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者W Asri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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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普通的早晨，一顆K類恒星將它淡橘色的光芒懶洋洋地灑向大地?？茖W(xué)院Cσ部門的2號生物園坐落在郊外，舉目可見蒼翠的草地延伸至天邊。Thrus-1行星的氣候不比Spurbliig的家鄉(xiāng)，太過潮濕和溫暖了，適合星海中其它的物種，卻不適合它。如果不是為了畢生所向往的科學(xué)，它絕不會來這里工作。

這束陽光也灑進了Spurbliig所在的主會議室，使得桌面上的全息投影有些黯淡了。投影正顯示著一份文件，來自科研中心。他們剛剛揭示了一個驚人的、機密的發(fā)現(xiàn)：Cσ-163-j-1，一艘被Cσ部門收容中的，已墜毀的超光速飛船，它的動力系統(tǒng)可以壓縮局部時間。

“……因此我認(rèn)為，”Spurbliig向它的同僚們抖動菌蓋，“有一定可能，Cσ-163-j的家園早已毀滅。這可以解釋它的文明為何從未與我們溝通?！?/p>

余下的科學(xué)家們拍打附肢以示贊同。

科學(xué)家Hoblorgh接話道：“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們應(yīng)該幫助它繁衍。而感謝科學(xué)家Spurbliig最新的發(fā)現(xiàn)，”它轉(zhuǎn)身向后者致意，“我們已知曉了Cσ-163-j的繁殖方法?！弊鳛榛貞?yīng)，Spurbliig又驕傲地抖抖它的菌蓋。

此時，科學(xué)家Elgothuum的觸須猛地閃爍了一下，這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我不同意?！彼f，“我們對Cσ-163-j文明的價值觀幾乎一無所知。如果它們是出于觀念，比如說排外，而不和其它文明溝通呢？在我們做出上述嘗試后，它們有可能會產(chǎn)生敵意。”

“科學(xué)家Elgothuum，你可能忘記了Cσ部門的第二條宗旨?！盨purbliig不滿地答道。

“守護星海。”Elgothuum說。

“是，所以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我們也應(yīng)該試一試?！盨purbliig說，“有多少科學(xué)家同意？”

六名同僚的身體低了下去；包括Spurbliig自己，只有Elgothuum沒有動。

“但我們對它的物種也一無所知。萬一它因繁殖而死去呢？”

“如果是這樣，”文化學(xué)家Hingorgh在一旁補充，“它們的價值觀會與它們的生死所契合。它們不會認(rèn)為我們是謀殺?！?/p>

Spurbliig卻動搖了，觸須輕微地晃動；它一向是一個和平主義者。Hoblorgh看出了它的擔(dān)憂，向它保證到：“我們在恢復(fù)它的種群。我們負(fù)責(zé)提案，讓和平守護部審批吧?！?/p>

Spurbliig被說服了，它的觸須重新垂下。

“就這么定了?！笨茖W(xué)家Hoblorgh重新浮起，“根據(jù)原初理論，我們來自同一個太古物種；它或許與我們沒有生殖隔離?！?/p>

Elgothuum的觸須互相敲打著，帶起表皮的一陣閃爍：它對此有些不屑?！斑@種理論早就過時了。那只是我們跨入星際初期，一些狂熱和平主義者的構(gòu)想而已?！?/p>

“成功，我們拯救了一個物種。失敗，我們也不會對它造成損傷?！盨purbliig說。它不太贊同原初理論，但它依然為科研而感到期待。

“有多少科學(xué)家同意？”科學(xué)家Hoblorgh問。

五比二，通過。

“項目組的科學(xué)家們，我很榮幸能與你們混合孢子?！盨purbliig帶著得勝的姿態(tài)，優(yōu)雅地舒展觸須?！坝写藱C會，科學(xué)院最聰明的個體們的基因可以融合一體?！彼煌ЬS了幾句。

生物園刮起了微風(fēng)，讓綿延的草坪泛起陣陣波瀾，那一座座小型設(shè)施就像許多閃閃發(fā)光的小船。科學(xué)家Spurbliig在風(fēng)中微微搖晃：自從子囊開始膨脹，它的身軀便沉重了許多，也難以把控原本沉靜、優(yōu)雅的儀態(tài)。但它滿懷鼓舞，期待理論被證實或證偽的那一天。

“早上好，科學(xué)家Spurbliig?！碑?dāng)它飄進會議室時，其余六名項目組成員已在等待。星際生物學(xué)家Vagglog向它問好，“我們將探討生殖隔離實驗的具體操作?！?/p>

“當(dāng)然?！盨purbliig回答。

“第一個問題：在所有成員的基因混合后，我們應(yīng)該用基因技術(shù)篩選出優(yōu)秀孢子，還是放任不管，像傳統(tǒng)繁殖一般，讓適者生長呢？”

“我提議，自然篩選?！盚oblorgh拍打著觸須，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自然，若實驗成功，Cσ-163-j的基因也會混合進菌絲之中。它的基因是大部分未知的，也沒有定數(shù)。先前所選的基因優(yōu)秀的孢子，很可能在混合之后失去了優(yōu)越性?！?/p>

一片附肢拍打而形成的熒光躍動：大家一致同意了這一看法。

“第二個問題：根據(jù)生物分析，孢子中有三種不可替代的化合物可能對Cσ-163-j有害。幸運的是，它們的功能是儲存營養(yǎng)?！?/p>

“去掉，當(dāng)然去掉。下一個問題?！笨茖W(xué)家Hingorgh說。

“第三個問題，”Vagglog微微浮起以示嚴(yán)肅，“我們?nèi)绾螌㈡咦咏尤氲揭粋€生物的體內(nèi)？”

短暫的沉默。在一個和平主義者居多的國家，科學(xué)實驗總是要受到許多限制：它們不能對生物造成任何可能的傷害，這是不可容忍的。

“我認(rèn)為可以克隆?！盚oblorgh提議，但余下的數(shù)名成員敲打觸須以示反對。

“根據(jù)我們的理論，混合繁殖的種族往往需要維持基因多樣性?？寺謴?fù)種群毫無用處?！盨purbliig伸展著觸須，它對這位外行的提議頗有微詞。

“但哪怕概率只有萬分之一，也值得一試?！盚oblorgh又說。這次，項目組成員們都贊同了。

“作為計劃之一。有其它提案嗎？”Vagglog又問。

“讓它自行吸收吧。”Elgothuum突然說話了。盡管它不喜歡這個計劃，但它無疑提出了一個不錯的構(gòu)想，“我們已經(jīng)能夠讓Cσ-163-j進入繁殖臨界狀態(tài)了。它是一個智慧生命，它一定知道如何吸收遺傳物質(zhì)?！?/p>

“目前的理論認(rèn)為，Cσ-163-j是通過傷口吸收遺傳物質(zhì)的?！盨purbliig恍然大悟。Cσ-163-j的繁殖方式是它發(fā)現(xiàn)的，也是它的專精，Elgothuum的話讓它很受鼓舞?！俺鲇趥惱碓?，我們不能制造傷口。但如果提供給它刀具，它或許會自行開始?！?/p>

“還有提案嗎？”

“顯而易見，剩下的提案都會被和平守護部否決?！笨茖W(xué)家Hingorgh打趣道。這是一個沒品的、嘲諷和平守護部的笑話，但引起了大家一致的熱烈反響，揮舞著它們的觸須。

“我有?！盨purbliig用附肢敲打了一下桌面，同事們都轉(zhuǎn)向它。“我們需要對孢子做形態(tài)處理，讓它看起來與Cσ-163-j物種的遺傳物質(zhì)一致?！?/p>

“你真是個天才，科學(xué)家Spurbliig?！盫agglog舒展觸須，向它致意。

Elgothuum吃力地飄進監(jiān)控室中。在為期40個自轉(zhuǎn)日的催化與調(diào)理之后，它的子囊表面終于開始出現(xiàn)一絲絲裂紋。監(jiān)控室的燈光已經(jīng)調(diào)暗了，而且模擬出了風(fēng)：這是照顧它們的本能喜好。Elgothuum是不喜歡這次實驗的，但為了科學(xué)院，為了科學(xué)，它的責(zé)任感促使它參與進去。

它發(fā)現(xiàn)監(jiān)控室被布置了一塊Sharaaq樹做成的毯子。這多少讓它雀躍一些，又為同事們的細(xì)心而感動。它控制著Einog的力度，慢慢地從半空中沉下，躺在那塊毯子上。溫和的觸感使它的表皮陣陣閃爍，淡藍(lán)色的光輕柔地照亮毯子上毛糙的、細(xì)密的莖稈。

子囊的真皮開始破裂了。它感到疼痛：這是生物組織出于本能的警報。它知道到了臨界值后，警報會取消，疼痛也會停止的；但它先前從未產(chǎn)生過孢子，因此有些難以克服對未知的恐懼。它想離開監(jiān)控室，想停止這一切，但已經(jīng)沒有力氣移動了。

它開始暗自咒罵提出這一計劃的科學(xué)家Spurbliig，想象著自己的四條觸須挨個狠狠地抽在對方的菌蓋上。它又在腦海中抽了Spurbliig一下，并為此感到舒暢。但與此同時，它驚駭?shù)乜吹阶陨戆l(fā)出的淡藍(lán)色微光快速跳動，就像穿梭機的尾燈。它感到自己不該那么失控，而且疼痛還在繼續(xù)。

Elgothuum試著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它開始想象Cσ-163-j的家鄉(xiāng)，那可能是一個與Thrus-1類似的大陸星球，有著一顆淡橘色的恒星。會有很多草坪和蔚藍(lán)的海洋，會有很多Cσ-163-j在來回行走。它有些委屈：與同事們所以為的不同，它從來就不是一個排外主義者，它只是以不同的方式看待和熱愛著頭頂?shù)哪瞧强铡?/p>

疼痛不知何時已經(jīng)消失，而Elgothuum也無法再集中精神。它的觸須不受控制地抖動著，映著迷亂的淡藍(lán)色光芒。它還在努力維持清醒，但它明白自己下一秒便會失去意識。

子囊完全破裂了。一大片孢子在原處揚起，然后很快被模擬風(fēng)吹到墻壁，進入收集器中。監(jiān)控室的燈光重新亮起，幾位醫(yī)療者將它小心地抬出，送到休息室去。

隨著Cσ-163-j輕點暗藍(lán)色的窗戶，它便有如深淵中的綻開縫隙一般，透出橘色的光線來。Cσ-163-j又調(diào)整了一下，窗戶變得完全透明，展現(xiàn)出一片灑滿陽光的郊野。

他望著這異世界的景致沉思許久。即使在白天，淡紫色的天空中也有星星點點的光芒，排成陣列：他猜測那是停泊在軌道的飛船，或者某種他沒有想象到的科技。他總認(rèn)為他身處一個類似基金會的部門：外星人們將他收容起來，研究他，保持著最大的寬容與關(guān)懷。有些研究讓他哭笑不得，但它們從未傷害過他。

食物已經(jīng)送來了。大多數(shù)時候，食物是自動送到的；但這次，某個外星人研究員也靜靜地浮在門口，它表皮上的紅光輕柔地逐漸亮起又暗下，像鍵盤的呼吸燈。與它們相處久了之后，Cσ-163-j學(xué)會了分辨它們：這個研究員的特點是橘紅色的熒光，和菌蓋下特定的褶皺。他仍然在試著弄懂它們表皮閃爍的規(guī)律，這閃爍似乎代表著某種情緒，又難以琢磨。

Cσ-163-j望向自己的午餐。他有些后悔把飛船上的黑椒牛肉都先吃光了：在墜毀時，倉庫中只剩下了紅燒丸子、蔬菜沙拉、雜糧饅頭和營養(yǎng)液，而外星人們也忠實地造出了幾乎一樣的食物，日復(fù)一日地提供給他。但今天，他發(fā)現(xiàn)一個新的餐盒，里面有一些灰白色的粉末；以及一把小刀。

他喜歡這把小刀。人類與它們科技的懸殊差距，僅從日常物品中便能看出來。小刀的手柄是深棕色的，有著不屬于他的世界的工業(yè)感設(shè)計與簡潔大氣之美；而刀身是一種他尚不認(rèn)識的合金，刀尖鋒利得在陽光下泛出奇特的光暈。若是在人類的認(rèn)知中，所謂的神兵利器，也不過如此了。

他對午餐的變化有點困惑，向門口的外星人做出詢問的手勢。后者的菌蓋抖了抖，四條觸須飄拂起來：這代表著“自便”。

Cσ-163-j重新看向那些粉末，然后用手拿起一點，做出要吃的樣子。門口的外星人沒有阻止他：看來，這些粉末是可以吃的。他似乎別無選擇，只能信任它們，因為他認(rèn)為它們會保證自己的健康。這些粉末幾乎沒有味道，而且很干，讓他想起了以前在地球時，為了趕時間空口吃蛋白粉的時光。他于是將粉末都倒進了紅燒丸子，又兌了些水，將它們攪合在一起。

他瞥了一眼浮在門口的外星人。它只是靜靜地望著他，但似乎閃爍的頻率微微加快了，不再那么輕柔。

他便不再理會后者，開始享用勉強換了個口味的午餐。事實上，除了口感，幾乎沒什么改變。

Cσ-163-j吃飽了。他拿起小刀把玩著，想著能不能回到地球后，留下它作為紀(jì)念品。他想著該如何向外星人們表達自己對它的喜愛，又想著如何能讓基金會不沒收他的私藏。然后他悲哀地嘆了口氣：這都是夢想罷了。他想起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理發(fā)了，頭發(fā)和胡子已長到了煩人的程度。這把刀正好可以解決問題。

他試了一下：好刀，吹毛斷發(fā)。哪怕一生都不得歸鄉(xiāng)，能見識到另一個文明的科技，一生也并非虛度。盡管他們幾乎無法交流，盡管語言不通，盡管它們從不出聲，但他能感受到它們的優(yōu)雅與友好。那是一種以人類的社會水平尚無法達到的優(yōu)雅：他時常想象它們在說話，帶著神靈一般睿智的儀態(tài)。Cσ-163-j不禁輕輕哼起曾經(jīng)在地球上常聽的一首歌曲。1

Take my hand and watch this light
執(zhí)我之手，共睹此光
Solar beams will cast the night
星芒烈焰，盡驅(qū)夜荒
Remember, when the stars align
僅需銘記，群星排列
Will we find our sign
吾輩印記，將現(xiàn)此方

Cσ-163-j理完了過長的毛發(fā)。他將小刀放在一邊，拿起外星人們贈與他的記錄儀。這是體現(xiàn)它們科技水平與設(shè)計理念的另一樣物品：簡潔的界面，簡潔的操作。他記下了以下內(nèi)容：

第224天
外星人贈與我一把小刀，它很精巧。我們的思維畢竟是不同的，不過我相信，這件美麗的禮物代表著它們的好意。
今天的食物中還有一些白色的粉末。我不知道它們是什么，很干，沒有味道，吃下也沒有什么不適。
我想是營養(yǎng)補充或者什么。不管怎么說，今天吃了頓不一樣的午飯。
V.

家鄉(xiāng)恐怕是回不去了，但他期望著這些外星人們有朝一日能找到地球，能將他留下的記載交給他們。他試著努力，或許是徒勞的，但他仍希望人類能夠因他而了解這些友好、優(yōu)雅的生物們?？傆幸惶?，他們和它們能夠真正地交流，能站在同樣的地位，能一同分享科學(xué)、進步與和平。

他放下記錄儀。門口的外星人一直等待他完成記錄，才謹(jǐn)慎地飄進房間。一般來說，對房間的清理也是自動完成的，而Cσ-163-j思考著即使在地球，一個研究員也不太可能親自打掃收容室。難道這又是什么實驗嗎？

那個研究員小心翼翼地將他剪下的、散落一地的頭發(fā)裝進一個類似于培養(yǎng)皿的容器中，然后便離開了房間

Footnotes

1. 歌詞出自歌曲《Distant Nebula》，專輯《Stellaris原聲音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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