼嘯而過的風雪聲，寒風暴雪就如同刀片一般舔刮著臉頰，身體已經(jīng)被凍得麻木無知了，腳下從腳底一直凍到了小腿上，一開始每邁一個步子都會出現(xiàn)一個深坑，而如今速度緩了下來，雪很快就把腳都埋沒起來，腳站穩(wěn)想邁開都覺吃力，更何況現(xiàn)在他的力氣和身體的熱量也在一點點流失。

　　凡人的身體真的很差勁，藍湛抖著身子的時候就這樣想著，擁有冷熱的感知后他才知道自己原來是這般怕冷，沒有法力只用著凡胎生活原來是這般吃力。

　　白茫茫的一片，暴風雪讓原本就難以辨識方向的雪地更加茫然，藍湛根本就無從得知自己在往哪里走，印象中的洞穴原本只是在不遠處，現(xiàn)在卻好似遠得沒了邊，全然素白的天地讓他生出茫然和絕望。

　　迷路，還是在雪地里，必死無疑，何況還發(fā)著暴風雪，更是絕無生還的境地。

　　不想藍渙費盡心思救回來他的這條命，終究還是要還給閻王的。

　　藍湛突然覺著可笑起來。

　　第一次因著那個人死了，第二次卻還是因著那個人而死，不知道去了閻羅殿上，會不會被笑癡傻？

　　藍湛想自己又是做了一個錯誤非凡的決定，這個決定可能會使他再次失去生命，可是他又是沒有后悔。

　　因為他發(fā)現(xiàn)比起死亡，他更加害怕面對那個人。

　　從一年前醒來后起，明明他已經(jīng)離開了，不再見到魏嬰了，魏嬰?yún)s還是每每闖入他的生活，看起這個會想到，看到那個也會想到，就如同一個不散的冤魂緊緊跟著，繚繞在藍湛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連夢里也不肯放過。

　　翻過一些人族的書后，得知他這樣的狀態(tài)，可能是生病了，病癥稱之為“相思”。

　　但藍湛清楚明白，這不是相思，思念不會有那么痛，痛得叫人害怕恐懼。

　　魏嬰不是他的相思，是他的噩夢，纏繞他的噩夢。

　　所以當噩夢再次真實來到面前時，藍湛無法接受，無法面對，他只想要逃，去哪里無所謂，只要在魏嬰不在的地方就可以了，只要不再看見那張臉那些神情，就足夠了。

　　是的，藍湛想，魏嬰不能走，所以只能自己離開。這便是他那個餿主意。

　　他知道他的屋子附近有一個山洞，去那里過冬也不錯，交代了魏嬰所有事情后，藍湛偷偷收拾了東西，便離開了。

　　可惜藍湛實在是笨得可笑，竟然就那么近的路程也迷了路，只能在雪地里打轉(zhuǎn)，轉(zhuǎn)到最后沒了力氣，他知道，自己死定了。

　　實在太累了，藍湛停了下來，不再做無謂的尋找，整個人往雪地里一躺，完全不知冰冷，他現(xiàn)在只想閉上眼睛睡一覺。睡一覺就好了，他已經(jīng)是人類，或許會去地府，或許會重新投胎，聽說會有奈何橋，聽說會有孟婆和孟婆湯，只要喝下去，那些個美好的夢魘，就不會再日夜糾纏著他，撕扯著他的心臟，所有的前塵往事，都能得到解脫。這樣才好，藍湛閉著眼睛想。

　　藍渙那個時候總想他活過來，卻沒想過，其實活著對他而言并不好，或許死了才是四大皆空，一筆清算。

　　閉著眼睛，藍湛一邊不著邊際想著，一邊感覺自己被雪漸漸掩埋，到最后，什么感覺也沒有了，心里也終于是空蕩蕩的，他慢慢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