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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亞特(八)

2022-07-11 10:42 作者:你介潑猴  | 我要投稿

伊利亞特

[古希臘]荷馬

陳中梅 譯


第十七卷

? ? ? ?其時,阿特柔斯之子、嗜戰(zhàn)的墨奈勞斯

眼見帕特羅克洛斯倒在特洛伊人面前,在艱烈的拼搏中,

大步擠出前排的戰(zhàn)勇,頭頂閃亮的頭盔,

橫跨尸軀,像一頭母牛,曲腿保護

頭生的牛犢,今生第一胎幼仔,

棕發(fā)的墨奈勞斯跨尸而立,挺著槍矛,

攜著溜圓的戰(zhàn)盾,護衛(wèi)著帕特羅克洛斯,

氣勢洶洶,決心放倒任何敢于近前的敵人。

但潘蘇斯之子,手握粗長的梣木桿槍矛的

歐福耳波斯,也看到健美的帕特羅克洛斯倒地的情景,

迎上前去,對嗜戰(zhàn)的墨奈勞斯喊道:

“退回去,阿特柔斯之子,高貴的墨奈勞斯,軍隊的首領(lǐng),

不要靠近他的身軀,跑離帶血的戰(zhàn)禮!

特洛伊人和聲名遐邇的盟軍伙伴中,我第一個擊中

帕特羅克洛斯,置身激烈的戰(zhàn)斗,用我的槍矛。

所以,讓我獲得這份殊譽,在特洛伊人中;

否則,我就連你一起放倒,奪走你甜美的生活!”

? ? ? ?聽罷這番話,棕發(fā)的墨奈勞斯心頭暴烈煩憤,厲聲答道:

“父親宙斯,聽聽此番吹擂,此番粗虐不忌的狂言!

如此猖撅,壓過了山豹和獸獅的兇猛,

就連橫蠻的野豬,它的兇暴——此獸生性

高傲,心地最為狂烈——也有所不及。這一切

都比不上潘蘇斯的兩個兒子,兇蠻狂野,操使粗長的梣木桿槍矛!

然而,即便是馴馬的好手,強有力的呼裴瑞諾耳,

青春的年華也沒有給他帶去歡悅——他曾和我對陣,出言

譏辱,罵我是達奈人中最無能的懦漢。現(xiàn)在,

他總算回到家園,但不是用自己的雙腿,

不曾給親愛的妻子和尊敬的父母帶回愉悅。

至于你,我也會松放你的勇力,倘若你敢

和我對陣。退回去吧,告訴你,回到

你的群隊,不要和我交手,省得自找

麻煩!即便是個傻瓜,也知道前車之鑒!”

? ? ? ?對于此番警告,歐福耳波斯置若罔聞,張嘴答道:

“如此說來,高貴的墨奈勞斯,你必須為我兄弟償付

血債——你殺了他,并且還就此口出狂言!

你使他的妻子落寡,幽居在新房的深處,

給他的雙親帶去了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悲愁。

不過,我或許可以撫慰這些不幸的人們,休止他們的悲痛,

要是我能帶回你的頭顱和用械,

放入潘蘇斯和美貌的芙榮提絲手中。

好了,不要再虛耗時間——讓我們就此開戰(zhàn),

分個高低,看看誰能站住陣腳,誰會撒腿遁逃!”

? ? ? ?言罷,他出手擊中墨奈勞斯溜圓的戰(zhàn)盾,

但銅槍不曾穿透,被堅實的盾面

頂彎了槍尖。接著,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勞斯

啟口誦禱,對父親宙斯,擲出銅矛,

在對手回撤之時,傾身前趨,

壓上全身的力量,自信于強有力的臂膀;

槍尖扎入脖子,穿透松軟的頸肉,歐福耳波斯

隨即倒地,轟然一聲,鎧甲在身上鏗鏘作響。

他的頭發(fā),美得如同典雅姑娘的發(fā)束,其時沾滿血污,

辮條上仍然別著黃金和純銀的發(fā)夾。

像農(nóng)人種下的一棵枝干堅實的橄欖樹苗,

在一處僻靜的山地,澆上足夠的淡水,

使之茁壯成長;勁風(fēng)吹自各個方向,

搖曳著它的枝頭,催發(fā)出銀灰色的芽苞。然而,

天空突起一陣狂飆,強勁的風(fēng)勢把它

連根端出土坑,平躺在泥地上——就像這樣,

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勞斯殺了潘蘇斯之子,手握粗長的

梣木桿槍矛的歐福耳波斯,開始搶剝他的鎧甲。

像一頭山地哺育的獅子,堅信自己的勇力,

從食草的牛群里搶出一頭最肥的犢仔,

先用尖利的牙齒咬斷喉管,然后

大口吞咽熱血,野蠻地生食牛肚里的內(nèi)臟;

在它的周圍,狗和牧人噪聲四起,

但只是呆離在遠處,不敢近前

拼殺,切骨的懼怕揪揉著他們的心房——

就像這樣,特洛伊人中誰也沒有這個膽量,

上前拼戰(zhàn)光榮的墨奈勞斯。其時,

阿特柔斯之子本可輕輕松松地得手,從潘蘇斯之子身上_

剝下光榮的鎧甲,如果福伊波斯·阿波羅不怨怪他的作為,

催慫赫克托耳——可與迅捷的戰(zhàn)神相匹比的壯勇——和他

拼搏,以一個凡人的形象,門忒斯,基科奈斯人的首領(lǐng),

對赫克托耳發(fā)話,用長了翅膀的言語:

“赫克托耳,你在追趕永遠抓逮不著的東西,

驍勇的阿基琉斯的良駒!凡人很難

控制或在馬后駕馭,誰也不行,

除了阿基琉斯,因為他是女神的兒子。

與此同時,阿特柔斯之子、嗜戰(zhàn)的墨奈勞斯跨護著

帕特羅克洛斯的遺體,已經(jīng)殺死特洛伊軍中最好的戰(zhàn)勇,

歐福耳波斯,潘蘇斯之子,休止了此人狂烈的戰(zhàn)斗激情!”

? ? ? ?言罷,阿波羅抽身回行,一位神祗,介入凡人的爭斗。

劇烈的悲痛折磨著赫克托耳,黑罩著他的心胸。

他目光四射,掃過人群,當即看到兩位

壯勇,一個正在搶剝光榮的鎧甲,另一個

叉腿躺在地上,血漿從傷口汩汩地流淌。

他穿行在前排的戰(zhàn)勇里,頭頂閃亮的銅盔,

厲聲高叫,看來就像赫法伊斯托斯的一團

不知疲倦的爐火。阿特柔斯之子耳聞他的尖叫,

備覺煩惱,對自己那豪莽的心魂說道:

“哦,我該怎么辦?丟下豪皇的鎧甲和

為了我的榮譽而倒死在這里的帕特羅克洛斯?

如此,若是讓伙伴們看見,難免不受指責(zé);

然而,要是繼續(xù)戰(zhàn)斗,對特洛伊人和赫克托耳,孤身一人——

為了顧全面子——他們豈不就會沖上前來,把我團團圍???

赫克托耳,頭頂锃亮的帽盔,是此間所有特洛伊人的統(tǒng)帥。

嘿,為何如此爭辯,我的心魂?倘若

有人違背神的意愿。和另一個人,一個神明決意

要讓他獲得光榮的人戰(zhàn)斗,那么,滅頂?shù)臑?zāi)難馬上即會臨頭!

所以,達奈人不會怪罪于我,要是眼見我從

赫克托耳面前退卻,因為他在憑藉神的力量戰(zhàn)斗!

但愿我能在什么地方找到嘯吼戰(zhàn)場的埃阿斯,

我倆或許即可重返搏殺,以我們的狂烈,

即便和神明對抗,也在所不惜,奪回遺體,送交

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情勢險惡,這是無奈中最好的選擇。”

? ? ? ?就在他權(quán)衡斟酌之際,在他的心魂里,

特洛伊人的隊伍已經(jīng)沖涌上來,由赫克托耳率領(lǐng)。

墨奈勞斯拔腿后撤,離開死者,但

不時轉(zhuǎn)過身子,像一頭虬須滿面的獅子,

被狗和人群趕離圈欄,用投槍和

吶喊,冰息了猛獅心頭的驕烈,

不甘不愿地走離牲畜的欄棚,

棕發(fā)的墨奈勞斯離開帕特羅克洛斯,但一經(jīng)回到

自己的伴群,馬上轉(zhuǎn)過身子,站穩(wěn)腳跟,

四處張望,尋覓高大魁偉的埃阿斯,忒拉蒙之子,

很快發(fā)現(xiàn)他的位置,在戰(zhàn)場的左邊,正

鼓勵他的伙伴,催督他們戰(zhàn)斗——

福伊波斯·阿波羅已在他們胸中注入攝膽驚心的恐慌。

他快步跑去,在朋友身邊站定,開口說道:

“去那邊吧,埃阿斯,我們必須救護死去的帕特羅克洛斯,

以便把他的遺體,披掛全無,交送

阿基琉斯——頭盔閃亮的赫克托耳已剝占他的甲套!”

? ? ? ?一番話激怒了驃勇的埃阿斯,

他大步穿走在前排的首領(lǐng)中,棕發(fā)的墨奈勞斯和他同行。

那邊,赫克托耳已剝?nèi)ヅ撂亓_克洛斯閃光的鎧甲,

拖拉著尸體,意欲從肩上砍下他的腦袋,用鋒快的銅劍,

然后拖走尸軀,丟給特洛伊的餓狗。其時,

埃阿斯沖至他的近前,挺著墻面般的巨盾,

赫克托耳見狀,退回自己的伴群,

跳上馬車,把那套漂亮的鎧甲交給

特洛伊人,送回城堡,顯示輝煌的戰(zhàn)功。

埃阿斯用巨盾擋護著墨諾伊提俄斯之子,

穩(wěn)穩(wěn)地站著,像一頭獅子,保護著它的兒女,

正帶著幼仔行路,在森林里面,不期

碰遇獵人,憑持巨大的勇力,兇蠻高傲,

壓下額眉上的皮肉遮罩眼睛。

就像這樣,埃阿斯跨護著英雄帕特羅克洛斯;

在他的身邊,穩(wěn)穩(wěn)地站著阿特柔斯之子、嗜戰(zhàn)的

墨奈勞斯,心中釀聚著增涌的悲愁。

? ? ? ?其時,格勞科斯,希波洛科斯之子,魯基亞人的首領(lǐng),

眼盯著赫克托耳,緊皺著眉頭,高聲呵斥:

“赫克托耳,你外表富麗堂皇,戰(zhàn)場上卻讓人大失所望!

你的榮譽,看來顯赫,卻只是一個逃兵的虛名!

好好計劃一下,如何救護你的家園,你的城堡,

憑你自己的匹夫之勇和出生本地的伊利昂兵勇的幫忙。

魯基亞人中,誰也不會再和達奈人戰(zhàn)斗,

為了你的城堡。我們在同你們的敵人戰(zhàn)斗,

年復(fù)一年,卻不曾得過什么報慰。在

你的隊伍里,狠心的赫克托耳,一般兵勇休想得到你的

救援——你連薩耳裴冬都可丟棄不管,使他成了阿耳吉維人

手中的戰(zhàn)禮和獵物:薩耳裴冬,你的客友和伙伴,

身前立下過許多汗馬功勞,為你和你的城堡!

現(xiàn)在,你卻沒有這個勇氣,為他打開身邊的犬狗!

所以,倘若魯基亞人愿意聽命于我,我們這就

動身回家,特洛伊的敗亡將緊接著我們離去的腳步!

要是特洛伊人還有無所畏懼、一往無前的

勇氣——人們藉此保衛(wèi)自己的家國,

和敵人進行英勇不屈的拼搏,那么,

我們馬上即可把帕特羅克洛斯拖進城堡。

倘若我們能把他拉出戰(zhàn)場,把他,雖然

已經(jīng)死了,拖進王者普里阿摩斯宏偉的城堡,

阿耳吉維人馬上即會交還薩耳裴冬漂亮的

鎧甲,而我們亦可把他的遺體運回伊利昂。

被殺者是阿基琉斯的伴友,阿基琉斯,海船邊的

阿耳吉維人中最善戰(zhàn)的壯勇,統(tǒng)領(lǐng)著近戰(zhàn)殺敵的精兵。

但是你,你沒有這個勇氣,接戰(zhàn)心志豪莽的

埃阿斯,不敢在喧囂的人群中看著他的

眼睛,奮起進擊——他是個比你好得多的英壯!”

? ? ? ?頂著閃亮的頭盔,高大的赫克托耳惡狠狠地盯著他,嚷道:

“格勞科斯,一個像你這樣有身份的人,居然說出此番不知輕

重的話語,這是什么緣故?以前,我以為,生活在土地肥沃的

魯基亞的兵民中,你最聰明;現(xiàn)在,

我由衷地蔑視你的心智,不要聽你的廢話——

你說我不敢面對面地和高大魁偉的埃阿斯拼斗?

告訴你,我從來不怕戰(zhàn)火的燒烤,不怕馬蹄的轟響!

但是,宙斯的意志總是壓倒凡人的心愿;

他能嚇倒嗜戰(zhàn)的勇士,輕而易舉地奪走他的

勝利,雖然有時他又親自催勵一個人戰(zhàn)斗。

來吧,我的朋友,看看我如何戰(zhàn)斗!站在我的身邊,

看看我是否每天像個懦夫似地混著,如你說的那樣;

看看我能否息止某個達那人的拼斗,碎毀他的

意愿:保衛(wèi)死去的帕特羅克洛斯——哪怕他使出每一分狂暴!”

? ? ? ?言罷,他亮開嗓門,對特洛伊人高聲喊道:

“特洛伊人,魯基亞人和達耳達尼亞人,近戰(zhàn)殺敵的勇士們!

拿出男子漢的勇氣,我的朋友們,鼓起征死的戰(zhàn)斗激情!

我將穿上勇敢的阿基琉斯的鎧甲,絢美的

精品,剝之于強健的帕特羅克洛斯的胸肩,此人已被我宰殺!”

? ? ? ?喊罷,赫克托耳,頂著閃亮的頭盔,脫離

慘烈的戰(zhàn)斗,疾步回跑,很快趕上了

他的伙伴——他跑得飛快,而他們亦沒有走出太遠,

朝著城堡的方向,帶著裴琉斯之于光彩奪目的鎧甲。

離著痛苦的戰(zhàn)斗,赫克托耳動手換穿甲衣,

把自己的那付交給嗜戰(zhàn)的特洛伊人,帶回

神圣的伊利昂,換上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

鎧甲,永恒的珍品;天神把它賜給

阿基琉斯尊愛的父親,后者年邁后,把它傳給自己

的兒子;然而,兒子卻不能活到白發(fā)之年,在父親的甲衣里。

? ? ? ?其時,從遠離地面的天空,匯聚烏云的宙斯看到他的作為:

正忙著武裝自己,用神一樣的阿基琉斯的甲衣,

于是搖動腦袋,對自己的心靈說道:

“唉,可憐的赫克托耳,全然不知死期已至——當你穿上

這副永不敗壞的鎧甲,死亡即已挨近你的軀體:此物

屬于一位了不起的斗士;在他面前,其他戰(zhàn)勇亦會害怕發(fā)抖。

現(xiàn)在,你殺了此人鐘愛的朋友,強健、溫厚的伙伴,

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剝了他的盔甲,從他的

肩膀和頭顱。盡管如此,眼下,我還是要給你巨大的力量,

作為一種補償:你將不能活著離開戰(zhàn)場,回返家園,而

安德羅瑪開也休想接過阿基琉斯光榮的鎧甲,從你的手中。”

? ? ? ?克羅諾斯之子言罷,彎頸點動濃黑的眉毛。

他使鎧甲恰好貼吻赫克托耳的胸背,而兇狠的戰(zhàn)神

阿瑞斯給他注入狂暴,使他的肢體充滿

朝氣和戰(zhàn)斗的力量。赫克托耳行進在聲名遐邇的盟軍

隊伍里,高聲喊叫,穿著心胸豪壯的阿基琉斯的甲衣,

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放射出絢麗的光芒。

他穿行在隊伍里,鼓勵著每一位首領(lǐng),

墨斯勒斯、格勞科斯、墨冬和塞耳西洛科斯,

阿斯忒羅派俄斯、得伊塞諾耳和希波蘇斯,

還有福耳庫斯、克羅米俄斯和釋卜鳥蹤的恩諾摩斯,

激勵他們向前,放聲呼喊,用長了翅膀的話語:

“聽我說,生活在我們疆界周圍的數(shù)不清的部族,盟軍朋友們!

我把你們一個個地從自己的城堡請來,

不是出于集聚大群人馬的需要和愿望,

我請你們來,是想借各位的勇力,保護特洛伊的

婦女和弱小無助的兒童,使他們免遭阿開亞人的蹂躪。

為此目的,我榨干了我的人民,給你們禮品和

食物,以此鼓起你們每一個人的戰(zhàn)斗激情。

所以,你們各位必須面對敵人,要么一死,

要么存活——這便是戰(zhàn)爭快慰人心的取予!

誰要是能把帕特羅克洛斯,雖然已經(jīng)死去,

拖回馴馬手特洛伊人的隊列,逼退埃阿斯,

我將從戰(zhàn)禮中取出一半給他,另一半

歸我所有——他的榮譽將和我的等同!”

? ? ? ?赫克托耳言罷,他們舉起槍矛,撲向達奈人,

以全部戰(zhàn)力;人人心懷希望,從

忒拉蒙之子埃阿斯那里搶過軀體。

蠢貨!在尸體周圍,他已放倒成群的戰(zhàn)勇!

但眼下,埃阿斯卻對嘯吼戰(zhàn)場的墨奈勞斯說道:

“高貴的墨奈勞斯,我的朋友,我已失去希望,

僅憑你我的力量,我們難以殺出這片人群。

我擔(dān)心帕特羅克洛斯的遺體,它將

馬上淪為特洛伊的犬狗和兀鳥吞食的對象,

但我更擔(dān)心自己的腦袋,自己的生命,恐怕險遭不測。

我也同樣擔(dān)心你的安?!湛送卸?,這片戰(zhàn)爭的

烏云籠罩著地面上的一切;暴死的陰影正朝著我們撲襲!

趕快,召呼達奈人的首領(lǐng),倘若現(xiàn)在有人可以聽見你的話音?!?/p>

? ? ? ?他言罷,嘯吼戰(zhàn)場的墨奈勞斯謹遵不違,

提高嗓門,用尖亮的聲音對達奈人喊道:

“朋友們,阿耳吉維人的首領(lǐng)和統(tǒng)治者們!

所有偕同阿伽門農(nóng)和墨奈勞斯,阿特柔斯的

兩個兒子,飲喝公庫里的醇酒,對自己的兵眾

發(fā)號施令,收受宙斯賜予的地位和榮譽的人們!

眼下,我不可能一一提點各位的大名,

我的首領(lǐng)們——戰(zhàn)斗打得如此慘烈,像騰燒的火焰!

沖吧,各位主動出戰(zhàn)!我們不要這份恥辱,

不要讓特洛伊的犬狗嬉耍帕特羅克洛斯的遺身!”

? ? ? ?他言罷,俄伊紐斯之子、迅捷的埃阿斯聽得真切,

第一個跑過戰(zhàn)斗的人群,和他聚首;

緊接著跑來伊多墨紐斯和墨里俄奈斯,

伊多墨紐斯的伙伴,殺人狂阿瑞斯一般兇莽的武夫。

其后,戰(zhàn)勇們接踵而來,喚起阿開亞人的戰(zhàn)斗激情——

誰有這個能耐,一一道數(shù)出他們的大名?

? ? ? ?其時,赫克托耳帶領(lǐng)隊形密集的特洛伊兵眾,沖掃而來,

宛如在雨水暴漲的洞口,咆哮的

海浪擊打著河道里瀉出的激流,突出的

灘頭發(fā)出隆隆的巨響,回蕩著驚浪撲岸的吼聲——

就像這樣,特洛伊人呼嘯著沖上前來。但是,阿開亞人以

堅強的陣勢,集聚在墨諾伊提俄斯之子周圍,抱定同一個信念,

戰(zhàn)斗在盾面相連的銅墻后。與此同時,克羅諾斯之子

布起濃厚的迷霧,掩罩著閃亮的頭盔。

過去,宙斯從未怨過墨諾伊提俄斯之子,

在他活著的時候,作為阿基琉斯的伴友;

所以,他現(xiàn)在催勵阿開亞人保護他的遺體,不忍心

讓死者變成一攤?cè)巳?,喂飽可恨的特洛伊餓狗。

? ? ? ?初始,特洛伊人硬是頂住了明眸的阿開亞兵勇,

后者丟下遺體,撒腿驚跑。心志高昂的

特洛伊人槍矛在握,全力以赴,不曾殺死一個敵人,

倒是開始拽拉地上的尸體。然而,阿開亞人不會長時間地

把它丟棄;以極快的速度,埃阿斯重新召聚起隊伍,

埃阿斯,除了遜讓于剛勇的阿基琉斯外,

他的健美和戰(zhàn)力超越所有的達奈人。

他闖入前排的戰(zhàn)勇,兇猛得像一頭

野豬,窘困在林間的谷地,頻頻轉(zhuǎn)動身子,

一舉沖散狗和年輕力壯的獵人,在那莽莽的山野,

高貴的忒拉蒙之子、光榮的埃阿斯

兇猛地沖進敵陣,一舉擊潰了一隊隊特洛伊戰(zhàn)勇,

后者跨立在帕特羅克洛斯遺體的兩邊,熱切

希望把他拖入城堡,爭得此項光榮。

? ? ? ?其時,希波蘇斯,裴拉斯吉亞人萊索斯光榮的兒子,

抓起盾牌的背帶,綁住腳踝的筋腱,試圖

拉著死者的雙腳,把他拖出激烈的戰(zhàn)斗,

取悅赫克托耳和特洛伊人。無奈突來的死亡

奪走了他的生命,誰也救擋不得,雖然他們都很愿意。

忒拉蒙之子,沖掃過成群的戰(zhàn)勇,

逼近出槍,捅穿帽盔上的青銅頰片;

槍尖帶著粗長的銅矛和臂膀的

重力,打裂了綴扎著馬鬃脊冠的盔蓋,

腦漿從豁口噴涌而出,順著槍桿的插口,

摻和著濃血。他的勇力消散殆盡,雙手一松,

放掉驃勇的帕特羅克洛斯的腿腳——

死者橫倒泥塵,他自己亦頭臉朝下,撲倒尸身,

遠離富饒的拉里薩,不得回報

敬愛的雙親,養(yǎng)育的思典;他活得短促,

被心胸豪壯的埃阿斯出槍擊殺。

? ? ? ?赫克托耳揮手投出閃亮的槍矛,對著埃阿斯,

但后者盯視著他的舉動,躲過銅鏢,

僅在毫末之間;槍尖擊中斯凱底俄斯,心胸豪壯的

伊菲托斯的兒子,福基斯人中最勇敢的斗士,家住

著名的帕諾裴烏斯,統(tǒng)治著眾多的子民。

投槍扎在鎖骨下,犀利的銅尖

穿筋破骨,從肩膀的根座里捅出;

他隨即倒地,轟然一聲,鎧甲在身上鏗鏘作響。

? ? ? ?接著,埃阿斯擊倒了福耳庫斯,法伊諾普斯聰慧的兒子,

其時正跨護著希波蘇斯,打在肚腹正中,

捅穿胸甲的虛處,內(nèi)臟從銅甲里

迸擠出來;福耳庫斯隨即倒地,手抓泥塵。

特洛伊人的首領(lǐng)們開始退卻,包括光榮的赫克托耳;

阿開亞人放聲吼叫,拖走希波蘇斯和

福耳庫斯的遺體,從他們肩上剝下鎧甲。

? ? ? ?其時,面對嗜戰(zhàn)的阿開亞兵壯,特洛伊人可能會再次爬過

城墻,逃回伊利昂,背著驚恐的包袱,跌跌撞撞,而

阿耳吉維人卻可能沖破宙斯定下的規(guī)限,以自己的

勇武和力量,爭得榮光,要不是阿波羅親自

催勵起埃內(nèi)阿斯的戰(zhàn)力,以信使裴里法斯的形象,

厄普托斯之子,在埃內(nèi)阿斯的老父面前,守著

此份職務(wù),邁入蒼黃的暮年——一位心地善良的好人。

以此人的模樣,宙斯之子阿波羅對他說道:

“埃內(nèi)阿斯,你和你的部屬何以能夠保衛(wèi)陡峭的伊利昂,

違背神的意愿?從前,我曾見過一些凡人,

堅信自己的勇武和力量,憑藉他們的驃健和軍隊的

戰(zhàn)力——雖然在數(shù)量上處于劣勢——保衛(wèi)自己的城邦。

但是,宙斯現(xiàn)正站在我們一邊,打算讓我們,而不是

達奈人獲取勝利。問題在于你,你已被嚇得躲躲閃閃,竟然不敢戰(zhàn)斗!”

? ? ? ?他言罷,埃內(nèi)阿斯看著他的臉面,聽出此乃

遠射手阿波羅的聲音,于是對著赫克托耳喊話,聲音宏亮:

“赫克托耳,各位特洛伊首領(lǐng),盟軍朋友們!

可恥?。∥覀冋沧驳嘏阑?/p>

特洛伊,背著驚恐的包袱,嗜戰(zhàn)的阿開亞人的追殺!

沒看見嗎?一位神明站在我的身邊,告訴我

宙斯,至高無上的神主,仍在助信我們戰(zhàn)斗。

所以,我們必須沖向達奈人,不要讓他們

把帕特羅克洛斯的尸體抬回海船,干得輕輕松松!”

? ? ? ?言罷,埃內(nèi)阿斯跳出隊伍,遠遠地站在頭排壯勇的前面,

其他人則轉(zhuǎn)過身子,站住腳跟,迎戰(zhàn)阿開亞人。

其時,埃內(nèi)阿斯出槍殺了雷俄克里托斯,

阿里斯巴斯之子,魯科墨得斯高貴的伴友。

眼見伙伴倒地,嗜戰(zhàn)的魯科墨得斯心生憐憫,

跨步進逼,投出閃亮的槍矛,擊中

阿丕薩昂,希帕索斯之子,兵士的牧者,

打在橫隔膜下的肝臟上,當即酥軟了他的膝腿。

此人來自土地肥沃的派俄尼亞,除了

阿斯忒羅派俄斯外,他是本部最好的戰(zhàn)勇。

? ? ? ?他隨即倒地,勾發(fā)了嗜戰(zhàn)的阿斯忒羅派俄斯的憐憫,

猛撲上去,尋戰(zhàn)達奈人,心急似火,

但卻不能如愿;他們圍擁著帕特羅克洛斯的軀體,

用盾牌把它擋得嚴嚴實實,伸挺著槍矛。

埃阿斯穿行在人群里,發(fā)出嚴厲的命令,

既不讓任何人退離尸體,也不讓誰個

沖出隊陣,離開其他阿開亞人,孤身對敵;

他要人們緊緊圍聚在尸軀邊,手對手地戰(zhàn)斗。

這便是巨人埃阿斯的命令。其時,大地上碧血

殷紅,勇士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從特洛伊人和豪壯的盟軍隊列,

也從達奈人的隊陣——流血犧牲,阿開亞人豈能幸免?

但相比之下,后者的傷亡要輕得多,因為他們從未忘記

排成緊密的隊陣,互相防衛(wèi),避離兇暴的死亡。

? ? ? ?就這樣,雙方激烈拼搏,如同燃燒的烈火。

你或許以為太陽和月亮已不在天空存耀:濃霧

彌漫在整個戰(zhàn)區(qū),最勇敢的人們拼搏的地方,

圍繞著帕特羅克洛斯的軀體,墨諾伊提俄斯陣亡的兒郎。

這時,在其他地方,特洛伊人和脛甲堅固的阿開亞人

仍在常態(tài)下戰(zhàn)斗,在晴朗的天空下,

透亮的日光里,大地和山脊上沒有一絲

游云。他們打一陣,息一陣,中間隔開

一大段距離,避閃著此來彼往的羽箭,

飛響著痛苦的呻吟。但那些搏戰(zhàn)在中軍的戰(zhàn)勇,卻

飽受著迷霧和戰(zhàn)火的煎熬,被無情的銅械打得七零八落。

他們是戰(zhàn)斗中最勇敢的人。然而,戰(zhàn)場上還有兩位著名的

勇士,斯拉蘇墨得斯和安提洛科斯,其時還不曾得知

豪勇的帕特羅克洛斯已死的消息,滿以為

他還活著,在前排的隊列里,奮戰(zhàn)特洛伊人。

但此二位,望著伙伴們倒地死亡或撒腿奔逃,

戰(zhàn)斗在戰(zhàn)場的邊翼,按照奈斯托耳的吩咐,

在催勵他倆離開烏黑的海船,投身戰(zhàn)斗的前夕。

? ? ? ?整整一天,勇士們冒死拼殺,浴血

苦戰(zhàn),沒有片刻的停息,他們?nèi)砥\?,汗如泉涌?/p>

透濕了膝蓋、小腿和支撐每一位戰(zhàn)勇的腿足,

淋濕了雙手和眼睛——兩軍相搏,

為了爭奪捷足的阿基琉斯勇敢的伴友。

像一位制皮的工匠,把一領(lǐng)大公牛的皮張交給

伙計們拉扯,透浸著油脂;

他們接過牛皮,站成一個圈圍,用力

張拉,直到擠出皮里的水分,吸進表層上的

油脂,人多手雜,把牛皮拉成一塊繃緊的平片。

就像這樣,雙方勇士爭扯著尸體,在一片壅塞的地面上,

朝著己方猛拉,寄懷著希望——特洛伊人企望

把它拖進伊利昂,而阿開亞人則希冀著

把它抬回深曠的海船。圍繞著倒地的軀體,

雙方展開了一場兇蠻的拼殺。即便是阿瑞斯,勇士的催聚者,

即便是雅典娜,目睹這場

戰(zhàn)斗,也不會譏刺嘲諷——哪怕在他倆怒氣最盛的時候。

這一天,宙斯繃緊了戰(zhàn)爭的弦線,雙方打得瘋瘋

烈烈,成群的兵勇和馭馬,為爭奪帕特羅克洛斯的遺軀。然而,

卓越的阿基琉斯其時還不知帕特羅克洛斯已死的消息,

因為人們在遠離快船的地方,在特洛伊

城墻下戰(zhàn)斗。阿基琉斯亦不會想到

帕特羅克洛斯已經(jīng)死去,以為他還活著,一旦逼至

城下,便會返身營房。他不曾想過,帕特羅克洛斯

會攻破城堡,沒有他的參與——就是和他一起,也不曾想過。

他經(jīng)常聽到母親的告囑,通過私下的秘密渠道,

告知大神宙斯的意志,但這次,

母親卻沒有告訴他這條

噩耗:他最親愛的伴友已經(jīng)陣亡。

? ? ? ?圍繞著帕特羅克洛斯的遺體,勇士們手握鋒快的槍矛,

咄咄近逼,互相不停地殺砍,打得英勇壯烈。

其時,某個身披銅甲的阿開亞人會這么說道:

“朋友們,倘若現(xiàn)在退回深曠的海船,我們還有

什么光榮?讓烏黑的大地裂開一道口子,此時

此地,把我們盡數(shù)吞咬!這是個好得多的結(jié)局,

較之把尸體讓給特洛伊人,調(diào)馴烈馬的壯勇,

由他們帶回自己的城堡,爭得榮光!”

? ? ? ?而某個心胸豪壯的特洛伊人,此時亦會這般喊道:

“朋友們,即使命運要我們?nèi)妓涝诖巳说?/p>

身邊,即便如此,也不許任何人逃離戰(zhàn)斗!”

? ? ? ?他們會如此說道,催勵起每一位伙伴的

戰(zhàn)斗激情。戰(zhàn)斗打得如此狂烈,灰鐵的喧囂

穿過荒袤的氣空,沖上銅色的天穹。

然而,阿基琉斯的馭馬其時離著戰(zhàn)場佇立,

自從得知它們的馭手已經(jīng)陣亡,死在

殺人不眨眼的赫克托耳手里,就一直淚流不止。

奧托墨冬,狄俄瑞斯強有力的兒子,竭己所能,

揚起舒展的皮條,一鞭又一鞭地抽打,

時而低聲懇勸,時而惡語脅迫,然而,

它倆既不愿回返海船停駐的地方,赫勒斯龐特

寬闊的海岸,也不愿跑回戰(zhàn)場,戰(zhàn)斗在阿開亞人身旁。

它們紋絲不動地站著,像一塊石碑,

矗立在墳堆上,廝守著一個死去的男人或女子,

靜靜地架著做工精美的戰(zhàn)車,

低重的頭臉貼著地面,熱淚涌注,

奪眶而出,濕點著塵土——

它們悲悼自己的馭者,閃亮的長鬃鋪瀉在

軛墊的邊沿,垂灑在軛架兩邊,沾滿了污塵。

? ? ? ?眼見它們流淚悲悼,克羅諾斯之子心生憐憫,

搖著頭,對自己的心魂說道:

“可憐的東西,我們?yōu)楹伟涯銈兘o了王者裴琉斯,

一個凡人,而你們是長生不死、永恒不滅的天馬?

為了讓你們置身不幸的凡人,和他們一起忍受痛苦嗎?

一切生聚和爬行在地面上的生靈,

凡人最是多災(zāi)多難。不過,

至少赫克托耳,普里阿摩斯之子,不會

登上做工精致的戰(zhàn)車,從你們后面;我絕不會允許他這么做。

他已得獲那副戰(zhàn)甲,并因此大肆炫耀——這一切難道還不夠嗎?

現(xiàn)在,我將在你們的膝腿和心里注入力量,

讓你們把奧托墨冬帶出戰(zhàn)場,回返

深曠的海船,因我仍將賜予特洛伊人

殺戳的榮耀,一直殺到凳板堅固的海船,

殺到太陽西下,神圣的黑夜把大地蒙罩?!?/p>

? ? ? ?言罷,宙斯給馭馬吹入蓬勃的活力,

后者抖落鬃發(fā)上的泥塵,輕松地

拉起飛滾的戰(zhàn)車,奔馳在兩軍之間。

奧托墨冬一邊駕車,一邊戰(zhàn)斗,盡管懷著對伙伴之死的傷愁——

他趕著馬車,沖入戰(zhàn)陣,像撲擊鵝群的兀鷲,

輕而易舉地閃出特洛伊混亂的人群,

繼而又輕松地沖撲進去,追趕大隊的散兵。

然而,盡管追得很緊,他卻不能出手殺敵——

孤身一人,駕著顛簸的戰(zhàn)車,既要馭控

飛跑的駿馬,又要投槍殺敵,讓他如何對付得了?

終于,伙伴中有人發(fā)現(xiàn)他的蹤跡,

阿爾基墨冬,萊耳開斯之子,海蒙的后代,

站在車后,對著奧托墨冬喊道:

“奧托墨冬,是哪位神祗把這個沒有用益的主意

塞進你的心胸,奪走了你的睿智?你在試圖

以單身之軀,和特洛伊人戰(zhàn)斗,在這前排的

隊陣中!你的伙伴已經(jīng)死去;赫克托耳正

穿著阿基琉斯的甲衣,顯耀他的光榮!”

? ? ? ?聽罷這番話,狄俄瑞斯之子奧托墨冬答道:

“阿爾基墨冬,阿開亞人中,還有誰比你更能調(diào)馴

這對長生不老的駿馬,制馭它們的狂暴?

只有帕特羅克洛斯,和神一樣精擅謀略的凡人,

在他活著的時候——可惜死和命運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的一生。

上來吧,從我手中接過馬鞭和閃亮的

韁繩;我將跳下馬車,投入戰(zhàn)斗!”

? ? ? ?他言罷,阿爾基墨冬躍上沖跑的馬車,

出手迅捷,接過皮鞭和韁繩,而

奧托墨冬則抬腿跳下戰(zhàn)車。然而,光榮的赫克托耳看到了

他們,當即對站在近旁的埃內(nèi)阿斯說道:

“埃內(nèi)阿斯,身披銅甲的特洛伊人的訓(xùn)導(dǎo),

我已望見捷足的阿基琉斯的馭馬,

迅猛地沖向戰(zhàn)斗,聽命于懦弱的馭手??磥?,

我有希望逮住它們,如果你愿意

和我一起行動。倘若我倆協(xié)同作戰(zhàn),

他倆就不敢和我們交手,面對面地戰(zhàn)斗!”

? ? ? ?言罷,安基塞斯驍勇的兒子欣然遵從。

他倆大步向前,挺著戰(zhàn)盾,擋護著肩膀,厚實。

堅韌的牛皮,鍛鉚著大片的銅層。

克羅米俄斯和神一樣的阿瑞托斯跟隨沖擊,

兩位壯勇,帶著熱切的企盼,意欲

殺死阿開亞人,趕走頸脖粗壯的馭馬。

可憐的蠢貨!奧托墨冬將放出他們的熱血,

不會讓他們活著口頭!他禱過宙斯,

黑心中注滿了勇氣和力量,對

阿爾基墨冬、他所信賴的伴友喊道:

“阿爾基墨冬,讓馭馬侍候在我的身旁,

讓他們對著我的脊背呼息。眼下,我認為,

誰也頂不住普里阿摩斯之子赫克托耳的蠻狂,

他會躍上戰(zhàn)車,從阿基琉斯長鬃飄灑的駿馬

后面,殺了我倆,打散阿開亞人戰(zhàn)斗的

群伍;對于他,要么這樣,要么死去,戰(zhàn)死在前排的隊列中!

? ? ? ?言罷,他對著兩位埃阿斯和墨奈勞斯喊道:

“兩位埃阿斯,阿耳吉維人的首領(lǐng)!墨奈勞斯!

把帕特羅克洛斯留給你們認為最合適的人,

他們會跨護他的遺體,打退特洛伊人的隊伍。你等

這就過來,幫助我們?nèi)匀换钪膽?zhàn)勇,打開這要命的時分!

敵人正向這邊沖來,赫克托耳和埃內(nèi)阿斯,特洛伊

最善戰(zhàn)的壯勇,逼壓在我們前頭——這場摻和著淚水的苦斗!

但是,所有這一切都躺臥在神的膝頭,

我將甩手槍矛,其余的聽憑宙斯定奪。”

? ? ? ?言罷,他持平落影森長的槍矛,奮臂投擲,

擊中阿瑞托斯邊圈溜圓的戰(zhàn)盾,

銅尖沖破阻擋,把面里一起穿透,

捅開腰帶,深扎進他的肚腹。

像一個身強力壯的漢子,手提利斧,

殺砍一頭漫步草場的壯牛,劈在牛角后面,

砍穿厚實的隆肉;牧牛騰撲向前,塌倒在地——

就像這樣,阿瑞托斯先是向前撲跳,接著仰面翻倒,

鋒快的槍矛深扎進去,搖搖晃晃,酥軟了他的肢腿。

其時,赫克托耳投出閃亮的槍矛,對著奧托墨冬,

但后者盯視著他的舉動,躲過銅矛,

向前佝屈起身子;長槍扎入后面的

泥地,桿尾來回擺動,

直到強健的阿瑞斯平止了它的狂暴。

其時,他們會手持利劍,近戰(zhàn)搏殺,

要不是兩位埃阿斯,聽到伙伴的召喚,

奮力擠過戰(zhàn)斗的人群,隔現(xiàn)在他倆之中。

出于恐懼,赫克托耳和埃內(nèi)阿斯,以及神一樣的

克羅米俄斯再次退卻,撇下阿瑞托斯的

軀體,躺在原地——投槍奪走了他的生命。

其時,奧托墨冬,可與迅捷的戰(zhàn)神相匹比的戰(zhàn)勇,

剝?nèi)ニ逆z甲,得意洋洋地吹擂:

“這下,多少減輕了帕特羅克洛斯之死帶給我的愁憾,

雖然和他相比,被我宰殺的此人遠不是同等的英豪?!?/p>

? ? ? ?言罷,他拿起帶血的戰(zhàn)禮,放在

車上,然后抬腿登車,手腳鮮血

滴淌,像一頭獅子,剛剛撕吞了一頭公牛。

? ? ? ?其時,圍繞著帕特羅克洛斯的遺體,雙方重新開戰(zhàn),

場面慘烈,淚水橫流。雅典娜從天上下來,

挑發(fā)殊死的拼搏,受宙斯派遣,催勵達奈人

戰(zhàn)斗;沉雷遠播的天神已改變心潮的流程。

宛如宙斯在天上劃出的一道閃光的長虹,兆現(xiàn)給

凡人,預(yù)示著戰(zhàn)爭或卷來陰寒的風(fēng)暴,

它將驅(qū)走溫?zé)?,輟止凡人的勞作,

在廣袤的地面,給畜群帶來騷惱,

雅典娜行裹在閃光的云朵里,

出現(xiàn)在大群的達奈人中,催勵著每一個戰(zhàn)勇。

首先,她對阿特柔斯之子、強健的墨奈勞斯發(fā)話,

催他向前——他正站在女神身邊——幻取

福伊尼克斯的形象,模仿他那不知疲倦的聲音:

“這將是你的恥辱,墨奈勞斯,你將為此低垂腦袋,

倘若在特洛伊城下,瘋狂的餓狗

撕裂高傲的阿基琉斯忠勇的伴友。

堅持下去,奮勇向前,催勵所有的人戰(zhàn)斗!”

? ? ? ?聽罷這番話,嘯吼戰(zhàn)場的墨奈勞斯答道:

“福伊尼克斯,我的父親,老一輩的斗士!但愿雅典娜

能給我力量,替我擋開飛射而來的槍矛!

這樣,我就能下定決心,站在帕特羅克洛斯身邊,

保護他的遺體;他的死亡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房。

但是,赫克托耳仍然擁有火一樣暴虐的勇力,挺著

銅槍沖殺,不曾有一刻閑息;宙斯正使他獲得光榮?!?/p>

? ? ? ?聽罷這番話,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心里高興,

諸神中,此人首先對她祈愿。

女神把力氣輸入他的肩膀和雙膝,

又在他心里激起虻蠅的兇勇——

把它趕開,它卻偏要回返,執(zhí)意叮咬

人的皮肉,迷戀于血液的甜美——

女神用血蠅的勇莽飽注著他那烏黑的心胸。

他跨站在帕特羅克洛斯身邊,投出閃亮的

槍矛。特洛伊人中,有一位名叫波得斯的戰(zhàn)勇,厄提昂

之子,出身高貴,家資充盈,在整個地域,最得赫克托耳

尊愛——一位親近的朋友,餐桌上的食客。

現(xiàn)在,棕發(fā)的墨奈勞斯擊中了他,打在護帶上,

在他跳步逃跑之際,銅矛穿透了腹腔——

他隨即倒地,轟然一聲。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勞斯

從特洛伊人那里拉走尸體,拖回己方的營陣。

? ? ? ?其時,阿波羅來到赫克托耳身邊,出言催勵,

以阿西俄斯之子法諾普斯的形象,在全部

客友中,此人最受赫克托耳尊愛,居家阿布多斯。

以此人的模樣,遠射手阿波羅說道:

“現(xiàn)在,赫克托耳,有哪個阿開亞人還會怕畏于你?

瞧瞧你自己,居然在墨奈勞斯面前縮退;過去,

此人一直是個懦弱的槍手。眼下,他竟然獨自一人,

從我們鼻子底下拖走尸體,并且殺了你所信賴的伴友,

首領(lǐng)中驍勇的斗士,厄提昂之子波得斯?!?/p>

? ? ? ?他言罷,一團悲痛的烏云罩住了赫克托耳的心靈。

他穿行在前排的壯勇里,頭頂锃亮的頭盔。

其時,克羅諾斯之子拿起穗帶飄搖的埃吉斯,

光彩奪目,將伊達山籠罩在彌漫的云霧里。

他扔出一道閃電,一聲炸響的霹靂,搖撼著埃吉斯,

使特洛伊戰(zhàn)勇獲勝,把阿開亞人嚇得惶惶奔逃。

波伊俄提亞人裴奈琉斯第一個撒腿;

他總是沖跑在前面,而普魯達馬斯從近處

投槍,擊中他的肩膀,傷勢輕微,

但槍尖已擦碰肩骨。接著,

赫克托耳扎傷了雷托斯的手腕,

心胸豪壯的阿勒克特魯昂的兒子,使他喪失了戰(zhàn)斗能力。

雷托斯左右掃瞄,拔腿回逃,

心知已不能繼續(xù)手提槍矛,和特洛伊人戰(zhàn)斗。

赫克托耳奮起追趕,被伊多墨紐斯投槍

擊中護胸的鎧甲,奶頭旁邊,但

長槍在銅尖后面折斷——特洛伊人發(fā)出一陣

呼嘯。赫克托耳甩手投擲,對著伊多墨紐斯,丟克里昂之子,

其時正站在車上;槍尖擦身而過,差離僅在毫末之間,

擊中墨里俄奈斯的助手和馭者,

科伊拉諾斯,隨同前者一起來自城垣堅固的魯克托斯。

清晨,伊多墨紐斯徒步離開彎翹的海船;

現(xiàn)在,他將讓特洛伊人贏得一項輝煌的勝利,

要不是科伊拉諾斯趕著快馬前來,

像一道閃光,在伊多墨紐斯眼里,為他擋開無情的死亡。

然而,馭手自己卻因此送命,死在殺人狂赫克托耳手下,

打在顎骨和耳朵下面,槍矛連根搗出

牙齒,把舌頭截成兩半——

他從車上翻身倒地,馬韁散落泥塵。

墨里俄奈斯彎腰撿起韁繩,從

平原的泥地上,對伊多墨紐斯喊道:

“揚鞭催馬,回返迅捷的海船!

你已親眼看到,阿開亞人的勇力已被徹底蕩掃!”

? ? ? ?他言罷,伊多墨紐斯催打著長鬃飄灑的馭馬,

心懷恐懼,跑回深曠的海船。

? ? ? ?心志豪莽的埃阿斯和墨奈勞斯亦已看出,

宙斯已把改變戰(zhàn)局的勇力給了特洛伊戰(zhàn)勇。

兩人中,忒拉蒙之子、巨人埃阿斯首先說道:

“唉,夠了,夠了!現(xiàn)在,即便是無知的孩子,

也能看出父親宙斯正如何起勁地幫助特洛伊人!

他們的槍械全都擊中目標,不管投者是誰,

是勇敢的戰(zhàn)士,還是懦弱的散兵——宙斯替他們制導(dǎo)著每

一枝槍矛。相比之下,我們的投械全都落在地上,一無所獲!

所以,我們自己必須想出個兩全齊美的高招,

既要搶回遺體,又要保存自己,

給我們鐘愛的伙伴帶回歡樂;

他們一定在翹首觀望,心情沮喪,以為我們

不能止住殺人不眨眼的赫克托耳的狂暴,擋不住他那雙

難以抵御的大手,以為他一定會打入我們?yōu)鹾诘拇邸?/p>

但愿能有一位幫手,把信息盡快帶給

裴琉斯的兒郎;我相信,他還沒有聽到這條

噩耗:他所鐘愛的伴友已經(jīng)倒地身亡。

然而,我卻看不到一個人選,在阿開亞人中——

他們?nèi)徽譀]在濃霧里,所有的馭馬和兵勇。

哦,父親宙斯,把阿開亞人的兒子們拉出迷霧吧!

讓陽光照瀉,使我們重見天日!把我們殺死吧,

殺死在燦爛的日光里,如果此時此刻,毀滅我們能使你歡悅!”

? ? ? ?他朗聲求告,淚水橫流;宙斯見狀,心生憐憫,

隨即驅(qū)散濃霧,推走黑暗,重現(xiàn)

普射的陽光,使戰(zhàn)場上的一切明晰地展現(xiàn)在他們眼前。

其時,埃阿斯對嘯吼戰(zhàn)場的墨奈勞斯說道:

“仔細尋覓,高貴的墨奈勞斯,但愿你能發(fā)現(xiàn)

安提洛科斯仍然活著,心胸豪壯的奈斯托耳之子,

要他快步跑去,面見聰穎的阿基琉斯,傳告

他最尊愛的伴友已經(jīng)戰(zhàn)死疆場的噩耗。”

? ? ? ?他言罷,嘯吼戰(zhàn)場的墨奈勞斯遞遵不違,

動身離去,拖著沉重的雙腿,像一頭獅子,走離圈欄,

由于忙著騷擾狗和農(nóng)人,業(yè)已累得筋疲力盡;

對手們不讓它撕剝牛的肥膘,整夜

監(jiān)守,餓獅貪戀牛肉的肥美,臨近撲擊,

但卻一無所獲——雨點般的槍矛迎面

砸來,投自粗壯的大手,另有那騰騰

燃燒的火把,嚇得它——盡管兇狂——退縮不前;

隨著黎明的降臨,餓獅快快離去,心緒頹敗。

就像這樣,嘯吼戰(zhàn)場的墨奈勞斯離開帕特羅克洛斯,

走得很不甘愿,擔(dān)心阿開亞人會群起

驚逃,丟下遺體,慘遭敵人的欺搗。所以,

他有許多話語要對墨里俄奈斯和兩位埃阿斯囑告:

“兩位埃阿斯,阿耳吉維人的首領(lǐng),還有你,墨里俄奈斯,

記住,不要忘了不幸的帕特羅克洛斯,

一個敦厚的好人,生前曾善待所有的

相識?,F(xiàn)在,死和命運結(jié)束了他的一生?!?/p>

? ? ? ?言罷,頭發(fā)棕黃的墨奈勞斯舉步前行,

四下里舉目索望,像一只雄鷹——人們說,

在展翅天空的鳥類中,鷹的眼睛最亮,

雖然盤翔高空,卻能看見撒腿林中的野兔,

嚇得蜷縮起身子,躲在枝蔓橫牛的樹從里;

鷹隼俯沖直下,逮住野兔,碎毀了它的生命。

就像這樣,高貴的墨奈勞斯,你目光爍爍,

掃視著每一個角落,成群結(jié)隊的軍友,寄望于有人

能覓得奈斯托耳之子的下落,此人是否還能行走存活?

他放眼索望,很快便盯上了要找的目標,在戰(zhàn)場的左邊,

正激勵著他的伙伴,催督他們戰(zhàn)斗。

棕發(fā)的墨奈勞斯站到他的身邊,喊道:

“過來吧,高貴的安提洛科斯,聽我告說

一個噩耗,一件但愿絕對不曾發(fā)生的事情。

我想,你自己亦已看出,宙斯

如何讓達奈人遭難,讓特洛伊人

獲勝。帕特羅克洛斯,阿開亞人中最好的戰(zhàn)勇,

已經(jīng)倒下——達奈人的損失巨烈慘重。

趕快跑向阿開亞人的海船,尋見阿基琉斯,將此事

相告。他人也許會即刻行動,奪回遺體——已被剝得精光——

運往他的海船;頭盔閃亮的赫克托耳已奪占他的甲衣!”

? ? ? ?他如此一番說告,安提洛科斯?jié)撔穆犅劊春奕攵拿恳粋€字眼。

他默立許久,一言不發(fā),眼里噙著

淚水,悲痛噎塞了寬宏的嗓門。

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玩忽墨奈勞斯的囑告,

留下甲械,給豪勇的伙伴,勞多科斯,后者已把

風(fēng)快的馭馬趕至他的近旁,然后撩開雙腿,快步奔跑。

? ? ? ?他快步跑離戰(zhàn)斗,痛哭流涕,

帶著噩耗,跑向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

其時,高貴的墨奈勞斯,你不愿保護

這里的普洛斯人——安提洛科斯走后,他的

伙伴失去主將,勉強撐擋著敵人的進攻。

他讓卓越的斯拉蘇墨得斯指揮隊伍,

自己則快步回跑,跨護英雄帕特羅克洛斯的

遺體,置身兩位埃阿斯身旁,對他們喊道:

“我已送出你們提及的那位,讓他

尋見捷足的阿基琉斯;但對他能否出戰(zhàn),

我卻不抱什么希望,雖然對卓越的赫克托耳,他已怒滿胸膛。

沒有鎧甲,他將如何拼戰(zhàn)特洛伊戰(zhàn)勇?

我們自己必須想出個兩全齊美的高招,

既要搶回遺體,又要保存自己,

頂著特洛伊人的喧囂,躲避厄運和死亡?!?/p>

? ? ? ?聽罷這番話,忒拉蒙之子高大的埃阿斯答道:

“你的話句句在理,卓著的墨奈勞斯,說得一點不錯。

來吧,你和墨里俄奈斯彎腰扛起遺體,

要快,撤離激烈的戰(zhàn)斗。我倆殿后

掩護,為你們擋開特洛伊人和赫克托耳——

我們,懷著同樣的戰(zhàn)斗激情,享用同一個名字,經(jīng)常

戰(zhàn)防在一起,在過去的日子里,面對戰(zhàn)神的兇暴。”

? ? ? ?聽罷這番活,他倆伸出雙臂,運足力氣,

抱起地上的尸體,高舉過頭。特洛伊人見狀,

急起直追,大聲喊叫,像一群

獵狗,迅猛出擊,追趕一頭

受傷的野豬,跑在追殺獵物的年輕人前面,

撒腿猛趕了一陣,恨不能把它撕成碎片,

直到后者于困境中轉(zhuǎn)過身子,自信地進行反撲,

獵狗追猶不及,驚恐萬狀,四散奔逃——

就像這樣,特洛伊人隊形密集,窮追不舍,

奮力砍殺,用劍和雙刃的槍矛。

但是,每當兩位埃阿斯轉(zhuǎn)過身子,腿腳穩(wěn)健,

舉槍迎戰(zhàn),他們就全都嚇得面無人色,不敢

繼續(xù)沖殺,為搶奪遺體拼搏。

? ? ? ?就這樣,他們竭盡全力,抬著死者,撤離戰(zhàn)斗,

回返深曠的海船——身后,戰(zhàn)斗打得激烈異常,

狂暴得就像燃燒的火焰,突起騰發(fā),吞噬著

人居人住的城堡,沖天的火舌摧毀了成片的房屋——

狂風(fēng)疾掃,火海里爆發(fā)出巨烈的響聲。

就像這樣,戰(zhàn)地上,車馬喧騰,人聲鼎沸;達奈人

退兵回撤,在不絕于耳的嘈聲中。

像騾子那樣,忍受著苦役的辛勞,

沿著崎嶇的巖路,從山壁上一步一滑地走下,

拉著一根梁材,或一方造船的木料,艱辛的勞動

和著流淌的汗水,幾乎攪碎了它們的心房。

就像這樣,他倆咬緊牙關(guān),抬著死者行走,由兩位埃阿斯

殿后,阻擊追兵,像一面林木昌茂的山脊,

橫隔著整個平原,截住水流,巍然

屹立,擋回大河的奔涌,把湍急的

水浪推送回去,傾灑在坡下的

平野,無論哪一股激流都不能把它沖倒——

兩位埃阿斯一次又一次地堵?lián)?/p>

特洛伊人,但后者仍然窮追不舍,由兩位壯士領(lǐng)頭,

埃內(nèi)阿斯,安基塞斯之子,和光榮的赫克托耳。

像一大群寒鴉或歐椋,眼見

奔襲的鷹隼,發(fā)出可怕的尖叫——對這些較小的

鳥類,鷹鷂的撲擊意味著死亡——就像這樣,

在埃阿斯和赫克托耳面前,年輕的阿開亞武士

決步回跑,嘶喊出可怕的驚叫,把戰(zhàn)斗的愉悅?cè)珤仭?/p>

達奈人撒腿奔逃,丟下滿地精美的甲械,

散落在壕溝兩邊;戰(zhàn)斗打得無有片刻息止的時候。


第十八卷

? ? ? ?

? ? ? ?就這樣,雙方奮力搏殺,像熊熊燃燒的烈火。與此同時,

安提洛科斯快步跑到阿基琉斯的營地,作為信使,

發(fā)現(xiàn)他正坐在頭尾翹聳的海船前,冥思

苦想著那些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實的事情。

他焦躁煩惱,對自己那豪莽的心靈說道:

“唉,這又是怎么回事?長發(fā)的阿開亞人再次被

趕出平原,退回海船,驚恐萬狀,潰不成軍?

但愿神明不會把擾我心胸的愁事變成現(xiàn)實。

母親曾對我說過,說是在我還

活著的時候,慕耳彌冬人中最勇敢的壯士

將倒死在特洛伊人手下,別離明媚的陽光。

我敢斷言,現(xiàn)在,墨諾伊提俄斯驍勇的兒子已經(jīng)死去,

我那固執(zhí)犟拗的朋友!然而,我曾明言囑告,要他一旦掃滅

兇狂的烈火,馬上回返海船,不要同赫克托耳拼斗?!?/p>

? ? ? ?正當他思考著此事,在他的心里和魂里的時候,

高貴的奈斯托耳之子跑至他的近旁,

滴著滾燙的眼淚,開口傳出送來的噩耗:

“哦,驃勇的裴琉斯的兒子,我不得不對你轉(zhuǎn)告

這條噩耗,一件但愿絕對不曾發(fā)生的事情——

帕特羅克洛斯已戰(zhàn)死疆場,他們正圍繞著遺體戰(zhàn)斗,

已被剝得精光——頭盔閃亮的赫克托耳已奪占他的甲衣!”

? ? ? ?他言罷,一團悲憤的烏云罩住了阿基琉斯的心靈。

他十指勾屈,抓起地上的污穢,灑抹在

自己的頭臉,臟濁了俊美的相貌,

灰黑的塵末紛落在潔凈的衫衣上。

他橫躺在地,偌大的身軀,臥蓋著一片泥塵,

抓絞和污損著自己的頭發(fā)。

帶著揪心的悲痛,他和帕特羅克洛斯

俘獲的女仆們,哭叫著沖出

營棚,圍繞在驍勇的阿基琉斯身邊,全都

揚起雙手,擊打自己的胸脯,腿腳酥軟。

安提洛科斯和他一齊悲悼,淚水傾注,

握著他的雙手,悲痛絞擾著高貴的心房,

擔(dān)心勇士會用鐵的鋒刃刎脖自盡。阿基琉斯

發(fā)出一聲可怕的嘆吼,高貴的母親聽到了他的聲音——

其時正坐在深深的海底,年邁的父親身邊——

報之以尖利的嘶叫。女神們涌聚到她的身邊,

所有生活在海底的女仙,奈柔斯的女兒,有

格勞凱、庫莫多凱和莎勒婭、

奈賽娥、斯裴娥、索娥和牛眼睛的哈莉婭,

有庫摩索娥、阿克泰婭和莉諾瑞婭、

墨莉忒、伊埃拉、安菲索娥和阿伽維、

多托、普羅托、杜娜墨奈和菲魯莎、

德克莎墨奈、安菲諾墨和卡莉婭內(nèi)拉、

多里絲、帕諾裴和光榮的伽拉苔婭、

奈墨耳忒絲、阿普修得絲和卡莉婭娜莎,

還有克魯墨奈、亞內(nèi)拉和亞娜莎、

邁拉、俄蕾蘇婭和長發(fā)秀美的阿瑪塞婭,

以及其他生活在海底的奈柔斯的女兒們。

女兒們擠滿了銀光閃爍的洞府,全都擊打著

自己的胸脯;女仙中,塞提絲領(lǐng)頭唱起了挽歌:

“姐妹們,奈柔斯的女兒們,聽我說,

聽我唱,了解我心中深切的悲痛。

唉,我的苦痛和煩惱!了不起的生育,吃盡苦頭的母親!

我生養(yǎng)了一個完美無缺、強健驃悍的兒子,

英雄中的俊杰,像一棵樹苗似地茁壯成長;

我把他養(yǎng)大成人,好似一棵果樹,為園林增彩添光。

然而,我卻把他送上彎翹的海船,前往伊利昂地面,

和特洛伊人戰(zhàn)斗!我再也見不到他的身影,

見不到他回返自己的家居,裴琉斯的門戶!

只要他還活著,能見到白晝的日光,他就無法擺脫

煩愁,即便我親往探視,也幫不了他的忙。

然而,我還是要去,看看我心愛的兒子,聽聽他的訴說,

在這脫離戰(zhàn)斗的時候,他經(jīng)歷著何種愁傷。”

? ? ? ?言罷,她離開洞府,女仙們含淚

相隨;在她們周圍,海浪掀分出一條

水路。一經(jīng)踏上富饒的特洛伊大地,

她們一個跟著一個,在灘沿上魚貫而行,依傍著

已被拖上海岸的慕耳彌冬人的海船,密集地排列在捷足的阿基琉斯身邊。

正當他長噓短嘆之時,高貴的母親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發(fā)出一聲尖叫,伸出雙臂,抱住兒子的頭臉,

悲聲哭泣,開口說道,用長了翅膀的話語:

“我的兒,為何哭泣?是什么悲愁揪住了你的心房?

說出來,不要藏匿。宙斯已兌現(xiàn)你所

希求的一切,按你揚臂析告的那樣,

阿開亞人的兒子們已被如數(shù)趕回船尾——

由于你不在場——已經(jīng)受到慘重的擊打?!?/p>

? ? ? ?捷足的阿基琉斯長嘆一聲,答道:

“不錯,我的母親,俄林波斯大神確已兌現(xiàn)我的祈愿,

但現(xiàn)在,這一切于我又有什么歡樂可言?我親愛的伴友已不在

人間。帕特羅克洛斯死了,我愛他甚于對其他所有的伙伴,

就像愛我自己的生命一樣!我失去了他;赫克托耳殺了他,

剝走那套碩大、絢麗的鎧甲,閃光的珍品,讓人眼花繚亂的

戰(zhàn)衣,神祗饋送裴琉斯的一份厚重的贈禮——

那一天,他們把你推上和凡人婚配的睡床。

但愿你當時仍和其她海中的仙女生活,

而裴琉斯則婚娶了一位凡女。

現(xiàn)在,你的內(nèi)心必須承受杏無窮期的悲痛,

為你兒子的死亡——你將再也不能和他重逢,

相聚在自己的家居。我的心魂已催我放棄

眼下的生活,中止和凡人為伍,除非我先殺了

赫克托耳,用我的槍矛,以他的鮮血償付

殺剝墨諾伊提俄斯兒子帕特羅克洛斯的豪強!”

? ? ? ?其時,塞提絲淚如泉涌,說道:

“既如此,我的兒,你的死期已近在眼前。

赫克托耳去后,緊接著便是你自己的死亡!”

? ? ? ?帶著滿腔憤惱,捷足的阿基琉斯答道:

“那就讓我馬上死去,既然在伴友被殺之時,

我沒有出力幫忙!如今,他已死在遠離故土的

異鄉(xiāng)——他需要我的護衛(wèi),我的力量。

現(xiàn)在,既然我已不打算回返親愛的故鄉(xiāng),

既然我已不是帕特羅克洛斯和其他伙伴們的

救護之光——他們已成群結(jié)隊地倒在強有力的赫克托耳手下——

只是干坐在自己的船邊,使沃野徒勞無益地承托著我的重壓:

我,戰(zhàn)場上的驕子,身披銅甲的阿開亞人中無人

可以及旁,雖然在議事會上,有人比我舌巧話長。

但愿爭斗從神和人的生活里消失,

連同驅(qū)使哪怕是最明智的人撒野的暴怒,

這苦味的膽汁,比垂滴的蜂蜜還要香甜,

涌聚在人的胸間,猶如一團煙霧,迷惘著我們的心竅——

就像民眾的王者阿伽門農(nóng)的作為,在我心里激起的憤怒一樣。

夠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盡管痛楚,

我要逼迫自己,壓下此番盛怒。

現(xiàn)在,我要出戰(zhàn)赫克托耳,這個兇手奪走了一條

我所珍愛的生命。然后,我將接受自己的死亡,在宙斯

和列位神祗愿意把它付諸實現(xiàn)的任何時光!

就連力士赫拉克勒斯也不曾躲過死亡,

雖然他是克羅諾斯之子、王者宙斯最心愛的凡人——

命運和赫拉粗野的狂暴葬送了他。

我也一樣,如果同樣的命運等待著我的領(lǐng)受,

一旦死后,我將安閑地舒躺。但現(xiàn)在,我必須爭得顯耀的榮光,

使某個特洛伊婦女或某個束腰緊深的

達耳達尼亞女子抬舉雙手,擦抹鮮嫩的

臉頰,一串串悲悼的淚珠——她們將

由此得知,我已有多長時間沒有拼斗搏殺!

不要阻止我沖打,雖然你很愛我。你的勸說不會使我改變主

? ? ? ?聽罷這番,銀腳女神塞提絲答道:

“是的,我的兒,救護疲乏的伙伴,使他們

避免突至的死亡,絕非懦夫弱漢的作為。

但是,你那身璀璨的鎧甲已落入特洛伊人手中,

青銅鑄就,閃著爍爍的光芒;頭盔閃亮的赫克托耳,

已把它套在肩上,炫耀他的榮光。不過,料他

風(fēng)光不久,穿著這身鎧甲——他的末日已在向他逼壓!

再等等,在沒有親眼見我回返之前,

不要急于投身戰(zhàn)爭的磨軋!

我將帶著王者赫法伊斯托斯鑄打的鎧甲,神制的

精品,于明晨拂曉,太陽初升的時候,回到你的身旁?!?/p>

? ? ? ?言罷,塞提絲轉(zhuǎn)身離開兒子,

對著她的海神姐妹,開口說道:

“‘你等即可回返水波浩淼的大洋,

回到水底的房屋,謁見海之長老,我們的父親,

把一切稟告于他。我要去高聳的俄林波斯,

尋見著名的神匠赫法伊斯托斯,但愿他能

給我兒一套絕好的鎧甲,閃著四射的光芒!”

? ? ? ?她言罷,姐妹們隨即跳入追涌的海浪,

而她自己,銀腳女神塞提絲,則扶搖直上,

前往俄林波斯,為兒子求取光燦燦的鎧甲。

? ? ? ?就這樣,快腿把她帶往俄林波斯的峰巒,與此同時,

面對殺人狂赫克托耳的進攻,阿開亞人發(fā)出可怕的慘叫,

撒腿奔逃,退至海船一線,漫長的赫勒斯龐特沿岸。

戰(zhàn)地上,脛甲緊固的阿開亞人無法從漫天飛舞的槍械里拖回

帕特羅克洛斯的遺體,阿基琉斯的伴從;

特洛伊兵勇和車馬再次騷擁到帕特羅克洛斯身邊,

赫克托耳,普里阿摩斯之子,兇狂得像一團火焰。

一連三次,光榮的赫克托耳從后面抓起他的

雙腳,試圖把他拖走,高聲呼喊著特洛伊人,

一連三次,兩位驃悍狂烈的埃阿斯

將他打離尸軀。但赫克托耳堅信自己的

勇力,繼續(xù)沖撲,時而殺入人群,時而

挺腿直立,大聲疾呼,一步也不退讓。

正如野地里的牧人,不能嚇跑一頭毛色

黃褐的獅子,使它丟下嘴邊的肉食,

兩位埃阿斯,善戰(zhàn)的勇士,趕不走赫克托耳,

普里阿摩斯之子,從倒地的尸軀旁。

其時,赫克托耳已可下手拖走尸體,爭得永久的榮光,

若非腿腳風(fēng)快的伊里絲從俄林波斯山上沖掃而下,

帶來要裴琉斯之子武裝出擊的口信。赫拉

悄悄地遣她下凡,宙斯和眾神對此全然不知。

她在阿基琉斯身邊站定,啟口說話,用長了翅膀的言語:

“行動起來,裴琉斯之子,人世間最可怕的壯勇!

保衛(wèi)帕特羅克洛斯的遺體;為了他,海船的前面

已打得人血飛揚!雙方互相殘殺,

阿開亞人為保衛(wèi)倒地的伙伴,

而特洛伊人則沖闖著要把尸體拖入

多風(fēng)的城堡,尤以光榮的赫克托耳為甚,

發(fā)瘋似地拖槍,兇暴狂虐,意欲揮劍

松軟的脖子,割下他的腦袋,挑掛在墻頭的尖樁上!

快起來,不要躺倒在地!想想此般羞辱——

不要讓特洛伊的大狗嬉耍帕特羅克洛斯的遺軀!這是

你的恥辱,倘若伙伴的尸體離此而去,帶著遭受蹂躪的傷跡!

? ? ? ?聽罷這番話,捷足的阿基琉斯問道:

“永生的伊里絲,是哪位神祗差你前來,捎給我此番口信?”

? ? ? ?聽他言罷,腿腳風(fēng)快的伊里絲答道:

“是赫拉,宙斯尊貴的妻后,遣我下凡,但高坐

云端的克羅諾斯之子,以及其他家住白雪封蓋的

俄林波斯的眾神,卻不知此事。”

? ? ? ?聽罷這番話,捷足的阿基琉斯說道:

“特洛伊人奪走了我的鎧甲,我將如何戰(zhàn)斗?

心愛的母親對我說過,在沒有親眼

見她回返之前,絕不要武裝出陣——

她答應(yīng)帶回一套閃光的鎧甲,從赫法伊斯托斯的工房。

我不知誰的甲械可以合我攜用,

除了忒拉蒙之子的那面碩大的戰(zhàn)盾。

但我確信,此刻,他自己正戰(zhàn)斗在隊伍的前頭,

揮使著槍矛,保衛(wèi)帕特羅克洛斯的遺體?!?/p>

? ? ? ?聽罷這番話,腿腳風(fēng)快的伊里絲說道:

“是的,我們知道,你那套光榮的鎧甲已被他們奪占,

但是,你仍可前往壕溝,以無甲之身——目睹你的出現(xiàn),

特洛伊人會嚇得神魂顛倒,停止進攻,

使苦戰(zhàn)中的阿開亞人的兒子們得獲一次喘息的機會——

他們已筋疲力盡。戰(zhàn)斗中,喘息的時間總是那樣短暫?!?/p>

? ? ? ?言罷,快腿的伊里絲離他而去。

宙斯鐘愛的阿基琉斯挺身直立——雅典娜,

女神中的姣杰,把穗帶飄搖的埃吉斯甩上他那寬厚的肩膀,

隨后布起一朵金色的浮云,在他的頭頂,

從中燃出一片熊熊的火焰,光照四方。

仿佛煙火騰升,沖指氣空,遠處

海島上的一座城堡,受到敵人的圍攻,

護城的人們在墻上奮勇抵抗,

苦戰(zhàn)終日,及至太陽西沉,點起

一堆堆報警的柴火,呼呼地

升騰,告急于鄰近島嶼上的人們,

企盼他們的營救,駕著海船趕來,打退進攻的敵人——

就像這樣,阿基琉斯頭上烈焰熊熊,沖指明亮的氣空。

他從墻邊大步撲進,站在壕溝邊沿,牢記

母親的命囑,不曾介入阿開亞人的營伍。

他挺胸直立,放聲長嘯,帕拉絲·雅典娜亦在

遠處呼喊,把特洛伊人嚇得五臟俱裂。

阿基琉斯的吶喊清響激越,

尖利嘹亮,如同圍城之時,

殺人成性的兵勇吹響的號角。

聽到埃阿科斯后代的銅嗓,特洛伊人

無不心驚肉跳;長鬃飄灑的馭馬,

心知死難臨頭,掉轉(zhuǎn)身后的戰(zhàn)車,

馭手們個個目瞪口呆,望著灰眼睛女神雅典娜

點燃的烈火,竄耀在心胸豪壯的阿基琉斯

頭上,來勢兇猛,暴虐無情。

一連三次,卓越的阿基琉斯隔著壕溝嘯吼,

一連三次,特洛伊人和聲名遐邇的盟友嚇得活蹦亂跳。

其間,他們中十二個最好的戰(zhàn)勇即刻斃命,

葬身于自己的戰(zhàn)車和槍矛。與此同時,阿開亞人,

冒著飛舞的槍械,高興地搶回帕特羅克洛斯,

放躺在尸架上,出手迅捷;親密的伙伴們圍站在他的

身邊,深情悲悼。捷足的阿基琉斯介入哀悼的

人群,熱淚滾滾,看著他所信賴的伴友

尸躺架面,挺著被鋒快的銅尖破毀的軀身——

他把伴友送上戰(zhàn)場,連同馭馬和

戰(zhàn)車,但卻不曾見他生還,把他迎進家門。

? ? ? ?其時,牛眼睛天后赫拉把尚無倦意。

不愿離息的太陽趕下俄開阿諾斯水流。

太陽下沉后,卓越的阿開亞人停止

激烈的拼殺,你死我活的搏斗。

? ? ? ?在他們對面,特洛伊人亦隨即撤出激烈的

戰(zhàn)斗,將善跑的馭馬寬出戰(zhàn)車的軛架,

集聚商議,把做食晚飯之事忘得精光。

他們直立聚會,誰也不敢就地下坐,

個個心慌意亂——要知道,在長期避離慘烈的

搏殺后,阿基琉斯現(xiàn)又重返戰(zhàn)斗。

頭腦冷靜的普魯達馬斯首先發(fā)話,

潘蘇斯之子,全軍中推他一人具有瞻前顧后的睿智。

他是赫克托耳的戰(zhàn)友,同一個晚上出生,

比赫克托耳能言,而后者則遠比他擅使槍矛。

懷著對眾人的善意,他開口說道:

“是慎重考慮的時候了,我的朋友們!我勸大家

回兵城內(nèi),不要在平原上,在這海船邊等盼

神圣的黎明——我們已過遠地撤離了城堡。

只要此人盛怒不息,對了不起的阿伽門農(nóng),

阿開亞人還是一支較為容易對付的軍旅,

而我亦樂意露營寢宿,睡躺在

船邊,企望著抓獲彎翹的船舟。

但現(xiàn)在,我卻十分害怕裴琉斯捷足的兒子,

此人的勇力如此狂暴,我想他絕不會只是滿足于

呆留平原——特洛伊人和阿開亞人在此

拼死相搏,均分戰(zhàn)神的兇暴。

不!他要蕩平我們的城堡,搶走我們的女人!

讓我們撤兵回城;相信我,這一切將會發(fā)生。

眼下,神賜的夜晚止住了裴琉斯之子、捷足的

阿基琉斯的進攻,然而,明天呢?倘若等他披甲

持槍,沖撲上來,逮著正在此間磨蹭的我們,各位

就會知道他的厲害。那時候,有人準會慶幸自己命大,

要是他能活著跑回神圣的伊利昂。成片的特洛伊尸軀將喂飽

兀鷲和餓狗。但愿此類消息永遠不要傳至我的耳旁!

倘若大家都能聽從我的勸說——盡管我們不愿這么做——

今晚,我們將養(yǎng)精蓄銳,在聚會的空場上;高大的城墻

和門戶,偌大的門面,平滑吻合的木板和緊插的門閂,

將能保護城堡的安全。然后,明天一早,

拂曉時分,我們將全副武裝,進入

墻頭的戰(zhàn)位。那時,倘若阿基琉斯試圖從船邊過來,

拼殺在我們的墻下,他將面臨厄運的擊打。

他會鞭策馭馬,在墻下來回穿梭,把它們

累得垂頭喪氣,最后無可奈何,返回擱岸的船旁。

所以,盡管狂烈,他將無法沖破城門,攻占

我們的城堡。用不了多久,奔跑的犬狗便會把他撕食吞咬!”

? ? ? ?聽罷這番話,頭盔閃亮的赫克托耳惡狠狠地盯著他,

嚷道:“普魯達馬斯,你的話使我厭煩——

你再次催我們回撤,要我們縮擠在城區(qū);

在高墻的樊籠里,你難道還沒有蹲夠嗎?

從前,人們到處議論紛紛,議說普里阿摩斯的城,

說這是個富藏黃金和青銅的去處。但

現(xiàn)在,由于宙斯的憤怒,房居里豐盈的

財富已被掏掃一空;大量的庫藏已被變賣,

運往弗魯吉亞和美麗的邁俄尼亞。

今天,工于心計的克羅諾斯的兒子給了我

爭獲榮譽的機會,就在敵人的船邊,把阿開亞人

趕下大?!藭r此刻,你,你這個笨蛋,不要再說撤兵的蠢話,當著此間的眾人!

特洛伊人中誰也不會聽從你的議說——我將不允許有人這

么做。行動起來,按我說的辦,誰也不要倔拗。

現(xiàn)在,大家各歸本隊,吃用晚餐,沿著寬闊的營區(qū);

不要忘了布置崗哨,人人都要保持警覺。

要是有誰實在放心不下自己的財富,

那就讓他盡數(shù)收聚,交給眾人,讓大家一起享用。

與其讓阿開亞人糜耗,倒不如讓自己人消受。

明天一早,拂曉時分,我們要全副武裝,

在深曠的船邊喚醒兇暴的戰(zhàn)神!

如果挺身船邊的真是卓越的阿基琉斯,

那就讓他等著遭殃——倘若他想試試自己的身手。我不會

在他面前逃跑,不會跑離悲烈的戰(zhàn)斗;我將

頑強拼戰(zhàn),看看到底誰能贏得巨大的光榮,是他,還是我!

戰(zhàn)神是公正的:用死亡回敬以死相逼之人!”

? ? ? ?赫克托耳言罷,特洛伊人報之以贊同的吼聲——

好一群傻瓜,帕拉絲·雅典娜已奪走他們的智籌。

赫克托耳的計劃兇險橫生,他們竟盲目喝彩,

而普魯達馬斯的主意盡管明智,卻沒有一個人贊同。

議畢,全軍吃用晚飯,沿著寬闊的營區(qū)。其時,在帕特羅克洛斯

身邊,阿開亞人哀聲悲悼,通宵達旦。

裴琉斯之子領(lǐng)頭唱誦曲調(diào)凄楚的挽歌,

把殺人的雙手緊貼著摯友的胸脯,

發(fā)出一聲聲痛苦的悲號。像一頭虬須滿面的獅子,

被一位打鹿的獵手偷走它的幼仔,從

密密的樹林里,甫及回來,方知為時已晚,惱恨不已,

急起追蹤,沿著獵人的足跡,跑過一道道山谷,

企望找到他的去處,兇蠻狂烈。就像這樣,

阿基琉斯哀聲長嘆,對慕耳彌冬人哭訴道:

“唉,荒唐啊,我說的那番空話——那天,

在裴琉斯家里,為了寬慰英雄墨諾伊提俄斯的心房!

我答應(yīng)他,攻陷伊利昂后,我會把他的兒男帶回

俄普斯,載譽而歸,帶著他的份子,他的戰(zhàn)禮。

但是,宙斯絕不會從頭至尾兌現(xiàn)凡人的心愿。

瞧瞧我倆的下場:你我將用鮮血染紅同一塊土地,

在這特洛伊平野!我已不能生還家園;裴琉斯,

我的父親,年邁的車戰(zhàn)者,將再也不能把我收迎進家門,

還有塞提絲,我的母親——異鄉(xiāng)的泥土將把我收藏!

然而,帕特羅克洛斯,由于我將步你的后塵,離開人間,

我現(xiàn)在不打算把你埋葬,直到帶回那套鎧甲和

赫克托耳的腦袋——是他殺了你,我的心胸豪壯的伴友。

在火焚遺體的柴堆前,我將砍掉十二個特洛伊人

風(fēng)華正茂的兒子,消泄我對他們殺你的憤恨!

在此之前,你就躺在這里,在我的彎翹的海船前;

特洛伊婦女和束腰緊深的達耳達尼亞女子將淚流

滿面,哀悼在你的身邊,無論白天和黑夜——她們是

你我奪來的俘獲,靠我們的勇力和粗長的

槍矛,攻克一座座凡人富有的城堡?!?/p>

? ? ? ?言罷,卓越的阿基琉斯命令屬下,

在火堆上架起一口大鍋,以便盡快

洗去帕特羅克洛斯身上斑結(jié)的血污。

他們把大鍋架上熾烈的柴火,注滿洗澡的

清水,添上木塊,燃起通紅的火苗。

柴火舔著鍋底,增升著水溫,直至

熱騰騰的浴水沸滾在閃亮的銅鍋。

他們動手洗凈遺體,抹上舒滑的橄欖油,

填平一道道傷口,用成年的[1]油膏,

把他放躺在床上,蓋上一層薄薄的亞麻布,

從頭到腳,用一件白色的披篷罩掩全身。

整整一夜,圍繞著捷足的阿基琉斯,

慕耳彌冬人哀聲吟嘆,悲悼帕特羅克洛斯的故亡。

其時,宙斯對赫拉發(fā)話,他的妻子和姐妹:

“這么看來,赫拉,我的牛眼睛王后,你還是實踐了你的意圖

你已催使捷足的阿基琉斯站挺起身子。他們都該是

你的孩子吧,這些個長發(fā)的阿開亞人?”

? ? ? ?聽罷這番話,牛眼睛夫人赫拉答道:

“克羅諾斯之子,可怕的王者,你說了些什么?

即便是個凡人,也會盡己所能,幫助朋友,

盡管凡骨肉胎,沒有我等的睿智。

我,自詡為女神中最高貴的姣杰,體現(xiàn)在

兩個方面,出生次序和同你的關(guān)系——我被

尊為你的伴侶,而你是眾神之主——

難道就不能因為出于恨心,謀導(dǎo)特洛伊人的敗亡?”

? ? ? ?就這樣,他倆你來我往,一番爭說;與此同時,

銀腳的塞提絲來到了赫法伊斯托斯的房居,

由瘸腿的神匠自己建造,取料青銅,

固垂永久,亮似明星,閃耀在眾神之中。

她找見神匠,正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穿梭在

風(fēng)箱邊,忙于制作二十個鼎鍋,

用于排放在屋墻邊,筑造堅固的房居里。

他在每個架鍋下安了黃金的滑輪,

所以它們會自動滾入神祗聚會的廳堂,

然后再滑回他的府居:一批讓人看了贊嘆不已的精品。

一切都已制鑄完畢,只缺紋工精致的

把手。其時,他正忙著安制和鉚接手柄。

正當他專心擺弄手頭的活計,以他的工藝和匠心,

銀腳女神塞提絲已走近他的身邊。

頭巾閃亮的克里絲徐步前行,眼見造訪的塞提絲,

克里絲,美貌的女神,聲名遐邇的強臂神工的婚配。

她迎上前去,拉住塞提絲的手,叫著她的名字,說道:

“裙衫飄逸的塞提絲,是哪陣和風(fēng)把你吹進我們的房居?

我們尊敬和愛慕的朋友,稀客,以前為何不常來賞光串門?

請進來吧,容我聊盡地主的情誼?!?/p>

? ? ? ?言罷,克里絲,風(fēng)姿綽約的女神,引步前行,

讓塞提絲坐息一張做工精致的靠椅,造型

美觀,銀釘嵌飾,前面放著一只腳凳。

她開口招呼赫法伊斯托斯,喊道:

“赫法伊斯托斯,來呀,看看是誰來了——塞提絲有事相求。”

? ? ? ?耳聞她的呼喊,著名的強臂神工答道:

“呵,是尊敬的塞提絲,好一位貴客!

她曾救過我——那一次,我可吃夠了苦頭,從高天上摔落,

感謝我那厚臉皮的母親,嫌我是個拐子

想要把我藏匿。要不是歐魯諾墨和塞提絲將我懷抱,

我的心靈將會承受何樣的煎熬——

歐魯諾墨,環(huán)世長河俄開阿諾斯的女兒。

作為工匠,我在她們那里生活了九年,制鑄了許多精美的用品;

有典雅的胸針、項鏈、彎卷的別針和帶螺紋的手鐲,

在空曠的洞穴里,四周是俄開阿諾斯奔騰不息的水流,

泡沫翻涌,發(fā)出沉悶的吼聲。除了

歐魯諾墨和塞提絲——因為她倆救了我——

此事神人不知,誰也不曾悉曉。

現(xiàn)在,塞提絲來訪我們的家居,我必將全力以赴,

竭己所能,報效發(fā)辮秀美的女神,她的

救命之恩。趕快張羅,盛情招待,

我這就去收拾,收拾我的風(fēng)箱和所有的械具?!?/p>

? ? ? ?言罷,他在砧臺前直起腰來,

瘸拐著行走,靈巧地挪動干癟的雙腿。

他移開風(fēng)箱,使之脫離爐火,收起所有

操用的工具,放入一只堅實的銀箱。

然后,他用吸水的海綿擦凈額頭、雙手。

粗大的脖子和多毛的胸脯,套上衫衣,

抓起一根粗重的拐杖,一瘸一拐地

前行。侍從們趕上前去,扶持著主人,

全用黃金鑄成,形同少女,栩栩如生。

她們有會思考的心智,通說話語,行動自如,

從不死的神祗那里,已學(xué)得做事的技能。

她們動作敏捷,扶持著主人,后者瘸腿走近

端坐的塞提絲,在那張閃亮的靠椅上,

握住她的手,叫著她的名字,說道:

“裙衫飄逸的塞提絲,是哪陣和風(fēng)把你吹進我們的房居?

我們尊敬和愛慕的朋友,稀客,以前為何不常來賞光串門?

告訴我你的心事,我將竭誠為你效勞,

只要可能,只要此事可以做到?!?/p>

? ? ? ?聽罷這番話,塞提絲淚流滿面,答道:

“唉,赫法伊斯托斯,俄林波斯的女神中

有誰忍受過這許多深切的悲愁?

克羅諾斯之子宙斯讓我承受這場悲痛,似乎這是我的專有。

海神姐妹中,他惟獨讓我嫁給凡人,

嫁給裴琉斯,埃阿科斯之子,使我違心背意,

忍受凡婚?,F(xiàn)在,歲月已把他帶入可悲的暮年,

睡躺在自家的廳堂里。這還不夠——

他還讓我孕懷和撫養(yǎng)了一個兒子,

英雄中的俊杰,像一棵樹苗似地茁壯成長;

我把他養(yǎng)大成人,好似一棵果樹,為園林增彩添光。

然而,我卻把他送上彎翹的海船,前往伊利昂地面,

和特洛伊人戰(zhàn)斗!我再也見不到他的身影,

見不到他回返自己的家居,裴琉斯的門戶。

只要他還活著,能見到白晝的日光,他就無法擺脫

煩愁,即便我親往探視,也幫不了他的忙。

強有力的阿伽門農(nóng)從他手里奪走那位姑娘,

阿開亞人的兒子們分給他的戰(zhàn)獲。為了她,

我兒心緒焦惱,悲愁交加。其后,特洛伊人

把阿開亞人逼回船尾,不讓他們殺出

困境。阿耳吉維人的首領(lǐng)們懇求我兒,

列出許多光燦燦的禮物,以為償補。當時

我兒拒絕出戰(zhàn),為他們擋開災(zāi)亡,

但還是讓出自己的鎧甲,披上帕特羅克洛斯的肩膀,

把他送上戰(zhàn)場,帶著大隊的兵勇。

他們在斯卡亞門邊奮戰(zhàn)終日,當天即可

攻下城堡,倘若福伊波斯·阿波羅

不在前排里殺了墨諾伊提俄斯驍勇的兒郎——

他已把特洛伊人搗得稀里嘩拉——使赫克托耳爭得榮光。

所以,我來到此地,跪在你的膝前,請求你的幫助,

給我那短命的兒子鑄制一面盾牌、一頂盔蓋、

一副帶踝絆的、漂亮的脛甲,以及一件

護胸的甲衣。他自己的征甲已丟失戰(zhàn)場,他所信賴的伴友

已被特洛伊人剝殺。現(xiàn)在,我兒躺在地上,心緒悲傷?!?/p>

? ? ? ?聽罷這番話,臂膀強健的著名神匠答道:

“鼓起勇氣,不要為這些事情擔(dān)心。

但愿在厄運把他抓走之時,我能

設(shè)法使他躲過死亡,避免痛苦,就像我會

給他一套上好的鎧甲一樣毋庸置疑——此甲

精美,誰要是見了,管叫他咋舌驚訝。”

? ? ? ?言罷,赫法伊斯托斯離她而去,朝著風(fēng)箱前行。

他把風(fēng)箱對著爐火,發(fā)出干活的指令。

二十只風(fēng)箱對著坩堝吹呼,

噴出溫高不等的熱風(fēng),效力于忙忙碌碌的神匠,

有的亢猛熾烈,順應(yīng)強力操作的需要,有的

輕緩舒徐,迎合神匠的愿望。工作做得井井有條。

他把金屬丟進火里,堅韌的青銅,還有錫塊、

貴重的黃金和白銀。接著,他把碩大的

砧塊搬上平臺,一手抓起

沉重的鎯錘,一手拿穩(wěn)了鉗夾。

? ? ? ?神匠先鑄戰(zhàn)盾,厚重、碩大,

精工飾制,繞著盾邊隆起一道三層的圈圍,

閃出熠熠的光亮,映襯著純銀的背帶。

盾身五層,寬面上鑄著一組組奇美的浮景,

傾注了他的技藝和匠心。

他鑄出大地、天空、海洋、不知

疲倦的太陽和盈滿溜圓的月亮,

以及眾多的星宿,像增色天穹的花環(huán),

普雷阿得斯、華得斯和強有力的俄里昂,

還有大熊座,人們亦稱之為“車座”,

總在一個地方旋轉(zhuǎn),注視著俄里昂;

眾星中,惟有大熊座從不下沉沐浴,在俄開阿諾斯的水流。

? ? ? ?他還鑄下,在盾面上,兩座凡人的城市,精美

絕倫。一座表現(xiàn)婚娶和歡慶的場面,

人們正把新娘引出閨房,沿著城街行走,

打著耀眼的火把,踩著高歌新婚的旋律。

小伙們急步搖轉(zhuǎn),跳起歡快的舞蹈,

阿洛斯和堅琴的聲響此起彼落;女人們

站在自家門前,投出驚贊的眼光。

市場上人群擁聚,觀望

兩位男子的爭吵,為了一個被殺的親人,

一筆償命的血酬。一方當眾聲稱血酬

已付,半點不少,另一方則堅持根本不曾收受;[2]

兩人于是求助于審事的仲裁,聽憑他的判奪。

人們意見分歧,有的為這方說話,有的為那方辯解;

使者們擋開人群,讓地方的長老

聚首商議,坐在溜光的石凳上,圍成一個神圣的圓圈

手握嗓音清亮的使者們交給的節(jié)杖。

兩人急步上前,依次陳述事情的原由,

身前放著兩個塔蘭同的黃金,準備

賞付給審斷最公正的判者。

? ? ? ?然而,在另一座城堡的周圍,聚集著兩隊攻城的兵勇,

甲械的閃光連成一片。不同的計劃把他們分作兩邊,

是攻伐搶劫,還是留下這座美麗、庫藏

豐盈的堡城,滿足于二分之一的貢償。[3]

城內(nèi)的民眾并沒有屈服,他們武裝起來,準備伏擊。

他們的愛妻和年幼的孩子站守在

城墻上,連同上了年紀的老人,而青壯們則

魚貫出城,由阿瑞斯和雅典娜率領(lǐng)。

兩位神祗由黃金澆鑄,身著金甲,

神威赫赫,全副武裝,顯得俊美、高大,

以矚目的形象,突顯在矮小的凡人中。

他們來到理想的伏擊地點,

河邊的灘澤,牲畜群至飲水的地方,

屈腿蹲坐,身披閃光的銅甲。

兩位哨探,離著眾人,藏身自己的位置,伏兵的眼睛,

聚神探望,等待著羊群和步履瞞珊的肥牛。

過了一會兒,它們果然來了,后邊跟著兩個牧人,

興高采烈,吹著蘇里克斯,根本不曾想到眼前的詭詐。

伏兵們見狀,沖撲上前,迅猛

砍殺,宰了成群的畜牛和毛色

白亮、凈美的肥羊,殺了跟行的牧人。

圍城的壯勇,其時正聚坐高議,聽到牛群里

傳來的喧囂,從蹄腿輕捷的馬后

登車,急往救援,當即來到出事的地點。

兩軍對陣,交手開戰(zhàn),在河的岸沿,

互相擊打,投出銅頭的槍矛。

爭斗和混戰(zhàn)介入拼搏的人群,還有致命的死亡,

她時而抓住一個剛剛受傷的活人,時而

逮著一個不曾受傷的精壯,時而又拎起一具尸體,抓住死者的腿腳,在粗野的

殘殺中——衣服的肩背上浸染著凡人的血漿,猩紅一片。

神明沖撞撲殺,像凡人一樣戰(zhàn)斗,

互搶著別個撂倒的尸體,倒地死去的人們。

? ? ? ?他還鑄上一片深熟的原野,廣袤、肥沃

的農(nóng)地,受過三遍犁耕的良田;眾多的犁手遍地勞作,

馭使著成對的牲畜,來回耕忙。

當他們犁至地頭,準備掉返之際,

有人會跑上前去,端上一杯香甜的

酒漿。他們掉過牲畜,重入壟溝,

盼望著犁過深廣的沃土,再臨地頭。

犁尖撇下一壟壟幽黑的泥土,看來真像是翻耕過的農(nóng)地,

雖然取料黃金——赫法伊斯托斯的手藝就有這般卓絕。

? ? ? ?他還鑄出一片國王的屬地;景面上,農(nóng)人們

正忙于收獲,揮舞鋒快的鐮刀,割下莊稼,

有的和收割者成行,一堆接著一堆,

另一些則由捆稈者用草繩扎綁,

一共三位,站在稈堆前,后面跟著

一幫孩子,收撿割下的穗稈,滿滿地抱在胸前,

交給捆綁的農(nóng)人,忙得不亦樂乎。國王亦置身現(xiàn)場,

手握權(quán)杖,靜觀不語,站在割倒的稈堆前,心情舒暢。

谷地的一邊,在一棵樹下,使者們已將盛宴排開——

他們殺倒一頭碩大的肥牛,此刻正忙著切剝。與此同時,婦女們

撒出一把把雪白的大麥,作為收割者的午餐。

? ? ? ?他還鑄出一大片果實累累的葡萄園,

景象生動,以黃金作果,呈現(xiàn)出深熟的紫藍,

蔓爬的枝藤依附在銀質(zhì)的桿架上。他還抹出

一道渠溝,在果園四周,用暗藍色的琺瑯,并在外圍

套上一層白錫,以為柵欄。只有一條貫通的小徑,

每當擷取的時節(jié),人們由此跑入果園,收摘葡萄。

? ? ? ?姑娘和小伙們,帶著年輕人的純真,

用柳條編織的籃子,裝走混熟、甜美的葡萄;

在他們中間,一個年輕人撥響聲音清脆的豎琴,奏出

迷人的曲調(diào),亮開富有表現(xiàn)力的歌喉,演唱念悼夏日的挽歌,[4]

優(yōu)美動聽;眾人隨聲附和,高歌歡叫,

邁出輕快的舞步,踏出齊整的節(jié)奏。

? ? ? ?神匠還鑄出一群長角的壯牛,用

黃金和白錫,哞吼著沖出滿地

泥糞的農(nóng)院,直奔草場,在一條

水流嘩嘩的河邊,蘆草飄搖的灘沿。

牧牛人金首金身,隨同牛群行走,

一共四位,身后跟著九條快腿的牧狗。

突然,兩頭兇狠的獅子闖入牛群的前頭,

咬住一頭悲吼的公牛,把它拖走,踏踩著

哞哞的叫聲;狗和年輕的牧人疾步追救。

然而,兩頭獸獅裂開壯牛的皮層,

大口吞咽內(nèi)臟和黑紅的熱血;牧人

驅(qū)慫狗群上前搏斗,后者

不敢和獅子對咬,回避不前,

站在對手近旁,悻悻吠叫,躲閃觀望?!?/p>

? ? ? ?著名的強臂神工還鑄出一片寬闊的

草場,臥躺在水草肥美的谷地,牧養(yǎng)著潔白閃亮的羊群,

伴隨著牧羊人的房院,帶頂?shù)呐镂莺蜄艊?/p>

? ? ? ?著名的強臂神工還精心鑄出,在后面上,一個

舞場,就像在廣袤的克諾索斯,代達洛斯

為發(fā)辮秀美的阿里婭德奈建造的舞場那樣。

場地上,年輕的小伙和美貌的姑娘們——她們的聘禮

是昂貴的壯?!獱恐滞螅葰g跳。

姑娘們身穿亞麻布的長裙,小伙們穿著

精工織紡的短套,涂閃著橄欖油的光澤

姑娘們頭戴漂亮的花環(huán),小伙們佩掛

黃金的匕首,垂懸在銀帶的尾端。

他們時而擺開輕盈的腿步,靈巧地轉(zhuǎn)起圈子——

像一位彎腰勞作的陶工,試轉(zhuǎn)起陶輪,

觸之以前伸的手掌,估探它的運作——

時而又跳排出行次,奔跑著互相穿插。

大群的民眾擁站在舞隊周圍,凝目觀望,

笑逐顏開。舞隊里活躍著兩位耍雜的高手,

翻轉(zhuǎn)騰躍,合導(dǎo)著歌的節(jié)奏。

? ? ? ?他還鑄出俄開阿諾斯河磅礴的水流,

奔騰在堅不可摧的戰(zhàn)盾的邊沿。

? ? ? ?鑄罷這面巨大、厚重的戰(zhàn)盾,

神匠打出一副胸甲,爍爍的閃光比火焰還要明亮。接著,

他又打出一頂盔蓋,體積碩大,恰好扣緊阿基琉斯的腦穴,

工藝精湛,造型美觀。他給頭盔鑄上一峰黃金的脊冠,

然后用柔韌的白錫打出一副脛甲。

完工后,著名的強臂神工抱起甲械,

放在阿基琉斯母親的腿腳前。

像一只鷹鷂,塞提絲沖下白雪皚皚的俄林波斯,

帶著赫法伊斯托斯贈送的厚禮,光彩奪目的甲械。

注釋:

[1]成年的:enneoroio,可作“九年的“解。

[2]一方……不曾收受:或:一方當眾聲稱愿意付足血酬,另一方則滿口拒絕,不予收受。

[3]還是……二分之一的貢償:換言之,如果圍城者放棄攻城,即可收受城民們二分之一的所有,作為“貢禮”或“賠償"。

[4]演唱念悼夏日的挽歌:或“唱著利諾斯的歌"。


第十九卷

? ? ? ?其時,黎明從俄開阿諾斯河升起,穿著金紅色的衫袍,

把晨光遍灑給神和凡人。曉色中,塞提絲

攜著赫法伊斯托斯的禮物,來到海船邊,

發(fā)現(xiàn)心愛的兒子躺在帕特羅克洛斯的懷里,

嘶聲喊叫,身邊站著眾多的伙伴,灑淚

哀悼。她,閃光的女神,穿過人群,

握著兒子的手,出聲呼喚,說道:“我的兒,

現(xiàn)在,我們必須讓他躺在這里,盡管大家都很傷心——

死人不會復(fù)活,神的意志已經(jīng)永遠把他放倒

看看我給你帶來了什么,赫法伊斯托斯的禮物,光榮的鎧甲,

閃著如此絢麗的光芒,凡人的肩上,可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榮耀。”

? ? ? ?言罷,女神把甲械放在阿基琉斯

腳邊,鏗鏘碰響,璀璨輝煌。

慕耳彌冬人全都驚恐萬狀,誰也不敢

正視,嚇得惶惶退縮,只有阿基琉斯例外——

當他凝目地上的甲械,心中騰起更為熾烈的狂暴;

瞼蓋下,雙眼炯炯生光,像燃燒的火球。

他激奮異常,雙手拿著赫法伊斯托斯贈予的光燦燦的禮物。

看著鑄工精致的甲械,阿基琉斯心里高興,

對母親說道,用長了翅膀的話語:

“母親,這套甲械確實漂亮,不愧是神工的

手藝,凡人中誰有這個本領(lǐng)?現(xiàn)在,

我將披甲赴戰(zhàn),只是放心不下

墨諾伊提俄斯驍勇的兒郎,擔(dān)心

在我出戰(zhàn)期間,飛蠅會鉆入銅槍開出的口子,

生蟲孵蛆,爛毀遺體——由于

生命已經(jīng)泯滅——整個肉身將被糜損殆盡?!?/p>

? ? ? ?聽罷這番話,銀腳女神塞提絲答道:

“我的兒,不要為此事?lián)摹?/p>

我會設(shè)法趕走這些成群結(jié)隊的東西,

可惡的蒼蠅,總把陣亡斗士的軀體糜耗。

即使在此躺上一個整年,他的遺體

仍將完好如初,甚至比以往更為鮮亮。

去吧,把阿開亞勇士催喊招聚,

消棄你對兵士的牧者阿伽門農(nóng)的憤恨,

振發(fā)你的勇力,馬上披甲戰(zhàn)斗!”

? ? ? ?言罷,女神把勇氣和力量吹入他的體內(nèi),

然后在帕特羅克洛斯的鼻孔里滴入

仙液和血紅的花露,使他的肌膚堅實如初。

? ? ? ?其時,卓越的阿基琉斯沿著海岸邁開大步,

發(fā)出可怕的呼聲,催聚著阿開亞壯勇。

就連操縱方向的舵手和留在船上負責(zé)

分發(fā)食用之物的后勤人員,這些到目前為止

一直沒有離開過停船地點的人們,就連

這些人,此時也集中到聚合的地點,因為阿基琉斯,

長期避離慘烈的拼搏,此時已重返戰(zhàn)斗。

人群里,一瘸一拐地走著阿瑞斯的兩個伴從,

勇敢頑強的圖丟斯之子和卓越的俄底修斯,

倚著槍矛,仍然受著傷痛的折磨,

慢慢挨到他們的位置,在隊伍的前排就座。

民眾的王者阿伽門農(nóng)最后抵達,

帶著槍傷——激戰(zhàn)中,安忒諾耳之子科昂

捅傷了他,用青銅的槍矛。

其時,當阿開亞全軍聚合完畢,

捷足的阿基琉斯起身站在眾人面前,喊道:

“阿特柔斯之子,說到底,你我的爭吵究竟給我倆

帶來了什么好處?為了一個姑娘,你我

大吵大鬧,種下了痛心裂肺的怨仇。

但愿在我攻破魯耳奈索斯,把她搶獲的

那一天,阿耳忒彌絲一箭把她射倒,躺死在海船旁!

這樣,在我盛怒不息的日子里,阿開亞人的傷亡就不會

太過慘重,對方也不致把這許多人打翻泥塵。

如此行事,只會幫助赫克托耳和他的特洛伊人。我想,

阿開亞人會久久地記住我們之間的這場爭斗。

算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盡管痛楚,

我們必須壓下騰升在心中的盛怒。

現(xiàn)在,我將就此中止我的憤怒——無休止地

暴恨,不是可取的作為。行動起來,趕快

催勵長發(fā)的阿開亞人投入戰(zhàn)斗,

使我能拔腿沖向特洛伊戰(zhàn)勇,試試他們的力氣,

看看他們是否還打算在船邊宿營!我想,

他們會樂于屈腿睡躺在家里,要是能

逃出戰(zhàn)爭的狂烈,躲過我的槍頭!”

? ? ? ?聽罷這番話,脛甲堅固的阿開亞人心花怒放;

他們高興地得知,裴琉斯心胸豪壯的兒子已消棄心中的煩憤。

其時,民眾的王者阿伽門農(nóng)從座椅上站起,

不曾邁步隊伍的正中,開口說道:

“我的朋友們,戰(zhàn)斗的達奈人,阿瑞斯的伴從們!

當有人起身說話,旁者理應(yīng)洗耳恭聽,不宜

打斷他的話頭。即便是能言善辯之人,也受不了聽者的騷擾。

喧囂聲中,誰能開口說話,誰能側(cè)耳

靜聽?蕪雜的聲響會淹沒最清晰的話音。現(xiàn)在,

我將對裴琉斯之子說話,你們大家

要聚精會神,肅靜聆聽。

阿開亞人常常以此事相責(zé),

咒罵我的不是;其實,我并沒有什么過錯——

錯在宙斯、命運和穿走迷霧的復(fù)仇女神,

他們用粗蠻的癡狂抓住我的心靈,在那天的

集會上,使我,用我的權(quán)威,奪走了阿基琉斯的戰(zhàn)禮。

然而,我有什么辦法?神使這一切變成現(xiàn)實。

狂迷是宙斯的長女,致命的狂妄使我們?nèi)?/p>

變得昏昏沉沉。她腿腳纖細,從來不沾

厚實的泥地,而是飄行在氣流里,懸離凡人的頭頂,

把他們引入迷津。她纏迷過一個又一個凡人。

不是嗎,那一次,就連宙斯也受過她的蒙騙,雖然人們都說,

他是神和人的至高無上的天尊。然而,赫拉,

雖屬女流,卻也欺蒙過宙斯,以她的詰智,

那天,在高墻環(huán)護的塞貝,阿爾克墨奈

即將臨產(chǎn)強有力的赫拉克勒斯。其時,

宙斯張嘴發(fā)話,對所有的神明:

‘聽我說,所有的神和女神!我的話

乃有感而發(fā),受心靈的驅(qū)使。今天,

埃蕾蘇婭,主管生育和陣痛的女神,將為凡間

增添一個男嬰,在以我的血統(tǒng)繁衍的

種族里,此人將統(tǒng)治那一方人民?!?/p>

聽罷這番話,天后赫拉說道,心懷詭計:

‘你將成為一個撒謊的騙子,倘若最終言出不果。

來吧,俄林波斯的主宰,當著我的面,莊嚴起誓,

此人將統(tǒng)治那一方人民,

出生在今天,從一名女子的胯間,

在一個以你的血統(tǒng)繁衍的種族里?!?/p>

赫拉言罷,宙斯絲毫沒有覺察她要的把戲,

莊嚴起誓,一頭鉆進了她的圈套里。

其時,赫拉沖下俄林波斯的峰巔,急如星火,

即刻來到阿開亞的阿耳戈斯——她知道,那里有一位

女子,裴耳修斯之于塞奈洛斯健壯的妻侶,

正懷著一個男孩,七個月的身孕。

赫拉讓男孩提前出世,不足月的孩子,

同時推遲阿爾墨奈的產(chǎn)期,阻止產(chǎn)前陣痛的降臨。

然后,她親自跑去,面陳宙斯,克羅諾斯的兒子:

‘父親宙斯,把玩霹靂的尊神,我有一事相告,

慰暖你的心靈。一個了不起的凡人已經(jīng)出世,他將王統(tǒng)阿耳吉維兵民,

歐魯修斯,塞奈洛斯之子,裴耳修斯的后代,

你的血青。由他統(tǒng)治阿耳吉維民眾,此事能不得體?’

聽罷這番話,宙斯的內(nèi)心就像被針刺了一樣苦痛。

他一把揪住狂迷油亮的發(fā)辮,

怒火中燒,發(fā)出嚴厲的誓咒,宣稱從那時起,

不許癲惑心智的狂迷——在她面前,誰也不能幸免——

回返俄林波斯和群星閃爍的天空。誓罷,他把女神

提溜著旋轉(zhuǎn),拋出多星的天穹,

轉(zhuǎn)瞬之間便降落到凡人的世界。然而,

宙斯永遠忘不了她的欺詐,每每出聲悲嘆,目睹他的愛子

忍辱負重,干著歐魯修斯指派的苦活。

現(xiàn)在,我也一樣。高大的赫克托耳,頭頂閃亮的頭盔,

正一個勁地殘殺已被逼抵船尾的阿耳吉維人——

在那種情況下,我何以忘得了狂迷,從一開始就擺脫她的欺蒙?

但是,既然我已受了迷騙,被宙斯奪走了心智,

我愿彌補過失,拿出難以估價的償禮。

披甲戰(zhàn)斗吧,催激起你的部屬!

至于償禮,我將如數(shù)提送,數(shù)量之多,一如

卓越的俄底修斯昨天[1]前往你的營棚,當面許下的允愿。

或者,如果你愿意,亦可在此等一等——盡管你求戰(zhàn)心切——

讓我的隨員從我的船里拿出禮物,送來給你,

從而讓你看看,我拿出了一些什么東西,寬慰你的心靈?!?/p>

? ? ? ?聽罷這番話,捷足的阿基琉斯答道:

“阿特柔斯之子,民眾的王者,最尊貴的阿伽門農(nóng),

禮物,你愿給就給,此乃合宜之舉;否則,

你亦可自留選用。但現(xiàn)在,我們要盡快鼓起前往

廝殺的激情!我們不宜呆在這里,浪費時間;

此事刻不容緩,眼前還有一場大戰(zhàn)。

人們將會由此看到,阿基琉斯重返前排的隊列,

以他的銅槍,蕩毀特洛伊人的編隊。所以,

你們,每一個人都要記住,不要放過敵打的對手!”

? ? ? ?聽罷這番話,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答道:

“這么做可不行,神一樣的阿基琉斯,雖然你是個出色的戰(zhàn)勇。

不要讓阿開亞人的兒子們餓著肚皮沖向伊利昂,

和特洛伊人拼斗。這將不是一場一時一刻

可以結(jié)束的搏殺,一旦大部隊交手接戰(zhàn),

雙方都挾著神明催發(fā)的狂勇。

不如先讓他們呆在快捷的船邊,

進食喝酒,此乃戰(zhàn)士的力氣和剛勇。

倘若饑腸回轉(zhuǎn),戰(zhàn)士就不會有拼斗的勇力,打上

一個整天,直到太陽沉落的時分。即使

心中騰燒著戰(zhàn)斗的激情,他的

四肢也會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疲乏沉重;饑餓和

焦渴會把他逮住,遲滯他向前邁進的腿步。

但是,一個吃飽食物、喝足甜酒的戰(zhàn)士,

卻能和敵人拼戰(zhàn)整天,

因為他心力旺盛,肢腿不會

疲軟,一直打到兩軍分手,息兵罷戰(zhàn)的時候。

解散你的隊伍,讓他們整備

食餐。至于償禮,讓民眾的王者阿伽門農(nóng)

差員送到人群之中,以便讓所有的阿開亞人

都能親眼目睹,亦能愉慰你阿基琉斯的心胸。

讓阿伽門農(nóng)站在耳阿吉維人面前,對你發(fā)誓,

他從未和姑娘睡覺,從未和她同床,

雖說男女之間,我的王爺,此乃人之常情。

而你,你亦應(yīng)拿出寬誠,舒展胸懷——

他會排開豐盛的食宴,在自己的營棚,

松解你的心結(jié),使你得到理應(yīng)收取的一切。

從今后,阿特桑斯之子,你要更公正地對待

別人。王者首先盛怒傷人,其后出面平撫

感情的痕隙,如此追補,無可非厚?!?/p>

? ? ? ?聽罷這番話,民眾的王者阿伽門農(nóng)答道:

“聽了你的勸告,萊耳忒斯之子,我心里高興。

對所有這些事情,你都說得中肯在理。

我將按你說的起誓——我的內(nèi)心驅(qū)使我如此做來——

我將不棄違我的誓言,在神靈面前。阿基琉斯

可在此略作停留,雖然他恨不能馬上赴戰(zhàn)。

你們,其他在場的人,也要在此等待,直到我派人取來

禮物,從我的營棚,直到我們許下誓言,用牲血封證。

你,俄底修斯,我給你這趟差事,這道命令:

從阿開亞人中挑出身強力壯的小伙,從

我的船里搬出禮物,抬到這里,數(shù)量要像我們?nèi)涨?/p>

諾許阿基琉斯的那樣眾多;別忘了把那些女人帶來。

在我們?nèi)巳何跞恋能娢?,讓塔爾蘇比俄斯給我

備下一頭公豬,祭獻給宙斯和赫利俄斯享用?!?/p>

? ? ? ?聽罷這番話,捷足的阿基琉斯答道:

“阿特柔斯之子,民眾的王者,最尊貴的阿伽門農(nóng),

操辦此事,你最好找個別的時間,

戰(zhàn)爭中的間息,其時,我的胸中

沒有此般兇暴的狂烈。眼下,

我們的人血肉模糊,橫躺沙場,倒死在

普里阿摩斯之子赫克托耳手下——宙斯正使他獲取光榮。

此時此刻,你倆卻催我赴宴——不!現(xiàn)在,我將

催督阿開亞人的兒子,要他們沖殺拼斗。

忍饑挨餓,不吃不喝,直到太陽西下——戰(zhàn)后,他們

可吞食足份的佳肴——那時,我們已血洗淀積的羞辱!

在此之前,至少是我自己,我的喉嚨不會

吞咽飲酒和食物。親密的伴友已經(jīng)死去,

躺在我的營棚,被青銅的槍械劃得

一塌糊涂,雙腳對著門戶,接受伙伴們的

悼哭。對于我,飲食已不屑一顧;我所貪戀的

是熱血、屠殺和聽聞人的呻呼!”

? ? ? ?聽罷這番話,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答道:

“阿基琉斯,裴琉斯之子,阿開亞人中最杰出的壯勇,

你比我出色,投槍操矛,你的臂力比我

大得多。然而,我或許比你更多些智慧,

因為我比你年長,所知更多。

所以,煩請你的心魂,聽聽我的勸說。

在戰(zhàn)斗的農(nóng)野上,當銅鐮撂倒一片片莖稈,

而收獲卻微乎其微之時,人們很快便會

厭倦膩煩,因為宙斯已傾斜戰(zhàn)爭的天秤——

宙斯,調(diào)控凡間戰(zhàn)事的尊神。

阿開亞人不能空著肚子悲悼死者——人死得

太多,這一天天的血戰(zhàn),一.堆堆的尸首!

我們何時才能中止絕食的折磨?

不,我們必須鐵下心來,埋葬

死者——舉哀一天可也,不宜延拖。所有

從可恨的戰(zhàn)斗中生還之人,必須正常

飲食,以便能不屈不撓,更勇猛地

和敵人進行長時間的拼斗,

身披堅固的銅甲。誰也不許

退縮,等待別的什么命令——記住,

命令是現(xiàn)成的:誰要是畏縮在阿耳吉維人的船邊,

他將必死無疑!好吧,讓我們一起撲殺,

喚醒兇暴的戰(zhàn)神,沖向特洛伊人,調(diào)馴烈馬的戰(zhàn)勇!”

? ? ? ?言罷,他邁步離去,帶著光榮的奈斯托耳的兩個兒子,

還有夫琉斯之子墨格斯、墨里俄奈斯和索阿斯,

以及克雷昂之子魯科墨得斯和墨拉尼波斯。他們

來到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門農(nóng)的營棚,

發(fā)出幾道命令,把事情辦得妥妥帖帖。

他們從營棚里抬出七只銅鼎——阿伽門農(nóng)

允諾的償禮——二十口閃亮的大鍋,十二匹好馬,

旋即帶出七名女子,女工嫻熟,

精湛絕倫,連同美貌的布里塞伊絲,一共八位。

俄底修斯稱出十塔蘭同黃金,帶隊

回程;年輕的阿開亞軍頭們抬著其他償禮,

來到會場中間,撂下手中的東西。阿伽門農(nóng)

直腿站立,塔爾蘇比俄斯——他的聲音就像神的話語

一樣明晰——站在兵士的牧者身邊,抓抱著一頭公豬。

阿特柔斯之子拔出匕首——此物總是

懸掛在銅劍寬厚的劍鞘旁,割下

一絡(luò)豬鬃,高舉雙手,

對著宙斯,朗聲祈禱;兵勇們端坐在自己的位置,

在各自的隊伍里,屏息靜聽王者的祈誦。

阿伽門農(nóng)朗聲誦說,舉目遼闊的天空:

“愿宙斯,最高、至尊的天神,作我的第一位見證,

還有大地、太陽和復(fù)仇女神們,她們行走在地下,

報復(fù)那些發(fā)偽誓的死人:

我從未伸手碰過布里塞伊絲姑娘,

沒有和她同床共寢,或做過其他什么

事情;在我的營棚里,姑娘不曾被動過一個指頭。

倘若我的話有半句摻假,就讓神明——像對那些念著他們的

名字,作發(fā)偽誓的人們那樣——給我?guī)硎苤槐M的苦痛!”

? ? ? ?言罷,他用無情的青銅割斷公豬的喉管,

塔爾蘇比俄斯揮旋著豬身,把它扔進灰藍色的海灣,

浩淼的大海,喂了魚鱉。其時,阿基琉斯

起身站在嗜戰(zhàn)的阿開亞人中間,說道:

“父親宙斯,你把凡人弄得稀里糊涂,用你的強有力的迷術(shù)!

否則,阿特柔斯之于決然不能在我心里

激起此番狂莽的暴怒,也不會違背我的意愿,

奪走姑娘,頑固而不講情理。出于某種原因,

宙斯熱衷于讓大群的阿開亞人戰(zhàn)死疆場。

散去吧,填飽肚子,以便盡快投入戰(zhàn)斗!”

? ? ? ?幾句短短的話語,匆匆解散了集會。

人群四散離去,走回各自的海船。心志

高昂的慕耳彌冬人收拾起償禮,

抬回神一樣的阿基琉斯的海船,

堆放在他的營棚;他們安頓下那些女子,

高傲的隨從們把得取的駿足牽入阿基琉斯的馬群。

? ? ? ?其時,布里塞伊絲回返營地,像金色的阿芙羅底忒一般,

看到帕特羅克洛斯躺在地上,傷痕累累,得之于鋒快的銅矛,

一把將他抱在懷里,放聲哭叫,雙手撕抓著

自己的胸脯、柔軟的脖子和秀美的臉面,

一位像神一樣的女子,悲慟訴告:

“帕特羅克洛斯,你是我最大的愉慰,對我這顆悲愁的心靈!

我離開你,離開這座營棚的時候,你還活著;

現(xiàn)在,我回身營棚,而你,軍隊的首領(lǐng),卻已撒手人寰!

不幸接著不幸,我這痛苦的人生!我曾

眼見著我的丈夫,我的父親和尊貴的母親給我的

那個男人,躺死在我們的城堡前,被鋒快的青銅豁裂,

還有我的三個兄弟,一母親生的同胞,

我所鐘愛的親人,也被盡數(shù)殺死,就在那同一個白天!

然而,當迅捷的阿基琉斯砍倒我的

丈夫,攻陷了雄偉的城堡慕奈斯,你叫我不要

哭陶,好言勸告,說是你將使我成為神一樣的阿基琉斯

合法的妻配,將用海船把我?guī)Щ?/p>

弗西亞,在慕耳彌冬人中舉辦慶婚的盛宴。所以,

我現(xiàn)在悲哭你的死亡,我要哭個不停!

你,帕特羅克洛斯,你總是那么和善?!?/p>

? ? ? ?言罷,她失聲痛哭,周圍的女人們個個

淚流滿面,哀悼帕特羅克洛斯的死亡,私下里悲哭

自己的不幸。阿開亞人的首領(lǐng)們圍聚在阿基琉斯身邊,

懇求他用食進餐,但后者悲嘆一聲,出言拒絕:

“求求你們——倘若我的好伙伴中,有人愿意聽我

表明心跡——不要再勸我開懷吃喝,

以飲食自娛;深切的悲痛已揪住我的心靈。

我將咬牙堅持,絕食忍耐,直到太陽西沉的時候!”

? ? ? ?他的此番說告,送走了其他王者,但

阿特柔斯的兩個兒子仍然呆留不去,還有卓越的俄底修斯、

奈斯托耳、伊多墨紐斯和年邁的車戰(zhàn)者福伊尼克斯,

殷勤勸慰,安撫他的傷愁。無奈這一切

全都無濟于事——只有戰(zhàn)爭的血盆大口才能寬慰他的心懷!

他長噓短嘆,思念著帕特羅克洛斯,開口說道:

“哦,苦命的朋友,我最親密的伙伴,以往,

你會親自動手,調(diào)備可口的餐食,在我的營棚,

做得既快又好,當著那些臨戰(zhàn)的時刻,阿開亞人

心急火燎,意欲投入悲烈的戰(zhàn)斗,痛殺特洛伊人,馴馬的好手!

但現(xiàn)在,你遍體傷痕,躺在我的面前;我無心

喝酒吃肉,雖然它們滿堆在我的身邊——這一切

都是出于對你的思念!對于我,生活中不會有比這更重的打擊:

即便是聽到父親亡故的消息——我知道,

此刻,老人家正淌著大滴的眼淚,在弗西亞,

為了我,失離的兒子,置身異鄉(xiāng)客地,

為了該死的海倫,拼戰(zhàn)特洛伊壯勇——

還是聞悉兒子的不幸——有人替我照看撫養(yǎng),在斯庫羅斯,

倘若神一樣的尼俄普托勒摩斯現(xiàn)時還活在人間。

在此之前,我還滿懷希望,以為

僅我一人不歸,死在特洛伊,遠離馬草

豐肥的阿耳戈斯,而你卻能生還弗西亞,

而后乘坐快捷的黑船,把我兒從斯庫羅斯

接回,讓他看看我所擁有的一切,

我的財富,我的仆人和寬敞的、頂面高聳的房屋。

我想,裴琉斯不是已經(jīng)亡故,

埋入泥塵,便是掙扎在奄奄一息的余生中,

痛苦萬分,無奈于可恨的暮年,總在等盼

我的訊息;直到聽聞我已被人殺死的噩耗?!?/p>

? ? ? ?阿基瓊斯悲聲哭訴,眾首領(lǐng)陪伴在他的身邊,含淚嘆悼,

全都思念著自己的一切,撇留在家中的所有。

看著他們悲哭哀悼,克羅諾斯之子心生憐憫,

馬上喊出長了翅膀的話語,對雅典娜說道:

“我的孩子,難道你已徹底拋棄你所寵愛的壯士?

難道你已不再關(guān)心照顧阿基琉斯?

現(xiàn)在,他正坐在頭尾翹聳的海船邊,哭悼

心愛的伙伴。其他人都已散去

吃喝,而他卻拒絕進食;不思炊火。

去吧,把花露和甜潤的仙液

滴入他的胸腔,使他不致忍受饑餓的煎磨?!?/p>

? ? ? ?就這樣,他催促雅典娜前行,后者早已

迫不及待,化作一只翅膀?qū)掗?、叫聲尖利的鷂鷹,

撲下天際,穿過透亮的氣空。軍營里,阿開亞人

動作迅捷,正忙著全身武裝。女神把花露

和甜潤的仙液滴入阿基琉斯的

胸腔,使饑餓的折磨不致疲軟他的膝腿。

然后,女神回返父親的房居,堅固的

廳堂,而阿開亞軍隊則從快船邊四散出擊。

像宙斯撒下的紛揚密匝的雪片,

挾著高天哺育的北風(fēng)吹送的寒流,

地面上銅盔簇擁,光彩爍爍,

涌出海船,連同層面突鼓的戰(zhàn)盾,

條片堅固的胸甲和梣木桿的槍矛。

耀眼的閃光照亮了天空,四周的大地發(fā)出朗朗的笑聲;

锃亮的銅光下,兵勇們的腳步踏出隆隆的

巨響;人群中,卓越的阿基琉斯開始披甲持槍。

他牙齒咬得格格嘣響,雙目熠熠生光,

像燃燒的火球,心中滿懷難以

制抑的悲傷。挾著對待洛伊人的暴怒,

他穿戴起神賜的鎧甲,凝聚著赫法伊斯托斯的辛勞

首先,他用脛甲裹住小腿,精美的制品,帶著銀質(zhì)的踝扣,

隨之系上胸甲,掩起胸背,然后

挎上柄嵌銀釘?shù)呐鼊Γ?/p>

青銅鑄就,背起盾牌,盾面巨大、沉重,

寒光四射,像晶瑩的月亮。

宛如一堆燃燒的火焰,被漂泊海面的

水手眺見,騰升在山野里的一處荒僻的

羊圈;水手們奮力掙扎,被風(fēng)暴卷出

老遠的洋面,魚群擁聚的深海,遠離自己的朋伴——

爍爍的流光閃出阿基琉斯漂亮、鑄工精致的盾牌,

射向高袤的氣空。接著,他拿起銅盔,戴在

壯實的頭上,頂著綴插馬鬃的盔冠,

像星星一樣光亮,搖曳著黃金的冠飾,

赫法伊斯托斯的手藝,嵌顯在硬角的邊旁。

卓越的阿基琉斯撐收著鎧甲,體察它的

合身程度,亦想由此得知,甲內(nèi)閃亮的肢腿能否運作自如——

鎧甲穿感良好,像鳥兒的翅膀,托升起兵士的牧者。

最后,他從支架上抓起父親的槍矛,那玩藝

碩大、粗長、沉重,阿開亞人中誰也

提拿不起,只有阿基琉斯可以得心應(yīng)手地使用。

這條裴利昂梣木桿槍矛,是開榮送給他父親的贈禮,

取材裴利昂的峰巔,作為克殺英雄的利器。

奧托墨冬和阿爾基摩斯把馭馬套上

戰(zhàn)車,圍上松軟的胸帶,勒入嚼子,

在上下頜之間,拉緊韁繩,朝著制合堅固的

戰(zhàn)車。奧托墨冬抓起閃亮的馬鞭,

緊握在手,躍上戰(zhàn)車;

阿基琉斯站在他的身后,頭頂銅盔,準備戰(zhàn)斗,

鎧甲閃閃發(fā)光,像橫跨天空的太陽,

用威嚴可怕的聲音呼喊,對著他父親的駿馬:

“珊索斯,巴利俄斯,波達耳格聲名遐邇的子駒!

這回,你倆可得小心在意,干得漂亮些。記住,一經(jīng)

打完這場戰(zhàn)斗,要把馭手帶回達奈人的群伍,切莫

把他丟下,像對帕特羅克洛斯那樣,挺尸在戰(zhàn)場上!”

? ? ? ?聽罷這番話,四蹄滑亮的馭馬,在軛架下開口答話,

珊索斯,低著頭,鬃毛鋪瀉在

軛墊的邊沿,貼著軛架,掃落在地上,

白臂女神赫拉使它發(fā)音說話:

“是的,這次,強健的阿基琉斯,我們會救出你的性命。

然而,你的末日已在向你逼近,但這不是我們的

過錯,而是取決于一位了不起的尊神和強有力的命運。

不是因為我們腿慢,也不是因為漫不經(jīng)心,

才使特洛伊人搶得鎧甲,從帕特羅克洛斯的肩頭;

是一位無敵的神祗,長發(fā)秀美的萊托的兒子,

將他殺死在前排的戰(zhàn)勇里,讓赫克托耳獲得光榮。

至于我們,我倆可以和強勁的西風(fēng)賽跑,

那是風(fēng)中最快的狂飆,人們都這么說道。盡管如此,

你仍然注定要被強力殺死,被一位神明和一個凡人!”

? ? ? ?說到這里,復(fù)仇女神堵住了他的話頭。

帶著強烈的煩憤,捷足的阿基琉斯答道:

“珊索斯,為何預(yù)言我的死亡?你無需對我通報,

我已知道得清清楚楚;我將注定要死在這兒,

遠離親愛的父母。盡管如此,我將

使特洛伊人受夠我的打斗,我將戰(zhàn)斗不止!”

? ? ? ?言罷,他大喝一聲,驅(qū)策風(fēng)快的馭馬,奔駛在前排的戰(zhàn)列之中。

注釋:

[1]昨天:應(yīng)為前天。


※謝絕一切形式的轉(zhuǎn)載和商用

伊利亞特(八)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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