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緹婭內(nèi)心獨(dú)白——我有故人抱劍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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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風(fēng)雪簌簌。
曠野中,一方簡陋的小茅屋內(nèi),唐九夏正在廚房不停的忙碌著。水在鍋中沸騰著,霧氣彌散,細(xì)小的浮沫逐漸從底部涌起,唐九夏又用漏勺將它們輕輕撇去。然后她將木蓋放了上去,繼續(xù)燜煮著。
不多時,火候到了。唐九夏熄了火,揭開木蓋,一大團(tuán)水霧升騰而起,氤氳滿堂,轉(zhuǎn)眼就充斥了廚房的每個角落。而翻滾著的沸水里,什么豐盛的食材也沒有——那只不過是一碗白粥。
米粥從咕嚕咕嚕的翻騰到逐漸平息,唐九夏盛了一碗粥,小心翼翼的吹了吹熱氣——她端著這碗粥,靜悄悄的來到的床榻邊。
卡緹婭靜靜的靠在床榻邊上,一旁的爐膛跳動著溫暖的火焰,她的目光空洞而茫然,仿佛深陷屋外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雪夜。直到腳步慢慢的靠近,火光搖曳當(dāng)中,唐九夏輕輕叫了她一聲——她意識深處深埋的冰雪在這一聲故人的呼喚中逐漸消解,于是她銅錢一般的藍(lán)色眼瞳才終于有了焦距。
“九夏姐姐……“
“鴨鴨,粥煮好了。”唐九夏輕輕的說道。她的聲音依舊如冰泉始解,低緩而溫柔,聽不出任何異常的情緒。肆虐的風(fēng)雪有一些飄入了蒸汽氤氳的庖廚,但隨即它們就在滿堂溫暖的撫慰之中慢慢消融。
卡緹婭很久都沒有動作,只是愣愣的看著唐九夏遞來的粥碗——四溢飄散的清香在乳白色的米粒中浮沉,溫?zé)岬撵F氣還在不停的飛揚(yáng)升騰,整碗粥看起來如同瑤臺甘露,九天玉泉。
直到唐九夏用疑惑的眼神盯了她許久,她才如夢初醒一般,吶吶的伸出手去,接過了粥碗。
碗很厚實(shí),沒有被燙到。
卡緹婭用兩只手捧著粥碗 ,又凝視了這碗粥一小會兒,才終于慢慢端起來,遲疑著,喝入了一小口。頓時,一股清甜的暖流在口腔中極快的暈染開,一路暖至心田肺腑。
外頭的風(fēng)雪是寒冷的,黑暗的。粥在膛中爐火的照耀下,卻是溫暖的,明亮的。
唐九夏在卡緹婭的身邊輕輕坐下,看了看屋外的風(fēng)雪,沉默了些許后,忽而對著卡緹婭說道:“鴨鴨,你慢慢吃,食材不夠,暫時就這一碗……等過了這一夜,外頭的風(fēng)雪小些了,我們就即刻啟程,回到星律動去?!?/p>
原本正在慢慢喝粥的卡緹婭驟然聽聞此言,卻再也忍耐不住——為了不被唐九夏發(fā)現(xiàn)異狀,她將面孔深深的藏在粥碗的陰影里,眼睛逐漸被氤氳的水霧遮蓋。
蒸汽在卡緹婭的睫毛上凝成了越來越多的小水珠,它們越來越重,睫毛承受不了如此重量的負(fù)擔(dān),于是它將纖弱的身軀輕輕一抖——
滴答。
兩顆水珠幾乎是同時墜入了溫?zé)岬闹嘀?,濺起一聲幾不可查的微響。
卡緹婭將捧著的粥碗端平,將一番話在喉中來回滾了好幾番,這才稍微壓抑住那一絲絲的顫抖:“那……九夏姐姐,等我們回去之后,你還會再幫我煮粥吃嗎?”
唐九夏看起來像是未曾料到卡緹婭會有此一問,怔了一會兒,橘紅色的眼眸微闔,低低的笑了一聲:“鴨鴨……這么喜歡我做的粥嗎?”
卡緹婭將粥碗輕輕放在腿上,以免雙手的抖動過于明顯,她開口,聲音泛著一絲不易覺察的喑?。骸罢娴模芎贸园?。”
“那,我們回去之后,九夏姐姐就天天做給你吃吧?!?/p>
“……”這本是她夢寐以求的回答,可是卡緹婭在聽聞這句承諾之后,卻只覺得酸澀痛楚盡數(shù)在喉頭哽住,一時間竟無法正常言語。她閉了閉眼,忽而將那碗泛著熱氣的白粥端起,竟是如痛飲烈酒一般,將其一吞而盡!
唐九夏大驚:“鴨鴨!”
這碗粥在不久之前才剛出鍋,僅僅只是被唐九夏吹了一小會兒,端到卡緹婭手上的時候,還是滾燙的。因?yàn)橥牒駥?shí),卡緹婭的手沒有什么感受。而之前卡緹婭是小口小口的喝,每一口粥的熱量都不大,因此也在她能夠承受的范圍之內(nèi)。但現(xiàn)在,卡緹婭將剩下的大半碗粥全部一口送下,登時真切的體會到了那可怕的灼熱感!
熾熱的粥水如同怒龍一般,在她的食道里瘋狂的肆虐,咆哮,翻滾,嘯天的龍息灼燒著她的口腔喉舌。她感覺仿佛有巖漿在身體里蔓延,沖撞,火星爆濺,像是要被焚去了骨血,燒燼了心臟。
但在所有哽咽的酸楚都被這灼燙的熔流扯碎成齏粉,繼而沖刷殆盡之后,卡緹婭竟感覺到了一絲久違的快意。
就像是積壓了許久的情感終于擁有了宣泄的缺口,如洪流般傾瀉而出,滿目狼藉的心田終于得到了些許的釋然。
喉間最劇烈的灼燙感逐漸冷卻了下去,但燙傷殘留下來的痛楚卻仍然綿延不絕??ň煁I不住的咳嗽起來,而一旁焦心的唐九夏早已將她放倒在床榻上,輕輕的拍著她的胸口,聲音中帶上了一絲不易覺察的慍怒:“鴨鴨,你這是做什么?!”
卡緹婭蹙著眉頭,緊緊的閉著眼睛,半晌后,慢慢的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礙。
唐九夏眉頭緊皺,抿了抿嘴,看樣子還想斥責(zé)一番卡緹婭這般行為,可是話到嘴邊,卻還是化作了一聲無力的嘆息,像屋外慢慢飄落的雪片一樣,消融在搖曳的火光里。
“時辰很晚了?!碧凭畔淖詈罂戳艘谎鄞巴?,將卡緹婭在床榻上的身體擺正,脫掉了鞋襪,又一旁的被褥拉過來,細(xì)心的幫卡緹婭蓋好壓實(shí),“鴨鴨,快些睡吧。明天一早風(fēng)雪弱了,九夏姐姐第一時間帶你回家,好嗎?”看著卡緹婭點(diǎn)了點(diǎn)頭,唐九夏這才收拾了粥碗,熄了爐火,輕手輕腳的離去。
聽到唐九夏掩門離去的動靜,卡緹婭的睫毛微微動了動,身軀不由的縮的更加?jì)尚?,將整個腦袋都蒙在了被褥當(dāng)中。
直到這時,那在眼眶中盈溢了許久的眼淚,才終于不爭氣的奪眶而出。
從一開始無聲的淚水,到細(xì)微的抽泣。
沾濕了被褥,沾濕了枕巾。
她說:“九夏姐姐,回去之后,你還要煮粥給我吃?!?/p>
她得到了回答:“九夏姐姐以后天天做給你吃?!?/p>
她們都在說著今后,說著未來。
但其實(shí)她們心里都知道,所謂的將來早已是水中皓月,鏡中幻花。她們所擁有的能夠相伴的時辰,也早已成了籃中河水,掌中流沙。
她們只是想把今后全部的時光和年華,都塞進(jìn)這個短促的雪夜。只是想把今后所有的春花秋月,風(fēng)霜云雨,都在這個雪夜匆忙的經(jīng)歷掉。
雪聲偏傍竹,寒夢不離家。
? ? ? ??

卡緹婭的眼中噙滿了淚水。她這時還并無睡意,但漸漸的,耳畔的聲音都漸漸消失無蹤了。
唐九夏洗刷碗筷的碰撞。
廚房中灶火燃燒的濺炸。
茅屋外風(fēng)雪交加的呼嘯。
所有的聲音都慢慢離她遠(yuǎn)去了。
她等待著,等待著。
從涓涓細(xì)流,到沙漏落盡。從滴石水起,到??菔癄€。
但是再也聽不見任何動靜。
沒有……什么聲音都沒有。
只有令人冷徹心扉的死寂,只有讓她懼寒交迫的沉默。
到最后,自己的心跳聲,也在規(guī)律的搏動當(dāng)中,緩緩的,歸于虛無。
不是停止跳動,而是像之前外界的所有聲音一樣,源頭慢慢的遠(yuǎn)去那般,越來越小,直至無聞。
良久之后,卡緹婭才睜開了猶自掛著淚痕的雙眼。她舉目看去,入目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耳畔似乎還殘留著九夏最后叮囑的余韻:“晚安?!?br>
????????她知道這是為什么。
“鴨鴨。”卡緹婭聽到有人在喚她。這個聲音很熟悉,但不是唐九夏。
“鴨鴨?!蹦莻€聲音繼續(xù)輕喚到。好像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意識從朦朧逐漸回復(fù)清晰,眼前的黑暗漸漸褪去了。
……
卡緹婭從昏昏沉沉中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三個人的合照。
“你果然在這里?!蹦莻€聲音在她背后,嘆息著說道。
卡緹婭閉了閉眼,想要開口回應(yīng),卻一時說不出什么話,她已經(jīng)聽出了來人是誰。
“會議結(jié)束之后,哪里都找不見你。不過我想,你最有可能會來的,就是這個地方。”廠長提著一個水囊,在她身邊靠著坐下。她仍然披著那一件藍(lán)色斗篷,但那雙比卡緹婭更深邃的藍(lán)色眼睛,此刻也是微微泛著紅色。
這里是星律動的儲藏室。卡緹婭回想起來了,昨天的會議結(jié)束之后,她只身一人帶著三個人的合照來到了這里。她的面前,是吉諾兒kino和唐九夏兩個人的等身立牌。立牌繪制的栩栩如生,兩個人都用溫情的目光凝視著她。只有在這里,卡緹婭才能稍微感受到一點(diǎn)故人的氣息。
昨天夜里,她是倚在儲藏室的角落睡去的。
“我擔(dān)起整個廠子的時間也不算太久,但送別的故人,卻是一個又一個?!睆S長說著,頓了頓,將手中的水囊擰開??ň煁I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顯然水囊里裝的是酒。
廠長并沒有咕咚咕咚的猛灌,只是飲了一小口,就又將水囊擰上了,遞給了卡緹婭:“鴨鴨,你知道,這是什么感受嗎?”
換做兩個個月前的卡緹婭,自然是理解不了的。摯友相伴,無憂年華,被歡愉和欣喜填滿的心臟,如何能有悲慟和淚水的容身之處呢?
但如今,她接過廠長遞來的水囊,忽然有些理解了。
她有所聽聞,早在她加入星律動之前,樂元素所策劃的“戰(zhàn)斗吧歌姬”企劃,就已經(jīng)因?yàn)榉N種原因,企劃所屬的六人,李清歌,伊莎貝拉·霍利,神宮司玉藻,卡緹婭·烏拉諾娃,羅茲·巴蕾特,墨汐都相繼離去。很巧的是其中的兩人與現(xiàn)在的她和羅茲重名,但又沒有完全重合,她認(rèn)識的羅茲后綴名不叫巴蕾特,叫做blazing。而她卡緹婭也沒有烏拉諾娃的后綴名。
廠長早已送別了一個又一個的舊夢,在心中辦了一場又一場的葬禮。
若是算上后來的羅茲,吉諾兒,唐九夏……偌大的星律動,竟已然是十去九空。只留她卡緹婭,大梁獨(dú)挑,形單影只。
短短時間內(nèi)三次的別離,就險些令卡緹婭形銷骨立。那接連目睹九人辭別的廠長,會是什么樣的心情呢?
卡緹婭沉默不語。
枯坐了一會兒,廠長動作緩慢的站起了身。她知道自己身為整個星律動的最高決策人,是不能由著性子放縱的,因此方才沒有多喝,也并未從卡緹婭手中拿回水囊,只是又拍了拍卡緹婭的肩膀:“我們新研制的AI牧星已經(jīng)慢慢趨于完善了,這段時間正在測試它的各項(xiàng)功能,因而暫時還不需要你做什么。你要是感覺難過,可以哭出來,想去哪里,也可以多走走,我暫時不會給你安排任務(wù)。但飯還是要吃的,一會兒去食堂吃些東西,那之后你再想到這里來,我不攔著你。”
話音落下良久,廠長推門離去。
卡緹婭自己雖然不知道,廠長心中卻一清二楚——現(xiàn)在的羅茲與卡緹婭,正是昔年戰(zhàn)姬眾六人當(dāng)中,羅茲巴蕾特,與卡緹婭烏拉諾娃的轉(zhuǎn)世之身。
所以當(dāng)初尋回二人的時候,廠長看上去比其他人有著更多的欣喜。而現(xiàn)在的羅茲離去之后,廠長也曾陷入過更大的悲慟。
好在,在肉眼可見的未來,現(xiàn)在的卡緹婭還不會離去。
還能留存一些念想。
忽而,一曲歌謠輕緩的傳入卡緹婭的耳畔,它從廠長開合的唇中逐漸飄落,與廠長一起漸行漸遠(yuǎn)。
“唱徹陽關(guān)淚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p>
“浮天水送無窮樹,帶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幾千般,只應(yīng)離合是悲歡?”
“江頭未是風(fēng)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p>
曲調(diào)聲越來越小,最后還是慢慢凋謝在了遠(yuǎn)去的風(fēng)聲里。
辛棄疾的《鷓鴣天·送人》。
????????

不知多久之后,卡緹婭才緩步走出了儲藏室。
廠長雖說不會給她發(fā)派任務(wù),但卡緹婭又如何能不知星律動眼下情形?羅茲,吉諾兒,唐九夏相繼離去,星律動表面上還完好無損,但實(shí)際上已是搖搖欲墜,元?dú)獯髠?。四野無數(shù)妖魔窺伺,蠢蠢欲動。各個廠工都在為了扶大廈于將傾而廢寢忘食,廠長更是為了星律動的未來而殫精竭慮,她作為星律動現(xiàn)任的“一姐”,僅存的戰(zhàn)斗人員,她更加不能垮掉,不能倒下。
她轉(zhuǎn)到了星律動的信息收錄中心,在一臺電腦前坐下,手指在鍵盤上不斷敲動著。不過一會兒,卡緹婭就看到了她想要的訊息:西北二十三里處,守衛(wèi)薄弱,有妖物興風(fēng)作浪,趨勢漸猛,難以支撐。如今守備已盡數(shù)撤出,請求總部支援。
卡緹婭站起身,離開了信息收錄中心。片刻之后,做好一切準(zhǔn)備,她邁出了星律動的大門。
就在卡緹婭離開星律動之后不久,廠長也收到了卡緹婭離走的消息。
“西北方向?”廠長轉(zhuǎn)念一想,已經(jīng)明白了卡緹婭的用意,不由嘆息一聲:“鴨鴨……她還是這么不讓人省心啊……”
“需要我去把她追回來嗎?她應(yīng)該還沒走太遠(yuǎn)。”身后傳來一個聲音。
“……算了?!睆S長搖了搖頭,“讓她去吧。也正好可以讓她釋放一下情緒?!?/p>
“可是……”那聲音略微遲疑道:“我擔(dān)心鴨鴨一個人未必應(yīng)付的了……”
“……”廠長不語。身后那聲音又道:“如果廠長也不放心的話,我跟過去看著吧。如果出現(xiàn)什么異樣,我會幫忙照顧一下她的?!?/p>
廠長終于轉(zhuǎn)過身來,輕嘆道:“既然如此,麻煩你了。”頓了頓,她又說道:“多謝。”
那聲音回禮道:“廠長不必客氣,kino和九夏也是我的摯友,她們的后輩,我也有負(fù)擔(dān)一部分照顧的責(zé)任?!闭f著,聲音的主人逐漸退開:“廠長,回見?!?/p>
聲音的主人遠(yuǎn)去了。廠長低頭看著手機(jī)上接受到的一則訊息,那許久未曾舒展的眉眼終于綻開了些許的明媚。
“戰(zhàn)姬眾所屬墨汐轉(zhuǎn)世之身已尋回,已覺醒前世記憶,不日將重返星律動,請廠長放心?!?/p>
看樣子,還沒有到西出陽關(guān)的地步。
外頭風(fēng)聲湍急,但她相信,星律動不會就此坍塌。
還會繼續(xù)長久的聳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