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戰(zhàn)爭】騎林之行〔1939〕
軍官下達了命令,士兵們將步槍指向了這些形如枯槁的俘虜,其中的一個俘虜大喊:“布爾什維克萬歲!”便隨著槍聲,倒在了濕冷的泥地上。
這是父親談過的回憶,在20年前,也就是1919年,父親還是一名與俄國人作戰(zhàn)的基層軍官,親自組織了對蘇俄戰(zhàn)俘的槍決活動。他一遍遍地教導自己的兒子蓋萊克·麥克雷斯基·沃伊奇克,這些人是貪婪的強盜,上帝的敵人,人類文明的恥辱,只有殘忍地處死才能阻止這種狂熱的匪徒。并說他們焚毀許多村落的同時,還把大批與蘇俄共情的人關(guān)在里面燒死。
小沃伊奇克問:“為什么一定要這樣呢?”
父親答:“他們想搶走我們世代積累的財富,讓我們重歸赤貧,以滿足他們的私欲。我們要殺他們,盡可能趕盡殺絕,不然他們就會來殺我們,奪走我們的一切。”
沃伊奇克牢記了父親的教誨,但對這種殘酷的處決還是心有芥蒂。波蘭與蘇聯(lián)的邊境沖突,從1931年一直持續(xù)到了1939年,沃伊奇克只趕到了這最新一次也是最大規(guī)模的一場。7月1日清晨5:00,已經(jīng)晉升為騎兵上尉的他奉命帶隊向蘇聯(lián)邊防軍的哨所射擊。在他的命令下,80余支槍一齊在樹林中鳴響,向著這些父親所說的“布爾什維克匪幫”投予彈雨。
遠處也出現(xiàn)了密集的槍炮聲,對蘇聯(lián)的全面攻勢已經(jīng)開始。沃伊奇克的方向火力強大,不僅有連里的16支“勃朗寧”自動步槍,還擁有3輛旅部加強的TKS無炮塔偵察坦克,這些2噸重的小玩意裝備一挺7.92mm重機槍,很快就壓住了躲在營房里的蘇軍。二三排的50余名騎兵徒步逼近抵抗的營房,朝里面丟手榴彈。
30余蘇軍逃出了爆炸的營房,向后方潰退。見此,沃伊奇克舉起軍刀,高喊道:“一排上馬!殺光這些布匪,勝利屬于我們!”
從仍在射擊的坦克后繞過,這近30個騎兵揮舞著軍刀,縱馬躍過攔路的關(guān)卡,沖在最前的沃伊奇克很快抵近了那些逃竄的邊防軍,將冰涼的刀尖劃在了一個落后者的背上。一個蘇軍對他舉起步槍,可還未摳下扳機,那鋒利的彎刀就在他的胸前砍出了一道駭人的傷口。其他騎兵跨過這具摔在地上的血身,掀翻那些想躲進森林的敵人。
當著俘虜?shù)拿?,全連官兵們歡呼了起來。這是一場大勝,整個騎兵連只有1人陣亡,2人受傷。邊境哨所已被摧毀,騎兵旅的后續(xù)部隊可以源源不斷地進入蘇聯(lián)的境內(nèi)。每一個人都深知,蘇聯(lián)不像能被他們和平占領(lǐng)的捷克斯洛伐克,是一個只聽得懂槍炮聲的國家,與它相關(guān)的爭議領(lǐng)土問題永遠不可能靠談判解決。
沃伊奇克命令部下捆綁俘虜?shù)臅r候,數(shù)百名友軍騎兵已經(jīng)在旁邊的空地上集結(jié),他們與沃伊奇克同屬于“馬佐夫斯卡”騎兵旅下的同一個騎兵團,在突破了那個狹窄的森林關(guān)口后,終于可以在平原上展開。一名傳令兵騎馬趕來,給沃伊奇克帶來了新的命令:“準備一下,你們的下一個任務,跟隨部隊進攻斯大林防線?!?/p>
“斯大林防線”是距離邊境2~5公里的一系列筑壘地區(qū)的統(tǒng)稱,并不是真正連貫的防線,為此,將軍們才直接出動了他們這個騎兵旅,試圖以最快的速度突破這道防守空虛的壁壘。先導的裝甲偵察連已經(jīng)出發(fā),沃伊奇隨著大部隊一齊行進。他興奮地說:“各位,我們是進攻矛頭,榮譽在等待著我們,猶太布爾什維克匪幫必將滅亡?!?/p>
事實證明,斯大林防線確如情報所述的那樣缺兵少彈。僅在上午七點,騎兵旅的裝甲偵察連就摸清了防線的部署情況,4個騎炮連的共16門75mm野戰(zhàn)炮迅速炸開了缺口。裝甲偵察連就地提供火力支援,8輛Wz.29裝甲車停在公路上,用37mm炮和重機槍猛擊蘇軍士兵,掩護兩個連的騎兵從右翼發(fā)起了進攻,其中就有沃伊奇克的連隊。
“殺!”
沖鋒時,兩個連的騎兵一起喊出了震天動地的呼聲,他們的聲音與馬蹄的聲音匯聚到一起,形成了一股排山倒海、勢不可擋的能量。蘇軍絕望地向這近160余個騎兵射擊,可他們的陣型已經(jīng)被打亂,機槍也被毀壞得差不多,在這層墻浪與他們相隔100米——也就是距離接觸還有15秒時,他們丟下了陣地,抱頭鼠竄。
由于碉堡遭到煙幕彈的遮蔽和裝甲車的猛烈壓制,騎兵幾乎沒有什么損失。他們輕松切入陣地,將那些抓著槍的士兵一一砍倒,然后順勢脫出陣地。沃伊奇克帶領(lǐng)他的連隊截殺逃出陣地的敵人,還故意撞倒了一個奔跑著的潰兵,這個可憐的家伙在地上翻滾,瞬間遭到了無數(shù)馬蹄的踐踏,他哈哈大笑起來。
“掉頭!再來!”
這名上尉高舉軍刀,帶著手下的騎兵們在農(nóng)舍前轉(zhuǎn)彎。剛剛沖擊的草地已經(jīng)尸橫遍野,現(xiàn)在幸存者馬上就要面臨新的一輪進攻。一個蘇軍絕望地抓起了戰(zhàn)友的DP-28輕機槍,一邊狂吼,一邊朝折返的騎兵掃射,他只取得了打落一人的戰(zhàn)績,就被二排的中尉砍掉了腦袋。騎兵們砍翻了剩下的幾個俄國人,讓這里充滿鐵銹味。
“勝利!我們勝利了!”
他們歡呼了起來,但剎那間,這股歡呼聲就被一陣戰(zhàn)吼聲所蓋過,他們錯愕地看向聲源的方向,只見成片的蘇聯(lián)騎兵正從農(nóng)舍的大道上竄出,向他們開槍和沖刺。沃伊奇克愣了一下,意識到兩方距離太近,且己方還處于靜止狀態(tài),非常危險,便立即朝他的70多個部下喊:“快撤!快撤!”騎兵們這才如夢初醒,跟著他一起跑。
然而蘇聯(lián)人已經(jīng)達到了頂速,輕易地追上了這些剛剛起步的家伙,末尾的2個騎兵被斬落馬下,幸好在他們逃回蘇軍陣地時,另一連騎兵及時掏出了槍,在馬背上向這些敵人射擊,頓時有5人跌落戰(zhàn)馬,剩余的40余人則全部逃回了農(nóng)舍。后來,在他們肅清碉堡,徒步進攻農(nóng)舍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群人已經(jīng)逃之夭夭了。
勝利沒有被這個小插曲撼動,沃伊奇克靠在碉堡的墻面上,滿意地看著騎兵團的余部進駐這里。雖然80余人的騎兵隊伍已經(jīng)減員至不到70人,但沃伊奇克認為這都是值得的,在掃除布爾什維克的道路上,注定要付出犧牲。騎兵團繼續(xù)推進,直到天快要黑的時候才停下,被命令駐守在一個平原上的村莊中。
這里依靠鐵道,國內(nèi)的裝甲列車部隊可以方便地給予支援。天黑不久,一列名為“勇敢”的裝甲列車就隱蔽在了后方的森林。它有1節(jié)機車和10節(jié)車廂,放置了鐵軌部件的平板車與裝有重機槍和探照燈的警戒車廂打頭,然后是承載了老式“雷諾”坦克的搭載車,接著是炮塔車廂、指揮車廂、裝甲機車,機車后的車廂與前面的車廂幾乎布局相反,只是指揮車廂被替換成了步兵車廂。
沃伊奇克是從團部會議回來時看到這頭巨獸的,隨車的步兵還在搭建用于站崗的掩體。和他一起的傳令兵當即感嘆道:“有了它,我們一定能打贏!”沃伊奇克卻說:“我不大相信這個奧匈帝國的產(chǎn)物,它體積太大,搭載的武器十分老舊,100mm炮也只有2門。我對它能否抵擋布匪的火炮坦克抱有疑慮,他們有太多這種坦克了?!?/p>
傳令兵說:“您的意思是我們的處境很危險嗎?”
沃伊奇克看了他一下,慢慢講道:“為了我們的國家,為了我們的未來,必須要有人去冒險,我們應該為自己能是其中的一員感到自豪?!?/p>
回去時,連隊陣地已經(jīng)構(gòu)筑好了,連里的90多人每人都有了自己的掩體,其中馬夫也向沃伊奇克匯報,馬匹統(tǒng)一安置在了后方,已經(jīng)喂下了足夠的食物。這個上尉滿意地巡視著這個背靠樹林的陣地,突然,他看見一群部下在林地里嬉鬧,一個哭喊著的女孩在被他們追逐,他立即吼了一聲,沖上去護住了女孩。
他說:“我們是光榮的波蘭軍人,為了我們的榮譽,不能做這種齷齪的事情。如果我們今天這樣做了,明天,后天,布爾什維克就把這些事印在傳單上,損害我們的形象!”
一個人說:“她是布爾什維克的間諜,上尉。村莊里的人都跑了,而我們在一棵樹的后面發(fā)現(xiàn)了她,她肯定是來探查敵情的!”
“我不覺得這樣瑟瑟發(fā)抖的女孩會是間諜,我們必須放了她。”
不少人頗有微詞,可沃伊奇克就擋在這里,讓女孩跑了出去。但沒多久,連里的人就發(fā)現(xiàn)女孩又被另一個連隊抓住了,還履行了他們所謂的“女人的職責”。他們怨聲載道,很快全連都知道了這件事,至少有一半的人表露出了惋惜的情緒。沃伊奇克也得知了此事,不滿地找了過去,可很快就兩手空空地回來了。
之前那個人說:“您看吧,上尉,這是自然規(guī)律,我們不享受也會有人去享受,那為什么就不能是我們?nèi)ハ硎苣亍!?/p>
他臉色鐵青,發(fā)抖的嘴唇里流出了這樣的話:“他們我沒法管,但你們是我的人,我應當保障你們的聲譽,我們不能因為這點兒欲望就做出如此不恥的事!我們也許會前路受挫,不幸被俘的戰(zhàn)友可能會因此受到更殘酷的虐待……明天我們應該要繼續(xù)進發(fā),省點體力吧!”
但第二天天還未亮,他們就遭到了蘇軍的反擊,被迫繼續(xù)防御。像是上帝的旨意,在兩個小時的彈幕覆蓋中,那個連隊受損非常嚴重,并且天亮時攻來的40余輛T-26和BT系列坦克也主要在向他們靠攏,大多數(shù)火炮和機槍在射擊他們的掩體,而團反坦克排分配到這的2門大炮剛推出來,就被坦克炸掉了。
此時沃伊奇克正在反坦克陣地里瞭望,他對部下輕蔑地說:“我早勸說過他們了,看吧,這都是上帝的安排,在懲罰他們的過錯,但為了我們的安全,我們也得幫助他們。坦克的速度還是駭人,這么快就到了300米……反坦克步槍該開火了,去,貝爾納茨基,確認他們有在開火。”
傳令兵出發(fā)了,沃伊奇克身邊的反坦克手開始了戰(zhàn)斗,用那架修長的大槍進行了一次射擊。一輛靠前的T-26坦克停下了,但其炮塔又轉(zhuǎn)了起來,繼續(xù)向那個連隊發(fā)射45mm炮,于是他又開了兩槍,才總算讓這個玩意停歇。然而在此期間,沒有折損的近40輛坦克已經(jīng)快炸平了那群人的掩體,約有一半的坦克轉(zhuǎn)而向他們開炮。
現(xiàn)在炮彈揚起的沙土也會蓋到沃伊奇克的臉上了,整個騎兵團只有團通訊排有2部電臺,他沒法迅捷地請求支援,且從遠處的槍炮聲來看,似乎另一個連也遭遇了同樣的進攻。經(jīng)過猛烈炮火的洗禮,連里的12支反坦克步槍只剩下了7支,并且看這些坦克不受影響的樣子,似乎還能發(fā)揮作用的反坦克步槍只會更少。
“該死的布爾什維克!我一定要……一定要……”
眼看著那些坦克離自己越來越近,沃伊奇克焦急不安?,F(xiàn)在他們的希望就是裝甲列車和作為預備隊的最后一個連隊了,可目前他們并沒有出現(xiàn)在自己的身后,遠處的槍聲還是同樣的頻率。沃伊奇克不知道這是形勢還沒有那么糟,還是他們早就被榴彈炮炸光了。不過,他聽到了火車的汽笛聲。
“‘勇敢’號!是‘勇敢’號!”
后面掩體的人歡呼了起來,沃伊奇克回過頭,看見是那列裝甲列車來到了他們身后。這艘“陸地巡洋艦”已經(jīng)向他們打響了第一炮,2枚100mm炮彈落進坦克群,其中一枚打停了一輛BT-5坦克。傳令兵興奮地叫了起來:“殺光他們!殺光他們!”警戒車廂的重機槍射倒了不少逃跑的車組,這座移動堡壘讓他們紛紛臥倒。
沃伊奇克向那些爬出坦克的車組射擊,他突然注意到,坦克冒出來的地方,已經(jīng)涌出了密密麻麻的黑點。是蘇聯(lián)的步兵,正在向他們發(fā)起沖鋒。沃伊奇克招呼了傳令兵,要他通知團機槍連配屬來的重機槍開火,4分鐘后,他聽到了這些距離自己更近的重機槍的持續(xù)射擊聲,可幾陣炮響后,這種聲響就停歇了。
沃伊奇克有些詫異,難道裝甲列車沒有壓制住敵人的坦克嗎?他回望去,發(fā)現(xiàn)安裝37mm火炮的“雷諾”坦克燃燒了起來,炮塔車廂也千瘡百孔。這些火炮沒能遏制坦克的攻勢,甚至都自身難保。蘇聯(lián)步兵又開始前進了,他失望地看到整列火車正在退卻,車廂上的炮塔已經(jīng)停止了轉(zhuǎn)動。
步兵追上了坦克,30多輛坦克左右開弓,試圖一舉摧毀兩個連隊的防線。這時傳令兵終于回來了,報告了一件眾所周知的事:“重機槍被炸掉了!”沃伊奇克連口氣都沒空嘆,他忙著用自己的騎槍阻擊那些蘇軍。一輛裝有環(huán)形天線的BT-7坦克向這里轟了一炮,那支反坦克步槍損毀了,兩名操作員重傷。
坦克加快了速度,步兵們跟在這些裝甲盒子的后面,以躲避他們的射擊,這些坦克與步兵馬上抵近至了100米的距離。沃伊奇克打光了騎槍的彈藥,正在不甘地用手槍還擊。頭破血流的反坦克副手大約知道自己要死了,有氣無力地調(diào)侃道:“早知道昨天就應該‘享受’一下了……”
沃伊奇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沒有吐出些什么句子,因為他急著給自己的手槍裝彈夾。手榴彈開始落在他們的陣地上,在十多輛坦克和上百步兵的猛攻下,不少昨日還意氣風發(fā)的部下在逃跑時被射殺。沃伊奇克咬咬牙,和傳令兵朝他們丟手榴彈,坦克沒被阻擋,許多破片還扎進了己方傷員的肉體。
“來啊!你們這些俄國豬!”
一輛T-26坦克壓低炮管,轟了他們一發(fā)高爆彈,兩人頓時被炸倒在了散兵坑中。沃伊奇克喘著粗氣,頭暈眼花,發(fā)覺自己兩手空空,便忙抓起了身邊的泥土?!吧系邸n予我勇氣……賜予我……”他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喃喃地摸起了這片已經(jīng)被血液浸濕的土地,一個蘇聯(lián)步兵跳進了他的掩體,給了他一槍托。
他從未想到,戰(zhàn)爭第二天,他就做了俘虜。在這里他不僅見到了自己的許多部下、騎兵團的不少同僚,還遇到了步兵師的大量官兵,蘇聯(lián)人用火車將他們拉到后方,投到了匆忙修建的戰(zhàn)俘營中。沃伊奇克急切地想要知道前線的情況,可那些看守他們的蘇聯(lián)士兵對他們愛答不理,還用憤恨的眼神打量著他們。
沃伊奇克通過會說俄語的人告訴他們:“我知道你們對我們有所怨恨,因為我們侵犯了你們的國家,但我希望你們知道,這是在所難免的。我們分屬于不同的國家,注定就是敵人,但我相信每一個保家衛(wèi)國的戰(zhàn)士都值得尊重,你們值得尊重,我們也同樣值得尊重?!?/p>
然而看守們只是冷笑了一下,就遠離了他們,一個旁觀的部下開玩笑道:“上尉,您不是很不喜歡布匪嗎?為什么說他們值得尊重呢?”
他說:“我厭惡的是猶太布爾什維克主義,因為他們想要摧毀很多人十年百年辛苦建設(shè)的家業(yè),而不是厭惡為了自己國家辛勤奉獻的人?,F(xiàn)在很多人都生在布匪當權(quán)的時代,面對數(shù)量龐大的匪軍,他們沒有選擇權(quán),許多人為了生存不得已應和他們,甚至加入他們。我們不能苛責這些人,他們也身不由己?!?/p>
戰(zhàn)俘營的生活閉塞無聊,幾乎每天都安排有消耗他們大量體力的繁重工作。經(jīng)過了數(shù)次溝通的嘗試,沃伊奇克意識到那些看守不是普通的蘇聯(lián)紅軍,而是頑固、冷血的內(nèi)務部隊,與他們交涉毫無意義。戰(zhàn)俘營里彌漫著恐懼的情緒,沒有人知道蘇聯(lián)人要拿他們怎么辦,擔憂著也許某天自己就會被帶去槍斃。
沃伊奇克是少數(shù)不害怕的人,他有著堅定的信念,認為被布爾什維克槍決也未免不失為一種榮耀。他時常和自己的部下們談起自己的戰(zhàn)馬,苦笑著說如果它在戰(zhàn)斗中幸存了下來,現(xiàn)在大約在被哪個布匪騎在胯下,實在是太委屈它了。每當談論的時間較長的時候,他都常常會進入沉思的狀態(tài)。一次,有人問他:“是放不下妻子嗎?”
他說:“不是,我只是恨沒有多殺幾個布匪,讓其他的部隊少受些威脅。”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xù)到1940年1月,看守告訴他們,絕大多數(shù)普通士兵會被轉(zhuǎn)移到西部營區(qū)準備釋放,而剩下的人則和大部分軍官一起繼續(xù)接受“政治教育”。面對數(shù)千波蘭俘虜?shù)馁|(zhì)疑,他們承諾很快就會送他們回家。大伙兒人心惶惶,紛紛猜測是不是祖國已經(jīng)戰(zhàn)敗,他們要回去當亡國奴了,畢竟經(jīng)歷了慘痛的失敗,沒人再覺得自己的軍隊可以擊敗敵人了。
沃伊奇克如一位神父,對臨行的部下布道稱:“如果我們的國家敗亡了,你們就拿起槍去重建它,這沒有什么好怕的,沒有抵抗的決心才會使我們?nèi)f劫不復?!?/p>
接著,沃伊奇克在內(nèi)的其他人被轉(zhuǎn)移到了更東部的營區(qū),這里是白雪皚皚、人跡罕至的荒地,溫度也比原來的營區(qū)更低。在這里,沒人想要越獄,更沒人想要工作和聽課,如果不是看守一個個催促,他們是連劈柴的活計也不想做了。對此一個高級看守苦笑著說:“我們并沒有過得更滋潤,也在和你們一起挨凍,希望你們配合?!?/p>
沃伊奇克的連隊并沒有全部離開他,幸存的一三排中尉還和他被關(guān)在一起。在那個女孩的事情上,他們和沃伊奇克觀點一致,覺得手下人太過粗魯。在這個新的戰(zhàn)俘營里,他們認識到了一些知識分子、公職人員在內(nèi)的紳士。三人時常打趣到,至少不用理會那些不懂得“騎士精神”的“傻老粗”。面對當事連隊的軍官時,他們也一齊向這四人投予鄙夷的目光。
4月,看守終于宣布他們可以回家。包括沃伊奇克三人在內(nèi),營里的幾千俘虜欣喜若狂。這真是自他們被關(guān)押后的為數(shù)不多的好消息。根據(jù)蘇聯(lián)人的安排,他們會以每幾百人為一批的方式,前往附近的火車站,搭上開往波蘭的列車。這些軍官敏銳地察覺到了目的地的問題,一個中校當眾發(fā)問:“我們的國家怎么樣了?”
“放心吧,仍然是一個獨立的國家?!鳖I(lǐng)頭的看守說。
這種回答自然不能平復他們的心情,可當其他人繼續(xù)追問的時候,那個看守又找借口離開了。不安的情緒在人群中蔓延。他們紛紛揣測國家當前的境況,以及今后自己的前途會是如何,一些人還發(fā)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講,引得大家紛紛鼓掌。沃伊奇克三人也在鼓掌者之列,接連感嘆他們真不愧是有文化的人。
一批人走了,隔了一天,又一批人走了。人們互相告別,興致勃勃地踏上了返鄉(xiāng)的旅途。沃伊奇克的三排中尉還是有些不安,擔心蘇聯(lián)人會把他們偷偷拉去處決。對此沃伊奇克開導他說:“我們沒有犯下任何罪行,不會被審判判處死刑,不需要害怕。如果他們偷偷摸摸地殺害我們,那他們就是妥妥的膽小鬼,世界將會還我們公道?!?/p>
很快他們就被輪到了,歸鄉(xiāng)的旅途輕松而愉快,車廂里有說有笑。望著這片遠去的土地,沃伊奇克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此次一別,大概永遠都不會重逢了。不過這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們只是想為自己的祖國爭回本該屬于他們的領(lǐng)土,而不是無序、貪婪地擴張,這片土地不屬于波蘭,與他無關(guān),他對這里也沒有任何感情。
漸漸地,他們看到了斯摩棱斯克的路牌,似乎蘇聯(lián)人沒有騙他們,確實在送他們回國,可不久后,列車就停下了。沃伊奇克原本以為這又是一次普通的等待,比如給別的列車讓道之類的,可幾分鐘后,隨行的看守下了車,在地上用擴音器喊話道:“火車出現(xiàn)了機械故障,會耽誤我們的行程,為盡快使你們回國,我們得先換乘汽車去另一個火車站?!?/p>
沃伊奇克不安地皺起了眉頭,事情有些蹊蹺,他們在火車上等候著,直到帶著軍犬的看守將他們轉(zhuǎn)移到一種黑色的巴士上。這支浩浩蕩蕩的車隊開到了一片森林里。下車之后,氣氛就完全變了,看守的語氣變得粗魯而冰冷,要求他們排好隊,讓他們搜身。人群忐忑起來,沃伊奇克和不少人驚懼地看到了一挺指向他們的水冷式重機槍。
一個少校在被摘走戒指時激動地喊道:“喂!這是要干什么!”那個搜身的看守輕蔑地瞪了他一眼,說道:“我讓你說話了嗎?”
少校的臉頰頓時漲得通紅,伸手就要去搶那枚戒指,可他身后的看守就用一支毛瑟步槍的槍托狠狠砸了他的背部,他直接倒地,疼得直叫,接著又有兩個看守加入了對他的毆打,并粗暴地奪走他剩下的財物。搜身的人不屑地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走向了下一個俘虜,還說道:“好好配合我們,你們才能盡早回家?!?/p>
有了前車之鑒,在搜到沃伊奇克的時候,縱使他非常難過,鼻子都開始抽抽,也強忍著沒有做出任何反抗行為。他深知反抗是徒勞的,除了像條狗一樣挨打以外不會有任何改變,于是,與妻子的結(jié)婚戒指脫離了他的小指,被那個獰笑著的看守攢在了手里,看守隨意地把它丟在了一個帆布袋中,還挑釁般地對他露出陰冷的笑容。
“白匪?!彼牭綄Ψ降难揽p間溜出了這么一個詞。
戒指、手表,甚至工作得來的零錢,全部被看守奪走了,現(xiàn)在的騎兵上尉沃伊奇克幾乎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乞丐,只能像許多人一樣大口喘氣。他憤恨地聽著兩個中尉部下的哭聲,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愧疚,作為與他們浴血奮戰(zhàn)的直接上司,他保護不了對方,甚至連簡單的安慰也做不到——他也逐漸落下了眼淚。
終于,人群中的一名警察崩潰了,他連聲說:“你們是要殺死我們吧!你們是要殺死我們吧!”毫無意外的,他遭到了德式步槍槍托的猛擊。遠處的隊列中還有人想逃,可軍犬就立即撲了上去制服了他。這個可憐的人挨了頓暴打,才被押送回隊列。軍犬剛才表現(xiàn)出的那閃電般的反應力和速度,令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大多數(shù)人已經(jīng)淚流滿面。有的人嚇得失禁了,有的人麻木地看著地面,有的人在向上帝祈禱,還有的人喃喃著心上人的名字。沃伊奇克想起了在國內(nèi)時,自己在千百平民面前奉命處決過的疑似與布爾什維克相勾結(jié)的家庭,也是如此反應。其中的小女孩目光呆滯,腿分得很開,站都站不穩(wěn),顯然剛遭受過強暴。不過那一次,他沒有憐憫,因為他們很可能是“布匪”。
搜完身后,這些看守又一個個地反綁起了他們的雙手。沃伊奇克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他咯咯地笑了起來,這笑聲令周遭的同伴寒毛卓豎,紛紛咬死了牙關(guān)。看守中的一個長官走到他面前,對著他咧嘴笑,不過,這個長官大約是以為他瘋了,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只是悠閑地走到了一邊,幾分鐘后,他的手下報告束縛完成。
他說:“開始吧?!?/p>
按照現(xiàn)在的隊列,這數(shù)百波蘭人被一個接一個地領(lǐng)到背后的土坑前,行刑隊直接將德制手槍對準他們的后腦勺,扣動扳機。槍聲一次接一次地響起,有遠有近。此時的沃伊奇克已經(jīng)不再出聲和深呼吸,即使是行刑隊粗暴地把他推向刑場,面對這已經(jīng)躺有十幾具死尸的土坑,他也鎮(zhèn)定自若。
他大喊道:“波蘭萬歲!”
槍響了,他的身體猝然繃緊,失力地倒在了坑中的同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