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

原來人氣到極致，怒氣就像會變成實(shí)質(zhì)一樣，能戳得人皮開肉綻，當(dāng)無謝一腳踹開大門時，那仿佛變成實(shí)質(zhì)的怒火，連傅紅雪都驚了一下，趕緊掙扎著扶著玻璃墻慢慢坐了起來。

這個特殊的審訊室跟傳統(tǒng)的不一樣，不陰暗，相反還燈火通明，房間有兩張桌子，上面擺著四臺電腦，唯一特別的是房間正中央有一個全玻璃圍成的隔間，在這明亮的燈光下，里面的人纖毫畢現(xiàn)，無處躲藏。

“是誰把你關(guān)到這里來的！”無謝惡狠狠咬牙切齒地問，眼中盡是戾氣，他不過走開了一會兒，他們居然就敢這么對待雪哥哥，害怕雪哥哥病變是么？

走過桌旁，順手抄起一張椅子……

傅紅雪大腦遲鈍地呆了一呆，終于反應(yīng)過來，急忙出聲阻止，“無謝，沒事的，是我自己要求進(jìn)來的。”

“你自己？”無謝的怒火降下去一些。

“真的，這樣更好一些?！?/p>

更好？對誰更好？

放下椅子，無謝走到傅紅雪面前，與他隔著一層鋼化玻璃，直直的盯著，他雪哥哥的額頭布滿冷汗，看起來就像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碎發(fā)沾濕在額角，臉上沒有一點(diǎn)血色，唯一的艷色是被咬得斑駁滲血的唇。

“無謝，沒事的，真的沒事的。”傅紅雪又重復(fù)著同樣的話柔聲安慰他。

他一言不發(fā)只是定睛看著他……

他其實(shí)一直都知道雪哥哥不喜歡念心閣，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雪哥哥一直陪伴著他，是念心閣里唯一不怕他的孩子，曾經(jīng)不懂的他以為這不過是一件小事，既然雪哥哥對他那么好，他也無所謂去給他求一個自由。

閣主的庭院里，他從天明跪到月上柳梢頭，跪到自己腿都快沒有知覺了，不由開始有點(diǎn)委屈，他什么時候這樣跪過啊，身為少主的他身份尊貴，從來都是別人跪他，便是父親面前他都沒跪過幾回，這次真是下大力氣了。

就這點(diǎn)小事就讓他跪了一天，不過就是殺手營里一個小小的學(xué)徒，連個名字都沒有，死了編號就會被下一個取代，連點(diǎn)痕跡都不會留下，這般的無足輕重，他爹到底發(fā)什么火啊。

越是這樣想，到越是委屈幾分，眼皮都聳拉下來。

耳朵靈敏聽到腳步聲，本來因?yàn)槔哿斯蜃诘?，還用手錘著酸痛的腿，立刻直起身子規(guī)規(guī)矩矩跪好。

“花無謝，你這是在威脅我么！”花閣主看他還跪在外面就徹底沒了好氣。

“哎呀，爹，我求你了，他又不喜歡，也不適合這里，再說了，念心閣里那么多人，你為什么不能放過他呢?！彼恼Z氣里還全都是不理解的無所謂。

花閣主聽了這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若是說他兒子把這人放在心上，而過來求他，而壞了規(guī)矩，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可這孩子分明就是還什么也不懂。

念心閣傳承千年，難道是街心的公園么，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花無謝，念心閣里什么時候起以個人喜惡為意見了？”沒好氣看向他，“我告訴你，從他進(jìn)入念心閣的那天起，他就只有兩條路走！”

無謝懵懂眨了眨眼。

“要么完成訓(xùn)練，順利通過測試成為殺手；要么，后山的亂葬崗也不差多他一個！”

無謝想要反駁卻又聽他爹說，“這就是他的命！”深吸一口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記住你自己是誰！如果接受不了，那也只是他自己的選擇！”

眼前好像重合了，那個日夜不停練武的少年和此時臉色蒼白的雪哥哥。

念心閣的規(guī)矩是么，他是生來就屬于念心閣的孩子，而原來那些規(guī)矩對其他人來說，意味的卻不一樣。

那時他怎么沒明白呢，接受不了的人不是沒有，放棄也不過一念之間，可是雪哥哥是為了他才堅持的。

無謝眨了眨眼，良久才隱含著怒氣開口，“傅紅雪，你好大的膽子，望生谷的考試你也敢作弊?！?/p>

傅紅雪被無謝這突如其來的質(zhì)問，整個人都呆住了，“我沒有，”反射性的拒絕。

輕挑一下眉頭，“還是應(yīng)該說，你好大的能耐，千百年來望生谷的考試都能讓你找到漏洞。”

“不，不，沒有，無謝，你相信我，”傅紅雪急得語無倫次，“我沒有作弊，我真的沒有作弊?！?/p>

“那你給我解釋一下，你是怎么通過望生谷的考試的？”他冷冷地看著他。

“我……”傅紅雪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垂首說道，“我說過，我只是運(yùn)氣比較好?！?/p>

“運(yùn)氣？”無謝咬牙切齒地擠出冷笑，一個殺手要相信運(yùn)氣？

“真的，”他抬頭看著眼前的無謝，卻想到了當(dāng)日，“在進(jìn)入望生谷之前，我湊巧看到了一個人的號碼牌，進(jìn)入谷中時我發(fā)現(xiàn)正好是我要找的號碼牌，于是我一直跟著他，我跟了他很多天，看到他跟別人動手，攻擊，躲避，可是只有我知道，他真正的對手是我，而我……”傅紅雪又低下頭，捏了捏衣角，“我下不了手。”

取到號碼牌的唯一途徑就是殺了對手，可是那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他們一起訓(xùn)練過的，就為了一個走出去的名額而……

他下不了手。

無謝的嘴角抖了抖，簡直被氣得頭暈?zāi)垦?，身為一個殺手，他說下不了手？念心閣的測試從來都是只有勝利者才能活下來，下不了手跟放棄有什么區(qū)別！

“于是我想，那就放棄吧，”傅紅雪吶吶地接著說，“我想等時間到了同樣可以離開，可是那人他太緊張了，又動手那么多次，居然自己不小心踩到陷阱，所以我拿走了他的牌子，然后躲了起來，直到時間結(jié)束。”

“你出來的時候?yàn)槭裁床簧蠄?？”勉?qiáng)耐著性子問。

一次考不過，他還可以有下一次，那也不會是如今的結(jié)果！

“我……”傅紅雪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我，我想要離你更近一些?！?/p>

“離我更近一些？”無謝嗤笑，“為了闖下如今這彌天大禍么？”

“……”一時不知該從何辯白。

“傅紅雪，從你踏入念心閣那天起，因?yàn)轭愃频氖?，你受得懲罰都不足以讓你長個記性么？”無謝疾言厲色看著他。

“對不起……”傅紅雪喃喃低下頭。

“對不起？那你答應(yīng)我的呢？”

“對不起，無謝，”他心里滿是愧疚，可是又想起什么，抬起頭急忙說道，“你不要管我了，你快回念心閣去。”

讓他回去？

“我……”他躲著無謝的目光，“那個檢查的結(jié)果……”

無謝盯著他，聲音壓的低低地，“左手里現(xiàn)在全是喪尸病毒，因?yàn)槟惴饷}的及時，所以還沒有感染?！?/p>

可是，這不過是時間問題。

“他們真的研究不出血清么？”難免還會抱有一絲希翼。

聽到這話無謝再也壓不住火氣怒極吼道，“如果歷史不會改變，這世上根本就不會有血清這種東西！”這一刻他比任何人都更不想相信那句話的真實(shí)好么！

傅紅雪一時驀然無語，“也是，”他又自嘲開口，“我也未必等得了那么長時間，干脆把這只胳膊切了得了?！?/p>

“沒有了手，你用什么來拿刀？”無謝額頭青筋直跳，“你還有什么資格稱自己是殺手？”念心閣的自尊與驕傲呢？

傅紅雪的目光也黯淡下來，是啊，若不是殺手，他還有什么資格站在無謝身邊？

“沒有了手，你還會留在我身邊么？”無謝的聲音低的幾乎聽不見。

“……”

這曾經(jīng)是他窮極一生的目標(biāo)，如今卻被他自己給毀了，如果說后悔，這一次，他真的后悔了。

“而且，就算現(xiàn)在醫(yī)學(xué)昌明，他們也做不到完全的分割，何況誰能保證手術(shù)時百分之百沒有一滴血液的感染?！备鼊e說誰敢去做這樣一個手術(shù)？

誰也不知道傅紅雪什么時候會病變，就連他自己不也要求把自己隔離起來了么。

他闖了一個禍，一個自己再也沒有辦法收場的禍。

“無謝，”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像平時一樣沉穩(wěn)，將止不住發(fā)抖的手藏到了身后，“如果，”抿了抿唇，“如果有一天，”喉頭艱難地咽了一下，“如果，我，我真的變成了喪尸，”這個詞一說出口仿佛有種塵埃落定的悲涼，“我希望，我希望，由你，”聲音又梗了一下，“由無謝，你，你出手，然后，然后帶我回念心閣?！?/p>

那里雖然冷血?dú)埧?，可那里是他長大的地方，那里有著他最美好的記憶，那里有著他的無謝……

豆大的淚珠突然從無謝眼中滾落，傅紅雪一下就慌了。

“我不要！”

淚珠如斷線的珠子，一顆一顆砸到他的心上。

他眼中的無謝一直都是明亮開朗，天真無邪的，就算他知道，無謝是生在念心閣，長在念心閣的孩子，就像無謝曾經(jīng)無知的說出來的那樣，在念心閣的訓(xùn)練和培養(yǎng)下，那里的孩子在感情上都有缺陷，他們無恐無怖，沒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快樂，也不知道真正的悲傷，沒有憐憫之心，不懂喜怒哀樂，甚至在外人的眼里會用無血無淚來形容他們，就如他喜歡無謝，其實(shí)也不過是一種想要和他在一起的執(zhí)著，一如他們習(xí)慣的活下去的執(zhí)念，而無謝答應(yīng)他也是這一生唯一一個的執(zhí)念，終生不變，至死不渝，卻跟世人那種男歡女愛的欣喜還是有著區(qū)別，他能接受無謝看淡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生死，就如他一樣不能明白的人之常情……

可是現(xiàn)在他的心好痛好痛，就像被狠狠撕裂……

“無謝，別哭了，無謝……”

“我不要，你明明答應(yīng)我的……”他一時居然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無謝，別哭了，別哭了，好不好。”他手足無措，心急如焚像熱鍋上的螞蟻，想抹去無謝的眼淚，想把他攬在懷里，卻被這該死的鋼化玻璃隔開。

無謝慢慢跪坐在地，他急忙也蹲下來依舊手忙腳亂不知該如何安撫他。

“無謝，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別哭了好不好?！?/p>

“雪哥哥，我該怎么辦？”

“我們想辦法，我們一定會有辦法的?！彼踔量诓粨裱灾幌氡M力安慰他。

“可是沒有時間了啊，人體自身的血脈激蕩，下一刻就可能沖破你的封穴?！?/p>

“我……沒…沒事的?！鄙n白的安撫是那么無力。

“我到底該怎么辦，雪哥哥，你告訴無謝，到底該怎么辦？”他聲音哽咽的都不成句子，“我不能讓你有事的，你明明答應(yīng)我會一直陪著我的，”衣袖胡亂抹著臉，“你怎么可以不守信用?！?/p>

傅紅雪的拳頭緊緊握起，“對不起……”

無謝哭的來勢洶洶，很快也筋疲力盡，頭無力靠在鋼化玻璃上，依舊斷斷續(xù)續(xù)抽噎著。

“對不起，”他喃喃自語，除了這一句，他也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若不是花開花落 如夢一場

又怎會讓自己 在風(fēng)里掙扎

戀戀紅塵 讓人分不清是真還是假

愛到最后 沉默代替回答

不愿做水中的落花

別讓誰再為誰牽掛

歲月帶不走 是滿身的傷疤

雪哥哥，你不記得了么，我答應(yīng)過你的，我不能讓你有事的，可是我該怎么辦？我到底要怎么樣才可以救你？

一個人影閃過他眼前——

沈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