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如炬日之火
在過于久遠以至于超越人類本身歷史的時間之前,一顆赤紅色的天體墜落于地,留下自己的殘骸、一個巨大的坑洞以及永遠不會熄滅的火。后人在這坑洞之上建造了自己的城市,多年以后,又有新的后人毀滅了它。諸如此類的戲碼反復上演,以至于更為晚些的人們厭倦了這一類悲劇,再也書寫不出什么新東西。
只有風用自己的語言記錄著一切。風語足夠古老,以至于記載了尚可追溯的一切歷史,也包括隕石落地的瞬間。只不過風語尚在,風語者卻將要從世上絕跡,在那之后,就只留下刻下那些痕跡的風本身才能讀懂它們自己的文字。而風根本就不在乎。
我們最好在討論深入到那些風語領域之前就撇開這一話題,畢竟這一類故事永不會完結——即便如今的風總是在我們的耳邊悲啼,要不了多久它們又會是自由的小精靈。一切給風帶去痛苦的產(chǎn)物于風自身而言只是轉瞬。
而這個故事中的火,又稱圣火、詛咒之焰、胡安、永燃之火、鑄日之火,并不是那樣脆弱而轉瞬即逝。那火焰永不熄滅,在其被人發(fā)現(xiàn)并利用之前,那些孤寂的年月里,也散發(fā)出熱量和刺目的光。說那火焰孤寂大抵有些獨斷,大概它也和風一樣,對外物漠不關心。
總而言之,不知從何時開始,有人圍繞著火焰定居,陸陸續(xù)續(xù)形成了部落,乃至國度。圍繞著這團火,人們建造起了圣殿、皇宮以及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城市之一,圣伯萊塔,晨星失墜之所,永燃之城。這種做作的命名方式在那段時期還較為盛行,如今自然是蹤跡難尋,要我說也算是好事。
那些人沒日沒夜祭拜火焰,因為那種明亮能驅散一切黑暗,擾亂白晝黑夜的界限。他們向火焰祈求讓自己變得強大,雖然這種強大是事實,卻也和火本身毫無關系。幸運的是,永遠會燃燒的火不在乎,祭拜者同樣也不在乎。以圣伯萊塔為中心建立的過度在地上盛極一時,于是永燃之火的威名被四處傳唱,編成歌謠,和用那火點燃的火炬一起被送往各地。遺憾的是那些試圖分享永燃之火的嘗試并不成功,被點燃的火炬平平無奇,再不永恒,只是仍保留著神圣的屬性而已。
那份偽造的神圣,永燃之火不在乎,敬拜者不在乎,但總有人在乎。拒絕相信普通火焰的人們被判在他們心中偽造的火焰中燒盡,而焚燒者和被焚者都毫無怨言。漫長猶如永恒的時間過后——也可以說是人們自以為是,在那段時間的前面加上了永恒的敘述——終于有人開始在原初的那團火焰中添柴撒葉,相信永恒之火并非永恒。
當然,這些都只是小事,無關痛癢。畢竟永燃之火不在乎,敬拜者明白了永燃之火是偽造的這一所謂事實后,也不在乎。這一次至少人們有些進步,沒有把敢于謊稱那團火焰名副其實的異端燒死。記述這一事實的風并不理解人們前后自相矛盾的所作所為,不理解原本的法律在相同的情境之下為何失去了效力,不理解為何不將那些人們眼中的狂信徒投入火中。但風本身也不在乎。
永恒與否都不重要。大概連最初的那團火也不重要,但這也只是時候未到。若干年之后——在那些人的眼中,又是一次所謂的永恒,諷刺之處在于兩次永恒都只包含在一次永恒當中——拜火的國度愈發(fā)衰落。失去統(tǒng)治的那些祭壇漸次熄滅,從頭至尾從來沒有保佑過那些人的火焰再也不會保佑他們,讓敬拜永恒與否都無關緊要的火的那些人慌亂起來。反抗隨之而來——一群先進之人從遠方帶來了思想的解放,一種全新的,更加誘人的信仰,意圖顛覆帝國的一切過往。
這種信仰的先進之處既非永恒,也不是所信仰的對象有多在乎以祂之名胡攪蠻纏的子民——如今所說的那些遠古神祗,那時既不是神,也不在這個世界上,但祂們中最早的那一批出現(xiàn)的時刻將近。這一以摧枯拉朽之勢摧毀帝國的新型信仰的先進之處在于,秉持著它們的所謂野蠻人正步步蠶食信仰永恒之火者所居住的土地、山河。
雖然改換信仰不能阻止這些所謂的野蠻人攻擊剛剛加入同教的信徒,但人們還是樂此不疲,認為自己找到了問題的根源。滅火運動興起,最終席卷到了一切的起點,圣伯萊塔。從那座恢弘但年久失修的偉大城市向周圍望去,放眼四野,皆是野蠻人的國度。這所謂的野蠻人成為倒是極為公道嗎,因為城外的人對困守城內的永燃之火信徒也是同樣稱呼。圣伯萊塔在這樣的局勢之下又再堅持了一個所謂的永恒——比前兩次他們自己定義的永恒短得多,但還是永恒。
永恒過去,圣伯萊塔便不復存在。捍衛(wèi)城市的那些人自己已經(jīng)亂了套,真正還在守衛(wèi)永燃之火的那批人,皆是被稱作狂信徒的那些所謂極端者,他們看守城墻與城門,但也是他們肩負起為永燃之火添柴的任務,因為普通的那些信眾已經(jīng)放棄希望,反倒期待火焰熄滅;而號稱是狂信徒的那些人不敢斷絕薪柴的供應,因為按照他們的話來說,這已經(jīng)成為了某種特別的意識。但那些人只是不敢面對可能發(fā)生的事實——不敢讓這火有熄滅的風險。在長達三個永恒的時間以后,人們?yōu)楹巫畛跻腊葸@火焰,現(xiàn)在早就已經(jīng)無人知曉了。這些心懷信仰,將永燃之火視作一切的狂信徒,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守護什么。那只不過是一堆漫長的火,定期添加燃料就會一直燃燒下去,至于其他部分,永燃之火不在乎,他們也不在乎。
但那些并不狂熱的普通信徒已經(jīng)等不及看到火焰熄滅的那天。某個并不確定的清晨、正午、黃昏或深夜,信徒之間開始了前所未有慘烈的自相殘殺。所有的狂信徒在那一戰(zhàn)中盡數(shù)殞命,因為狂熱不足以彌補人數(shù)上的差異。剩下的那些信徒早已經(jīng)不認為自己所信仰的是永燃之火,卻還保留這原本的稱謂,即便他們渴求的是熄滅那火焰。
那一天開始,再沒有人為永燃之火添加薪柴。幸存的人們約定,等到這火焰停息的時刻,就打開圣伯萊塔的大門投降。這段時間又是一次永恒,而不幸的征兆在于,這四次永恒的持續(xù)時間愈發(fā)短暫。當他們發(fā)現(xiàn)永燃之火名副其實,又爆發(fā)出一陣騷動,信徒們將那些組織第一次背叛永恒之火,屠殺狂信徒的牽頭者投入火中,指責那些人背叛了信仰,導致他們的神,那團火,拋棄了虔誠的信徒。雖然在早先人們的認知中,這樣的拋棄早已發(fā)生,而現(xiàn)下的人們選擇無視城外的野蠻人大軍,忽視早已經(jīng)被神拋棄的事實,來博取永燃之火的憐憫。
永燃之火沒有憐憫他們,因為它根本不在乎。至于那些祈求的人,大概是在乎的,簡直是破天荒來頭一遭。只不過在歷經(jīng)永恒之后,人們已經(jīng)學會了背棄誓言,畢竟他們中最虔誠,最正直,最不反復無常的那些,作為狂信者早已經(jīng)被他們自己殺的一干二凈。這一次,連那些人自己都不再提到永恒一詞,又或者,永恒已經(jīng)成為了短暫一瞬,在這一瞬之后,幸存者背棄了自己等到火滅后投降的誓言,打開了城門。
那些幸存者最后的結局無從知曉,那些人連負責記載的風也感到厭惡,拒絕了記錄他們后續(xù)的一切。但我猜他們的遭遇并不好——那些野蠻人,鑒于稱呼他們?yōu)橐靶U人的主體徹底消亡,我們可以稱呼他們?yōu)榱硪慌尚磐剑麄円驗榛鹧鏌o從熄滅而慌亂,因為這樣他們所信仰的神就并不唯一。
于是這些人摧毀了圣伯萊塔。這并沒有什么壞處,畢竟完全沒人在乎,除了后世自以為是的人因此趕開,或者考古學家為之嘆息之外,連永恒之火都不在乎。坍塌的神殿、皇宮、城市,掩埋了永燃之火,也湮沒了其光輝。
圣伯萊塔自此遭到廢棄。多年以后——那段時間無人再提永恒,因為無論從哪個層面提及,都并不光彩——那些摧毀了永燃之火的另一派信眾建立了自己的國度,供奉相對而言完全站在另一面的黑暗,乃至徹底的死寂。這種供奉也許感動了他們信仰的上蒼,又或者感動了不知是否存在的其余諸神——畢竟他們并不信仰,自然也就不該存在——在某個并不確定的清晨、正午、黃昏或深夜,太陽熄滅了。
地上的生靈在轉瞬之間逝去了三分之一。死寂的主人,那些現(xiàn)行的統(tǒng)治者,過去的野蠻人所信仰的神明,并未偏袒他的信眾,也帶走了他們的三分之一。另一個故事的主角們試圖重鑄太陽的光輝,而最終的結局在此處就不再提及。那些人中的一位,可敬的“鑄日者”阿格拉,試圖用熔爐和鍛錘打造出一輪全新的太陽,追溯這可悲的傳說來到了被唾棄的圣伯萊塔廢墟,一點一點清理斷壁殘垣,一直到神殿恢復了一定從前的樣貌,再次裸露在地面之上。
那團火焰仍在那里。真正的永恒不會被瓦礫所掩蓋而熄滅,永燃之火和從前一樣,一點沒變。它依舊不在乎,直到偉大的,可敬的,甚至可說是有些癲狂的“鑄日者”阿格拉對著它,揮起手上的鍛錘——
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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