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第一次見到R部成員是在臺莊山的酒窖里。那是一個下雨天，在臺莊山的山坡小道上，五把黑色的雨傘一點一點地向我走來。第一個進入我視線里的人是個穿著深藍色西裝，筆挺優(yōu)雅的男人。后來我才知道，他是R部的組長，名叫周子溱。

在后來的任務(wù)里，我和他短暫的交流過幾次。臺莊山的事件結(jié)束以后，他有悄悄地拜托我一件事情，說是讓我參加袁小姐的拍賣會活動，一定要拍下《帽子上的鸚鵡》這幅油畫。其實我是第一次參加這樣高級的拍賣會，一到會場就不停抬價，只要沒有人繼續(xù)喊，我就會停下來。去之前周組長交代過我不用擔(dān)心錢的事，所以我才敢這么做。好在最后這幅畫還是被我拍了下來。一千多萬的成交價，在我看來真是一個遙不可及的數(shù)目。

直到我把油畫交給他的時候，我才知道這幅畫原來是一位叫丁其的畫家畫的。畫上的女人是他的女兒丁香。丁香夫人是袁智小姐的奶奶，照這么算，這位畫家的年紀應(yīng)該也有上百歲了吧?？墒俏铱吹剿臅r候，也才不過二十多歲將近三十歲的樣子。

聽周組長解釋說，丁其是在自己曾外孫女的收藏館里看到的這幅畫。畢竟都已經(jīng)過去這么多年，丁香也不在了，他實在不想打擾外孫的家人。只好假裝成一個游客，想買下這幅油畫自己留著收藏。但當時似乎也有一對商人在看這幅畫，男的是個平頭，又高又瘦，穿著黑色的西裝，看起來也就三十多歲的樣子?？赡苣昙o比我想的更大也不一定。照袁智小姐形容，他容貌上不顯年紀，但一出場就氣勢十足，特別是他那深褐色的大風(fēng)衣，總給人一種深而沉穩(wěn)的感覺。和他一起女秘書端莊漂亮，聽描述和沈組長差不多大，喜歡穿淺藍色的衣服，長發(fā)，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墨蘭花的香水味。

據(jù)說他們也看上這幅畫，所以想詢問袁智小姐能不能把它賣給他們。袁智小姐還以為這只是一幅普通的油畫，不值幾個錢。在聽他們說了這幅畫的價值之后，這才打算用拍賣的方式把這幅畫給賣出去。

丁其直到她想把這幅畫放在展會上拍賣，所以特地去找袁智小姐幾次，說是愿意花高價買下來。可是袁智小姐不同意，她覺得眼前這個穿著粗布大衣的男人身上沒幾個錢，買不下這幅畫，所以才會找個借口誆騙她。還算有些積蓄，要買下這幅畫不是問題。

丁其被趕出去兩次以后，就再沒進過臺莊山的別墅。聽他說，也是在那個時候，他一籌莫展地坐在路邊，一個男人忽然來到他的面前，遞給他一張卡片說，是只要找一個天能者把自己的能力寫在這張紙上，再寄給袁智小姐，就能使用卡片上的能力。還強調(diào)說任何能力都能使用，包括讓袁智小姐無條件的把這幅畫讓給你。為了證明他說的是真的，那個男人還是示范了一次，在另一張卡片上寫上“拍賣油畫的當天所有人都會變成鸚鵡”這樣的字樣交給他，讓他先寄出這張看看，再考慮要不要這么做。

后來變成鸚鵡的事情真的發(fā)生了，丁其也確信這張卡片能做任何事，包括讓人去死。所以他決定把這張紙撕掉，不會讓它落入任何人的手里?？墒莾商熘?，他又聽說袁智小姐要重新拍賣這幅畫。當他再一次被拒之門外，回到家里的時候，又發(fā)現(xiàn)這張粉紅色的卡片出現(xiàn)在他的桌子上。所以他才決定讓大春修理廠的老板寫下一封恐嚇信，嚇一嚇袁智小姐，興許她們發(fā)現(xiàn)拍賣這幅畫會有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之后就不會再拿出來拍賣了?？墒撬麤]想到，閆夜博會通過這封信找到他吧。

拍賣油畫的離奇事件算是到這里告一段落。

在我們送走丁其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覺得他很可憐。雖然他看起來很年輕，但其實應(yīng)該是個老人了吧。就連他身邊的朋友 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去世了吧，包括他唯一的女兒丁香都已不在，這世上又還有誰還記得他的名字和他的過去呢，所以他一個人活在這世上應(yīng)該是很孤獨的。

我想，記憶就像人的一部分，當這世上沒有人的記憶里再有你存在的時候，那個有著過往、歷經(jīng)滄桑、有感情且有故事的你也就不復(fù)存在了吧。即使他還孤獨的活著。

類似的話，周組長好像也曾說起過。

（二）

后來我和R部的交集并不算多。雖然他們的辦公室就在一樓的資料室里，一個原本就不算大的空間，里面堆滿一屋子的資料，硬是擠出五張桌子放五個人坐下。

平時去資料室找記錄的時候，我也偶爾會碰到白桐，他年紀和我一樣大，但是話很少，長得非常帥。我過去的時候也總會忍不住多看他兩眼。

可我還是覺得他非常的難以接近，也許是與生俱來的氣質(zhì)，給人一種遙不可及，且只能遠觀的錯覺吧。每次我來拿資料碰到他的時候，都不太敢發(fā)出聲音，因為資料室里太過安靜。即使只有他一個人，也能定定的坐在那里一整天。

我聽說大概是一年多以前，這個男人主動到天能管理局來自首，說自己偷了許多珠寶，還說最近這幾個失竊的案子都是他做的。局長自然要把他關(guān)進D部的監(jiān)獄?？伤麘?yīng)該不喜歡珠寶吧，從我見到他開始，就只有胸前掛著一顆藍紫色的玻璃珠。這應(yīng)該是他最喜歡的東西。好像另一個和他一樣的珠子是在一個叫言默的人手上。

我還聽說他每周六都會去精神病院里面看望言默一次。

但很可惜，后來那個冬天，這家精神病院遭了大火。白桐進去的時候只把組長和小圓救了出來。他的那位精神病人朋友最終也沒能被人找到。我猜他一定很難過。雖然他是個不會輕易在臉上露出什么表情的人，但難過是騙不了人的。有時候我看到他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發(fā)呆，總想過去安慰幾句。

可他還是太過堅強，外表上沒有一點需要安慰的樣子。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我也不知道。對他印象最多的事情也就只有這么一點而已。

（三）

在B部我最熟悉的人是沈組長。她叫沈南林，很多人都以為是琳瑯滿目的琳，但其實是樹林的林，沒有王字旁。她有個弟弟，相差六歲。他們兩姐弟都是天能的覺醒者，姐姐的天能是重現(xiàn)，弟弟的天能是共感。但是兩個人都有經(jīng)常遭受副作用的折磨，沈組長使用天能之后就時常會出現(xiàn)幻覺。我聽她喊得最多的名字是“爸爸”和“秦灝”。這兩個人好像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在她的幻覺里。

每次她出現(xiàn)幻覺的時候都會服用清醒劑，服用藥物之后人會清醒許多。有一次我去C部幫她拿清醒劑，偶然聽到邱博士提到前兩天周組長過來的事情，才知道原來她的弟弟也有副作用。南江的副作用是共情，這可比幻覺要難以控制的多。所以那幾天R部才會這么熱鬧，每天都是慶祝沈南江的生日活動。

我只是聽其他B部的同事說，周組長每晚都拉著他們?nèi)ド蚰辖募依镩_派對。但好像他的姐姐沈南林一直不想摻和這事，所以每次B部同事去的時候，她都會和我在外面執(zhí)行任務(wù)。即使是守在商場門口看行人來回一整天，也絕不想聽到關(guān)于她弟弟的任何事情。

我以為他們姐弟的關(guān)系一直都這樣冷漠，直到有一天組長無意間和我提起這件事，我才改變了這個看法。

那天用完午餐，沈組長無意間和我閑聊兩句，問我周組長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去南江的家里搞生日派隊。我回她的確是這樣。她就說這些男人不懂溫柔。最后提一嘴自己小時候和南江去過象山公園的游樂場玩，南江一直很想再坐一次那里的旋轉(zhuǎn)木馬?？墒亲詮乃麄兊陌职质й欀?，他們就沒再去過了。我把這句話原原本本的告訴周組長，當天晚上他就帶著組員去了那里。

回來之后沈南江的心情變好了不少，但是周組長卻因為這件事不小心得了感冒，休養(yǎng)了好幾天。我去看望他的時候，他還說沈南林是故意騙他去的那個地方，大晚上的又黑又冷，是個正常人都不會到那兒去玩。他們竟然還陪一個大男孩玩了整整一晚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廢棄的游樂園里突然有幾個膽大的小鬼到那里熱鬧熱鬧。

一開始我總覺這兩姐弟一個比一個讓人琢磨不肉，后來才發(fā)現(xiàn)他們都是彼此要強，但嘴上什么也不說的人。

也是在那次游樂場事件之后，周組長才告訴我，其實沈南江一直不想讓他的姐姐覺得自己是個孩子還需要人照顧。就像一個男孩努力的想要成長為一個大人，努力地想要保護自己的媽媽和姐姐一樣。

這也難怪那段時間里沈組長對自己的弟弟總是不聞不問，其實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想打破一個男孩想要當英雄的夢想。這或許就是親人之間對彼此最溫柔的地方吧。

（四）

當我聽說徐組長失蹤的時候，整個人還是發(fā)懵的。

沈組長一接到消息就立刻通知我叫分析組過去。

我到達現(xiàn)場后，無意中發(fā)現(xiàn)站在警戒線外的人群里有一個認識的人影。雖然他只是站在人群后面匆匆地看一眼就走了，但那高高的個子和方方正正的臉，一看就是R部的閆夜博。

在我來天能管理局之前，他就已經(jīng)是B部的成員。他受表彰的各種照片到現(xiàn)在都還在B部大樓里掛著。

他走后沒多久，周組長就來了。我早該猜到他是不會看著不管的，他應(yīng)該也很擔(dān)心徐組長的安危，要不然怎么會那么快就通知周組長過來。后來他們追查到天馬座俱樂部的事情，并展開調(diào)查，兩天之后就把人救了回來，我就更相信他之前在B部時的本事了。

難怪之前幾次聚會，徐組長總說以前夜博在的時候如何如何好。可能也是這話刺激到了新入職的鐘盛，他才想早點做件大事，好證明自己吧。

說起來閆夜博組員也算得上是我的前輩，他剛進二科那會兒，可不像現(xiàn)在這樣安分。據(jù)說他當時一直和徐組長有矛盾，用徐組長的話說，他就像一頭在野外長大的野狼，不服從管教，對于任何事都會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

直到有一次執(zhí)行埋伏任務(wù)的時候，他把自己的搭檔丟下，自己去追犯人。他的搭檔劉延前輩在小屋子里遇襲，腦部遭到重擊，因為無人搶救而錯過最佳救援時間，最終犧牲。

那件事情之后他自責(zé)了很久。徐組長是唯一沒有責(zé)怪他的人，他說人生本來就要經(jīng)歷人來人走。劉前輩只不過走的比我們想象得要更早一點，人總不能一直沉浸在悲傷里。生命中還有很多人等著他們?nèi)フ?，僅僅因為自責(zé)就停滯下來，只會讓更多人因此失去生命，那劉組長的離開才是真的讓人可惜。

聽說那晚閆夜博一個人哭了很久，一向堅強的男人忽然落淚還是很少見的事情。也許就是在那時候，一頭從未被馴服的野狼也終于被人馴服了吧。之后閆夜博就一直是和徐組長搭檔。我想他應(yīng)該一直都很感激徐組長沒有在那時候拋棄了他。

但后來也正如徐組長說的那樣，人生中總有人要走有人會來，閆夜博走了之后，一向心思豁達的徐組長，反倒比誰都還要放不下他。

（五）

他漂亮極了，像蒲公英的種子，風(fēng)一吹，揚起滿頭的白發(fā)。

他只有19歲，是在兩三個月前被A部二科在山上的H實驗基地里發(fā)現(xiàn)的。小八組長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也是這么稱贊。

尤寒被救出后，一直是留在C部實驗室里觀察。我聽周組長說起過，他第一次見到尤寒時，也覺得他像一株植被，伸著頭仰嗅著花香，努力地向陽光生長。

因為經(jīng)常跑C部的緣故，我多多少少從研究組那里聽說過H實驗基地的事，據(jù)說那里進行著一項人工轉(zhuǎn)化天能者的實驗研究。也就是說，尤寒原本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但他被人注射藥物上千次，然后才覺醒了天能。C部的博士還說這僅僅只是粗略的估計，具體數(shù)字可能要比這想象的要多。但用特定的藥物刺激人類覺醒特殊能力的實驗確實存在，并且已經(jīng)成功了。零號是最好的證明。

關(guān)于零號的事情我們所知的不多，只是前段時間甘霖博士遭遇襲擊之后，這件事情才被我們所知道。原來甘霖博士的手里有他老師賴博士的文件，我們只是從甘霖口中得知這個文件里有限制劑的配方，以及實驗體使用后的一些數(shù)據(jù)。

在把零零星星的碎片組合起來后，我們發(fā)現(xiàn)還是不能得出太多有用的結(jié)論。后來經(jīng)歷了圣誕節(jié)的意外事件，閆夜博拿回一個筆記本電腦，里面有詳細記錄H實驗基地里的部分資料，我們才得知言默是H實驗基地試驗成功的第一個轉(zhuǎn)化型天能者。再后來根據(jù)C部研究的信息和R部對尤寒的觀察得出結(jié)論，他們應(yīng)該是在零號身上發(fā)現(xiàn)了人工轉(zhuǎn)化成功的方式，然后再以尤寒為開始，進行第一個人工覺醒天能的轉(zhuǎn)化實驗，所以他的代號為一號。創(chuàng)造成功后，他們又緊跟著著進行第二個轉(zhuǎn)化實驗，由此誕生出二號，小天。

依照年齡來算，他們進行實驗的時候應(yīng)該都還只有十五歲。

小天，那個白的像天使一樣的男孩，還沒多看看這個世界就早早的離開了。

在我知道他們身上的雪白是因為注射試劑過多導(dǎo)致的褪色之后，我就再也無法欣賞這樣的白色。

后來周組長把尤寒的頭發(fā)染成深褐色。這么做雖然能讓他看起來年輕許多，可我仍然無法直視他的眼眸，那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睛，是那么的令人不忍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