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間道》電影官方小說-第二章:1986年
永仁
我在一個單親家庭中長大,1970年10月25日出生,跟母親姓陳,沒有兄弟姐妹。
關(guān)于父親的事,從小母親就不準我問,這么多年來,她只跟我說過父親是個粵劇導師,因為一次交通意外,父親在我出世之前就死了。
在我六歲那年,我偷偷搜過母親的抽屜,發(fā)現(xiàn)了一張發(fā)黃的照片,照片中的母親化了個大家閨秀的花旦妝,站在她旁邊的那個男人同樣臉上涂彩,是在扮演文武生吧,男人比母親高許多,母親把身子向男人靠倚,頭幾乎貼近他的胸膛,笑容出奇地燦爛。
我知道母親曾經(jīng)是個粵劇迷,但與粵劇相關(guān)的照片,居然只有這一張。
我想,那個男人就是我的父親。
這個猜測在我心里縈繞了十年,在今天,終于水落石出。
今天,我在報紙上讀到一則新聞,報道說:警方就前天在尖沙咀星輝大廈住宅單位內(nèi)搜出的大批海洛因展開追查,昨晨兵分五路,把多位涉嫌為油尖旺黑社會核心人物的男子帶返警署協(xié)助調(diào)查,其中包括涉嫌為幫會掌舵人的五十一歲男子倪坤......
報紙登出了倪坤坐在車廂內(nèi)的照片,他木無表情地望向記者,容貌和那個與母親合照的男人有點相似。
母親馬上就要下班回來了,我趕忙從抽屜掏出照片,把兩副面孔并列對照。兩者的五官輪廓,那雙仁慈中蘊含殺氣的眼眸......難道他們是同一個人?我感到頭暈目眩,我怎么可能是一個黑社會老大的兒子?!
母親回來,我忍不住問她,她呆住了,略一沉吟后,否認,然后把自己關(guān)進房間。
我沒有再追問母親,因為她的反應已經(jīng)給了我答案。
黃Sir
倪坤這家伙越來越離譜,他的手下竟然在大街小巷販賣毒品,目無王法,這次非要給他一點顏色看。
記得我第一個拘捕的犯人,就是倪坤的手下。
十年前我仍是一個巡警,在河內(nèi)道接報位于新世界商場前的空地有事發(fā)生,我和一個師兄趕至現(xiàn)場,只見十幾個人正在毆斗,十六七個流氓倒地呻吟,地上血漬斑斑,在我腳邊是一只扔緊握著水果刀的斷手。
我從沒見過這種場面,師兄叫我掏槍,我便伸手去掏,豈料槍袋還未打開,持槍的師兄已倒在我面前,一個只有十四五歲的小子,用鐵管捅進了師兄的腹部。
鮮血從喉管涌出,直噴我身,我被恐懼沖昏頭腦,狂扣扳機,待我定下神來,只見我伸直雙手,食指扔不斷在扣著槍的扳機,發(fā)出空洞的卡唰響聲,小子滿身是血地臥倒在地,奄奄一息。
兩天后我又見到了師兄,地點在殮房。師兄一家四口默然無語,臨走時,上司叫我準備幾天后上法庭,因為那小子并沒有死去。
結(jié)果那小子被判入獄多久?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我只知道師兄死了,但那小子仍然活著。
韓琛
?“琛哥,倪坤被警方拘捕了!”我的弟弟阿包大驚小怪地說,兄弟們幫他取了個花名,叫“掙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哦,不如我們沖出屯門,趁機奪取倪坤的江山,好嗎?”我擠眉弄眼地說。掙爆大力點頭:“好??!尖沙咀這么多夜總會,每晚去免費插插,爽死啦。”
我笑著拍打掙爆的腦殼:“你傻得真夠可愛?!?/p>
掙爆居然一臉茫然,低頭看一眼T恤上的米老鼠漫畫:“為什么不成呀?迪士尼不是說過‘如果你能想到,你就能做到’的嗎?是你這樣跟兄弟們說的呀?!?/p>
我湊近他的耳邊輕聲道:“那是騙人的?!蔽已a充:“還有,我的好弟弟,倪坤不會有事的,沒有人敢動他分毫,包括警方。”
掙爆傻笑一下,握筷子夾起兩粒燒麥就往口里送,一會兒,他又皺起眉頭:“但是這次拘捕行動,你的老友不是也參加了嗎?他會放過倪坤?”
我抿嘴一笑,吸一口煙:“志誠和我一樣,只不過是個小小的頭目吧?!?/p>
黃Sir
十一年前,我與阿琛走上了對立的道路。
我的高等程度會考成績考得很好,可以順利進入中文大學,但我放棄了,因為,我迫不及待要加入警隊。
爸媽大力反對,解釋說并非反對我當警察,但是要加入警隊,可以等到大學畢業(yè)后才投考督查,這樣路不是更容易走嗎?爸媽其實說得對,但我不愿意再等了。
原因......我想是我要早日和阿琛一較高下吧!
我順利通過了為期半年的訓練,在尖沙咀開展我的白道;而阿琛,他早在輟學后就加入了黑道。十年間他在屯門逐鹿,從一個無名小卒躍升為一個黑幫小頭目。
為了取得今天的地位,我知道阿琛付出不少。我已經(jīng)記不起從Mary口中聽過多少次噩耗,不是說阿琛被抓了去坐牢,就是說他受了重傷命懸一線。
在最初幾年,每次聽見阿琛入院,我都不能成眠,內(nèi)心掙扎著是否應該去探望他,但每次到了最后,我都打消了念頭。
因為我要阿琛知道,只要他一日是黑社會,我就一日不屑有他這個朋友,他坐牢也好,橫尸街頭也好,全是自作自受。
然而在這幾年,我的想法有所轉(zhuǎn)變。
或許因為人年紀大了,或許是我對黑白間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了解深了,我開始試著接受阿琛。
黑白必須并存!-----這是我當警察十年的體會。
我這樣說,并非要向黑道讓步,黑白誓不兩立,我對這鐵律堅信不疑,一生也不會改變。我想說的是,在現(xiàn)實世界里,白道也需要利用黑道中人來維持黑道的秩序。
曾經(jīng)有一個新入行的警員問我,為何我們不把那些眾所周知的黑幫老大拘捕起來?
最體面的答案是:法律講求證據(jù),我們沒有足夠的證據(jù)拘捕他們。
很多時候,這其實并非真相,真相是:因為要把黑道驅(qū)逐出地球是不可能的事。因此,白道也需要利用他們以夷制夷,來維持黑道中的秩序。
原因很見到,把一個地區(qū)的黑幫除去后,另一批便會隨之冒起,群雄割據(jù)只會令地區(qū)陷入更混亂的局面,從而掀起腥風血雨。
? 黑白必須并存,就是這個意思。
就像捉黑白棋,白方的責任是要阻止黑方勢力擴張,假若社會可以接受的比例是九比一,那么白方就要竭力維持這個九比一的比例,當黑方企圖超過十分之一這個限額,便把它壓制回去,加以警告,倘若黑方還是冥頑不靈,白方才會大舉拘捕。這,就是游戲規(guī)則。
我不希望我的好朋友加入黑方,但想深一層,這是他的個人選擇,假若他企圖打亂黑白的秩序,我會秉公辦理,但在私底下,我或許需要尊重他的個人選擇,我現(xiàn)在是這樣想。
令我不無欣慰的是,從屯門區(qū)的高級督察魯Sir口中聽說,阿琛是個守秩序的黑道份子,他之所以能夠冒起,就因為盜亦有道,不濫殺無辜。魯Sir還說,阿琛采用了現(xiàn)代管理學來運作幫會事宜。
我和阿琛恢復見面,雖不經(jīng)常,但總算有。我、阿琛、Mary,三個人有時會到酒吧喝一杯。
有時喝多了,難免會談到一些工作上的問題,這是1986年四月的某個夜晚,我被倪坤在尖沙咀區(qū)的勢力擴張弄得頭昏腦脹,我向阿琛與Mary抱怨了兩句,還打趣說加入尖沙咀區(qū)有一天由阿琛“主政”,或許會比較好辦。
阿琛呷了一口啤酒,笑了笑:“別客氣了黃Sir,尖沙咀區(qū)這么復雜,不適合我?!?/p>
Mary用棒子攪著杯中的伏特加,瞟了阿琛一眼:“胸無大志。”
“誰說我胸無大志?”阿琛轉(zhuǎn)頭看我:“黃Sir,知不知道屯門最興旺的酒樓是哪一家?”
“不清楚,我已經(jīng)很久沒去過屯門。”我說。
阿琛燦爛地笑:“大興村對面的皇宮大酒樓,我和兄弟們的停車位下星期在那里開張大吉,到時記得來喝一杯。”
我笑著白他一眼:“要我?guī)┦肿銇碓絽^(qū)祝賀你嗎?”
“不用客氣嘍?!卑㈣∨e起瓶裝啤酒。
我們相視而笑,碰一下瓶。
韓琛
最令人開心的事,大概就是失而復得吧。曾經(jīng)以為我已經(jīng)失去志誠這個朋友,豈料......世事果然難料。
正如Mary,我從來沒想過她會放棄志誠,選擇跟我。呵呵,現(xiàn)在的我仿佛擁有一切,這感覺很爽,下星期停車位開張,我的事業(yè)將更上一層樓。
我生肖屬雞,七月二十一日出生,相士幫我算命,說我命里有霸氣,適合做偏門生意,看來,我是選對了路。
Mary
當年我選擇阿琛,因為我知道他愿意為我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十一年前的那個晚上,我們?nèi)齻€人去看午夜場,志誠與阿琛去買票,我在小巷買吃的。突然,四個流氓過來騷擾我,阿琛與志誠趕上來,流氓不把他們放在眼里,更變本加厲,對我毛手毛腳。志誠走到旁邊的電話亭,拿起聽筒揚言要報警,兩個流氓追上去,把他擒著拖到地上,朝他肚皮猛踢,志誠捧腹呻吟,阿琛被嚇得發(fā)呆。
踩了志誠兩腳的長發(fā)流氓,回來輕蔑地拍打一下阿琛的腦殼,然后露出猙獰的笑容向我走來,我驚慌尖叫,嘴巴隨即就被一只手從后面掩住,長發(fā)流氓伸出舌頭舔我的面頰,其余兩人在旁邊拍手大笑。
突然,阿琛不顧一切撲向長發(fā)流氓,他的體重不輕,把長發(fā)流氓撞飛開,與他雙雙倒地,其余三人見狀旋即圍攏阿琛,拳打腳踢。
阿琛血流滿面,長發(fā)流氓怒意不消,騎在他身上摑打,志誠試圖上前援救,卻被其余兩名流氓攔住。
阿琛奄奄一息,長發(fā)流氓在他臉上吐了一口唾液,然后再把矛頭指向我。他摟抱我,企圖強吻我。
一聲呼天搶地的嘶叫聲響起,流氓愣住了回頭望去。
阿琛不知什么時候站了起來,發(fā)瘋似的怒吼,眾流氓見狀害怕,不敢輕舉妄動,阿琛目不轉(zhuǎn)睛地瞪著長發(fā)流氓,眼神中充滿戾氣,看上去就像要與流氓同歸于盡。
長發(fā)流氓仍然緊貼著我,我可以感到他的身軀在顫抖,他身形高大,肩膀如樹干般粗大,但他顯然被阿琛嚇怕了。
流氓們裝作意興闌珊的樣子離開,阿琛再也撐不住,虛脫暈倒在地。
那晚以后,我知道我該如何選擇。
我終于明白阿琛那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神代表什么。
或許黃志誠可以讓我生活無憂,但韓琛,他將會是一個非比尋常的人物。
黃Sir
當年Mary決定選擇阿琛,我無言以對。經(jīng)過那晚,我知道阿琛比我更愛Mary,為了Mary他甚至可以付出生命,而我......我不能。
韓琛
沒想到停車位會弄到這個地步,開張半個月,天天給警察掃蕩,一個兄弟死了。高輝這兔崽子,天天來我的車位鬧事,目的就是讓警方死盯著我的場。
我找荃老大救助,他好像置若罔聞,一定是有誰在背后給高輝撐腰,是誰呢?
Mary
給高輝在背后撐腰的,肯定就是荃老大,我跟阿琛說,他死也不相信。
阿琛的死結(jié)就是太重情義,經(jīng)常將心比心,唉!
荃老大之所以不滿阿琛,是因為他看中了我。
記得在一年多前,一個晚上在夜總會,荃老大借醉向阿琛提出要求,要我陪他一晚,阿琛以為他在說笑,其實他對我心懷不軌已久,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淫賤猥瑣,前幾天他還借故打電話給我,問我阿琛的事有什么可以幫忙。
為了阿琛,我不惜犧牲,我唯一做錯的是把事情拿出來和阿琛商量。
阿琛聽罷給了我一巴掌,這是他第一次向我動手,但我沒有怪責阿琛,我只怪自己愚笨。
我想,我和阿琛在屯門再熬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