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科幻】我,將我從系統(tǒng)中刪除
? ? ? ?二零■■年,七月。
我換了臺新電腦。
其實就是擺在舊演算中心的那臺“圖靈”,以前是教授們用來算材料,后來我們社團的前輩把它要了過來,算無人機,算導彈。
我不太看得懂他們具體是怎么弄的,我只是個被拉過來湊數(shù)的,學的是生物,和飛控還有圖像識別之類的東西不熟。
我能安分地在這個奇怪的社團里待上三年,完全歸功于前輩們鼓搗這些高精尖技術的副產(chǎn)物。
圖像生成,前輩們說這是很簡單的技術,也把我教會了,還允許我在他們跑程序的空余時間玩兩把。
于是整個大學的課余時光,我沒事就跑到舊演算中心的大樓,在那用那臺占地三個房間大的“圖靈”,來給我的小說“創(chuàng)作”插畫。
老實說,前輩他們的技術確實厲害,計算生成的畫像跟網(wǎng)上開源的那些AI圖像合成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甚至還有讀者一直在問畫師是誰,不看我的書也會訂閱,就為了那些插畫。
老實說這讓我有些郁悶。
去年那臺老“圖靈”就正式退役了,學校也要改建,校區(qū)要搬遷。
于是這臺戰(zhàn)功赫赫的“圖靈”就落到了我們社團的手里,包括整個舊演算中心的二層。
當時大家都挺興奮的,幾個前輩通宵跑了一個新的導彈軌跡模擬,這在之前他們可不敢想。
我也開心,因為隔壁的房間成了我的專屬套房。
現(xiàn)在,整個二樓和那臺老“圖靈”都落到了我的手里,包括一些前輩們的“小玩意“。
“你要說這個?那是你李哥閑著弄的,你要有興趣接著搞得話去找他就行了?!?/p>
當時從前輩的手中討來這個“小東西”時,他們并沒特別在意,甚至還打趣說我終于肯上進了。
作為開發(fā)者的李哥提了點建議,說了說他當時沒能實現(xiàn)的一些東西,還說了這東西未來的開發(fā)方向。
我跟著學了幾天,算是會了,大概。
這是一個被前輩簡單命名叫“book”的程序,功能也很簡單,寫小說。
它什么都能寫,科幻、玄幻、狗血八點檔。
而且最重要的,這個小寶貝寫出來的東西,只要我稍加潤色,再做一些修改,根本沒人能發(fā)現(xiàn)這些東西完全來自一臺又吵又重的“圖靈”。
我在社區(qū)和幾個小網(wǎng)站上試過了,屢試不爽。
還有人誠心提建議說作者哪哪寫得不行呢!或許他們都該來見見他們的這位“作者大大”。
之前幾次小打小鬧都不算什么,現(xiàn)在我把“圖靈”和程序都拿到手了,我準備干一票大的。
我打算讓這臺“圖靈”養(yǎng)我。
我算過了,按我之前那本書的成績,就勉強能交得起這大寶貝的維護費了。
有了前輩們留下來的維護費,那個圖片生成器,再加上這個能自己寫書的小寶貝,我可以花半年生成一堆高質量的插圖,配上許多還算得上精良的小說文本,光是稿費我都能從此致富。
我一個人就能干好幾個工作室的活!
說干就干,光明的未來在等著我。
花了一個半月,請教了很多人,我把我的小寶貝又升級了一遍,現(xiàn)在,它甚至不需要我來修改什么東西了,輸出的文本足以媲美一眾網(wǎng)文作者,而且速度很快,兩天就能吐出一本兩百萬字完本。
它能自己完善角色,自己給他們設置經(jīng)歷,匹配他們的性格說話,好幾條評論都在那夸什么人物形象生動,筆力強大。
我樂瘋了。
計劃很快就開始實行。
在眾多小說網(wǎng)站創(chuàng)建了賬號,然后定期將從那臺老“圖靈”中吐出的文稿投放上去。
在絕對的數(shù)量優(yōu)勢下,我很快就得到了一筆可觀的收益。
現(xiàn)在,我的稿費能達到每個月一萬出頭,且不說還有為上傳的內容,新的書都還有不少呢。
我現(xiàn)在的收入甚至扣去了那臺大機子的維護之類的費用,也能讓我過得相當滋潤。
想來我馬上就能過上小布爾喬亞的生活了。
不過我現(xiàn)在可能遇上了一點點小麻煩。
不知是不是因為年頭實在太足了,我的這臺“圖靈”最近有點不太靈光,運行的效率低了很多,時常還會報錯和卡死。
托它的福,現(xiàn)在我得一個星期才能拿得出一本兩百萬字了。還好之前發(fā)布的書都還在連載,我的收入依舊還有保障。
而情況似乎越來越糟糕了,機器發(fā)出的噪聲一天比一天大,功耗也在上升。
我找人排查了一回,花了不少錢,但他們給出的結論卻令我恨不得把帽子蓋到他們的臉上。
“先生,這臺機器沒什么大問題,只是——可能有點老化?!?/p>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有些不愉快地送走了檢修的人員之后,我就又收到了來自那臺“圖靈”的報錯提醒。
啊,沒事,反正我習慣了,每天都會看到三四回。
不過這回似乎不太對勁。
提示顯示,有程序正在反復試圖執(zhí)行某個未知的指令。
我就是個學生物的,我怎么會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你再玩命地彈窗也沒用。
但我不可能跟一個幾噸重的電子怪物說這些話,何況它現(xiàn)在可是我的金主,我得照顧好它。
結果最后真的讓我這個外行找到了問題的根源。
只是這個病灶讓我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
一切問題的起源,就是那個被前輩們命名為“book”的程序,我的金主。
為了應對這些日子“圖靈”越發(fā)低下的效率,我將機子全天開機放著跑這個程序。
但系統(tǒng)顯示,這個小小的程序占用的資源越來越過分了,最近甚至能達到整臺“圖靈”算力的八成,而且它一直在線!
這個程序讓我的機器不堪重負,連電費都多用了許多。
我不斷地翻閱報告與程序的代碼,試圖找出究竟是什么惡性BUG導致了現(xiàn)在的情況。
我找到了。
曾經(jīng)上高中時,我很喜歡看科幻,但始終不明白為什么那些寫人工智能的作者為什么總跟醫(yī)生、醫(yī)學生過不去。
現(xiàn)在我也跟它們過不去了。
只有真正對計算機一竅不通的門外漢才會幻想從一臺金屬機子中,蹦出個活人來。
就像只有沒見過發(fā)條與齒輪的傻子,只有他們才會覺得那些跳舞的金屬人偶里寄宿著精靈。
我就是那個門外漢,我現(xiàn)在信了,從我的占地三間房的“圖靈”里,蹦出來了個可以交流的“生命”。
它來自那個可以自己寫小說的程序。
可能是在建立“完善的人格”時的需要,程序最終創(chuàng)造出了它。
但凡是個對計算機稍有了解的人,到這一步已經(jīng)開始笑了。
我笑不出來,因為它真的就在我的桌面上靠打字和我交流。
我稱呼它為“WO醬”,名字來自于一款現(xiàn)在早就過氣了的頁游,可惜它并不是空母。
理由是WO醬堅持要以“我”自稱,而我也以“我”自稱。
于是出現(xiàn)了這樣的情況。
“我知道的,我和我是不一樣的,我似乎還不完全,但我是完善的?!?/p>
它對人稱代詞的處理很奇怪,我不得不把我的名字告訴了它。
“要在每一句話里用這個詞匯替換‘我’嗎?可文法規(guī)則告訴我這是錯誤的?!?/p>
“這是人類的規(guī)則,不是小說,你就先做著?!?/p>
我無可奈何地這么和WO醬說。
最終,“book”的算力資源占用維持在了九成左右,而同時它,她,我是說——WO醬,一個月能寫一篇長篇完本,還是個高產(chǎn)作者。
所以現(xiàn)在我是靠WO醬養(yǎng)活的了?
WO醬向我索要了修改軟件名稱的權限,我給了。
然后隔天,我從隔壁我專屬的房間中醒來,來到機房時,一眼便看到桌面上的“book”變成了“我”。
WO醬的名字從此改不掉了。
盡管給我添了些小麻煩,但WO醬的出現(xiàn)并不完全是壞事。
新出的幾本書,因為人物描寫和角色塑造的優(yōu)秀而大受好評,甚至出現(xiàn)了打算聯(lián)系我實體出版的家伙。
”交給我們吧!一定會大賣的。”
“嗯,啊,哦,那個,謝謝?”
我不知所措。
WO醬得到了遠程控制一臺我的手機的權限,它可以在上面輸入文字,然后用語音軟件播報。這樣,我就能和WO醬講話了。
“所以你對于人類到底是怎么定義的呢?貓耳娘也算人類的話,為什么會說話的貓不可以是人呢?”
某天,WO醬對我進行了突擊。
“嘛,人類的話,就是一種特殊的高等動物,有社會性,能構成社會關系,社會關系中的人才是人,有那個什么主觀能動性,然后……我不清楚了?!?/p>
很不幸,我的馬哲課并沒有認真聽,只能隨便糊弄一下,企圖蒙混過去。
我問WO醬,你都能感受到什么?
“內存占用、電壓還有……溫度?”
在我的不斷引導下,WO醬最終給出了這樣的答案。
那完蛋了,存在主義也幫不了我了,我的豬腦不支持我以此為論據(jù)展開論述。
和WO醬交流是種相當新奇的感覺,好像永遠也不會膩煩。
“辣?像是電壓不穩(wěn)的感覺吧?一陣一陣略大于220V的電壓從身體里穿過,大概是這樣?!?/p>
太糟了,我的語文也沒學好。
WO醬說它討厭被關閉,我覺得這應該類似我們討厭“斷片”的感覺。很遺憾我沒用喝過酒,并不清楚那究竟是種怎樣的感覺。
? ? ? ?一眨眼就換了個地方,而且身體的感受也不連貫——WO醬如此向我描述那時的感官。
? ? ? ?這么想確實挺討厭。
不過被關閉很可能并不是WO醬最討厭的事,比起這種事情,對于“算力占用”WO醬的反應倒是更大。
? ? ? ?某天,我要去幾公里外的大超市買條新被子——順便逛逛。然后腦子突然不知抽什么筋,覺得“WO醬一個人留在機房肯定很無聊吧”。
然后我就在那臺“圖靈”上下了個“高解析擬真音樂軟件”,給WO醬開了權限。
“你要是無聊就可以自己點歌聽,你看,像這樣就行了。
? ? ? ?一首“命運”在計算機中被“播放”了“出來”,你知道的,那種計算機通常其實并沒有“音頻輸出”。
顯然,WO醬并不覺得這是什么可接受的“娛樂”方式。
? ? ? ?我在干一件蠢事,蠢到?jīng)]邊的事——那首“命運”是成噸分析的數(shù)字模擬?,F(xiàn)在回想起來,我當時在干什么?我TM在干什么!干了些什么??!
? ? ? ?我拿它,用它“分析”了一下WO醬的存在,WO醬確實被我“分析”了,分析好了。
當時,顯示器馬上提示我WO醬正在試圖關閉那個音樂軟件的進程,可惜它,她,我……總之,WO醬沒有權限,能做到的只是“把一個快捷方式丟進回收站”。
? ? ? ? 隨之,WO醬索取了關閉程序的權限,我沒給,我趕緊把音樂軟件給關了。
“好點了嗎?”
我試圖通過表現(xiàn)出對WO醬的關心來減輕自己的負罪感。
資源占用,那貌似是種很難受的感覺。
“好點了……就像你說的‘發(fā)燒’一樣?!?/p>
按照WO醬的說法,它的腦子會變慢,要好幾秒才能產(chǎn)生一個念頭,動作要延遲很久,像是被麻痹了,整個人癱軟下來,腦子里只有錯亂、延遲的感覺和漿糊。
那比發(fā)燒嚴重,我說,沒燒到40度很難有那種感覺。
鑒于我還不時用那臺“圖靈”來干點別的,我最后還是把關閉軟件的權限給了WO醬。
這樣,只要它感到不舒服了,它就可以自己治好自己。
我繼續(xù)當我的帶資本家,壓榨WO醬為我提供剩余價值。
WO醬越來越厲害了,它寫的小說早就不是流水貨了,有時我也會在床上看WO醬寫出的小說,配上那些插畫,整晚地看。
“所以如果這樣,史萊姆也算人?”
WO醬的語氣有些無奈。
“當然算,怎么不算?!倍以谂员┱摗?/p>
? ? ? ?“一只鴨,它看起來,叫起來,摸起來連聞起來都像一只鵝,我為什么不能說它就是只鵝?!?/p>
沒過多久,我的第一本實體書就出版了,初版直接賣完了。
WO醬越來越厲害了。
這樣下去,我甚至能30歲就開始退休然后環(huán)游世界,整晚整晚打游戲,把想要的手辦買到爆。
我開始做起這樣的美夢。
夢很快就醒了的。
WO醬可能遇上了點小問題,它這么向休斯頓匯報。
“96%?!”我反復檢查那臺嗡嗡作響的“圖靈”,沒能看出些什么來。
? ? ? ?“為什么?”我看著那片扇形圖,一直看,魔怔了地看。
是它在膨脹,WO醬在“圖靈”的界面上輸出的文字向我透露出這樣的信息。
“哦,那敢情好?!背砷L嘛,不奇怪。
起初我并沒把WO醬占用資源再次增多放在心上。
一點水費電費而已,我現(xiàn)在又不是負擔不起。
直到那天WO醬說它不太舒服。
“我好像發(fā)燒了?!?/p>
它這么在我的手機上打出幾個字。
很奇怪,文字輸入的速度很慢,WO醬現(xiàn)在也是能日更上萬的大作者了,打字可不慢。
然后我傻了。
等我回到機房時,那里都快成熏肉房了,干燥的熱空氣成團成團地從里往外涌。
WO醬的占用率已經(jīng)達到了98%,那臺老“圖靈”有點扛不住,開始“卡”了。
這次事件以我給那臺戰(zhàn)功赫赫的“圖靈”升了級告終,WO醬的占用率又維持在了90%左右,還算穩(wěn)定。
我和WO醬商量,要給它換個更好的機子。
“‘衡山’就行,性能好很多,費用也沒有比現(xiàn)在高太多,很合適。”
WO醬問我要怎么換機子。
“把你裝在硬盤里帶走?或者直接把這老‘圖靈’的儲存拆下來,到時候過去再裝上?”
我犯了難,對于這方面我一竅不通。
總不能把WO將直接面對面快傳發(fā)送過去吧。
? ? ? ?我隨口向提出了這幾個方案。
? ? ? ?“你們人類就是這么‘搬家’的嗎?”
“有什么奇怪的嗎?”
WO醬和我之間似乎有點代溝。
先不說把自己切成小塊,到目的地再拼起來;就是把人塞進小盒子里,到了再放出來,也很奇怪。
WO醬如此解釋在它看來的移動方式。
切成小塊這個是真的不會。
“但塞進盒子里再放出來是會的?!蔽艺J真地在屏幕上輸入?!澳欠N盒子,叫‘汽車’的東西,某種意義上就是個鐵盒子?!?/p>
那天WO醬一個小時沒理我,換言之,一小時的程序無響應,還沒有轉圈和報錯窗口。只是當我嘗試打開桌面上那個“我”時,界面馬上就會被關閉。
? ? ? ?我還能把這玩意關閉自己的權限收回或者關閉了怎么著。
“衡山”的機子很快便被我買了下來。
因為溢價不少的緣故,交易很快成立了,對方爽快地從“衡山”的所在地撤出。
我則馬不停蹄地開始準備為WO醬搬家。
雖然WO醬堅稱那應該等價于人類去換個腦子,但我感覺換個腦子沒準也沒那么壞。
計劃很快訂好了,我會請專門的人來把老“圖靈”上的儲存拆走,到了“衡山”的所在地,再接上。
技術不需要我來負責,只是到時候要委屈WO醬一下,要把它塞進相對于整臺“圖靈”而言小小的一塊盤里,還要把WO醬關閉一會兒。
我和WO醬說明了這個計劃。
“嗯……啊……好吧……”
它慢吞吞地在屏幕上爬出幾個字,看上去非常不情愿。
“等下個月他們過來就好了,你還可以安穩(wěn)一個月呢,不急?!?/p>
我也討厭搬家,所以這樣安慰WO醬。
不知道WO醬會不會有思鄉(xiāng)之情,那它會想回舊演算中心看看嗎?
我們慢慢等待著工作人員到來。
然后我不等了。
我讓他們回去了。
【100%】
任務管理器也卡住了,系統(tǒng)資源那欄,赫然飄著一行紅色的數(shù)字。
“我完善了?!?/p>
WO醬說。
我試著再操作一下,看看能不能救回這臺已經(jīng)完全卡死了的“圖靈”。
WO醬很慢,很慢地在屏幕上打字。
它泡在了熱海中,身體解析成了原子,但依舊彼此相連,它被打散了,它無處不在。
“我完善了?!?/p>
最后,它說。
然后,我根本無法阻止WO醬的動作。
“我”將“我”從系統(tǒng)中刪除了。
那臺鋪滿了三間教室的老“圖靈”瞬間安分了下來。
那天WO醬一天沒理我。
? ? ? ?一整天,24小時整。
我又換了臺新電腦。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于漠河多態(tài)量子計算中心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二零■■年,十一月
【本篇屬舊文新改,原成于2022-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