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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光，最近的成績怎么樣?！?/p>

【勉勉強(qiáng)強(qiáng)?！?/p>

【嗯，總之繼續(xù)努力，不要懈怠了?！?/p>

我和舅舅之間的對話，總會以這種簡單的方式結(jié)束。作為土生土長的鄉(xiāng)下人，舅舅對于東京完全是一無所知。雖然他名義上是在照顧我和母親的日常生活，但我心里清楚，舅舅更多時候是在為自己尋找一個機(jī)會，一個可以留在大城市的機(jī)會。

剛剛康復(fù)的母親需要人照顧，但我要上學(xué)，舅舅要外出打工，因此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母親一個人孤單地在家中度過。

為了盡可能減少家人的負(fù)擔(dān)，我會在早上七點(diǎn)起床，為舅舅和母親準(zhǔn)備一天的便當(dāng)，但母親總是會將她的那份剩下，甚至是藏起來，我不止一次訓(xùn)斥過母親這種孩子般的行為，但她只是一個人愣愣地對著父親和妹妹的照片發(fā)呆，一句話也不說。

明明是母親親手將他們趕走的，事到如今去悔恨過去，又有什么意義呢？

我不認(rèn)為母親對父親和妹妹抱有太多的感情，至少在那時，我曾固執(zhí)地認(rèn)為母親不過是在逃避自己的錯誤。

舅舅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母親的情緒也開始一天天惡化，她總是會堵住家門口，對著晚歸的舅舅大發(fā)雷霆，就像過去同父親吵架那般宣泄自己的不滿?？梢坏┚司藖G下她進(jìn)入玄關(guān)，母親就會癱坐在地上，像個孩子一樣抽泣，仿佛我們才是做錯了事的人。

【小光，你舅舅已經(jīng)好幾天不回家了，他不會拋棄我們的對不對，你告訴我他不會拋棄我們的對不對？媽媽已經(jīng)不想再被人丟下了！】

我無法安慰母親，因?yàn)槎鄶?shù)時間，她都在自言自語，說著什么不希望自己被拋棄，不想孤獨(dú)一個人之類的瘋話。更何況，比起安慰母親，我還有其他事要做。

【媽，我馬上就要考學(xué)了，你就不能讓我安靜一會嗎？】

【可是，小光，媽媽我已經(jīng)不想……】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再一個人了對不對？那就哭哭鬧鬧的打擾我的生活啊！你總是這樣，認(rèn)為自己是最無辜的，你到底有沒有想過大家的感受！】

這樣的回答確實(shí)可以讓母親穩(wěn)定下來，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迫于無奈，我只好在一天下午只身前往了舅舅打工的便利店，令我感到詫異的是，在家中沉默寡言的舅舅，正在和打工的年輕女同事有說有笑，那份自然的笑容，是我在家中從未見過的。

【你是希望我……能多陪陪你媽，對吧?！?/p>

舅舅將我?guī)ケ憷旰箝T，掏出一支香煙，借助昏暗的路燈光點(diǎn)燃，皺著眉頭吸了一口。

【總之，這是我們大人之間的事，你還是個學(xué)生，關(guān)心學(xué)校的事就好，沒必要特意來我這邊?！?/p>

【但是，媽媽說她不希望你這么晚回去。】

我吸了吸鼻子，入了秋的夜晚，早已沒有了夏日的余溫。

【我也不可能……一天都浪費(fèi)在她身上?！?/p>

【這才是讓人麻煩的地方啊，你不去照顧她，我也不去照顧她，到頭來倒霉的是誰，不還是我們兩個人嗎？】

在我的記憶中，舅舅常常給我一種慵懶的感覺，又或者說，他從來都未對他人展露出明顯的敵意。但是這一次，在我提到了母親后，他的眼神中竟然折射出了難以抑制的憤怒，令我感到了害怕。

【所以說，我為什么要照顧那個瘋女人啊，】舅舅苦笑著將嘴里的煙頭丟在地上，【僅僅是因?yàn)樗騻俗约旱睦瞎Φ眉彝ブщx破碎？那跟她相比我們又算什么？因?yàn)樗^去搞出來的破事，大家在老家已經(jīng)是顏面盡失，現(xiàn)在居然還要祈求我們的照顧，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小光，你媽媽她……難道就一點(diǎn)錯都沒有嗎？】

我不知道舅舅在說什么，但……

【你是說……媽媽她……這都是應(yīng)得的？】

在我的記憶中，即便母親身上總是帶著濃郁的煙酒臭氣，也不會在家人面前露出疲憊的神色。她一直在照顧大家的生活，一日三餐，家務(wù)，還包括給晚上哭鬧的妹妹唱搖籃曲，這些工作都是她一個人咬著牙完成的。

我不過是認(rèn)為，母親只是錯在傷害了父親，只是現(xiàn)在看來，她的身上還隱藏著不為人知的一面，或者說……是從未對家人展露的陰暗角落。

【媽媽她……】不知為什么，我竟然感到了恐懼，但面對神色嚴(yán)峻的舅舅，求知的欲望最終戰(zhàn)勝了內(nèi)心的不安，我抬起頭詢問道：【她過去到底做了些什么，才讓你和外婆敵視她？在我看來，母親只是傷害了父親，破壞了這個家，只有這些而已！】

【你也在用那種謊言欺騙自己，不是嗎？】舅舅冷笑一聲，【如果不是念在看著你長大的份上，我們根本就不會照顧你，小光，你從一開始就是這個家的外人?！?/p>

他說我是……外人？

我不禁愣住了，望著眼前熟悉卻陌生的舅舅，我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說我是……外人？不！我是媽媽的孩子?。　?/p>

【你確實(shí)是她的孩子，但卻是個不知道在哪里和誰生的野孩子，】面前的男人一改在老家時懶散的形象，以我前所未見的猙獰表情，一字一句地開口道：【你知道你父親離婚后為什么把你留下嗎？因?yàn)槟愫退稽c(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你不是我們家的人，也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只是你媽在讀書期間，錯誤的產(chǎn)物罷了！】

我的腦袋仿佛在一瞬間炸開了，聽不到任何的聲音，也想不出任何辯解的回答。我曾天真地以為，父親之所以將我留下，是為了在日后團(tuán)圓前，能有人照顧病重的母親。但是現(xiàn)在看來，我和母親一樣，都被她和家里人毫不留情地拋棄了。

我不是父親的孩子，我只是母親和陌生人錯誤的產(chǎn)物，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了母親那句話的意思。她并不是愛上了父親，才與他結(jié)為了夫妻，而是為了肚子里弱小的我，才誆騙父親將她帶回了家，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徹頭徹尾的騙局，只是我一直都被瞞在鼓里而已。

母親為了我，欺騙了父親，欺騙了大家，直到最后，又親手毀滅了這一切。

【我是不是說的太重了，不過……這也是你們娘倆咎由自取的結(jié)果，】舅舅將我一個人留在寒風(fēng)中，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幕下，【我們對你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接下來，你就考慮考慮如何帶著你那頹廢的母親活下去吧?！?/p>

我的喉嚨仿佛被什么東西卡住一樣，發(fā)不出聲音，也無法挪動自己的身體，望著舅舅遠(yuǎn)去的背影，我這才發(fā)現(xiàn)整個世界如同黑色的漩渦，正在將我緩慢吞噬。

我的存在是錯誤嗎？我的誕生是錯誤嗎？我……為什么會遇上這樣的母親？

因?yàn)樗琴愸R娘？還是因?yàn)樗强尚Φ膶W(xué)院生活？

我不過是想走自己的人生路，為什么到頭來，我卻要被這沉重的枷鎖束縛？

我到底虧欠了她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回家的，只記得當(dāng)我清醒的時候，已經(jīng)拎著行李走入了車站。胳膊上母親挽留的抓痕仍在隱隱生疼，但我卻毫不猶豫地坐上了開往遠(yuǎn)方的列車。

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就這樣在搖搖晃晃的新干線上陷入了沉睡。

現(xiàn)在的我，到底屬于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