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西西里》5.雙子
‘噠——噠——噠——’隨著白色羊皮鞋踏在地面的聲響平靜下來,路易那宛如頂級獵手進攻般優(yōu)雅的步伐也隨之停下。感謝錫蘭夫人傳授給他的優(yōu)良教養(yǎng),他和我保持了大概一米的距離——當然,也有可能是這個看起來和人類很有距離感的俊美青年下意識地選擇了一個讓他自己舒服的間距。無論如何,我對他的距離感十分感激。如果他再靠近一點點——哪怕只有半個手臂的距離——他都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渾身僵硬得像一只被猛獸嚙住喉管的瀕死羔羊。 “父親說你將會和我一起共事,不知道你想今天開始,還是明天開始?”路易的嗓音冰冷又清冽,像一汪冷泉。好聽是好聽,就是有些冷,在這種平靜又危險的奇異氛圍里讓我的手臂不自禁地浮起一層不明顯的戰(zhàn)栗。 “呃……說實話,我昨天才被父親接回家族,還沒有適應在家里的生活,對家族事務也一竅不通。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明天再開始工作嗎?”我眨了眨眼睛,說話的語氣顯得既猶疑又卑微,還有幾分底氣不足,將一個沒見識的‘鄉(xiāng)巴佬私生子’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至。 我不確定路易的這番話到底是真心的關切還是刻意的試探,但是我已經(jīng)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愿:我只是個無害又無辜的、從安樂窩里被迫被趕鴨子上架的、對權利一無所求并且消極怠工的、短視的、來自鄉(xiāng)下的可憐蟲。請你大發(fā)慈悲地把我當成一團錯誤的空氣,漠視我、架空我,不要把我當做你的敵人——因為我真的對此毫無興趣! 但我不確定路易是否明白了我話里的潛臺詞,因為他精致漂亮的臉上情緒實在少得可憐,更遑論他的個性還是如此惜字如金。他只是可有可無地對我點了下頭,冷聲道:“好的。明天早上八點,我的侍從桑納會來等候你,請你在八點半的時候準時到達宅邸門口,那里會有一輛備好的汽車等待我們。”說完,他就邁著宛如測量儀器般精準而優(yōu)雅地步伐離開了。他的話語如此簡潔明確,連一絲多余的情緒都沒有,以至于我根本無法從他的話語里推測一點我所需要的有用信息。噢,除了他看起來是個格外注重時間觀念的人、有一個疑似心腹的侍從叫‘桑納’。 ‘但我需要的是這些嗎?不。我需要的是路易的態(tài)度。他到底對于我這個‘聯(lián)絡人’是什么想法?’我有些絕望地望著路易離去的背影思考著——我沒法不思考,這關系著我明天第一次上崗會不會在街頭械斗里‘意外被波及’,然后‘不治而亡’。 可路易離去的背影是如此的堅定,我渴求的視線沒有得到絲毫回應。 “看起來,萊德哥哥很喜歡路易哥哥嘛?!币坏狼謇蕬蛑o的聲音響起,我轉過頭,看見不知何時靠近的雙子與安德魯。我看見說話那人左眼下的小痣,確認了他的身份——‘惡魔雙子’中的弟弟萊恩斯。 萊恩斯微聳了下肩,做出一副夸張的表情:“哎呀呀,分明都是第一次見,為什么萊德哥哥這么喜歡路易呢?萊恩斯也想獲得哥哥的喜愛啊……畢竟哥哥是如此的美麗?!鄙倌昕∶赖哪樕狭魈食鰩追植恢婕俚目鄲?,琥珀色的漂亮眼睛里也盛滿了不甘的情緒。 “噢,萊恩斯,不許對哥哥如此輕浮?!笨死锼範钏撇粷M地訓斥了一下萊恩斯,但他的態(tài)度是有目共睹的隨意,仿佛剛才萊恩斯并不是對他們名義上的兄長說了輕浮的話語,只是忍不住贊揚了未出閣的交際花小姐嬌美的容顏。 克里斯緩步靠近,在我驚疑不定的眼神中半傾下身輕輕牽起我的右手,像是什么音樂劇中的男主角一樣用他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深情地凝望著我,柔聲:“我敬愛的哥哥,希望你能原諒萊恩斯的小小失禮,他只是太喜歡你了。”說著,他低頭親吻了一下我的掌指關節(jié),輕柔的吻像是一只翩躚落下的蝴蝶。我大為震驚,甚至一時間不知道該掙脫還是該做一個和他配戲的蹩腳演員。幸好這位‘男主角’是如此體貼,他并不打算給我任何臺詞,自顧自道:“但我不得不說,萊恩斯會因為你的偏愛心生妒忌是如此的正常,‘美麗’這個詞簡直是為你而生的,無論是你深褐色的頭發(fā)、還是你墨綠色的眼睛,都是如此的迷人。如果你屬于我,哪怕有人用一棟裝滿了世界最先進武器的軍火庫房交換我都會嚴詞回絕?!? 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一刻我的心情。 雙子的贊美是如此的情真意切,和我與情人調情時的蜜語甜言有種詭異的肖似。如果我是位淑女,或許會在他們的夸贊下羞紅雙頰,用長長的羽毛扇擋住害羞的雙眼;如果我是在同志派對上被如此俊美優(yōu)秀的兩個青年示愛,我也會為自己的魅力沾沾自喜,即使他們描述我的詞匯是如此的違和。 但我是在黑手黨家族的宅邸、在這個每寸土地都布滿血腥的罪惡帝國的中心,甚至這兩個對我蜜語夸贊的人還是跟我有種同樣一半血緣的親弟弟! 這種既荒謬又錯亂的感覺令我呆在了原地,一向引以為傲的觀察力也遲緩地步入待機,以至于我在與克里斯對視時陷入了不知該說什么的窘境,大概過了十秒——或許是更久?——才磕磕巴巴地回應:“呃……感謝你們的熱情?你們也很漂亮……” 話一出口我就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看看我說的是什么話?!‘你們也很漂亮’?我感覺自己快窒息了。 雙子似乎也很意外我會給出這樣的回應,克里斯眨了眨眼,纖長濃密的睫毛像兩把小刷子。他還沒有開口,一旁的萊恩斯就“噗嗤—”笑出了聲,然后他才挑了下眉松開我的手:“感謝您的夸贊。” 萊恩斯似乎被我的話戳中了什么奇妙的笑穴,兀自在一旁樂不可支——我發(fā)誓我看見他笑出了眼淚?!班?,天吶??死锼?,我們美麗的哥哥說你也很漂亮,哈哈哈——我發(fā)誓這是我今年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我困窘地沒有說話,只是趁著克里斯轉頭看向萊恩斯的時間偷偷地在褲子上蹭了蹭剛被他吻過的指節(jié)。 “萊恩斯,我想如果你的耳朵沒有問題,你應該還記得萊德哥哥剛才說的是‘你們也很漂亮’?!銈儭傅氖俏覀儌z。聽明白了嗎?”克里斯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這個態(tài)度讓我不得不自省是不是因為剛才這句話惹他生氣被指桑罵槐。 萊恩斯無辜地聳了下肩,拉長了聲音:“是——是——我們倆都是小漂亮!”克里斯無奈地嘆了口氣,沖我優(yōu)雅地攤了下手:“我很抱歉,哥哥。萊恩斯實在是太頑劣了,希望你不會因此感到不快。我們還有一點小小的工作沒有完成,要先走一步了?!? 我原以為這對莫測的雙子總算要離開了,沒想到兩人又像商量好一樣一齊走上來給了我一個擁抱,一左一右地在我耳邊說話:“歡迎來到伯納諾家族,哥哥?!? 直到雙子相攜離去,我都還有些恍惚。 我從未想過世人口中的‘惡魔雙子’會是這樣的。路易之所以棘手是因為他的情緒太少,他太像冰冷的機器,你很難揣摩機器話語中的深意;但雙子卻是另一個極端——他們簡直像表演性人格,極致夸張的話語與動作,每一句話都充斥著強烈的情緒與性格色彩。 或許有的人會以為和雙子打交道會比和路易打交道容易,但我敢說會有這種想法的人絕對是徹頭徹尾的傻瓜。這倆人是一對城府極深的表演家,你怎么敢相信‘演員’口中的話?剛才克里斯驟然冷下的那一瞬間,我的背后瞬間滲出了一層冷汗,險些以為他要狀似無意地掏出手槍嚇唬弟弟、順便不小心走火用馬格南手槍像打碎一顆西瓜一樣打碎我的腦袋。 ‘我的上帝……’我近乎崩潰地想:‘我只知道在黑手黨家族謀生會步履維艱,但我從未想過會在一群瘋子里求生!’ 看看我周圍都是什么人吧!一條毒蛇般的父親,一個仿生人般的弟弟,還有一對喜怒無常、陰晴不定、手段陰狠的小瘋子! “你其實不用太緊張?!蔽衣犚娨坏缆杂行┒斓穆曇繇懫?,愕然地發(fā)現(xiàn)安德魯竟然還沒有離開,他就這樣默默地站在一旁看完了一切。 安德魯深藍色的眼睛里有幾分促狹的神色——我很想懷疑這是我眼花的錯覺,但是我看見他嘴角那若有似無勾起的弧度了——他溫聲道:“他們倆總是這樣作弄人,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也很想告訴自己這只是兄弟們無關緊要的小玩笑,但實際上我剛才嚇死了。我還以為克里斯剛才會掏出手槍假裝走火干掉我……”我悶聲道,看著安德魯?shù)难凵癯涑庵竽懔?,你是正常人對吧?’的渴望——我實在是受不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家族了! 安德魯不知是被我希冀的眼神取悅還是被我狼狽的可憐樣牽動了惻隱心,竟然多說了幾句:“你放心吧,自從上一次萊恩斯失手打死某個偏遠轄區(qū)不懂謙卑的副官之后,他們的槍每天都要保養(yǎng)很多次,而且父親勒令他們不許在大宅里掏出手槍?!彼p笑了下,然后又意有所指地補充了一句,“而且……你現(xiàn)在可是教父先生親口委任的‘軍團聯(lián)絡人’。他們不是傻瓜,不會輕易對你動手的,否則教父先生會讓他們付出相當?shù)拇鷥r——那可不是一筆可以輕松揭過的賬?!? 我狂跳的心幾乎立時就平靜了下來,但我依舊維持著剛才驚慌失措的表情,長呼了幾口氣,仿佛仍然心有余悸:“呼——好、好吧……謝謝你?!? 安德魯?shù)脑捊o了我一擊強心劑——布蘭德的委任顯然是一道有力的護身符,盡管這個任命儀式簡陋得可笑,但它是‘教父’委派下來的。原本的我或許只是個可有可無的私生子,我可能會‘意外’死于械斗、刺殺、野犬發(fā)瘋、手槍走火……但自從我擁有‘軍團聯(lián)絡人’這一教父委任的身份之后,我就和這些人為的‘意外’無關了。因為我的身份是‘教父’直接承認的,這關系到‘教父’的威信。 ——‘教父的威嚴不容踐踏,每一名西西里子民都應當自發(fā)地擁護它?!? 這是西西里最至高無上的準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