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今天說說《紅樓夢》中小妾扶正的事兒，順便淺聊一下古代關(guān)于妾室的一些問題。

《紅樓夢》前八十回加上后四十回續(xù)書，一共有三次提到把妾扶正：賈雨村扶正嬌杏、薛蟠扶正香菱，賈璉扶正平兒，其中，后面兩個是后四十回中提到的。

為啥要把續(xù)書加上一起看呢，因為程本續(xù)書也是古代士大夫階層創(chuàng)作的，也能反應(yīng)當(dāng)時社會的現(xiàn)象。

古代社會封建等級森嚴(yán)，不僅是皇權(quán)不可冒犯，就連尋常百姓身份也有很大差別。

除了皇室宗親、世襲爵位的貴族，官僚士紳之外，下層社會大致可分為“良”與“賤”兩大等級。

賤籍在當(dāng)時社會上的政治和經(jīng)濟(jì)地位都特別低下，沒有獨立人格并處于社會底層，除非脫籍，改為良民，否則后代也都只能是賤籍，比如如奴婢、娼優(yōu)、隸卒、樂戶、丐戶、伴當(dāng)、世仆、疍戶、九姓漁戶。

賤籍的子弟不能讀書科舉，也不能置業(yè)，不能與良民通婚，要是賤籍的奴仆從主人家逃跑了，官府也會幫助捉拿回來。清朝雍正年間，為了緩和日漸激烈的社會矛盾，才廢除掉賤籍制度。

正是因為古代戶籍上良賤的區(qū)分，妾室才有良妾和賤妾兩種，畢竟古代良民和士紳小官家的女兒大多不愿給人做妾的。

這也是封建社會殘酷等級制度的反映，人的身份高低從一出生就注定了，就算出身賤籍的奴婢給貴族男主人做了妾，依然沒有擺脫出身的陰影。

《紅樓夢》書中的小妾看上去分為很多種，有二房、側(cè)室，姨娘、通房等等，其實都沒有脫離良妾與賤妾這兩種分類

尤二姐出身高，看上去很明顯是良妾，甚至她的身份比良妾還要高一些。

尤二姐的母親尤老娘是“安人”，古代從五品和正六品官的妻子敕命為安人，可見尤二姐原本是個官宦小姐出身。

她本來是可以嫁個中等人家做正妻也綽綽有余的，只可惜她家道破敗，婚前失足，只好自降身份給賈璉做了個外室，后來被鳳姐接進(jìn)賈府才算見了天日，得到賈母等長輩的許可，成了賈璉的“準(zhǔn)二房”。

賈璉在小花枝巷拜過天地，焚紙馬那一套，不過是哄騙尤二姐過家家的把戲，說到底尤二姐能進(jìn)賈府的們，還是因為她的姐姐是寧國府的當(dāng)家主母尤氏。

如果尤二姐嫁給賈珍做妾，那就是古代身份最高的一種妾，叫做媵。身份位于正妻之下，良妾和賤妾之上，也就是很多讀者提到的“貴妾”。

《儀禮》寫到：“貴臣、貴妾。傳曰：何以緦也？以其貴也?！?鄭玄注：“貴妾，姪娣也?！?/p>

《楚辭》寫到：“波滔滔兮來迎，魚鄰鄰兮媵予。

其實“貴妾”就是媵，這是源自先秦的一種婚姻習(xí)俗，周代時諸侯娶一國之女， 其女方要帶著自己的妹妹和侄女一起陪嫁，同姓的諸侯國也要派庶出的女兒陪嫁。

《白虎通》記載 :“天子、諸侯娶九女，卿大夫娶三女，士娶二女。

《韓非子》記載：“昔秦伯嫁其女于晉公子，為之飾妝，從衣文之媵七十人”。

這么多的媵，應(yīng)該不只是妹妹侄女和那些同姓的諸侯之女，應(yīng)該還有很多的宮女在充數(shù)，她們都要算作貴族女子。

這些媵和男主人的婚姻關(guān)系，相當(dāng)于是與正妻一起被娶進(jìn)門的，不是買賣的主奴關(guān)系。

簡單來說媵是妾，但不是奴，在家庭中是是屬于主子階層的，媵之下才是普通的妾，這些普通的妾身份才是女奴。

媵地位僅次于正妻，是娘家給正妻準(zhǔn)備的替補(bǔ)。以防正妻不受寵、生不出兒子、正妻早逝等不穩(wěn)定因素，會導(dǎo)致這個婚姻關(guān)系難以維持，影響雙方姻親結(jié)盟關(guān)系。有了這么多的媵陪嫁候補(bǔ)，可以說萬無一失了。

比如著名的羋月，就是姐姐陪嫁秦國的媵妾。

尤二姐雖然是給姐夫的堂弟做妾，但她也是和姐姐尤氏都進(jìn)了賈府的門。她的身份不能算是賈璉的媵，但也是要高于一般的良妾一些，所以王熙鳳也不得不領(lǐng)她進(jìn)賈府，去見賈母，告訴眾人尤二姐要做二房奶奶。

如果王熙鳳真的過世了，尤二姐其實是賈璉幾房小妾中最有資格扶正做填房的。當(dāng)然了，她之前和賈珍賈蓉私通，名聲不好，賈璉不可能扶正她，賈母賈赦等長輩也可能不會同意是另一碼事，但她的身份的確是足夠扶正做填房夫人的，起碼她比平兒和秋桐的身份要高很多。

古代的媵就是因為出身比較高，就算嫡妻在世，但沒有生育嫡子的情況下，媵的兒子也是可以被立為繼承人的，但身為女奴的妾所生的兒子沒有承嗣的資格。

這可能也是王熙鳳謀害尤二姐的一個動機(jī)，就算沒有國孝家孝娶親懷孕生子的忌諱，她想把尤二姐的兒子抱到自己的膝下?lián)狃B(yǎng)，恐怕也沒那么簡單，說不定還要為別人做嫁衣裳。

媵妾制其實在戰(zhàn)國后期就沒有了，因為凡事都有兩面性，這些媵出身太高了，也不甘心只做正妻的替補(bǔ)工具人，尤其是生了兒子的媵，就有了奪嫡之心，導(dǎo)致了很多問題，威脅到正妻和嫡子的利益，反而不利于婚姻關(guān)系穩(wěn)定了，于是隨著分封制消亡，媵妾制也就漸漸的消失了。

一直到了唐宋時期出現(xiàn)的媵，其實也不再符合是最初的“媵”的含義，哪怕唐朝的媵在宗室中是有品級的，但其地位依然是處于妻和一般的妾之間，而這時候媵的來源也不再是專指正妻的妹妹、侄女、陪嫁丫鬟什么的。

古代貴族和士族中就出現(xiàn)了一夫多妻的婚姻制度，本質(zhì)上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大老婆只有一個，那就是嫡妻，其余的媵妾、庶妻、偏妻、旁妻、小妻、下妻等等說法，算起來都是妾。

張爾岐說：妾之有子者，即貴者也。凌廷堪認(rèn)為：貴妾即《曲禮》所謂長妾，長妾者貴妾也。

這樣看來，在古代除了媵之外，大家族中生育兒子的妾，也會高于一般的良妾。

因為古代很多大家族，只有生兒子的妾室才有資格上族譜，也就是古代所謂母憑子貴。這一點直到明朝時期成書的《金瓶梅》里還有體現(xiàn)，因為李瓶兒給西門慶生過長子，所以雖然她是六姨娘，過世之后題銘旌的時候，西門慶執(zhí)意要按照正室名分寫“詔封錦衣西門慶恭人李氏柩”，杜中書還說：“曾生過子，于禮也無礙”，不過后來還怕吳月娘哥哥不樂意，“恭人”改為“室人”。

但是，古代的“貴妾”只是對媵和生育了子嗣的妾一種客氣的叫法，而不是一種名分。

古代的女子也并不能直接進(jìn)門就做貴妾，因為一開始那叫媵；后來的妾的概念模糊了，但也必須要生了兒子，才算是身份高于其他的妾一等，可以在外人提及的時候，尊一句“貴妾”，其實也不過是在眾妾室中顯得尊貴一些罷了。

《紅樓夢》中的良妾沒有重要角色，只有香菱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她雖然是薛蟠買來的，薛姨媽和薛寶釵也總是拿她做丫頭使喚，但拐子當(dāng)年時把她當(dāng)做自家女兒給賣了的，如果這個拐子不是那等專門做人牙子的，香菱當(dāng)時也可能不是賤籍。

但是香菱在薛家一開始的身份卻是丫頭，應(yīng)該也算是入奴籍了，大概也當(dāng)不上良妾。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香菱是薛姨媽擺酒請客，開了臉正兒八經(jīng)給薛蟠在婚前納的妾，對比賈府的公子，婚前只是放兩個通房丫鬟伺候，就可以看出薛蟠家不太講究什么禮法規(guī)矩的，未娶妻先納妾，這在古代是對未來岳家和正妻的無禮。

這也是為什么夏金桂后來那么討厭香菱的原因，一個又美又有才華又得人心的美妾，看在夏金桂眼里，威脅實在太大。那當(dāng)真是“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酣睡”，夏金桂不能夠直接罵薛姨媽和薛蟠，只好先拿香菱先出氣。

古代身份最低的妾就是婢妾，婢妾也分三種，一是趙姨娘，周姨娘這樣的，她們有姨娘的名分，也有小丫鬟服侍，算是半奴半主，只要在屋里侍奉男主人和主母就可以；另一種是通房丫鬟，被稱為“姑娘”，除了侍奉主子，還要做些其他的事兒，比如平兒；

第三種就是連名分都沒有的婢女，比如秋桐這種，雖然被賈赦收用了，但依然只是一個大丫鬟；

西門慶家里的玉蕭、繡春等大丫鬟也都是這種情況，這些丫鬟隨便就可以被主人送人，賣掉，配小廝都是可能的。只有當(dāng)這些丫鬟懷孕了，主母也同意的情況下，男主子才會抬舉她做姨娘。西門慶就曾對龐春梅做過這樣的承諾。

在古代，賤籍出身的妾就算過了明路，成了名正言順的姨娘，有了兒女，她自己也都是半奴半主的身份，她的孩子都要養(yǎng)在主母名下，主母去世，奴婢出身的妾按照律法也不能被扶正的。

再拿趙姨娘舉個例子吧，賈政的小妾趙姨娘被小戲子芳官罵作“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幾呢！”并不是虛言。

古代妻妾的嫡庶是很分明的，《谷梁傳》中記載 :“毋為妾為妻?！薄短坡墒枳h》中記載 :“諸以妻為妾，以婢為妻者，徒二年；以妾及客女為妻，以婢為妾者，徒一年半，各還正之?！薄端涡探y(tǒng)》中也規(guī)定：妾不允許成為正妻。明清兩代也有相關(guān)的律法條款寫明：“凡以妻為妾者，杖一百；以妾為妻者；杖九十，并改正?！?/p>

但仍舊有不少以妾為妻，扶正偏房做續(xù)弦的古代權(quán)貴官僚是知法犯法，至于他們會不會受到懲罰，要看當(dāng)事人的本事或者當(dāng)時皇帝的心情了。

比如三國時期鼎鼎大名的曹操與發(fā)妻丁夫人離婚后，就扶正了侍妾卞夫人，也就是曹丕、曹植的生母，卞夫人本屬賤籍。

比如唐德宗就把李欒等人的妾媵封為國夫人?！敝徊贿^當(dāng)時的士大夫們不滿意罷了。

北宋初年名將王景妻子被殺之后，就娶了他一見鐘情的官妓侯小師為妻，侯小師后來受封楚國夫人。

南宋著名的護(hù)國夫人梁紅玉出身教坊，先為侍妾，后為韓世忠家立功，也生了兒子，正房夫人過世之后，她才被扶正為妻。

當(dāng)然也有扶正妾為妻操作翻車的案例：

漢代外戚孔鄉(xiāng)侯傅晏，就是因為以妾為妻，亂了秩序，導(dǎo)致罷官免爵除封邑。

宋神宗時期趙宗景、趙宗惠，都是寵妾滅妻的主兒，妻子去世之后，就自作聰明把小妾遣返出去，再以良家女的身份娶為續(xù)弦夫人。

這件事后來被皇帝知道，鬧的是滿朝風(fēng)雨，神宗大怒，主要覺得丟了宗室的面子，當(dāng)即宣布婚姻無效，把兩個女子都趕出了家門，還把兩位叔叔給革職禁足反省。

明、清兩代其實在人情上，并不嚴(yán)格的禁止扶妾為正室的規(guī)定。

比如順治皇帝時期，就曾追封過寵妃董鄂氏為皇后。而下面一些官僚和民間的一些男子，尤其是在沒有嫡子的情況下嫡妻過世，如果他想要扶正的妾，是長子生母就比較常見。

比如《儒林外史》中的吝嗇鬼嚴(yán)監(jiān)生，就是扶正了生育了庶長子的妾趙氏為續(xù)弦。

《紅樓夢》中賈雨村扶正嬌杏的情況也差不多，《金瓶梅》里周守備扶正丫鬟小妾龐春梅，也是因為龐春梅給他生了兒子。

至于《紅樓夢》續(xù)書中平兒和香菱被扶正的事情，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雖然續(xù)書是高鶚補(bǔ)的，但是高鶚也是比較有身份地位的古代文人官僚，所以他對于當(dāng)時的社會禮法和現(xiàn)實情況肯定是熟悉的才敢這么寫。

所以說呢，古代的律法看上去雖然比較嚴(yán)格，但是執(zhí)行起來彈性空間還是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