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伊沙

一

????????李客接受了趙蕤贈李白的字：太白。

????????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這位貧寒書生神乎其神的預(yù)言，生意一忙，也就將這茬兒忘了。

????????當(dāng)他重新想起這番話時，是在四年以后。

????????這一年里，女皇帝武則天駕崩，享年八十有三，歸葬乾陵，在天地之間，留下一座無字碑……改天換地，周改回唐，天下又是李家的天下。

????????這一年里，李客有了三子，取名李藍(lán)——他用各種顏色給自己的兒子取名，但就是不取黑字——他真是恨死這種定給他們賤商階層的專有色了！

????????這一年里，八歲的長子李紫到了學(xué)齡，他將本縣以私塾教育聞名的老秀才周明禮先生用高薪請到家里，為李紫上課，五歲的次子李白陪讀。

????????開學(xué)一個月過后，周秀才哭笑不得地向李客反映了一個事實(shí)：李白識字比李紫快得多，學(xué)習(xí)的積極性也高得多。其實(shí)，這不能怪李紫太笨，只能怪李白太靈。

????????一個學(xué)期過后，周秀才向李客做了詳盡的匯報，告訴他說：“我教了一輩子私塾，教過的娃兒不計其數(shù)，也算桃李滿天下了，其中日后做大官者也為數(shù)不少，可是就沒教過你家老二這么聰明的娃兒！李先生，我求求你，一定讓我把他教下去，給我一個教出大才的機(jī)會！大官易得，大才難出！”

????????“何謂‘大才’？請周先生明示！”李客急切問道。

????????周秀才一字一頓，擲地有聲地回答：“司馬相如、揚(yáng)雄?！?/p>

????????這個時候，聞聽此言，李客一下子想起四年前趙蕤的預(yù)言來了，頓時心花怒放……

????????然后，他們重新調(diào)整了教學(xué)規(guī)劃：以教李白為主，以教李紫為輔；李白是全面地教，李紫側(cè)重于算學(xué)——這說明，在兩個兒子的培養(yǎng)方向上，李客做出了重大調(diào)整：讓長子李紫從商，繼承家業(yè)；讓次子李白求仕，改換門庭。

????????這或許是對超前教育理論最為有力的佐證：李白早于學(xué)齡三年入私塾，卻比適齡的哥哥李紫學(xué)得快、學(xué)得好。對他來說，一切學(xué)起來都似乎太容易了，于是便有點(diǎn)不夠?qū)Ｗ?，于是他的啟蒙恩師周明禮先生在課堂上給他講了一則寓言，說的是溪水邊的巨石上有個老嫗用根鐵杵在磨針，一童子見狀不解，說鐵杵如何能夠磨成針呢？老嫗告知：只要功夫深，鐵杵也能磨成繡花針。

????????這則寓言故事，是周秀才聽來的、看來的，還是原創(chuàng)的，已經(jīng)不可考了。多年以后，這則寓言中的童子被置換成了李白，變成了李白的千古傳說之一，家喻戶曉，代代相傳?；仡^看，這個傳說頗有些含金量：說明天才如李白者，也是需要艱苦的學(xué)習(xí)與超人的意志，天才并非一生下來就十全十美。

????????這個傳說表現(xiàn)出華夏民族對于天才現(xiàn)象的認(rèn)知智慧。

????????二

????????又是五年過去。

????????又見陽春三月天。

????????白色圍墻的隴西院內(nèi)鮮花盛開、書聲瑯瑯。這一日上午，李客有閑，來到私塾督課，利用課間，帶周秀才與二子到院中休息、賞花。在一棵李子樹下，商人李客忽然詩興大發(fā)，隨口吟出：“春風(fēng)送暖百花開，迎春綻金它先來……”

????????“好詩！妙句！”周秀才贊嘆道，“這個‘綻金’尤其用得好！若非李先生生意興隆、日進(jìn)萬金，斷然用不出也！”——由此點(diǎn)評即可見出：這個老秀才是真正懂詩的。

????????“下面如何寫，想不出來，望先生賜教！”這李客顯然也是故作謙虛——長年在生意場上養(yǎng)成的作風(fēng)。

????????周秀才捻著自己長長的白須，四下一望，想了一想，吟出一句：“火燒杏林紅霞落……”

????????“大好！高妙！”李客高聲稱贊道，“李樹四周有杏樹，此為實(shí)景，杏林又暗通杏壇，喻指先生從教生涯的紅火、輝煌……”

????????“知我者，先生也！啥都不說了，最后一句，有請李先生自己壓尾?！敝苄悴诺馈?/p>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李客朝向四周，東看看西望望，半天沒有想出來……

????????“阿爸！”跟在二人身后的十歲的李白忽然叫道（竟然還是西域叫法），“我想了一句……可以說嗎？”

????????李客驚喜交加：“可以！當(dāng)然可以！快說！快說！”

????????小李白筆直而立，望天而誦：“李花怒放一樹白?！?/p>

????????“你……你你……是在說自己呢吧？”李客驚愕地盯著自己的兒子，“啥時候?qū)W會作詩的？”

????????“先生剛教我們《詩》。”李白回答。

????????李客轉(zhuǎn)而問周秀才：“先生已教他們四書五經(jīng)了？”

????????“剛開始，不光四書五經(jīng)，我會讓他們遍觀百家。”周秀才回答，繼而轉(zhuǎn)向二子，“今天上午的課就上到這兒吧，你們可以去耍了，我想跟你們的父親說說話?！?/p>

????????兩個孩子同聲歡呼，一轉(zhuǎn)身便消失在樹林間……

????????老師與家長相攜來到隴西院制高點(diǎn)——假山上一座亭子里，周秀才將適才三人的集體創(chuàng)作連綴在一起，構(gòu)成這首《連句》，反復(fù)吟誦、品味：

春風(fēng)送暖百花開，

迎春綻金它先來。

火燒杏林紅霞落，

李花怒放一樹白。

????????“李先生的詩學(xué)功底、漢學(xué)功底也是了得，不知是哪位老師教的？”周問。

????????“家父所教。西域地偏人稀，條件有限，哪里請得到老師??！我們這五代，就是一代教一代，代代相傳，堅守漢學(xué)，是為家訓(xùn)，原本也須堅守華夏人血統(tǒng)的純正，只是到我這一代，事出有因，未能守住，有辱祖宗，這也讓我意識到：必須回來了！”李答。

????????“身處蠻荒之地，五代人的堅守，殊為不易，感天動地，僅憑這一點(diǎn)，也該開花結(jié)果了！”

????????“先生指的是……？”

????????“你家老二天賦異稟，必成大器！”

????????“適才他口出此句，著實(shí)令我吃了一驚，不過這才剛開始學(xué)《詩》，路還長著呢！”

????????“李先生的話對，也不對。詩人可不是學(xué)出來的。對有些孩子來說：學(xué)，不過是走走過場罷了。你家老二正是這樣的孩子，他一生下來就是他該是的那個人了……”

????????三月春風(fēng)，將此一對老師與家長的交流之言——金玉良言吹送到好遠(yuǎn)的地方……

????????這一年，八月十五，中秋佳節(jié)，李家第四個孩子誕生——這個陽氣過重的家庭，終于生出了他們盼望中的女娃娃！

????????在舉家狂喜之中，李客做出了一個不合倫理的決定，讓李白為其新生的胞妹取名，由此可見這個二兒子在他父親心目中的地位和分量。李白也不懂更多規(guī)矩而加以謝絕，遂為其妹取名曰：李月圓。

????????總算脫離了兄弟三人名字組成的色譜。

摘自《李白》

青海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