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業(yè)后，我每天都出門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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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知怎么，就走到了省圖。雖然沒有想看的書，但是來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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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攔住了我，說要出示證件才能進。我說我沒帶可咋辦喲？她說那你就在門口刷個臉打印張臨時通行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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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的機器奇形怪狀的，刷臉的時候我看那張臉也不太眼熟。這怎么就是我呢？我怎么長成這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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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媽帶我去解放公園拍照片，我的表情豐富得像鴿子起飛時撲騰著翅膀，肢體靈活得如水鴨在湖面上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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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看機器里的我！眼睛不是眼睛，是耷拉的狗耳朵。鼻子不是鼻子，是堵塞的下水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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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登時心里酸溜溜的，“嘩”的一聲眼淚就應(yīng)景而噴發(f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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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和我搭話的保安立刻就跑過來了，她遞給我兩顆糖說不哭不哭，吃點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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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氣了，心想我不是小孩子了，沒必要這么哄我。這么想著，我哭得更兇了，因為不是小孩子連糖都不能光明正大地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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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身要走，聽到保安喊著哎你要跑哪兒去，外面被淹了，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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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抬頭，哎呀媽呀這是全國的雨都轉(zhuǎn)移到圖書館門口了吧！嘩嘩嘩嘩嘩跟幕布般厚實，混沌得讓我記不清原來外面是什么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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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像你剛才哭的時候，保安開著不合時宜的玩笑。怎么辦我沒帶傘回不去了，我又急又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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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說，你剛才干什么來了？我說，散步來了。保安說，那你進來接著散，等你散完雨就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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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抽著鼻子刷臉進了圖書館。一樓原來是看雜志報紙的，現(xiàn)在全沒了。一晃眼，幾只貓從我眼前飛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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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館里怎么還有貓進來？我心里覺得好古怪，但又感覺合情合理。你都在圖書館里，貓不能在？又是門口那保安，她不知何時晃蕩到我左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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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上班嗎？我問保安。你不上班嗎？保安問我。那好吧，我點點頭說，但我還是搞不清貓怎么會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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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起上了樓。左邊原來是地理科普區(qū)，現(xiàn)在變成了風(fēng)景區(qū)。右邊原來是小說散文區(qū)，現(xiàn)在變成了放空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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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說，我看你還是適合看看風(fēng)景。我偏不聽她的，徑直就往放空區(q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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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空區(qū)的書比較少，我抽出一本純米色的書翻了幾頁，發(fā)現(xiàn)全是空白。再拿起一本藍(lán)色的書翻看，發(fā)現(xiàn)里面有許多人的字跡和涂鴉，其中有幾句話是這樣的：

灰藍(lán)的幕布下

我不耐煩地爬行

幕布上有只蒼蠅

嗡嗡嗡的聲音真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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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幅畫是這么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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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不太圓的圓，中間有一個孔，孔里伸出幾條線搭的樓梯，樓梯通往一個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漩渦旁小魚叼著油條呆呆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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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家伙，這書一定是在邀請我創(chuàng)作吧！我取下夾在衣服上的鋼筆，揮筆就寫——咦，怎么寫不出來了，我出門前明明灌滿墨水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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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空區(qū)禁止創(chuàng)作，保安在我耳邊悄聲說，咱們還是去看看風(fēng)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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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嘛，不創(chuàng)作就不創(chuàng)作，我倒是要看看別人在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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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人坐在書架頂層打氣球，每打一個就把口系上，再放掉。好多個氣球飄在天花板上，藍(lán)色、白色、銀色、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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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們的天花板設(shè)計師，保安又對我咬耳朵。那他在放空區(qū)創(chuàng)作氣球你咋不管，我用耷拉的眼睛無力地瞪著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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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說，他那不是創(chuàng)作，是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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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我附和著，隨即看到幾個人在書架空隙間下蹲，又像海草似的扭著身子站起來，雙手開出一朵似笑非笑的臉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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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我在幼兒園學(xué)的舞蹈嗎？我還記得伴奏的歌詞呢！我是小綠苗，隨風(fēng)好逍遙，迎著陽光照，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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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處什么來著？每次唱到這兒我就不記得了，這可能就是幼兒園老師不讓我參加六一表演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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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兒正好缺個歌手，書架空隙間的一株小綠苗熱情地招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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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擺了擺手，謙虛道：“不行，放空區(qū)禁止創(chuàng)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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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是繼續(xù)向前走。前面的沙發(fā)上有個人背對著我蹲著。走近一看，嚯，這人黑眼圈居然比我還重！我剛想請教一下他的熬夜技巧，就看見他從左兜掏出一支蠟筆，右兜掏出一塊鏡子，仔仔細(xì)細(xì)地給黑眼圈補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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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我心里生出一股親切感，大聲喚道：“嗨！你也喜歡畫黑眼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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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也喜歡畫黑眼圈哪！”他語調(diào)輕快，臉上卻面無表情，手里也片刻沒耽擱，繼續(xù)厚涂眼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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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空區(qū)走到頭，我還覺得步?jīng)]散夠。保安又不知從哪兒顯了出來，悠悠地說，咱們快去看風(fēng)景吧，不然要關(guān)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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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尋思這會兒還早吧，不是才十二點沒到嗎？保安搖搖頭，這里的時間可不是你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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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保安領(lǐng)著我去風(fēng)景區(qū)。路上，我問了她好多問題，她給了我好多答案。但大多數(shù)問答現(xiàn)在我都記不得了。記得的只有以下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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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么做保安??？因為這邊有會飛的貓。為啥貓會飛？因為這里和外面不一樣。哪里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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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很快就到了風(fēng)景區(qū)，保安推開了一扇看似上著鎖的玻璃門。我記得原來這里貼著一塊禁止入內(nèi)的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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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腦海里原來的記憶到底是哪里來的？是失業(yè)之前嗎？還是小時候？這個圖書館究竟存在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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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小時候很想一探究竟的空中花園喲！保安聽起來開心得很。怎么樣，很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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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她怎么知道我小時候的事，但是這里的確破破爛爛的。沒有花，只有花盆的瓦片。草被踩踏得不成樣子?？諝庵谢覔鋼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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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就是保安想帶我看的風(fēng)景嗎？不知道為什么，我不氣也不怨，只是默默看著周圍亂糟糟的一切發(fā)起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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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這人在放空區(qū)不放空，跑到風(fēng)景區(qū)放空了？保安笑嘻嘻地調(diào)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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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視了她的話，朝遠(yuǎn)處看去?；覔鋼涞奶炜罩?，好像有什么在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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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飛蟲編織的鏤空黑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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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那毯子走去，發(fā)現(xiàn)那不是蟲，是一顆一顆像西瓜籽一樣的東西?？次易呓?，每一顆西瓜籽都露出透明的肚皮，然后無限放大、放大，再放大......變成了巨型的雨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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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還沒停呢？保安站在我身后悠悠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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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還沒停呢，恐怕要一直下下去了，我在心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