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這座紅色的墓碑前——盡管我什么也看不見，但我能聽見更多。我聽見紅色羽毛在風里摩挲著絨毛，我聽見她和風的私語，我聽見她根植于心的渴望，我聽見她在過去的一生里不停地、不停地念著——“我想飛?！? ?其實最初，我還能夠模糊地看見一些顏色，剛開始是黑色，還有不斷閃過的灰色。毛發(fā)變得濕潤了，寒冷不斷向我逼近，我努力睜大著雙眼想尋找些什么——也許是一團火，或者一群螢火蟲，其實什么都行。但這里什么也沒有，只有無盡的黑色。我除了在無邊的泥漿里漫無目的地地行走什么也做不了，直到身體被雨水澆個透。而上天好像并不打算施舍一星半點的憐憫，無視著我被泥漿浸沒的尾巴和每行一步都要陷入淤泥的四爪，讓雨水仍然肆意傾灑。我努力維持著意識的清醒，我想知道我是誰、這是哪里、我為什么會在這里，但我失敗了，最后一點力氣也跟著雨水溜走，我最終還是倒在了無邊無際的黑夜里，意識也隨之漸漸消散。 ? ?不知多久，意識一點點恢復，我能感覺到自己正蜷縮在一塊柔軟的地方。我竟然還活著。我試著睜開雙眼，看到的卻是與先前截然不同的色彩——紅色。這是火的顏色，是生命，它令我無比安心。 ? ?在接下來的時光里，我知道了那顏色的主人——她叫“扶搖”。她教會了我說話，帶我見過了各種事物，有各種色彩進入到我的認知里，但我還是最喜歡紅色。比如那種巨大的火紅色光芒，她告訴我那是太陽，還有我們的獵物會染上血的紅色。當然，還有扶搖身上總是很溫柔的紅色，她說那是羽毛的顏色——我知道羽毛是很柔軟的東西，每當我靠在扶搖身旁入夢，我都能感受到這種柔軟。 有時我們走在很空曠的地方，那里有太陽、有云、還有飛鳥。扶搖告訴我，飛鳥身上都有羽毛。 “那你也是飛鳥咯？” “當然?！? “那你也能到那里去嗎？”我望著天空中盤旋的鳥群 扶搖沒有回答。 ??我們的生存并不輕松。扶搖會用她鋒利的爪子捕食獵物，但我只能在模糊的色彩中橫沖直撞。捕獵對我來說是個難題，而我只能慢慢學會用耳朵去聽泥土之下的躁動。 “我抓到了！” 我激動地死死按住身下這個滑溜的東西，生怕它跑掉。正當我要用牙把獵物咬穿，它卻突然被從我爪下抽走了。扶搖叼走了那條蛇——她告訴我這種動物叫蛇，它們很危險。扶搖好像很討厭蛇，每次捕捉到蛇時總會用比捉到別的獵物時用更殘忍的方式將其撕裂，這次也不例外。 ?我能看見的東西越來越模糊了，好像所有顏色都被一股叫做時間的力量慢慢攪在一起，大概最后會變成無盡的黑色——我想到這里，心里不由得翻起一陣厭惡，這讓我想到了最初的那個雨夜——那也是無盡的黑色。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我能聽見萬物。我聽見獵物的竄動、聽見枯木的沉寂、聽見水流的雀躍……也聽見風的低語——扶搖好像也能聽見風。扶搖總帶我去聽風聲，她讓我記住這種風吹過的感覺，這就是飛翔的感覺。 ??在我的印象里，扶搖從來沒有像飛鳥那樣離開過地面?！澳銥槭裁床坏侥抢锶ツ兀俊泵鎸ξ疫@樣的發(fā)問，扶搖總是沉默。而每次感受到風的吹拂時，扶搖總會忘記身邊的一切，有時是忘記太陽要離開了，有時忘記尋找獵物，隨著時間流逝，這種執(zhí)著也慢慢變得有些瘋狂。好幾次甚至差點為此丟了性命——有一次竟想要跳下懸崖。我除了阻止她再做出什么可能傷害到自己的事以外，就只能在一旁默默祈禱風能早點停下來。 直到—— ?風變得肆虐起來，但扶搖并沒有要尋找藏身之處的意思，風已經(jīng)將我身上的毛發(fā)弄得凌亂，天色也忽然變得昏沉起來——是要下雨了，但扶搖仍不離開。我害怕雨水浸濕身體的感覺，我想那柔軟的羽毛也不會經(jīng)受地住這種摧殘，焦急地大叫催促她離開。然而不等我的催促奏效，雨已經(jīng)開始落起來了，恐懼在我心里扎了根，雨水就是養(yǎng)料，雨越落，恐懼越是生長。而扶搖——那朵紅色的生命之火，在我所恐懼的雨水中盡情燃燒著，雨越落，風越吹，燃燒越是肆意。她大概是瘋了，我這么想著，想把她推著離開，但她仍然固執(zhí)地站在原地。我聽見羽毛對風的邀約，聽見風和雨的呼號。 ?在黑暗中，我還聽見了另一種聲音，如同我第一次捕獵聽到過的一樣。是蛇！ “蛇很危險”——我想起扶搖曾經(jīng)這樣告訴我。但我此時什么也做不了。 ? ?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個雨夜，如此恐懼，如此無助。雨水再次浸透了我的毛發(fā)——比之前更加的冰冷。 ??絕望之中，我還看見了另一種紅色，不是羽毛的紅色。那是什么，我想不起來了，扶搖好像說過…… ??憑著一副弱小的身體，拼命向前跑，盡管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方向。我的意識逐漸模糊了，似乎是到了一片樹蔭下，大概是不會淋到雨了吧——我不知道。最后，那團紅色的生命之火隨著我意識的消散也一起消失了。 在夢里，我看見了一只有著紅色羽毛的蛇鷲——沒有翅膀。我看見她追逐著風，她成為了風。 ??微風輕輕吹拂，我站在這座紅色羽毛的墓碑前，盡管我什么也看不見，但我能聽見更多。我聽見那被我插在泥土里的紅色羽毛正輕輕搖曳著，搖曳著，乘著風飄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