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天(四十五)遭遇 作者:姽姒

四十五?? ??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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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些時候,展昭與開封府的兩名衙役趕到江州縣城,他們最終的目的地。
一路疾馳,展昭強忍胸肋間針刺樣的疼痛。直到地頭,看見江州城內星星點點的燈火,一口鮮血才嗆咳出口外。
“展大人!”跟隨的衙役驚叫,卻被展昭揚手止住,“沒有什么,”展昭略微喘息說道,“一時氣岔了而已?!彪m然說得強硬,可是,身體發(fā)虛發(fā)軟還是不爭的事實,遂又故作輕松的說道:“看來就要進城了,咱們要不先歇息片刻,可好?”
兩名衙役自然不反對,只是看到下馬時,展昭略微吃力的身形,還是忍不住互相擔憂的對望一眼,知道此次展昭對決聚義門到底還是傷著了。
這次展昭外出是去江州往京押解一名人犯,很簡單。正因為簡單,包拯與公孫策才放心讓展昭出來。原意是讓展昭借公務之便散散心,趁這個金秋時節(jié)能夠全然放松養(yǎng)養(yǎng)傷。二位長者心意是好的,卻不曾料到,這一路卻生出這如許多的周折,以至讓展昭傷上加傷。
裴穆文的寒玉功,讓展昭受損未曾痊愈的肺脈吃了一個不小的暗虧。
展昭盤膝運功一個周天,又吃了一顆公孫策制的丸藥,這才把翻騰的血氣壓了下去。再睜眼時竟然已是月過中天。想是累的很了,兩名衙役倚在臥倒的馬匹邊睡的正香。不遠處自己坐騎犀甲漫不經(jīng)心的嚼著草根,時不時打個很輕的響鼻,四周一片安靜,蟲鳴細細,清風微微。展昭慢慢站起身,小心不驚醒熟睡的人,走到山崖邊。他們找的這個休憩之地視野很好,能清楚的看到不遠之處江州的燈火。從江上刮來潮濕的水汽,在燈火之上聚攏成一層明透的白霧。
嗓子一陣發(fā)癢,展昭忍了又忍,還是沒有忍住,悶悶的咳了幾聲。就聽見身后兩人驚醒過來訝異的聲音,“展大人?”
展昭微嘆口氣,轉過身,不意外的看到兩張睡意朦朧卻萬分羞愧的面孔,“展大人,對不住,我們睡著了!”
展昭忍住喉頭的刺癢,搖搖頭,“沒有關系,我也睡了一會。明晨我們在進城也不遲。倒是讓二位陪著我露宿野外……”
聽到這話,兩位衙役忙不迭的告罪,“大人言重?!钡?,展昭眼中精光一現(xiàn),身形陡然拔高,在兩位衙役還未反應過來之時,展昭揪著兩人的衣領,將他二人掩在身后。
聽到聲響的犀甲也小步跑到展昭身邊,側轉身體,將掛在一側馬鞍上的巨闕送到了展昭手邊。
靠近山崖的是一片稀疏的下樹林,明亮月光下,樹林之中有團黑影在慢慢移動,帶起稍微區(qū)別于風聲的細微聲響。
三人屏息以待,不出聲音的看著那團黑影漸漸出了樹林,向他們蹣跚走過來。
離近一瞧,卻原來是一只瘸了腿的小狐貍,渾身泥濘。一張狐臉竟似被什么抓破一樣,從額頭到嘴巴一條長長的傷疤。
兩位衙役明顯松了口氣,有點好笑自己的緊張,“嚇人一跳,還以為是個什么。”其中一人還蹲了下來,逗弄著,想讓小狐貍走過來。
就在這一瞬,林里突地飛出一片密集的鐵砂,帶著點點碧綠光亮,詭異無聲的向三人摟頭罩了過來。
一直戒備沒有松懈的展昭,一回手從犀甲背上拉出巨闕,輕叱一聲。一按馬腹,借力輕飄飄的浮上三尺多高,腰背一扭,巨闕從后腦勺漫卷過來,灑出一片淡青色的毫光,瞬間織起一道密集的劍網(wǎng),堪堪擋住疾飛過來的鐵砂雨。
只聽細碎的叮當之聲不絕于耳,潮濕的霧氣之下慢慢升騰一絲淡綠色的灰塵。展昭雙手一帶,身形向后急退,脫離出那綠色的塵霧,又將兩名衙役和自己的坐騎向后方帶出幾步。
而此時臥在原地的那兩匹馬兒聽到展昭召喚,掙扎站起,跌跌撞撞走了兩步,悲鳴一聲又跪倒在地,痙攣的抽動四肢,嘴角流出白涎,眼見是不能活了。
被展昭護在身后的兩名衙役,見此情景,害怕之下更加心痛。這兩匹馬雖然不似展昭的犀甲那樣通人性??墒?,跟隨他們已久,忠誠可靠,猶如朋友一般。
展昭眼看著小樹林,制止住兩名衙役的怒喝,揚聲說道:“何烈,既然來了,何必藏頭藏腳!”
沒有回答,只有風從樹梢卷過。
展昭靜靜的等著,那只瘸腿狐貍也不驚不懼立在三步開外的地方,與展昭對視。
良久,才聽草窠里嘩啦一聲,冒出一個人來。衣飾身形皆然是何烈的樣子。
那人走到林邊便停下。這個時候,一縷月光從樹梢空隙里披灑下來,正正照在他的臉上。讓這邊的展昭三人看個真真。
不由自主退了一步,連展昭這等見慣生死久經(jīng)風浪的人,也倒抽一口涼氣。
耳聽著背后撲通撲通兩聲響,展昭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兩位衙役坐倒在地上。
那人整張面皮已經(jīng)被人揭去,露著牙齦的大嘴,和兩個黑洞洞的鼻孔,一雙眼睛在眼窩里不停的滾動。
“何烈?!”展昭問道。
那人拼命點頭,見展昭有些遲疑,急的往前一邁步。卻被什么猛然拽回去一樣,一下子跌爬在地。嘴里嗚嗚有聲,似在哭泣,只見他吃力翻跪坐起來,張開嘴巴,伸出半截舌頭。臉上與舌尖的血水猶如小泉一樣滴滾下來,讓人可憎恐怖。
這等情景在這深夜看來,無疑似地府惡魔出世,連高遠夜幕上那一輪明月也陰森森帶上抹鬼氣。
一聲夜鴉,從天幕極處尖銳的滑下,讓伏在地上的狐貍猛然驚跳了一下。
展昭神情一動,緩緩抬頭,注視著深黑夜幕,緊緊握住劍柄,沉聲喝道:“冥河姥姥,你還不現(xiàn)身么?”
沒有人會像展昭這會兒這樣明銳。也許,是何征的死亡太過于悲慘;也許是洞窟里那現(xiàn)身一幕太過于骯臟血腥,讓展昭一刻也不能稍乎淡忘。于是,現(xiàn)在面對何烈,讓展昭一下子明白了誰是自己真正對手。
空氣里突地飄過一股濃郁帶著腥膻的香氣,三人只聽一聲低語,“好久不見了,展大人?!甭曇糁拖袷窃谏磉厡χ湔f話一樣,聲音低轉,甜得發(fā)膩。
展昭面色一凜,知道此時冥河姥姥已高出那時不知多少倍了。將掌心的寶劍放松了一下,只覺劍柄濕漉漉的,但將身體各個器官都調到高度緊張狀態(tài),微微一笑,說道:“正是好久不見。原以為你也不當爪牙許久,沒有想到竟然還是聽人指派??杀蓢@?!?/p>
話音未落,不遠處傳來一聲怒吼,瞬間來到跟前,帶起一陣旋風,吹著三人的襟袍猶如漲鼓。但旋而風收無波,月下站立著一個妙齡少女,眉目姣好,可是面容猙獰。但見她不停的調整表情,終于艱難笑出聲,“好說好說,展大人不也是做人爪牙,憑供驅使?!甭曇艟谷桓裢獯指码y聽,與她的形象格格不入,像是兩個人一般。
展昭依然微笑,語氣里帶上了些故作憐憫,“展昭乃一介凡胎,江湖草莽,怎么能和閣下相提并論。姥姥自降身價,忠誠鬼魅小人。原也不必和展某相比?!?/p>
冥河姥姥本是冥河中一條修煉的蝎子,現(xiàn)如今化成人形,功力更是不同凡響。本來自視甚高,所到之處多有恭敬。但遭遇展昭兩次,都被此人蔑視羞辱,這等奇恥大辱怎能善罷甘休?
當下陰陰一笑,“展昭你休要逞口舌之快,你自出京便是落入我的圈套里。姥姥我也不怕告訴你,你有命出來只怕是無命回去!”
展昭傲然一笑,慢慢舉起巨闕,淡青色的劍芒在月光下吞吐閃亮,“我展昭自幼命硬,倒要看你有沒有本事拿去!”
冥河姥姥啪啪鼓了幾下巴掌,嗤笑一聲,“展昭你的勇氣真讓我驚訝。且不說我已今非昔比,倒是你清晨和人打了一輪羅圈架,就算沒有傷到,力氣也有虧損,你拿什么跟我抵抗?真不知你這樣的自信從哪里來?”
展昭垂下眼簾,算是明白今早這場風波起因與去脈。又憐憫看看血淚交加的何烈,看來茍且偷生,壞事做盡,終是免不了做了冥河姥姥的血食。
會讀心的蝎子精,哪里還容得展昭這樣輕視,咯咯一笑,飛身上來,“展昭你受死吧!”
毫不猶豫展昭也飛身迎上,在巨闕綻出耀眼光亮的剎那,大喝道:“走!”
兩名衙役不敢不聽,翻身爬上馬背,犀甲不等催促,撒開四蹄向山崖下奔去。
原來,展昭一上來就激怒冥河姥姥,就是讓她盛怒之下不及讀心。因此背在身后的手,做出讓兩人先撤的手勢。
兩位衙役不忍讓展昭單獨迎敵,但是知道自己留下對展昭根本沒有任何幫助,因此聽到展昭讓他們走,便毫不猶豫的離開??尚睦锖懿皇亲涛?,兩人一口氣跑出不遠,就又勒住馬,在原地打轉。
這兩名衙役原來都是開封府的舊人,在包拯來之前就已經(jīng)在府衙做事了。見得多也明白官衙做事的其中奧妙,對于上差下役也很會打理。因為做事圓滑,手段高巧,這二位在眾多當差吃糧之中也頗有點小名聲。如同禁軍里四爺一樣,大家都不稱他們真實名字,一個叫大成,一個叫大木,取誠懇木訥的反意,意思為人處世又奸又滑?,F(xiàn)如今如此危急狀況,二人得了空反而不去逃命,在這里患得患失擔憂別人安危,倒是破天荒來頭一次,說出來不要說別人就是自己也不會相信。
兩人對望著,不約而同的問道:“怎么辦?”
江州的燈火似乎就在不遠的前方,終于大木低聲說道:“要不現(xiàn)在進城求救,否則以咱們的力量,怕是幫不上忙?!?/p>
大成也不答話,翻身滑下馬來,才道:“你騎馬先行,這樣還快一些。”
“大成……”大木欲言又止,頓頓才道:“你要小心……”話音還未落,便聽見一旁有個微弱的聲音接口道:“江州,江州去不得?!?/p>
二人皆愕然望去,一團人影晃晃悠悠的站起,看著兩位衙役,問道:“你們可是從老家來的么?”
聽到此話,兩人驚疑的相互看看,大成道:“正是,不過老家旱了,可是同鄉(xiāng)?”
按下他們暫且不表,但說展昭和冥河姥姥這邊此時此刻正打得轟轟烈烈。
展昭沒有想到兩名衙役并沒有跑遠,他低估自己在這兩名衙役心中的分量。不過,正因為兩人離去而放心的展昭,卻讓冥河姥姥著實頭疼了一把。
眨眼,冥河姥姥和展昭已經(jīng)拆招近百,誰也奈何不了誰。
冥河姥姥攻勢迅猛,但是后力不足,雖然展昭防守滴水不漏,卻無力再進一步。兩人你來我往,成了膠著狀態(tài)。雖然冥河姥姥時不時會冒出一些讓人恐懼的零碎來,比如長舌,還有什么鬼爪,有次短兵相接之時,竟然還飛出了一只殘缺的手臂。
如果換上一個人,面對這樣的場面,就算再是強悍,那做不到展昭這樣鎮(zhèn)靜。展昭的劍法名為“十步一霎”,乃是演化自少林拈花手。每一式走的是花開一霎的瞬間,各式留后手十式到一十四式。加上玄衣客對于武學有著驚人領悟力,又在劍法當中加上道家一些修真養(yǎng)氣的練功方法,講究的就是平和沉氣,不以萬物為己悲喜之意。其實,以展昭個性是不太適合練習這種近似抱殘守缺的劍法。他秉性堅毅執(zhí)著,與“十步一霎”之中庸柔韌的本意是不吻合的。玄衣客當年傳授展昭這套劍法之時,真是猶豫了很久。等到玄衣客自己女兒最小的徒弟小春妮都學了半套后,才咬咬牙教給了展昭。沒有想到的是,在玄衣客為數(shù)不多的弟子當中,學的最晚,與劍意不吻合最不看好的這個徒弟,卻是成就最大的。也許是世間萬物都講究互補,還是展昭本性就是中庸柔韌,萬事皆不在心頭?誰知道這其中真實原因呢?反正集大成百川聚海,納小欲榮辱不驚,小小年紀的展昭竟然隱隱有了一代宗師的模樣,這也是孟若虛將巨闕傳給展昭的本意。
冥河姥姥見自己種種伎倆根本影響不到展昭,虛晃一招,跳出圈外。瞅著展昭微微一笑道:“好小子,看來不出把力氣還真收拾不了你??纯催@個……”話音未落,但見一條巨大尖銳的像是螯鉗的東西,從那具身材曼妙的身體后方現(xiàn)出,尖銳的前段再逼入幾步后,驟然炸裂,一段段細小烏黑猶如竹管樣的東西,嗚嗚作響的向展昭飛來。而此時那個巨大的螯鉗猛然埋入地下,竟然消失了蹤影。
不知冥河姥姥搞什么鬼,展昭稍有點小緊張。所以,不敢用巨闕硬碰,等到那些細管飛到身前,才用小巧功夫輕身躲過。細管密亂飛急,展昭也不含糊,但見他游刃有余控制著身體快速做出種種讓人咋舌的動作,一一躲了過去。
剛過一波,只見冥河姥姥跟在后面,也飛撲過來。展昭還未等舉起巨闕,便聽身后一聲巨響,背后一片冰涼,好似一把霜雪兵刃貼在后心上。展昭不等細想,運力將輕功運到極處,全力向冥河姥姥那邊飛去。
但覺后心刺痛,背后衣襟已經(jīng)被刺破,身前巨闕也遞到冥河姥姥面前。沒有阻擋的穿胸而過,隨后身體也越過一層青色霧氣,原來這個冥河姥姥早是虛像。
等落了地,展昭才驚魂未定回身望去,不僅那個大螯鉗又一次不見蹤影,就連小狐貍和何烈也不見了。一個白白胖胖兩歲女童,跌坐在地上,滿目淚水,委委屈屈的對著展昭伸出一雙藕節(jié)似地小胳膊,“哥哥抱抱!”奶聲奶氣,說不出有多么可愛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