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shí)維初夏，節(jié)候顛倒，乍暖還凍，傷寒?dāng)_擾。故爾設(shè)醮于庭，起課開壇，丹書碧簡，青詞黃符，三牲齊備，五谷俱全，步罡踏斗，正冠仰天，螺吹燈明，鼓振香燃，旌旆飄飄，幢幡搖搖，鮮花一盞，清水一盤。倏然，云騰霧起，如墜青天，不知前后，五里茫然。不覺有客，施施而來，撫掌笑曰：比來，先生教我良多，天人之際，古今之變，而今三會(huì)不亦宜乎？答曰：客從何來，而作斯言，平生半面，未曾一見?？娃垌毷υ唬荷圃?，善哉，君不記袖里青蛇同游北海，太陽道場共聽火經(jīng)之事耶？初因急事，不辭而別，復(fù)因得意，盡忘言筌。今得天幸，與君又見。適才于爛柯山上，與沖素手談，贏得交梨火棗兩顆，不意與君相逢于此，權(quán)作束脩，請君笑納。對曰：自古無功不受祿，雖言受教，實(shí)不能知，還望尊客見諒?？陀中υ唬喝绱藙t是某甲唐突，還請坐而論道。故友相逢，品茗煮酒，亦足為樂事也。遂見霧生亭臺，云成桌椅，紅泥火爐，綠蟻新醅。對曰：固所愿也，敢不從耳?？拖蕊嬕槐^而曰：前者，南瞻部洲，西牛賀洲之事皆與君言也。昨日從東勝神洲而歸，又聞一事與君解頤絕倒。東勝神洲有一村，不知何時(shí)起，久被惡蛟所苦，旱澇不時(shí)，牧則失羊，漁則覆舟，夏則暑過于屜，冬則雪深于戶，樵醫(yī)常失路于山，商旅亦迷蹤于途。山路險(xiǎn)遠(yuǎn)，水運(yùn)湍急。通衢大邑竟成窮鄉(xiāng)僻壤，舞榭歌臺皆是殷墟舊事。村人亦曾請得和尚道士降妖伏魔，念經(jīng)作懺，紙錢燒了無數(shù)，半點(diǎn)功德沒有，那惡蛟一個(gè)響鼻便打了牙祭去也。更有甚者，有大師拿錢而遁，有大德與蛟分湯。西牛賀洲來此掛單行腳之高僧皆曰此蛟雖是東勝神洲根腳，亦在西牛賀洲交游廣闊認(rèn)得許多大妖作兄長，羅漢見了也得蓋座龍王廟。于是乎眾鄉(xiāng)民也只得排門告示，逢年過節(jié)抽簽揀人往祭五臟廟而已。此后不知又過得多久，忽得一日，自北俱蘆洲苦寒之地，來一真人謂村民曰：除此惡蛟不難，但需齊心，齊心以道則萬眾如一，萬眾如一則蛟不可敵，蛟自知不敵必欲虛張其勢亂爾一心，爾眾不生二心，蓄萬心如一心，則弗能亂也而蛟自亂，蛟亂則一刀可斬，蛟不亂而威勢猶在者，則徐徐圖之，至于千刀萬刀千萬億萬必能斬之。故曰，除此惡蛟不難，但需齊心。且夫昔有愚公，其必能移山者在乎子子孫孫無窮匱也。何況乎斬蛟者也？曰必?cái)∫膊蝗辉凰賱僖泊笾?。持之以恒，制天命而用之，誰曰不然？理固宜也。村民聞之大悅咸稱其善，遂斬木為兵，各備鋤櫌棘矜，推真人為首，往蛟潭與戰(zhàn)，前后歷數(shù)十載，犬牙交錯(cuò)，往復(fù)來回，出幽入顯，血流漂杵，長纓在手，收拾金甌，遂令此蛟斷角折足沿河出海，遁于西牛賀洲。西牛賀洲之大妖聞之怒而興兵，夠奔前來亦皆于兩界山邊鎩羽而歸。不久，真人歸真，占一偈曰吾本西來興北土，北土興后東有緣。奈何西天神佛眾，至今凡人未斬仙。眾皆哀，推斬蛟有功者為長，號曰勇士。此后，村中大興。聞畢，亦飲一杯疑而問曰：此是足喜，然何以解頤絕倒者乎？客復(fù)飲一杯，笑而對曰：稍安勿躁，且聽分曉。此后村中大興，眾人心氣浮動(dòng)，萬心復(fù)生，忽有傳言謂眾勇士于斬蛟時(shí)，各自私藏蛟鱗吞入腹中，如今已是半人半蛟，再過七七四十九日，便是一蛟去換得百蛟來。于是眾皆驚駭，奔走相告，云集景從，圍聚勇士之家，以刀迫之曰欲證爾等之不變惡蛟當(dāng)剖腹自證也。諸勇士剖腹而亡，無有發(fā)見。眾人不甘其心，又欲搗真人之墓，曰此勇士之木吏也豈真人之愿耶？墓既搗，而惡蛟復(fù)來，于是村亦墮。嗚呼，豈非令人解頤絕倒之至也？聞之有頃，起而再拜曰：虛空子之言太少憐也！惻隱之心，人皆有之，雖愚之甚，豈獨(dú)薄哉？客有微慍而復(fù)言：倘如卿言，該當(dāng)如何？對曰：蓄萬心如一心。久之，客起而揖曰：初聞去私無我之道，復(fù)聞公能勝私之理，再聞萬眾一心之義，吾何三生有幸也。語畢，忽爾天地旋轉(zhuǎn)，萬籟復(fù)生，云消霧散，月明星稀，恍然如夢初醒，愾然嘆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