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站臺的檢票口前。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個格外引人注目的身影徑直朝我走來。她穿梭在人群中的樣子總能讓人聯(lián)想到小動物。

「叭叭叭叭叭叭……」

剛一見面，這個小惡魔學妹就模仿架子鼓的聲音叫喊著。

……招呼還沒打，就這么有精神啊。

我昨天沒睡好，說實話有點跟不上她。

「早上好，你在干什么？」

「邦邦！學長，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社團活動日」

「不對哦，這種平常也有嘛！」

志乃原瞇著閃閃發(fā)光的眼睛聲討我。

我知道她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但開口說話的能耗太高了，我不想說。

不過，一見面就吵鬧不停的志乃原是無法理解這種感受的吧。

「學長，好久都沒有這樣在外面一起玩了吧。一男一女一起外出游玩叫什么來著？真相只有一個！」

「臨時約會對吧。你和彩華的比賽日」

純粹就是為了玩一天。

可從昨天發(fā)生的事來看，我不相信只是為了純粹玩一天。

我不知道志乃原心中藏著什么，但是——

「其實我覺得不用加臨時兩個字啦」

「嗷嗷嗷」

志乃原雙手抓住我的肩膀，使勁地搖晃著。

隨波逐流的我聽到志乃原對我喊「學長！」「醒醒！」「快回來！」。

周圍的喧囂掩蓋不住志乃原的呼喊聲。

這到底是因為她本身嗓門大，還是因為我比以前更加專注傾聽她的聲音呢？

思考過程被強制中斷，但也不賴。

「算了，我現(xiàn)在心情非常好」

穿著秋裝的志乃原突然放手。

我差點摔倒，而志乃原卻微笑著從下往上打量我。

可一旦眼神相交，她的視線又開始往下移動。

要是不怎么熟的人做出類似的動作，會給人一種評頭論足的不好印象，但對于志乃原來說，已經(jīng)司空見慣了。

我抱著胳膊，挺起胸膛，志乃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學長今天也很可愛呢！比如衣服起褶地方，或是松松垮垮的連帽衫之類的」

「男人會更喜歡帥氣這個詞！還有你是故意的吧，我今天可是特意這么搭配的！知道嗎！」

寬松的連帽衫，很適合十月的天氣。

而且穿著舒適，所以最近一直不離身。

這是第一次在志乃原面前穿這件衣服，她很快就察覺到了這一點。雖然我對于她的評價并不討厭，但被說可愛還是有點不情愿。

「被女孩子說可愛可是一種很高的評價哦。學長真是的，說多少次才明白啊」

「我也說了很多次。我更喜歡聽到帥氣兩個字」

「唔……我只是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覺得你還是挺帥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學長干勁十足的秋裝」

我有些傻眼。

并不是想要再次聽到她的夸獎，而是她真的夸我后，我不到該如何作答。

看到我的反應，志乃原揚起嘴角，說：

「學長好容易看穿呢」

「啰、啰嗦！不許笑，我可是你學長！」

「啊哈哈，現(xiàn)在才說有點晚了」

「所以我才說啊！」

志乃原笑個不停，隨后像是想起什么一樣，開始翻找她的手提包。

她拿出一個棕色的罐子，貼在我的臉上。

「學長，這是冰奶咖。一瓶提神醒腦」

「誒？其實我并不困」

「沒關(guān)系啦，拿著就好」

我接過冰涼的罐子，仔細地看著標簽。

她以前從來沒有給我準備過冰奶咖。

飲料的選擇也很完美，完美的讓人詫異。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聽到我的質(zhì)疑，志乃原神色緊張地說：

「沒、沒什么啊？才不是想在約會開始時就留下好印象，完全沒有」

「所以你為什么要把所有事情都說出來??！」

「可要是不說的話，學長就會和往常一樣??！我只是想讓學長意識到現(xiàn)在在約會啦！」

「啊，好吧好吧……」

「不許敷衍過去！」

志乃原在我旁邊撲騰著雙手，而我則不為所動地打開易拉罐。霎時，罐中的空氣傳來「噗呲」一聲，清脆無比。光是聽到這個聲音，就覺得今天這一天都會變得非常愉悅。

恰到好處的糖分取悅舌頭十幾秒后，我轉(zhuǎn)頭看向志乃原。

她一直在觀察著我。

「……謝謝。晚點給你錢」

「誒，啊，那好吧」

「……你小子是不是往里面摻東西了？」

「完全沒有！」

志乃原原地跺腳否定著。

……總覺得她今天不同以往。

是外表嗎？

她今天穿著一件深紅的牛仔夾克，搭配白色襯衫和酒紅色的系在肚臍上方的短裙。

很時尚的秋裝搭配，但駕馭難度頗高。

在人群中相當顯眼的裝扮，在她身上卻相得益彰。

雖然志乃原平時的言行都像個小孩子一樣，我也沒怎么在意，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她時，還是會讓我重新意識到她是個引人注目的存在。

我又看了看她的妝容，感覺和平時沒什么變化。

可能是錯覺吧，她的臉頰看起來比平時更加紅潤，但也可能是反光的原因，總之就是不能貿(mào)然說出口。

……是嘴唇嗎？

「學、學長」

「嗯？」

「你看的太久了，那個，我有點害羞」

「抱歉。不過，你是不是換了口紅？和往?？雌饋聿灰粯恿恕?/p>

志乃原眨眨眼，慢慢地嘟著嘴。

……搞錯了嗎？

趁著她還沒發(fā)火，我慢慢地往后退。

「對、對不起，我唯一找到不同的地方就是口紅了。不過也可能是反光的原因——」

「答對了，學長真狡猾！可別對其他女孩子說這種話哦！」

「明明答對了怎么還生氣?。。俊?/p>

志乃原氣鼓鼓地扭頭走向閘機。

我愣一下，隨后追了上去。

等我跟上她后，我聽到了她小聲的抱怨：

「雖然學長常常說我狡猾，但你這么輕描淡寫地說出這種話比我更狡猾。會被誤會的哦」

「明明之前你還說很高興我能注意到這些細節(jié)，怎么突然變成這樣了？」

「哼，我才不管呢。略略略，討厭鬼！」

「……」

「學長你現(xiàn)在是不是嫌我很煩？」

「沒有啊，你今天怎么了這是！」

今天的志乃原比平時更加難以捉摸。

不過，違和感的源頭也總算是顯現(xiàn)出來。

不是她的外表，而是她的內(nèi)心

?

?

——她很緊張。

?

?

回想起來，自從五月份那次臨時約會以來，我和志乃原幾乎沒怎么在外面玩過。

在那黃昏時分的摩天輪上，我們重新認識到彼此互為重要的存在。

從那之后的五個月里，摩天輪又轉(zhuǎn)了多少圈呢？

日月輪回，白駒過隙，我們的心中也發(fā)生了某種變化。

而今天，此時此刻，應該就是那種變化的結(jié)果吧。

也就是說……

◇◆

眼前聳立的獨棟房屋俯視著我們二人。

橙色的外墻，瓦紅的屋頂。

這在寧靜的住宅區(qū)屬于醒目的那一類，一進小巷立刻就能看到。

志乃原站在這里，她門牌上刻有『齋藤』二字，我不禁心生疑惑。

我們可是坐了兩個小時的電車才來到這里。

電車里越往后越清冷，到最后三十分鐘我們甚至小聲閑聊也沒關(guān)系。

我原以為我們會去類似主題公園這種地方約會，但沒想到的是，出了閘機口看到的卻是一個高檔住宅區(qū)。

來的路上我猜測這里可能隱藏著什么餐飲店，結(jié)果也沒看到。

最后我們停在這間獨棟前。

我完全不明白志乃原的意圖，問道：

「喂，這里是什么地方？」

「這里是齋藤先生的家」

「這我知道。我想知道為什么在這里停下來。按完門鈴就跑嗎？」

「哈哈，也不是不行。要試試嗎？」

「笨蛋，我是開玩笑的！」

「啊~手被吸過去了~」

志乃原一邊棒讀，一邊用食指按響了門鈴。

安靜的住宅區(qū)里回蕩著門鈴的機械聲，氣得我給她來了個納爾遜式鎖。

「疼疼疼，學長我開玩笑的！」

「這可不是開玩笑！你不許跑，我也跟你一起道歉！」

話音剛落，門口的燈就亮了起來。

要是出來個可怕的人該怎么辦？雖然有些擔心，但我們有錯在先。

志乃原拼命地想要從我手中掙扎出去，事后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她。

「完蛋啦學長！快跑——」

「別嘰嘰歪歪了，等一下我來道歉！」

我用手捂住嘟嘟囔囔叫喊地志乃原。

咔嚓。

沉重的門打開了，一個中年男子從里面探出頭來。

他披著一件筆挺的西裝，中間系著光亮的酒紅色領(lǐng)帶，蓬松的頭發(fā)中摻雜著些許白絲。

……沒想到是個居家工作的人家。

要是打擾到人家工作，可就非常不妙了。

雖然很傷腦筋，但我還是下定決心開口。

「那個，對不起——」

「什……」

中年男子看著志乃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壞了。

我們現(xiàn)在這個姿勢，會被人誤會成志乃原被暴徒襲擊才敲門求救的。

趁著還沒有引起誤會，我連忙放開志乃原，再次低頭道歉。

必須在他報警前把事情解釋清楚——

「那個，非常抱歉——！」

「真由??？」

……等等。

這個男人好像叫了志乃原的名字。

就在這時，我的衣角被輕輕拉了一下。

在我抬起頭地瞬間，有種無比不詳?shù)念A感向我襲來。

從束縛中逃脫的志乃原喘著粗氣，抬眼說：

「學、學長，這個人，是我爸爸……」

「……什么??？」

我再次把目光投向那個男人，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靠得很近了。

鼻子眼睛都和志乃原都很相像——

「你對我的女兒做了什么！？」

「非非非常抱歉！！」

多年未曾遇到的真正的怒吼，嚇得我顫抖著會退一步，果斷低頭認錯。

鞠躬角度應該比進去面試室時還要低。

視線的一隅看到志乃原和她爸爸解釋著什么，這及時雨感動的我都快哭了。

?

?

從外觀上來看，這棟房子就已經(jīng)足夠豪華。

光是我們現(xiàn)在身處的客廳就已經(jīng)有我租住公寓的兩倍大小，中間有一張可容納六人的餐桌，桌子上擺放著猶如家庭聚會般豪華的晚宴。

房間里一共有四人，廚房里的媽媽正注意著這邊。

「真由，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志乃原的父親在聽完整件事情的經(jīng)過后，嘆了口氣。

志乃原也沒有反駁，撅著嘴低下頭。

我和志乃原坐在一起，對面坐著的是她的父親。

他目前給我的印象和志乃原完全不相像。

「有好好道歉嗎？」

「當然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不是小孩子還搞這種惡作劇？就算那是鬧著玩的」

「唔……」

志乃原面對著壓倒性的劣勢，而她的父親似乎是個相當嚴格的人。這一點也與志乃原完全相反。

「……剛才真是非常抱歉」

我再次低下頭道歉，志乃原的父親連忙搖搖頭，說：

「沒事沒事，悠太君在那種情況下制止我女兒是理所當然的。雖然手法有些粗暴」

「真不好意思」

對于志乃原父親的話，我有些緊張的回道。

看來志乃原是想給自己的父母一點小驚喜。

時機把握地恰到好處，再加上她平時的言行，就好像真的一樣。

是因為要回家，才有搞一下這種小孩子一樣地惡作劇的念頭嗎？

還是說想讓男朋友見見父母，讓她緊張到要用這種玩笑來掩飾呢？

不過怎么說，和上次的臨時約會時的氛圍都大有不同。

我往旁邊掃了一眼，看到志乃原正盯著眼前豐盛的料理。

我很想直接問她「為什么我會在這里」，但在她父親的面前問的話未免太失禮了。

這時，真由父親對我開口說道：

「別客氣悠太君，隨便吃，當自己家就行。真由跟我說你是餓著肚子來的」

「啊，那……真的可以嗎？」

我模仿志乃原的樣子，看著眼前豐盛的料理。

冷湯南瓜、生火腿拼盤、凱撒沙拉、油炸雉雞。

堪比一流餐廳的菜品，令人垂涎欲滴。

「當然了，要是能合你口味就更好了」

……難怪志乃原在車站里，拼命阻止我去買零食。

要是她事先告訴我的話，我就考慮一下作為她學長該有的問候語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

恭敬不如從命，我先嘗了口冷湯南瓜。

原本擔心自己會因為過于緊張而嘗不出味道，看來是杞人憂天了。

美味的無以復加。

就像去年圣誕節(jié)去過的那家店一樣，嘗一口就知道食材價格不菲。

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種美味，貿(mào)然說出拙劣的感想會暴露自己知識的不足。

這時候我該試一下巴納姆效應嗎？

試著說一些既不冒犯又很適用的感想。

「這個口感——」

「超級好吃！爸爸，這個超級好吃！」

「這樣啊，那太好了！我還擔心會不會適合年輕人的口味呢！」

……看來是我多慮了。

我也直率地說了句「非常美味」，然后老老實實地品嘗冷湯南瓜。

我一次又一次將湯匙送進口中，只為享受融化酷暑的清涼。這里的每一件餐具都讓我感受人與人生而平等的深刻含義，但卻一點都不覺得討厭。

志乃原父親的領(lǐng)帶閃爍著絲綢般的光澤，讓人心生敬意。

「看來，特別挑選的食材還是有價值的。多吃點別客氣」

她父親臉上洋溢著笑容，豪邁地張開雙手說著。

揚起的嘴角令他臉上的皺紋更深了，整個客廳里充滿輕松愉快的氣氛。

志乃原的熱情，是從她父親那里繼承的嗎？

給人初次見面的印象真的很相像。

……說起初次見面，我還沒有自我介紹。

雖然他們已經(jīng)知道了我的名字，不過處于禮貌，還是要走個流程的。

「抱歉，自我介紹下——」

「羽賴川悠太君。真由跟我說過。她說你是能指引她前進的偉大的學長」

志乃原父親一邊喝著冷湯南瓜，一邊露出溫柔的笑容。

「誒？不，等一下，我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人——」

「哈哈哈，別謙虛了。真由夸男人的情景我還是頭一次見呢」

我真想瞪她一眼，但在她父親面前也就想想算了。

不過在桌子下面彈她大腿還是做得到的，志乃原小聲「啊」的一下。

「……她本人也跟我說過，她這么夸我可是很罕見的，或者說絕無僅有。事實上，真由說我是她第一次——」

這時，志乃原突然湊到我耳邊小聲對我說：

「我的第一次是學長的，是不是很興奮？」

……我假裝沒聽到。

這句話太容易讓人誤會了。

一想到萬一被她父親聽到這種情況，我就脊背發(fā)涼。

「真由，探過去說話可是不禮貌的」

「好—的」

在真由父親的提醒下，志乃原忍著笑聲坐了下來?！仡^我要好好提醒她注意點。

「話說回來，我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

「嗯……」

志乃原父親用手托著下巴。

看起來若有所思地樣子，難道是在擔心我和志乃原的未來嗎？

在志乃原的父親的眼里，我是第一次被她女兒稱贊的男人。

如此高規(guī)格的稱贊實在是太看得起我了。

「悠太君并沒有什么了不起的，這點我知道」

「這么說我會受傷的……」

「不，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真由父親尷尬的解釋到，一旁的志乃原開口責備他說：

「爸爸，你真的要改改這個毛病。不是什么話都能說出口的」

「我都說了對不起嘛」

……攻守交換了。

一想到志乃原家平時也是這樣，我不禁微笑起來。

「……總之啊。悠太君雖然看起來很普通，但卻能打動真由的心，想必是有著非凡的內(nèi)在魅力吧。我想了解這一點」

「這、這樣啊」

要是他看到我的日常生活的話，肯定會大跌眼鏡吧。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甚至比普通大學生更加懶散，只是最近才開始努力而已。

如果她父親是抱有精英思維的人的話，絕不會把女兒托付給我。

不對，我們還沒有交往。

「我最近開始找工作，光是這個就已經(jīng)占滿腦子了。說實話，我的內(nèi)在也沒什么了不起的，這不是自謙，是事實」

說到這里，我突然后悔了。

在初次見面的長輩面前，卻如此卑微地說出自己的先現(xiàn)狀。就好像強迫對方說出安慰的話，簡直是失敗對話地典范。

然而，真由父親輕輕笑了笑。

「這樣的煩惱是有意義的。如果沒有結(jié)果的話，說什么都是空的」

「爸爸，我說的就是你這一點！下次學長真的會生氣的！」

「我生個鬼氣?。　?/p>

我不由得接上了志乃原的話，然后又慌張地對著真由父親笑了笑。

如果志乃原一直在身邊的話，我會在成為社會人的路上漸漸止步不前。

不過，比起我的話，真由父親似乎更在意志乃原，以一句「真由，你也——」作為起手開始吵起來。

在這種環(huán)境下保持成為社會人的舉止，難度有點大。

為了找回節(jié)奏，我拿起餐刀切開雉雞，淋著魚子醬的雉雞口感好到讓人乍舌。不過志乃原父女在吵架，我也不好說什么。

最終他倆也沒停下來，為了結(jié)束爭端，我插話道：

「媽媽做的料理真好吃啊」

唐突但確是我能想到的一句客套話。

聽到這句話后，真由父親閉上了嘴，眨著眼睛看著我。

……可能是太突然了吧。

就在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時，傍邊的志乃原開口說：

「學長，站在廚房里的那個人是我們家的女傭清水小姐」

「誒??？好厲害。家里有女傭哎」

我第一次親眼看到這種事情，所以有些激動，但把想法說出來有可能會被認為失禮的舉動。

我忍住不說，志乃原卻毫不顧忌地繼續(xù)說著：

「我們家離婚了」

「?。。俊?/p>

最失禮的反應下意識從嘴里蹦了出來，反應過來的瞬間我便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我馬上意識到這個動作也是多余的，但已經(jīng)晚了。

真由父親苦笑著說：「志乃原沒有告訴你嗎？」

「我不想讓他擔心啊」

聽到志乃原的回答后，她父親教誨她說：

「突然說出來更讓人困擾吧。以后要多考慮下悠太君的感受」

「唔……對不起，學長」

這次志乃原誠懇的道了歉。

「不，我只是嚇了一跳。我朋友也有這樣的」

我聽說夫妻離婚率超過三成。

如果把班級里有四十人，那就有十二人會遇到這種情況。

只不過因為當事人的父母就在面前，讓我有點緊張而已。

……不過，我好像明白了志乃原戀愛觀的根基。

家庭環(huán)境對一個人的影響是巨大的。

在還沒有完全成熟的年紀，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事，也可能動搖一個人觀念的形成。

每個人都經(jīng)歷過外在因素導致改變自身存在方式的經(jīng)歷。我也是。

回想起來，即使那些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對當時的我而言，卻是非常重要的。

志乃原父母的離異對她的影響更甚于我，也就不足為奇了。

對志乃原來說，雙親離異給她帶來的影響，就體現(xiàn)在戀愛觀中。

志乃原偶爾會露出憂傷的表情，而此時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你們認識很久了嗎？」

「沒，不到一年」

「這樣啊，不過時間長短并不重要。我明白真由和悠太君來見我的目的」

「誒？」

我把插著火腿的叉子放回小盤子里。

難道今天來這里的目的是為了搞定外圍勢力？

志乃原讓我和她父親見面是讓他看到這個既成事實——

「爸爸，你誤會了，我還沒有和學長交往呢」

「哦，是嗎？」

我不由得看了志乃原一眼。

我本以為她會趁此開個玩笑，但她接下來的話出乎我的意料。

「學長說的是我們認識不到一年，不是指交往」

「那今天你們來這里是為了什么？」

她父親和我一樣，把叉子放回了盤子里。

聽到真由父親這樣的回答，我心里有些沮喪。

或許這些豪華的料理是因為他以為我就是他女兒的男朋友。

真是這樣的話，我的存在一下子就尷尬了。

「爸爸，好久不見別把氛圍搞僵啊。我今天來是想讓你給煩惱的學長一些建議，什么都行！」

「你讓我今天騰出時間就為了這事！？」

志乃原得意的笑容和她父親目瞪口呆的表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準備給未來女婿看的酒紅色領(lǐng)帶顯得有些凄涼。

此時我心里的焦慮達到了今日頂峰，忍不住對志乃原小聲地說：

「喂，你不會對你爸爸什么都沒說就……」

「學長不是在努力找工作嗎，我只是想盡力幫上你的忙！」

「要是這樣的話你該提前告訴我，讓我準備一下想問的問題啊……！」

「哎呀，最近我們不是交流不足嘛」

【插畫】

志乃原吐了吐舌頭，此刻我有種想要把它拔出來的沖動。

無論如何，她都是在為我著想，不好意思責怪她。

不過，我也很想聽聽能住得起這么豪華的房子的社會人的建議。

真由父親嘆了口氣，說：

「這樣的話，吃完飯去陽臺吧。男人之間就該暢所欲言」

「我知道了」

「不錯不錯……清水小姐，我們等會兒可能要出去一下」

正在廚房里切蘋果做甜點的女仆清水小姐帶著柔和的笑容回答道：「我知道了」

這種書上看到的女仆標準回答此刻聽起來竟讓我覺得有些羞恥，但應該沒人注意到吧。

?

?

從三樓的陽臺上望去，能看到住宅區(qū)住房的屋頂。

只有遠方才能看到幾棟高級公寓。

即使是只有三樓，也能充分享受景色。如果這是我建的房子的話，我肯定為之自豪。

「你抽煙嗎？」

「不，已經(jīng)戒掉了。抽煙不適合我」

「哈哈，這樣啊。那你打算拾起來嗎？成為社會人的話，重新考慮一下吸煙室的社交比較好……抱歉，我又自說自話了」

「哪里的話。非常感謝您的建議」

雖然不是很贊同他的觀點，但還是低頭表示謝意。

她爸爸露出苦笑，熟練地點了根煙，并將煙氣吹向外面。

「……其實我們之間蠻像的，悠太君」

「我？」

「對——」

「完全不像！再說我就把房子燒了！」

正準備離開三樓的志乃原突然探出頭來打斷談話，然后就消失了。

等聽到她下樓的聲音后，真由父親低下頭，說：

「被女兒這么說真的很受打擊啊……」

看到他被女兒痛罵，我心里竟有一絲絲竊喜。

但我不敢說出來，所以還是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吧。

「那個，真由的父親，你剛才說的像，指的是哪方面呢？」

「……你聽著不舒服？」

「不是，我只是好奇」

聽到我的回答后，真由父親露出了笑臉。

「不愿意向他人敞開心扉這方面」

我不解道：

「……每個人不都這樣嗎？」

「沒錯，但你比別人要更嚴重些。不過，現(xiàn)在的你似乎好一些了，但能吐露心扉的人還是很少吧」

「……我平時一直帶著面具嗎」

這曾是彩華的拿手好戲。

我知道自己并不善于偽裝。

我自信自己能輕易地做出顧及世俗觀念的行為，但這和其他人沒什么不同。

我不比別人更特別。

雖然以上這些說不出口，但我認為真由父親的說法不對。

正當我打算糾正時。

「——或者說，你只是害怕敞開心扉而已」

我睜大了眼睛。

他是怎么看出來的。

雖然吃了大約有一小時，但也不可能深入了解一個人吧。

「有意識地隱藏真心和無意識是兩碼事。你和年輕時的我很像，所以我敢肯定，你是后者。雖然不僅限于此」

「……雖然這句話由我來說有些奇怪，但我覺得我還能過得去」

「你首先反駁這一點，這本身就印證了我的猜想」

真由父親吸了一口煙后，從鼻子里吹出煙氣。

灰色的煙氣流向外界，數(shù)秒后便消失不見。

「工作上已經(jīng)沒什么好指點的了。你在飯桌上說的那些計劃沒什么問題，至少你已經(jīng)達到了最基本的要求。只要你能不停的思考，就能拿到不少內(nèi)定。你應該很擅長找工作」

「我很擅長……嗎？」

真由父親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不愿意袒露內(nèi)心也不全是壞事。在你所說的世俗生活中，也可以成為一個有用的技能」

我試圖找回自己的節(jié)奏，但沒等我回過神來，下一句話就來了。

「不要誤會，面試成績和人際關(guān)系是兩碼事。太過驕傲的話總有一天會嘗到苦頭」

他又點上一支煙，這次是向上吐著煙氣。

「……人生中重要的是人際關(guān)系。不展露內(nèi)心的話，人際關(guān)系就無法維持。你現(xiàn)在可能還沒有感受到這一點。但當你走入社會三年后，你就會和大多數(shù)人疏遠。不愿意展露內(nèi)心的人，可能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此話怎講」

我跟著感覺走，毫不客氣地問道。

我有過好幾次談心的經(jīng)歷，無論是和真由、彩華、藤堂，還是禮奈，都很享受這個過程。

但要是我沒有準備好就談心的話，我會感到恐懼。

「不要試圖用理性來談戀愛」

我的心跳的更快了。

即使我想反駁，搜盡腦海也找不到只言片語。

羅列起來的話語不消片刻便在心中土崩瓦解。

「追隨你的內(nèi)心。把理性的想法丟掉。先本能的動起來，再去理性思考。當然，在一定限度內(nèi)才行。但對你當前的困境，應該很適用」

這語氣很熟悉。

好像在哪里聽過。

在梅雨時節(jié)，志乃原講述自己過去的事情時，就是這個語氣。

「想得太復雜，你的心遲早會封閉。人的情感有時是矛盾的?？偸抢硇运伎嫉脑挘銓o法忍受這種矛盾，最終招致自我毀滅」

「……我不太明白」

這是我僅有的回答。

也許我只是不想明白。

他似乎看透了我心中的想法，微笑著說：
「好吧。你還是學生，不著急。等你長大了，自然就會明白了。可以的話，我希望你永遠不明白」

真由父親把目光投向外面。

不知不覺間，湛藍的天空染上了黃昏的紅暈。

「嘛，你就按本能行動吧！但并不是要你服從于三大欲求，明白嗎？」

周遭的氛圍一下子輕松起來，我感到肩膀上的壓力瞬間消失。

他能隨心所欲地掌控氛圍嗎。

或許有一天，志乃原也會像她的父親一樣，能輕易地把握氛圍。那種姿態(tài)，我多少能想象出來。

「我經(jīng)歷了很多失敗。無論是工作還是戀愛，而且不止一次。雖然我不愿意用失敗這個詞一筆帶過，但從社會的角度來看，僅是如此」

他是在說離婚嗎？

不止一次的話——

當我快要被鄙俗的好奇心吸引時，我緊咬住嘴唇驅(qū)散邪念。

「最后一個問題。真由對你來說，是怎樣的存在？」

「……非常重要的存在」

「是嗎，能聽到這個就足夠了」

真由父親帶著和藹的笑容，熄滅了煙蒂。

「先聊到這里吧。很久沒和年輕人聊天了，非常愉快」

說完，他先一步離開了陽臺。

我慢慢脫下涼鞋，思考著真由父親方才的話。

如果是后輩或是同齡人，哪怕是大我?guī)讱q的人跟我說這些，我都不會在意。

但現(xiàn)在，不知為何我卻非常在意。

我并不認為真由父親和我很像。這或許只是他為了讓我更好的接受的說辭。

不過，這是個好機會。

借此，我再次回顧了自己。

在做出選擇前，我必須經(jīng)歷這個過程。

也是我得出答案前，最后的回憶。

我重新穿上涼鞋，靠在陽臺的圍墻上。

十月的秋風，帶著枯葉吹拂我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