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天空是看不透的灰藍，歪斜變形的路燈下一聲不吭的街，任憑雨點肆無忌憚敲打了十二個小時，地面變得像一面由無數(shù)顆細小玻璃碎塊組成的巨大鏡子，鏡子倒映出和往常差不多沉悶的小鎮(zhèn)。

? ? 路邊，被植物肆意侵占、爭奪著的老舊房屋下，一個狼狽的男人，提著半瓶廉價啤酒，蹭著墻緩慢挪動著。連老鼠都不愿靠近的落魄男人，偶爾沙啞咳嗽兩聲，才能讓人感覺到他還活著。頭墜得很低，臉被蓋在一層陰影下，十分模糊。這個男人披著件不知是誰的、蹭得發(fā)黑的夾克，碎花襯衫也別扭地扎進一條稍長的褲子里，鞋也不像是自己的，鞋頭有一道口子，鞋面滿是褶皺和泥斑；這樣的打扮在鎮(zhèn)子上不算罕見。

? ? 月亮從云里透出點卑微的白。一道黑影毫無征兆地從樹的陰影中竄到路中央：是一只深黑色的嵌著幽綠眼珠的貓。它的黑不是常見的黑，是一種從未出現(xiàn)過的黑，但它的爪子是雪白的。地上并不見貓的影子，也或者是影子融進了跟影子差不多黑的石子路里。這一切看起來似乎有些不真實，可又說不上哪些有出入——那只貓一邊舔著爪子一邊打量那個男的，男人也注意到了它。月光和燈光在這一刻交織在它身上，一時間竟有種不可名狀的妖艷。它朝那個男人喚了一聲，便轉(zhuǎn)身向不遠處一個更深邃的陰影中躍去。

? ? 街道不知何時被蒙上了一層混濁的霧，月亮也被密密麻麻的黑云徹底吞噬，落花河三號街籠罩于一團朦朧中，剛才的不真實在此時被徹底放大……

? ? 霧愈來愈濃，封住了所有路口，直到路燈不再佝僂，他們筆直地頂著五彩光團，每團光上都有幾只閃閃發(fā)亮的金龜子圍繞、守護著……雨也停了，月亮又鉆出來，散發(fā)出柔和的光，一個曼妙的身影在不遠處的巷口徘徊，一切都變得迷離。男人抬起頭，被光被照得慘白的臉，嘴角的淤青格外顯眼。他拿掉嘴上的煙，愣了會兒神，松開抓住瓶子那只手，如同受到召喚般空洞地朝巷子走去。瓶子撞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音；三只蝙蝠閃過街道，也許是兩只；幾只不怕雨的灰蛾在燈下漫無目的盤旋著糾纏不清。酒瓶沿著欲望滾動，發(fā)出糜爛的回響；隱約聽見像是男人的癡笑在巷子里回蕩。巷口墻上的鐵牌銹跡斑斑，上面隱約現(xiàn)出三個字——“三石巷”。巷子里那列蓋臭水溝的厚石板被踩得翹起，又落下，發(fā)出“吭嘡吭嘡”的巨響……。那些蛾子發(fā)瘋似的開始碰撞燈罩，它們爭奪，撕咬，翅膀上的粉末抖落，跟著雨一起下墜。原本沉默的樹這時也被風貪婪地舔舐著發(fā)出絕望的悲鳴，樹葉也跟著一起下墜。石板的回響漸漸被吹散在風中，男人踉蹌的背影也消失在巷子里……

? ? 濃霧散去，雨漸漸停下了對小鎮(zhèn)的侵蝕。一聲雀鳴劃破了此時的寂靜，也劃開厚云，陽光從巨大的縫隙里穿進來照在城鎮(zhèn)上，凌亂不堪的白墻和漆黑的瓦片都被照得金黃。墻檐下，巢穴里的鳥雀開始蠢蠢欲動；貓和狗們也成群結(jié)隊，商議著今天的計劃。街上兩三個拉三輪車的相互打著招呼，接著是更多的三輪車夫、賣東西的、買東西的從房子里鉆出來；吆喝聲蓋過了車夫的聲音，嬰童的啼哭也加入進來，蓋過了吆喝聲，然后就是大人哄娃娃的聲音。青年們討論著嬉笑著結(jié)伴向著今天的目的地大步邁去，男孩們一路打鬧著一邊踢玻璃瓶一邊向?qū)W校跑去……。小鎮(zhèn)又像往常一樣開始運轉(zhuǎn)起來，像沒什么大事發(fā)生一樣，繼續(xù)運轉(zhuǎn)起來……只是，啼哭聲和石板聲每天都能聽到；而那個男人，卻再也沒出現(xiàn)在鎮(zhèn)子上，仿佛從未存在過……

? ??鳥兒依舊在叫，誰也不會在意那丑惡的雨、燈、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