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拒絕影的好意，甘雨頹然的離開了搶救大廳。

　　醫(yī)院的床位已經(jīng)不夠了，不僅是璃月港本地的病人，周圍幾個市也在源源不斷的向這里運輸病人。住院部的走廊里全是新加的床位，連門診大廳里也都是打著吊瓶的病人們。這是比當初還嚴峻的情況，不知道又會有多少人熬不過這個冬夜。

　　哪怕是當時親身經(jīng)歷那場浩劫的甘雨，此時的心里也止不住的發(fā)怵。

　　走出大廳，迎面吹來的冷風讓甘雨渾身上下一哆嗦。雖然冷冽的空氣讓她昏昏沉沉的腦子清醒了不少，但從內(nèi)而外的冷意還是讓她不禁拉緊了衣服。手伸進自己的衣襟里，甘雨苦笑一聲。

　　燙的，雖然自己此刻感覺很冷，但體溫卻高的嚇人。

　　這是體溫上升的標志，先前測過的38.8°已經(jīng)是過去式了，現(xiàn)在甘雨的提問應(yīng)該早就超過39°了吧。

　　背后的門診大樓燈火通明，就像寒冷漆黑的深海里的一盞燈塔。白色的燈光灑落，將甘雨的影子拉的很長。

　　很孤獨，也很悲哀。

　　里面全都是正在渴望著得到治療的病人和已經(jīng)一陽二陽甚至三陽過卻依然頂著病體堅持在前線的同僚們，刺耳的救護車的警笛聲刺破蒼穹，卻越發(fā)襯托出這片天地的荒涼。

　　甘雨覺得自己是一個逃兵，哪怕她現(xiàn)在本就是最該下去休息的那幫人，但心中的負罪感卻依然折磨著她。

　　一個晚上，5場搶救，5條人命，搶救成功率為0。

　　逝去的大多都是本就有基礎(chǔ)病的老人，他們能從上一次的浩劫中挺過來本就實屬不易。而這一次，他們卻沒有躲過死神的鐮刀。

　　搶救高危病人的成功率本就不大，失敗了也不會有人來責怪甘雨，但她就是感覺自己的心里好像有著什么東西堵著一樣。

　　“要對生命和死亡保持敬畏?！边@是她還在空手下實習的時候，空教給她的。

　　甘雨起初并沒有什么感覺，在空的悉心教導(dǎo)和幫助下，凡是她主持和主刀的手術(shù)與搶救還沒有失敗的先例。哪怕出現(xiàn)了失誤，空也會第一時間頂上去。

　　而現(xiàn)在，孤立無援的她終于體會到了自己的渺小，也明白了這句話的背后究竟有著多少沉痛的教訓。

　　恍惚間已經(jīng)不知不覺來到了宿舍，和空結(jié)婚以后甘雨就搬離了醫(yī)院的宿舍。雖然此后也有過在這里過夜的經(jīng)歷，但畢竟還是少數(shù)。

　　“嗯？”推開宿舍的大門，里面正在喝水的女孩嚇了一跳。

　　“原來是你啊?！笨辞辶藖碚?，紫發(fā)女孩這才松了口氣。

　　“你怎么沒把門鎖起來？”經(jīng)過一路的緩沖，甘雨的嗓子已經(jīng)能重新說話了。

　　“我也才回來沒一會兒，剛才才吃完藥?！笨糖珥樖值沽艘槐f給甘雨。

　　“你也被換下來了？”

　　接過水杯，甘雨點點頭。水是溫的，捧在手心里很舒服。一仰頭，甘雨將杯中的液體一飲而盡。

　　如同刀割一般的疼痛從嗓子眼直沖腦門，強烈的刺激讓甘雨都忍不住皺起眉頭。但疼痛是一時的，8個小時滴水未進的身體受到突如其來的雨露的滋養(yǎng)，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清涼與舒適從胃部散開，撫平了甘雨剛才蹙起來的眉頭。

　　“得救了。”甘雨嘆了一口氣。

　　“你現(xiàn)在的嗓音好難聽啊。”刻晴皺起眉頭，“就好像被老樹皮摩擦過一樣?！?br>
　　因為喉嚨實在是太疼了，甘雨實在不想說話，只能惡狠狠的瞪了自己的閨蜜一眼。

　　“我這里的布洛芬吃完了。”雖然嘲笑甘雨嗓音難聽，但刻晴也比她好不了多少。從柜子里拿出兩包三九感冒靈丟給甘雨。

　　“就剩這些了，將就吧?！?br>
　　“你覺得有用嗎？”接過藥，甘雨上下打量一番。

　　“心理作用?！笨糖鐩]好氣的翻了個白眼，“聊勝于無吧，吃完以后還能睡個好覺。”（其實還是多少有點用的，因為三九里面含有一定的對乙酰氨基酚，具有消炎，鎮(zhèn)痛，退燒的作用。此外還含有一定量的撲爾敏，對于緩解鼻塞，流鼻涕效果也是比較好的。三九里含有一定的抗過敏成分，會讓人犯困，所以非必要不建議早上出門之前喝。但三九本身并沒有抗病毒的作用。）

　　甘雨聳聳肩。

　　“抓緊時間休息吧，兩個小時以后就又要回去了。”拿起一旁的水壺，甘雨將杯子里的藥粉沖開。

　　“空老板呢？”刻晴問道，“他還沒下來嗎？”

　　“急診和門診的人太多了，他實在下不來?！眹@了口氣，甘雨的眼底閃過一絲心疼，“人太多了，門診的醫(yī)生都沒下班?！?br>
　　刻晴嘆了口氣。沒辦法，現(xiàn)在全市的醫(yī)療系統(tǒng)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群玉閣也啟用了臨時預(yù)案，所有的醫(yī)生三班倒，保證醫(yī)院24小時一直保持全負荷運行。當然，所有的醫(yī)生在崗期間都算加班，加班費也少不了。

　　刻晴回到自己的房間睡覺去了，甘雨則是找了一張厚毯子躺在沙發(fā)上。反正房間里空調(diào)溫度高，這樣睡沙發(fā)也不會再著涼了。

　　一個發(fā)燒的人還會擔心著不著涼，聽上去有點諷刺。（但這是很嚴肅的問題，發(fā)燒的時候一定要控制體溫，過高和過低都是不行的，特別是處于體溫上升期的時候更要注意保暖。如果發(fā)熱進入到體溫下降期，患者體溫已經(jīng)達到39℃，甚至更高，需要大量散熱，此時不要蓋被子。避免著涼的本質(zhì)是避免其他的病原體趁虛而入導(dǎo)致其他的并發(fā)癥。）

　　遠離了門診大樓，又和自己的閨蜜聊了會天，甘雨的心情也較剛離開時稍微好了一些。掏出手機，甘雨下意識的想要給空發(fā)個消息。

　　手機的桌面是空和甘雨的結(jié)婚照。照片上，甘雨手捧著藝術(shù)百合，笑顏如花。而她背后的空卻比較克制，一只手環(huán)在甘雨的腰上，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看上去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

　　但要是仔細看便會發(fā)現(xiàn)，空的眼神其實并沒有注視著前方，而是微微向下，看向身穿白紗的她的身上。

　　沒有人會拿結(jié)婚照當桌面，畢竟還是有些張揚了。但奈何這張拍出來的效果實在是太好了，以至于當初的攝影師都忍不住花錢將這張照片買下來用于給自己的店做宣傳。

　　下意識的點開V信，但甘雨卻遲疑了。

　　他現(xiàn)在是不是還在忙？我發(fā)消息給他會不會打擾到他？纖細的手指停在了“老公”的聊天框上，屏幕反射的光印出女孩略顯糾結(jié)的嬌顏。

　　正當甘雨還在想著到底要不要找他的時候，“老公”的頭像卻突然跳了一下。

　　“到宿舍了？”

　　甘雨一愣，隨后眼神便平和下去。

　　“嗯，剛剛吃了點三九?！睉?yīng)該是影院長告訴他的吧。

　　影在醫(yī)院里對甘雨的照顧可謂是無微不至。也許是因為兩人都是同一所大學的校友，或許還因為甘雨手術(shù)實力強、人又好看，但更多的可能是因為空也算得上是她看著成長起來的，影很喜歡甘雨。加上其實兩人之間也就是差了十歲左右，甘雨和影的關(guān)系好的就像是一對姐妹一樣。

　　“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頭和嗓子還是疼，但已經(jīng)沒有惡心的感覺了。”

　　那邊的人似乎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一行氣泡跳出來。

　　“等你休息好了，來門診幫我吧。”

　　甘雨眨眨眼，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這一行短短的消息。等反復(fù)確認了幾遍自己沒有眼花后，一抹淡淡的笑容浮現(xiàn)在甘雨的臉上。從昨天晚上開始，這是她第一次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了。

　　“好?！睕]有多余的語氣詞，卻好像透著一絲淡淡的甜意。

　　電話那頭。

　　空靠在衛(wèi)生間的墻上，他此刻的臉色已經(jīng)不能有不健康來形容。慘白是用來形容一個人虛弱時候的樣子，而空此刻的臉色，是蠟黃。

　　看著手機上的消息，空苦笑一聲。突然，他臉色一變，猛地轉(zhuǎn)過身。

　　“嘔——”扒著洗手池的邊緣，空張開嘴巴。喉嚨深處傳來可怕的聲音，連帶著男人的臉也跟著扭曲起來。

　　“嘔——”空臉上的肌肉在抽搐，但即便是這樣，卻沒有任何東西滴落在洗臉池里面。

　　想想也對，從現(xiàn)在開始算，空至少已經(jīng)有36個小時沒有吃過任何東西。除了吃了一些藥，喝了一些水以外，沒有任何東西從空的嘴巴里進去。

　　空腹吃藥，對于腸胃的刺激很大。加上本身就在發(fā)燒，拼命的忍受了半個小時以后，空才跌跌撞撞的屈服了。

　　如果可以，空絕不希望甘雨來門診幫忙。搶救雖然累，但相比起門診要應(yīng)對的恐怖的工作量還是小巫見大巫了。

　　但空現(xiàn)在，是真的有點撐不住了。

　　鐘離除了應(yīng)對病人以外，還要負責統(tǒng)籌全局，自然不能兩者同時兼顧。作為他的學生，空自然而然的承擔起分流老師壓力的責任。院長的想法要想精確的傳遞到每一個醫(yī)生的手上，空就必須要承擔起指揮的責任。

　　所以，別的醫(yī)生可以倒下，他不行。

　　他是群玉閣普外科主任，拿著比別人多的工資，就必須要承擔起比別人更多的責任。

　　鐘離的情況和空差不多，唯一的區(qū)別可能就是他中午吃了一片面包，比空多熬了8個小時。

　　胃部在痙攣，用這種酷刑抗議空如此糟踐他的身體。

　　有對著洗臉池干嘔兩聲，空終于緩過來了。

　　把臉上的眼淚抹掉，空重新戴上口罩。

　　不能讓甘雨看到他現(xiàn)在虛弱的樣子，她會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