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我心——《追憶》續(xù)95(上)
第九十五章(大結(jié)局)(上)
烏金的鎧甲因灌滿了怒氣的鏗鏗步伐而被摩得鏘然刺耳,緊攥著佩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野利榮牙關(guān)咬得咯咯響:昨夜野利錦奉旨出嫁,他縱有一百個不情愿也不敢抗旨,只能乖乖地送妹妹過門,自然也就少不了得留下喝完喜酒。但他似乎很快就喝醉了,甚至都沒等到范昂過來敬他這位“大舅哥”。以他的酒量太不應該,況且,半夢半醒之間似乎還有人一直在他耳邊呢喃:“玉蠶不安全,得換個地方藏……”
于是,“夢”中的他便將玉蠶拿了出來……
然后,“一覺”醒來的野利榮果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回到驛館的房中,好真實的一覺!愣忡了半晌,野利榮終于回過神來:“曼陀羅散!”
“呼”地翻身而起,野利榮匆匆趕至藏玉蠶的地方,果然……
莫名失了自己的妹妹之后,野利榮再次莫名失了玉蠶。
所有事情的走向都與他計劃相反,甚至讓他他防不勝防。而能做到這點的,唯一人而已。
“把玉蠶還給我!”野利榮徑直闖進寢殿沖到李寧令面前咆哮著。
李寧令朱唇輕啟,將手中那顆金橘咬去半個,微瞇起皓眸,皺緊了眉:“哇,這顆,好酸?!?/p>
懶懶抬眸,李寧令端起果盤,眼含笑意,緩緩開口,聲音慵懶且?guī)е袄麡s從未見過的嬌柔問道:“太后賜下的金橘,稀罕得很呢,野利將軍要不要嘗嘗?”
“……”看到綿羊般溫軟靠近的李寧令,野利榮瞬時方寸大亂,生生被定在當場。
“野利將軍,不愧為父王親點的黨項勇士,聲如洪鐘,氣沖霄漢,若不是寧令還有些功夫傍身,方才將軍那聲喝斥想必已讓寧令肝膽俱裂了?!崩顚幜钹凉种娨袄麡s愣立不語,干脆收回果盤,拈起一顆金橘送到野利榮嘴邊,“野利哥哥,以后…...你可不可以不要這么兇?”
看著遞到唇邊的金橘伴著那雙如水的眼眸就這么委屈巴巴地望過來,野利榮有些許的恍惚,仿佛又回到兒時,那時小小的李寧令無論有任何好吃的都會忽閃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胖乎乎的小手拉著他的衣角,讓他俯下身子,再將好吃的塞進他的嘴里,然后咯咯咯地笑問道:“野利哥哥,好吃嗎?”
那時的她是那么的明媚,那么的溫暖。也許正因為如此,李寧令之于野利榮就像是草原上的輪暖陽,時時刻刻照耀著他的世界,他貪念著這份明媚溫暖,并漸漸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然而,不知從何時起,他的這輪暖陽開始漸漸遠離,他驚恐萬分,他的世界因這輪暖陽的漸行漸遠而變得陰暗、寒冷,于是他用盡一切辦法挽留、追逐,不惜代價甚至不擇手段,但似乎一切都是徒勞,就在他幾乎放棄奢求時,這輪暖陽此時此刻卻毫無征兆地回歸,向兒時般,離他這么近,照得他這么暖。
“寧令…….”也許是因為太過激動,野利榮的喉嚨像著火般干澀,一時間哽住了所有的話語,只能勉強含糊地擠出了這兩個字。他一直渴望卻從不曾出口的稱呼。
拉起野利榮的衣角,李寧令的眸中亮起盈盈水色,啞著聲音低低道:“我不想嫁給耶律宗元?!?/p>
“當然!我不會讓你嫁給他的!”野利榮見到李寧令如此可憐,心中驚痛,猛地抓著李寧令的手安慰道,“不怕,不怕。你呀,還是太年輕,遇事就喜歡沖動,不計后果,我就怕你后悔時一切都已太遲,所以……所以我才把玉蠶藏了起來,好在玉蠶現(xiàn)在還在我們手中,還有回環(huán)的余地,只要我們將玉蠶交給遼國,你就不用嫁給耶律宗元了!”
“可是…….可是我們事先答應了大宋天子要進獻玉蠶的,這樣做會不會太自私?”李寧令第一次破天荒地沒有抽回被野利榮幾乎握到生疼的手,眼淚汪汪,我見尤憐。
“怎么會?我們已經(jīng)兌現(xiàn)了承諾,將玉蠶交給了他們,是展昭自己不用,又還給我們。這是他的選擇,怨不得我們!”野利榮振振有詞。
“是嗎?”李寧令垂下眼睫,水氣在她的長睫上凝成晶瑩的珠子,“他自愿不用的嗎?”

“當然!”野利榮怕李寧令不信,焦急道,“那日是展昭親自到我房中,親手將玉蠶交還給我,他說,他能得玉蠶相助,自是幸事,但若相助他的玉蠶是要讓你付出終身幸福去換取,他卻承受不起。他還說,若我待你是真心,就讓我將玉蠶收好,并承諾此事除了他和我,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話及此處,野利榮忽地一凜,一股寒意從地底直穿入心,緩緩松開了緊握著李寧令的手,野利榮似乎明白了,訥訥問道:“你……你是在套我的話?”
再次抬起的眼睫還自濕著,李寧令究竟還是沒有讓眼淚掉下來,但她的眸中卻已滿是清明和堅定。朱唇再次輕啟,吐出了一個像匕首般直插野利榮心窩的字:“是!”
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的遮掩。
冷,利劍般穿透了心扉。野利榮失魂般踉蹌著退了數(shù)步。在他面前,李寧令早就已經(jīng)是個殺伐決斷的公主了,這一點從來未曾變過,只是他太過執(zhí)拗于心中的那個美夢,不愿看清現(xiàn)實而已。
“呵……”野利榮慘然一笑。
“好了,這里沒你事了,你下去吧?!崩顚幜钍掌鹣惹八o的一切“小美好”,冷得像座冰山。
“……”
野利榮沒有動。
李寧令步上臺階,微微回首,垂眸再次撇了一眼石像般的野利榮,幽幽道:“方才你私闖我寢殿之事,我就不追究了?!?/p>
“你把玉蠶藏到哪里了?”野利榮將拳頭攥得咯咯響,沉著聲音問道。
“這個……就不勞野利將軍費心了?!崩顚幜罹従徎厣?,目光泠泠,“它本來就是屬于本公主的東西,本公主會把它照顧得很好。”
李寧令特意加重了“本公主”三字,意為提醒野利榮注意他自己的身份和玉蠶原本的歸屬,然而,野利榮卻似乎魔怔了一般,繼續(xù)沉聲問道:“所以,你最終還是要把它給展昭,是嗎?”
李寧令秀眉一蹙,不耐煩地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道:“你管不著!下去!”
“他是不會要的!”野利榮抬起眼看著李寧令的背影,眼中竟帶著些看好戲的笑意。
“由不得他!”李寧令的身形微頓,咬住下唇,聲音鏗然,似回答更似自語。
“哦?是嗎?公主是以為您的武功在展昭之上,足以制服他?還是打算將方才用在卑職身上的那招,在展昭身上故技重施?呵呵呵?!币袄麡s怒極反笑。
“野利榮,你放肆!”李寧令嚯地回身,眼中噴火。
以往,若只有他二人,李寧令發(fā)怒,野利榮便絕不會和她硬碰,陪著笑臉忍氣吞聲少時便也就風平浪靜了。然而此時的野利榮已經(jīng)痛得不顧一切。迎著李寧令燃著怒火的眸子,野利榮步步逼至階前,仰頭直視著李寧令,帶著挑釁:“怎么?不敢?是不是明知不會有用?”
“放肆!”
“噌”地一聲,李寧令拔出野利榮腰間的佩刀,鋼刀嗚鳴著削向野利榮,烏金的頭盔應聲而落,斷成兩半,刀刃卻終是停在了野利榮的發(fā)髻之上,束發(fā)被利刃割斷,散下的頭發(fā)雜亂地掩住了野利榮痛到扭曲的臉。
李寧令忽然就好想放聲大哭一場。
緩緩移開鋼刀,李寧令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壓下幾乎就要沖喉而出的哽咽和酸澀,和緩了眸光,放柔了聲音,似乎是在懇求:“阿榮,我們別這樣好嗎?阿錦已經(jīng)離開了,父王年邁,王兄驕橫,我身邊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你了。遼國勢大跋扈,其狼子野心連大宋都不免忌憚三分,又豈是一只玉蠶就能滿足的?玉蠶給與不給,下場都一樣。所以,阿榮,別傻了。就這樣好好陪著我,好嗎?”將佩刀緩緩推入刀鞘,李寧令抬手拍了拍野利榮的肩膀,抬眸朝他明朗一笑,道:“我的儀仗隊里又怎能少了野利榮?”
愣愣看著李寧令望過來的那雙宛如夏夜晴空般的眸子,野利榮語塞,他不得不承認無論她對他做了什么,他對她都永遠恨不起來。
見野利榮和緩了臉色,李寧令又抬手捋下系在發(fā)間的黑色緙生色花紋飾的發(fā)帶遞與野利榮道:“喏,陪給你!這可是我特意向大宋皇帝求了數(shù)名緙絲工匠,花了數(shù)日才得的。”
“……”
將發(fā)帶往野利榮手中一塞,李寧令轉(zhuǎn)身朝內(nèi)室行去。
野利榮呆呆盯著手中的發(fā)帶,忽地攥緊,高聲問道:“值得嗎?”
李寧令聞言駐步,卻未回身。
良久,燭影深處方才傳來李寧令的聲音:“他日,遼國若要阿榮你自刎,以換我自由之身,你可愿意?”
“當然愿意!”
“值得嗎?”
“值!”野利榮答得不假思索。
將點點燭火掩入融融眸中,李寧令再次抬步而行,沒入了錯錯燈影氤氳成的融融光圈里。
“阿榮,去準備吧,是時候該回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