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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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我如今只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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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的壽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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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單手支著下顎，靠在桌案一側(cè)，食指點(diǎn)在木椅扶手上有一下沒(méi)一下地輕敲。鬼姬坐在我對(duì)面，涂脂抹粉的臉被燈光映得慘白，垂發(fā)在腦后綁成發(fā)髻，松松散散用兩根木簪固定。我停手，抬指勾下衣領(lǐng)，露出半截左胸，死寂的心臟上纏繞著一道黑氣，扭曲盤(pán)旋，若隱若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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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來(lái)？我都跑到京都了，就不能讓我安生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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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嘆了口氣，拉上衣襟，理了理領(lǐng)口的絹緞玫瑰對(duì)扣，抬眼看向眸中星輝消散的鬼姬。她沖我張了張嘴，血色的唇上沾著點(diǎn)暗紅，有些猶豫著開(kāi)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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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替你算了，下咒的那位......很強(qiáng)?！?/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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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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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哧一聲說(shuō)到，搖了搖頭，露出個(gè)了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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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算過(gu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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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姬看向我的神色有些復(fù)雜，隨后起身，蛇尾在身后拖曳著朝我游來(lái)，語(yǔ)氣帶著不易察覺(jué)的擔(dān)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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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地方的天道，擋不住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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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淡漠開(kāi)口，指尖點(diǎn)了點(diǎn)眼角，語(yǔ)調(diào)幽幽。鬼姬抬手將我紅發(fā)揉得凌亂，笑嘻嘻地，一雙蛇瞳瞇成了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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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紀(jì)不大，口氣不小嘛，小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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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méi)好氣地拍掉她的手，翻了個(gè)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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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蛋，按輩分你得叫我奶奶，沒(méi)大沒(méi)小。還有，你是鬼，我可不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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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姬收起笑意，難得認(rèn)真地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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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要死一次了，對(duì)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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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問(wèn)句。她定定地看我，眼底滿是哀戚。她手掌搭在我的肩頭，蛇尾纏上我的腰身，高我一圈的身型像要將我融進(jìn)身體。我挑了挑眉，緩力將她推開(kāi)，有些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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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不是第一次見(jiàn)了，你也知道，我不會(huì)真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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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習(xí)慣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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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嘆氣，無(wú)可奈何。我聳聳肩，從靠椅上站起身，拍了拍有些褶皺的寬大狩衣，留下桌上涼透的茶，離開(kāi)了鬼姬的質(zhì)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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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的茶，總歸是喝不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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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你這之后，又會(huì)忘掉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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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tīng)見(jiàn)她的聲音從身后飄來(lái)，腳步一頓，然后徑直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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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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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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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tīng)說(shuō)了嗎，月讀尊最近在尋兩只中原來(lái)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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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的妖？來(lái)我們這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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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漫無(wú)目的地在夜晚的京都穿行，從擦肩而過(guò)的鬼物口中聽(tīng)到些只言片語(yǔ)。不動(dòng)聲色地低了低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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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只......另一個(gè)是誰(shu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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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神間，不察和迎面走來(lái)的人撞個(gè)滿懷。發(fā)簪散落間，我嗅到一陣幽幽的海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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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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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你沒(mé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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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kāi)口致歉，抬眼，撞進(jìn)一汪暖金色的潭。像是被扼住喉，我一時(shí)失了聲。我看見(jiàn)一個(gè)絕艷的女人，穩(wěn)住踉蹌的身形后看著我笑。她穿著紫色，像是......旗袍？我艱難地從塵封的記憶中翻找出一個(gè)陌生的詞匯，細(xì)密精致的針腳繡出一朵活色生香的赤色海棠，在玲瓏身段的映襯下盛放開(kāi)來(lái)。不知是不是錯(cuò)覺(jué)，我恍惚間看見(jiàn)她頭頂一閃而過(guò)的獸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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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méi)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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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我，臉上掛著笑，尾音上揚(yáng)，像只慵懶的貓。我甩甩頭，有些暈乎，像是抓住了什么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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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méi)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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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lái)自中原吧。我咽下后半句話，有些懷疑，怎么會(huì)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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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看出來(lái)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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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是有什么神通，能看穿我的想法。又似乎有些驚訝，眸子里染上好奇，貓一樣的，饒有興致地打量我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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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身衣服，京都可買(mǎi)不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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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有所指，京都買(mǎi)不到，別的地方便更不必說(shuō)。她眼底勾起一抹探究，也不知是不是被我這張幼態(tài)的面孔迷惑。隨后她向我伸出手，修長(zhǎng)白皙，骨節(jié)分明。我握住她的掌，有些涼，我感覺(jué)那只手將我的手掌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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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rèn)識(shí)一下，我叫，川上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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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笑，像盛放的海棠，比旗袍上那朵還要明艷幾分。我猛地感到一陣心悸，死寂的心臟里仿佛生根了一棵新芽，企圖破開(kāi)頑石。隨之而來(lái)的是咒術(shù)鉆心的痛，我僵了一瞬，她似乎感覺(jué)到了我手上力度的變化，眼底的探究更深。我回神，若無(wú)其事，咬了咬舌尖回她一個(gè)純良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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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見(jiàn)里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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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鬼姬給我起的名字，她叫這入鄉(xiāng)隨俗，跑到京都，再頂著從前的名字總歸是不合適的。
女人意味深長(zhǎng)地看著我，笑意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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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見(jiàn)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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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人一樣，很好聽(tīng)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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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tīng)見(jiàn)她說(shuō)，我又感到心悸。我看到她的視線停在我的領(lǐng)口，那對(duì)絹緞玫瑰扣上。我看見(jiàn)她伸手，蔥白的指點(diǎn)綴著蔻丹，搭上我的領(lǐng)口。微涼的指尖碰到脖頸，危險(xiǎn)，又讓人深陷。我驚覺(jué)，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眼底的警告無(wú)聲。她又笑，像個(gè)恃美行兇的慣犯，松開(kāi)手只是無(wú)辜地沖我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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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我只是對(duì)你......領(lǐng)口的玫瑰，有點(diǎn)興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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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黠，我心中暗罵。咬了咬后牙，又怎么也拒絕不下。我無(wú)奈地嘆氣，敗下陣來(lái)，松開(kāi)握住她纖細(xì)手腕的掌，將靠下的那枚領(lǐng)扣扯下，放入她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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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了，別來(lái)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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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住領(lǐng)扣，笑得彎了腰，抬手將我散落的紅發(fā)揉得凌亂，不待我發(fā)火，又收手轉(zhuǎn)身，搖曳生姿地走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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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預(yù)感，我們很快還會(huì)再見(jiàn)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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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走路可得注意點(diǎn)，小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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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和她的身影一同消散在風(fēng)里，如同從來(lái)沒(méi)有出現(xiàn)過(guò)一般。我指腹抵在繃開(kāi)線頭的領(lǐng)口摩挲一下，半晌只輕聲呢喃出一句話來(lá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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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是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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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風(fēng)吹過(guò)，像一聲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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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領(lǐng)扣怎么有些不對(duì)勁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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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我又來(lái)見(jiàn)鬼姬，她一眼看出我的不同。想到這事，我聳聳肩，壓了壓唇角表示無(wú)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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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duì)啊，本來(lái)是一對(duì)，后來(lá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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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想起那朵中原海棠，又是短暫的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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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lái)，送了別人一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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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你當(dāng)初把這對(duì)扣可是寶貝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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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姬看著我，眼里閃著意味不明的神色。我靜默，她也沒(méi)有追問(wèn)，只是轉(zhuǎn)身給我沏了一壺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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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京都不太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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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姬把杯盞放在我面前的桌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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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gè)月前，月讀神社大火。聽(tīng)說(shuō)是來(lái)了只外域的貓妖，機(jī)括陣法之妙，獨(dú)步天下。攪得京都這潭死水渾濁，鬼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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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月讀尊都在下令捉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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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你還強(qi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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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挑眉，有些驚訝。鬼姬的陣法在京都也是頭名，竟有人能得她這般贊賞，著實(shí)少見(j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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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陣法功力，遠(yuǎn)超十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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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姬幽幽看了我一眼，我驚訝更甚。那便確是獨(dú)步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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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名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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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好奇，什么樣的妖能讓月讀那老小子放緩對(duì)我的捉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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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tīng)說(shuō)，叫川上江，中原來(lái)的妖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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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上......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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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腦中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那朵海棠，貓妖......果然是她，真有這么巧。平息了數(shù)月的心悸感裹挾著咒痛再度傳來(lái)，火燒一樣。我一手抓住桌沿，一手攥起胸口的布料，杯盞被碰倒，茶水灑落一地。指節(jié)用力間，指甲嵌入木桌底部，掐出四個(gè)彎月樣的孔。我咬牙，額角的汗順著頰滴落，疼痛讓我不得不彎身抵抗，黑氣從體內(nèi)冒出，心跳一般，起伏又收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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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姬被我這副模樣嚇了一跳，她俯下身看我，我從那雙蛇瞳的倒影里看見(jiàn)了久違的猙獰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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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那位的詛咒提前發(fā)作了嗎？不應(yīng)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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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姬的眼里星輝流轉(zhuǎn)，她算了又算。待光輝散去，她唇角沾著血跡，有些迷茫。我看著她，重新將心悸強(qiáng)行鎮(zhèn)壓，黑氣隱沒(méi)，我恢復(fù)了平靜。我沖她搖搖頭，抬手撫去她唇角的殷紅。我有些明白其中的緣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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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méi)事，許是因?yàn)槿兆咏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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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靜默地凝視我，想從我臉上看出些什么。我笑，不知為何對(duì)她的探究有些不動(dòng)聲色的抵觸。我深吸一口氣，松開(kāi)被捏出一道裂紋的桌角，轉(zhuǎn)頭避過(guò)鬼姬的視線，望向窗外的夜色，眼底星輝涌動(dò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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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時(shí)間，快到夏日祭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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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在百鬼夜行之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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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看花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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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夜行啊......我視線穿透云層，看見(jiàn)懸在夜幕里的那輪月，看見(jiàn)一片混沌，兩道流星拉著拖尾糾纏，然后在火海中破碎。爾后闔眸，掩去眼底的一線破陣生機(j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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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看花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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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幻作鬼姬的模樣，混入夏日祭的人群。來(lái)京都這么些年，我還真沒(méi)有參與過(guò)這樣的人類集會(huì)。我環(huán)伺，見(jiàn)周圍人流都穿著浴衣，便也匿進(jìn)陰暗處，捏個(gè)法訣變幻一身墨色浴衣。夜里的街道燈火通明，往來(lái)的人群摩肩接踵。我有些局促，并不適應(yīng)和這么多人處于同一空間。我隨著人流來(lái)到江邊，無(wú)處下腳，更別提什么看花火。正有些煩躁間，我聽(tīng)見(jiàn)身后不遠(yuǎn)處傳來(lái)一聲貓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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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zhuǎn)頭，看見(jiàn)路燈旁的古樹(shù)枝椏上，蹲著一只毛色棕橘的貓，一縷金燦的紋路若隱若現(xiàn)。我逆著光微瞇起眼，瞥見(jiàn)毛絨的頸間用紅繩系著一朵絹緞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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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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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了然，那只貓睜開(kāi)眼，漫不經(jīng)心地睨我，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似乎在炫耀她擁有絕佳的觀賞位置。我嘆氣，從側(cè)邊擠出人流，沿著臺(tái)階走到那棵古樹(shù)下，腳尖輕點(diǎn)地面，騰身落在她身側(cè)，縮小化作鬼姬蛇形模樣，盤(pán)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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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立起身來(lái)，蓬軟的長(zhǎng)尾在身后不耐地甩了甩，抖抖貓耳，朝我呲牙，慵懶的聲線在我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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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歡蛇，冷冰冰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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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變成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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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良久的沉默。千言萬(wàn)語(yǔ)最終化作一聲嘆息，無(wú)奈地開(kāi)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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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喜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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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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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笑了，我聽(tīng)見(jiàn)極低而短促的氣聲，語(yǔ)調(diào)里也帶著一絲愉悅。我靜默，沒(méi)有說(shuō)話，只無(wú)聲地掐訣，身形變化間，成了一只白色的幼犬。她似乎很滿意，踩著貓步貼在我身側(cè)，爾后懶洋洋地望向漆黑的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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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朵花火綻放的時(shí)候，她將絨尾纏在了我的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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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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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片貝奉納花火，鳳凰亂舞，四尺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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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朵像棉花糖，那朵像雛菊，這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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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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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星光落入她的眼中，我分不清是花火盛開(kāi)的聲音，還是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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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記得是什么時(shí)候開(kāi)始，我和她變回了人形，坐在古老的樹(shù)枝上，輕晃著腿。她望著璀璨的夜空，我悄悄轉(zhuǎn)頭，看著她被鍍上一層暖光的側(cè)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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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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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zhuǎn)過(guò)頭來(lái)，我倉(cāng)促地移開(kāi)視線，仰頭看天，將通紅的耳尖小心地藏好。我能感覺(jué)到她眼中的笑意，清了清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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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的花火，很好看，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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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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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tīng)到她問(wèn)。我怔愣，沒(méi)敢回頭看她。這一瞬我清晰地聽(tīng)見(jiàn)胸腔里傳來(lái)的破碎聲響，震耳欲聾。種子已經(jīng)穿透了頑石，生根發(fā)芽。黑氣隨之浮現(xiàn)，附骨之蛆一般，燒灼著新生的幼苗。疼，又沒(méi)那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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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lái)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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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讀，你好毒的計(j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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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氣，扭過(guò)頭，望進(jìn)她那雙暖金色的眼，咧開(kāi)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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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好看，像月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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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輪到她怔愣了，似乎是未曾料到我的回答，眼底罕見(jiàn)地閃過(guò)一瞬慌亂。隨后她笑，垂眼低眉，在我唇上印下一個(gè)微涼，又極輕的吻。我閉眼，嗅到一陣海棠香，風(fēng)也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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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看真正的星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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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shu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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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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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眼，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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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顫了顫睫毛，睜開(kāi)眼看她。我看見(jiàn)霧星攏月，光輝璀璨，因果命數(shù)，銀河閃耀。我呆呆地看著星輝在她眸中流轉(zhuǎn)。她也在算，但是算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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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靜立著，算了整半個(gè)時(shí)辰，我察覺(jué)到她的身子有輕微的顫抖。我靠過(guò)去，擁住她削瘦的肩，從袖間拈出一枚白玉色的藥丸。她睜眼，轉(zhuǎn)頭震驚地看我，視線瞥向左胸，血珠順著唇角浸出。我垂眼，替她拭去血跡，將藥丸抵在她唇邊，扯出一個(gè)笑來(lá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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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很美，很好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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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shuō)。她不應(yīng)，只定定看我，眼中是不可置信。她啟唇，服下藥丸，金紙般的面色總算恢復(fù)些血?dú)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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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絞煞，大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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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吐出幾字，深吸口氣，望著我不掀波瀾的眼，有些失神。我看著她一向盡在掌控的外殼上起了裂紋，笑得釋然。抬指點(diǎn)在她唇珠上，眼含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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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急，并非沒(méi)有破局生機(j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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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我根本算不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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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méi)有避開(kāi)我的指，只搖頭否認(rèn)。說(shuō)話間我能感受到她紅唇的張合，柔軟又涼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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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力，還是別窺天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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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彎了眼，低低地輕笑，頗有些神秘。她瞪我，張嘴欲說(shuō)。我指腹輕輕按壓她的唇瓣，將她反駁的話堵在齒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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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機(jī)，不可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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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風(fēng)高夜，百鬼夜行時(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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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究還是來(lái)了。今日殺局，我若不來(lái)，她必死無(wú)疑，而我，便是那月讀企圖扼殺的一線生機(j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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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shí)，烏云蔽月，洪鐘聲一十二響，空氣都涼了三分。有鬼嘯聲起，京都十里長(zhǎng)街亮起血色燈火。一只又一只鬼怪現(xiàn)形，匯聚，混亂又有序，在青石街巷穿行。漫無(wú)目的，又四下張望，像是在找尋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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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于紅磚瓦楞之上，遙望京都正心的月讀神社，外墻上似乎還有燒灼的碳跡。江悄無(wú)聲息地落在我身側(cè)，神情凝重又復(fù)雜。她看我，又看那神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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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死局，你為何要來(lá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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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偏頭，看她側(cè)顏，咧嘴笑開(kā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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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為何要來(lá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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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搖頭，不曾轉(zhuǎn)頭看我，只那暖金的眸色沉得駭人，利刃一般釘在神社上，那里有幽藍(lán)的虛影晃動(dò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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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無(wú)意驚擾，不過(guò)云游，但從踏入京都之時(shí)起，便入了月讀的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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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嘆，語(yǔ)調(diào)幽幽，空洞而凄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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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合萬(wàn)千陣法，變幻莫測(cè)。這法陣無(wú)時(shí)不在掠奪我的壽元，今日再不破陣，我會(huì)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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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沖她笑，皓齒星眸，抬指戳了戳她領(lǐng)口的絹緞玫瑰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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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若我不來(lái)，你一定會(huì)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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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lái)又能改變什么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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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嘆氣，轉(zhuǎn)頭看向長(zhǎng)街十里的鬼怪，各個(gè)都是陣眼，又各個(gè)都是虛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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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月前火燒神社，為的便是找到陣眼，以尋破陣之法，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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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京都大陣乃混沌陣法，詭譎莫測(cè)，無(wú)人能預(yù)料軌跡?；ɑ鸫髸?huì)那晚我算過(guò)你的因果，不過(guò)是又一個(gè)死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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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yǔ)氣里帶著淡淡的哀，我又笑，在她疑惑的眼神里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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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說(shuō)，你雖精通陣法，數(shù)算之術(shù)卻不過(guò)是三腳貓的功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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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上前，捉起她皓白纖細(xì)的腕，順著淡青的脈絡(luò)指向燈火通明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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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且問(wèn)你，倘若你只剩一年壽命，你會(huì)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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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兀地問(wèn)，她蹙眉，有些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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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huì)用這一年時(shí)間，去尋讓我再活幾百年的辦法。順著因果，反摸過(guò)去，將陣法一一破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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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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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自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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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俯首，在她手腕內(nèi)側(cè)落下輕淡的一吻，爾后直身轉(zhuǎn)向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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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你指一線生機(j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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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盡這百鬼夜行，禍亂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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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混沌之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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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zhuǎn)頭看她，眼中星輝璀璨，字句迸如碎冰。
“我來(lái)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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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無(wú)解，我也能在混沌火海中為你找到落點(diǎ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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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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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望著烏云之后依稀可見(jiàn)的月，發(fā)簪散落，紅發(fā)無(wú)風(fēng)自動(dò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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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huì)死，我還要把月讀揪出來(lái)，破除他所有的鬼蜮伎倆，予以反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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闔眸，血淚順著我的頰從兩腮滑落，我笑得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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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對(duì)我好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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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十個(gè)秘密，你脫陣之后去找鬼姬，她會(huì)告訴你其中九個(g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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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最后一個(g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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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下次見(jiàn)面，我親口說(shuō)與你聽(t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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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張開(kāi)雙臂，有風(fēng)起，鬢發(fā)翻飛，長(zhǎng)衫被吹得獵獵作響。睜眼，我深深看了她一眼，失了血色的唇微動(dòng)，吐出兩個(g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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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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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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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見(jiàn)她手掐陣訣，殺神一般掠過(guò)鬼街，鬼物污穢的血跡將旗袍上妖冶的海棠壓得暗淡無(wú)光。我輕嘆口氣，抬眼看著那隱隱散發(fā)著黑炎的暗月，嘴角扯出一個(gè)譏誚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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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讀，想殺我還得借天照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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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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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社上空龐大的虛影猛地晃動(dòng)了一下，像是在震怒，隨后一朵漆黑的焰自天幕飄下，落在我身側(cè)，于屋頂接觸的一瞬燃起滔天烈火。黑炎如陰暗的蛇，匍匐著蔓延至我腳邊，恐嚇一般，像是要將我震退。我咧嘴，話語(yǔ)間嘲諷得不加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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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找不到陣眼，你以為我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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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眼，看著腳邊來(lái)勢(shì)洶洶，卻偏偏不曾觸及到我的焰，終于沒(méi)忍住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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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陣法，是活陣，亦是死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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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陣眼......要是活物，又要是死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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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障眼法構(gòu)建了百鬼陣眼，瞞過(guò)了她。她怕是到死也無(wú)法算清，陣眼其實(shí)一直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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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月讀的虛影開(kāi)始細(xì)微地顫抖，扭曲成一張暴怒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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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上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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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聲呢喃著，抬手撫上左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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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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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氣隨著心臟紊亂卻有力的跳動(dòng)，從指間溢出。我又感到鉆心的痛，痛到失語(yǔ)。我無(wú)聲地嘲笑著，這所謂神明自以為是的低劣的計(jì)策，以及這輪永遠(yuǎn)無(wú)法同中原比肩的暗淡的月。我轉(zhuǎn)過(guò)頭去，望著踏血前行的貓，在妖異詭譎的夜里肆意盛放成一朵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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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抬頭看了一眼面目猙獰的月讀，心臟每跳動(dòng)一次，胸腔的黑氣便更盛一分，最終幾近凝結(jié)實(shí)體，成了同腳邊一樣的黑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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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當(dāng)作陣眼，奪她的壽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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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都別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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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神色木然地，扯起一個(gè)猙獰更甚于祂的笑，抬起手沖祂豎起一根中指，后仰跌入火海。
?
“你輸了，月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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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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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夜行，貓妖夫人血染京都長(zhǎng)街，火燒十里。
混沌陣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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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上江拖著疲憊的身體敲開(kāi)質(zhì)屋的門(mén)，開(kāi)門(mén)的鬼姬視線落在她領(lǐng)口的玫瑰扣上，挑了挑眉，側(cè)身將她讓進(jìn)門(mé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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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另一枚領(lǐng)扣，就是送給了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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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姬沏上一壺茶，杯盞放在川上江身側(cè)的案幾上。江的旗袍上還染著血污，尾擺有破損的燒灼痕跡。她抬頭看了一眼鬼姬，暖金色眸子里殘存的殺意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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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我來(lái)的。”
?
“誰(shu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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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姬明知故問(w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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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見(jiàn)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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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shuō)你會(huì)給我講九個(gè)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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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姬幽幽地看著她，蛇信輕吐咧開(kāi)個(gè)輕佻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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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認(rèn)識(shí)很多年了，沒(méi)有人比我更了解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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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居然能得她青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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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垂眼，看著杯中沉浮的茶葉，一手撫上左胸跳動(dòng)的心，淡漠開(kāi)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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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救了我的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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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姬意味深長(zhǎng)地看她一眼，轉(zhuǎn)頭望向窗外殘缺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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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見(jiàn)里，我給她取的名字。意思是，沒(méi)有山的地方，能看見(jiàn)月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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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顆心臟，漠肯定喜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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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為何只叫我說(shuō)與你九個(g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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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shu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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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個(gè)，她會(huì)回來(lái)親口告訴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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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姬端茶的手一頓，茶水灑落星點(diǎn)。隨后呼氣自嘲地?fù)u頭，露出個(gè)涼薄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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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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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會(huì)回來(lái)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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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她會(huì)回來(lái)，只是她不會(huì)記得你，也不會(huì)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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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gè)約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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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愣了，抬眼望著鬼姬幽綠的蛇瞳，星輝浮現(xiàn)，卻籠罩迷霧，她參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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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tīng)我講完你便懂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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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姬笑著，娓娓道來(lái)，凄惶，又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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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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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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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姨，這份檔案需要銷毀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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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過(guò)神，頭有些暈眩。定了定眼，轉(zhuǎn)頭看向站在一旁的流星。低下頭，我看向手中翻開(kāi)的檔案夾，頁(yè)眉標(biāo)紅的“絕密”有些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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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檔案，有別人看過(gu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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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側(cè)頭，淡漠地對(duì)上他平靜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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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中絕密，除了家主，就只有你看過(guò)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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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將視線落在檔案紙張上。這是一份純手寫(xiě)的密檔，應(yīng)當(dāng)是她筆下的產(chǎn)物，鐵畫(huà)銀鉤，鳶飄風(fēng)泊。我翻到尾頁(yè)，字跡變得有些凌亂，像是后來(lái)新添的。我腦中突兀地蹦出零散破碎的字句，“十個(gè)”、“最后”、“約定”、“月亮”。我捂住額，彎下腰，失落的記憶風(fēng)暴一般涌來(lái)，讓我窒息。她竟然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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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我直起身，長(zhǎng)出一口氣，合上檔案，轉(zhuǎn)手遞給身側(cè)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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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銷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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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接過(guò)文件，轉(zhuǎn)身離開(kāi)。我聽(tīng)見(jiàn)身后的陰影處傳來(lái)一陣腳步，鞋跟落在地面，是她獨(dú)有的節(jié)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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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起來(lái)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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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tīng)見(jiàn)江明月說(shuō)，沒(méi)有回頭。我頷首，有些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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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那天在羅馬沖我發(f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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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lá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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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會(huì)忘記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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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tīng)見(jiàn)她一聲哼，輕輕淺淺的。我嘆氣，喉間有些干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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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個(gè)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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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kāi)口，轉(zhuǎn)過(guò)身，迎上那雙帶笑的暖金色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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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shí)候的我，喜歡月亮，月亮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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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tīng)見(jiàn)她笑，手撫上我的發(fā)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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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現(xiàn)在呢，還喜歡月亮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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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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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笑。
起風(fēng)了，我看見(jiàn)風(fēng)掠起她的長(zhǎng)發(fā)，在月色下美得那么虛幻。
我聽(tīng)見(jiàn)她開(kāi)口，像浪潮將我淹沒(mé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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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月亮是你的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