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jié)

我坐在地上。

目之所及，是看不到邊際的蒲公英花海。

小小的絨毛貼在我的腿上，讓我感到有些發(fā)癢。

仰望天空。沒有月亮，也沒有星辰。

幾個人造光源在附近懸浮漂移著。我的影子也隨之不斷擺動。

沒小到可以被稱做【輕風】，但也不算太大的風，在我身上臉上一遍遍的拂過。帶起無數(shù)白色的小傘兵，開始了通向未知之地的旅程。

好美的光景……

這個世界……竟然是如此美麗的嗎？

我不禁在心底發(fā)出感嘆。

“那么，你最后。還有什么想說的么？”

朔視間夜梓香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她跪在我的身后，從背后將我抱住。

回過頭，眼前就是她充斥著滿足感的笑臉。

那天真無邪的笑容，就仿佛是終于得到了心儀玩具的孩童一般。

“我果然還是無法理解?！蔽姨拐\的說出心中所想，“為什么會是這樣呢？”

賭局【中須黃玉髓】的完結。就是數(shù)分鐘之前的事情。

我甚至都沒來及從震驚之中恢復過來。一切就都結束了。

在我確信自己的判斷，做出回答之后。

得到的卻非預想中的回應。

然后。緊接著。我的對手，終焉的領主，就說出了正確的答案。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實際上，在我回答錯誤的瞬間，我就已經(jīng)失去了最后的機會。但是，我果然還是無法理解。

我到底，哪里搞錯了呢？

“你的推理是正確的喲”朔視間夜梓香回答了我的疑問，“但是呢。我做下的標記是假的。為的就是，最后讓你能做出那樣的結論呢。”

……簡直是，豈有此理。

不，應該說是……不可理喻，才對吧。

做下了假的標記？為何要做這種事情？

我想要注意到那些標記，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首先，我必須得有辦法，在自身不離開椅子的狀態(tài)下，拿到那個被夜梓香緊抱在懷里的布偶。不這樣做的話，一切都無法開始。

明明是我經(jīng)過細致的觀察，發(fā)現(xiàn)了布偶有問題，而且恰好我的同伴那里擁有可以轉移物體的道具。我還得能在那種緊張的狀況下想到這種策略，并在拿到布偶后，迅速摸索出機關的啟動方法。

必須完成這近乎不可能的一系列操作之后，我才能看到那些隱藏的標記。

但夜梓香，竟然在那種情況下，對這種我?guī)缀鯖]可能發(fā)現(xiàn)到的標記作假。這樣做，到底有何意義!

“我啊。是很相信你的喲?！币硅飨銓⑽冶У酶o了一些，把臉靠在我的背后，“浦星黃玉髓，我非常欣賞你啊。隨著對局的進行，我愈發(fā)覺得你超乎我的想象，所以，我覺得，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可以察覺到吧?！?/p>

如果是我的話，一定可以克服各種艱難險阻，察覺到她藏在最深處的，這個隱藏標記嗎？

我竟然，被這位終焉的領主大人，信任到這等地步啊。

然后，在我克服了一切。終于挖出她埋在最深處的秘密之時。

那卻是個，將我導向敗北的陷阱嗎？

真是……諷刺至極。

我露出苦笑。

到最后，我也沒能理解，朔視間夜梓香這個人嗎？

“輸給了你的我?！蔽逸p聲問道，“會怎樣呢？”

“也不會怎樣啦。”朔視間夜梓香同樣輕聲的回答道，“無非就是精神崩潰，肉體腐壞，身心皆滅，歸于虛無吧?！?/p>

呵……

不知為何，我反倒，松了一口氣。

因為這也就預示著，我的命運到此為止了吧。

我對這短短的十五年人生。并無太多留戀。

我并沒有后悔參加這場賭局。畢竟我已經(jīng)獲得了我最想要的報酬，中須茉優(yōu)的平安。

雖說只是暫時的。但是。我也不能奢求更多了。

只能希望，在她今后的人生中，也能盡可能的順利，就好了。

“看上去你好像并不害怕。這還真是有趣。”夜梓香愛憐的撫弄著我的短發(fā)，“黃玉髓，你真的是個很優(yōu)質的玩具呢。就這么讓你毀掉。說真的，我也感到很惋惜。這可真是遺憾。暴殄天物。浪費?！?/p>

“是嗎？”我的口氣毫無波動，“既然我有作為你玩具的價值，那么，讓我存活下去不是對你更有利嗎？為什么一定要毀滅掉我呢？”

“嘿……”夜梓香的語調變得冷峻了起來，“你是什么意思？莫非，事到如今了，你才想起來要求饒了嗎？即使放棄尊嚴也想要這么茍活下去嗎？快告訴我你不是這種人啊。否則我失望起來可不知會做出什么事?！?/p>

哼，這算什么，威脅嗎？

“我倒也并非想要求饒?！蔽逸p輕的笑道，“只是覺得，倘若有能讓自己活下去的法子的話，就想去嘗試一下。有這種想法，應該也是無可厚非的吧？”

若是為了什么偉大的目的，抑或是為了重要的人的話，讓我去死我倒也無所謂。

但是，僅僅是為了讓一個我并不太熟的人心情好轉而已。這種理由對我而言也太過無聊了。

但。身為敗北者。決定終究還是無法由我做出啊。

實際上，現(xiàn)在我的身體幾乎已經(jīng)完全無法移動了。甚至連想要掙扎反抗的念頭都提不起來。這就是被結算了的賭注，契約的效果吧。

“雖然我也想過把你留下來啦?！币硅飨阏f道，“但是，我怎么會是那么自私的人呢。豈能為了我自己的玩樂，而放棄治愈葉生流醬心情的機會呢。不好意思，黃玉髓，你果然還是得死?！?/p>

呵。

夜梓香的邏輯。我已經(jīng)完全理解了。

讓我活下來的話，并非是為了我，而是為了她能有個稱心的好玩具。

讓我去死，則是為了讓她朋友的心情好轉。

所以她只是在衡量【讓自己有個玩具】和【讓朋友心情好轉】兩件事的輕重，并最終選擇了后者而已。

終究，她并沒考慮過我的心情，我的想法。我對她而言，說到底不過是一件可以用的道具。

反正，也就這么回事了吧。

按說。遭到這樣的對待。我就算生氣起來也不奇怪。

但是，現(xiàn)在的我，卻覺得，就算如此，也無所謂。

只要夜梓香樂意。我被怎么樣，都無所謂。

為什么。我會有這種想法呢。

對了。

夜梓香，在賭局開始前，對我提出的賭注是，如果我輸?shù)簦揖鸵蔀樗摹臼鼓А俊?/p>

對她言聽計從，成為完全忠誠于她的存在。

所以才會這樣嗎？所以才會無法反抗。所以才會這般不堪的，委身于命運，等候著她的處置嗎？

……唉。

就算理解了這點。我也無計可施。

所謂使魔的契約，大概就是這樣的東西吧。

就連再多去思考，都很難做到了。

再過不久，就連想到這種事的事情，都會被我忘掉吧。

這就是我的下場了嗎？某種意義上，倒也不壞。

我閉上眼睛。等著我的主人，朔視間夜梓香大人，憑著自己的心情，來支配我生命最后的時光。

夜梓香依然從背后緊抱著我。她用左手撫摸著我的左胸。我感到有些酸麻。仿佛有什么正通過那里注入我的身體一般。

“在做什么？”我輕聲問道。

“不要亂動……”夜梓香說道，“我正給你的心臟刻下我的印記。還差最后一點點。就快好了。別急。”

我也沒打算亂動就是了……隨便吧。都無所謂了。

有什么東西，正源源不斷的從心臟部位，進入我的身體，在我體內(nèi)不斷的流動，擴散開來……仿佛要融化了一般……好舒服。

就仿佛連整個腦子都要被覆掩了一般……這種奇妙的感覺。我還是第一次體驗到。

身體。完全無法移動了。

腦中的指令，無法傳遞給我的任何一塊肌肉。

夜梓香將我平放在地面上。然后離開了我的身邊。

我保持著仰面朝上的姿勢?？粗裁匆矝]有的夜空。

“已經(jīng)好了?！币硅飨阏f道，“那么讓我來試試效果吧?！?/p>

效果？

“現(xiàn)在請脫掉你全身所有衣物吧?！币硅飨銓ξ艺f道?！拔业男耗?。你已經(jīng)不再需要它們了。”

我站起身來。開始動手脫下自己的衣服。

一舉一動都并非出自我自己的意志。但卻無比順暢的進行著。

可以明確的知道自己的肉體遭到了夜梓香的控制。但是不存在那種牽線木偶般的被操縱感。

就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憑著我自己的意志在行動一般。

明明處于這種詭異的狀態(tài)，我的精神卻依然保持著極度清醒。清醒的體驗著自己做著并非自己意愿的舉動。這境況還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我隨手將衣服扔在地上，就這樣站立在夜梓香的面前。

她稍微皺了下眉毛。然后操控著光源，讓它們更近了一些。

“原來你……”夜梓香的口氣聽上去有些驚訝，“這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還以為你肯定是……算了。沒所謂，畢竟我需要的只是一具容器罷了。跟你的性別關系不大?！?/p>

夜梓香走到我的身前。伸出食指。抵在我的左臉頰之上。

四周突然浮現(xiàn)出許多鏡子。從各個不同角度映照著我的身體?？吹竭@么多個自己的身軀就這樣映在眼前，我不禁感到有些滑稽。

溫暖的感覺隨著她的手指在我身體上移動，同時緩緩滲入我的體內(nèi)。她的手指就這樣在我的身軀上游走了起來。

面部，頸部，胸部，肩部，手臂，腹部，腿。

她用手指，不斷地，專心致志的在我身上勾畫出紋路。

一遍一遍的重復。紋路從紅色變成橙色，從橙色變成黃色，最終固定成為紫色。

畫了很久，很久。

天亮了。

太陽升起來了。

太陽落下去了。

連月亮也再度落下去了。

我就這樣一直站在那里。任她在我身上勾畫著。我感覺不到酸麻。最初還能感受到的癢癢的感覺，之后也變淡，終至感覺不到。

從時間來感覺……20多個小時過去了嗎？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9月5日的凌晨了吧。

話說回來，我還真是挺佩服她的。這么長的時間，她仿佛完全不餓也不累。就這樣一直專心的在我身上繪制紋路。

這到底是什么啊。嘛。無所謂了。

“終于完全成型了。”夜梓香擦了一把汗。露出喜悅的笑容。

她圍著我轉了幾圈，宛如在欣賞一件自己剛剛創(chuàng)作出來的，滿意的作品一般。

她不知從何處取來一些衣物。遞到我的手上。

“這是不久前剛從梨梨那里拿來的東西，現(xiàn)在，把這些都穿上。”

黑色的抹胸，一件。

黑色的長手套，一雙。

黑色的過膝襪，一雙。

紅色的雙層次小裙子。一條。

我的身體非常聽話的將它們穿好。

就算沒有知覺，我也能感受到，這些不是一般的衣物。

因為每穿好一件，我的身體內(nèi)部都傳來奇怪的感覺。

“這樣，準備工作就完成了?！币硅飨懵冻龃蠊Ω娉傻男θ?，“現(xiàn)在你的肉體已經(jīng)被調整為剛好可以容納下這座島上的全部扭曲了。就算出現(xiàn)最大程度的波亂（Yurage）也不會溢出。一切都很完美?！?/p>

夜梓香。拿出了那個東西。

將它遞送到我的手上。

我的身體與我的意志毫無關聯(lián)的，順從的將那東西接了過來。

然后。放到自己的嘴邊。

“那么。請吃下去吧?！币硅飨愀吲e起雙手，做出仿佛什么儀式一般的動作?！皩⑦@【扭曲螺旋】吃下去！”

剎那之間。

毫無預兆的。一股灼熱氣息驟然從我身后不遠處爆散開來。

我的身后，傳來一個奶聲奶氣但卻充斥著憤怒的聲音。

“夜梓香醬！你這是要對紅玉我的恩人做什么！還不住手?。。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