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 司馬一很小很小的時候，趴在姥姥的膝頭上聽過這樣的一個故事；有一只受欺負(fù)的小鴨子，默默承受了許多偏見和痛苦，卻最終蛻變成了一只白天鵝。

? 司馬一那時還很小，他不太能夠清晰地用詞語表達(dá)出來這個故事的深意，可他小小的心靈卻還是深深地被這個故事觸動了。

? 他的姥姥便織了一只小鴨子送給了他。它灰灰的，似乎還有點(diǎn)笨有點(diǎn)丑，卻鮮活又可愛，抱起來軟軟的。

? 司馬一總是抱著它，可他卻再也聽不到姥姥口中講出的那個故事了。

? 他還太小，不足以真正理解死亡的含義；只記得那天媽媽穿著黑色的衣裙，難得的不停抹著淚；他抱著那只小鴨子，聽著哀傷的歌，站在大人們的中間，眼淚也不禁吧嗒吧嗒落了下來。

? 聰明的他知道，他永遠(yuǎn)也見不到姥姥了。哪怕他還不知道，“永遠(yuǎn)”究竟意味著什么。

? 2.

? 李幻鷹知道司馬一有一只寶貝小鴨子，和普通的還不一樣，是灰色的。

? 所有人都說那是只丑小鴨，將來會變成白天鵝。

?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司馬一自己也開始總穿著灰色，像那只丑小鴨的羽毛一樣。

? 然而不同的是，所有人都說他很好看。

? 李幻鷹既分不清鴨子和天鵝，也分不清美和丑；他只覺得司馬一的那只小鴨子眼睛黑黑的，靈動又可愛。

? 有一天，小區(qū)院里有一個小朋友指著李幻鷹的眼睛，問起他的眼睛為什么和大家的不一樣。

? 李幻鷹第一次有了些不知所措；不知怎的，此刻的他并不想要和別人不一樣。

? “你們不懂，鷹的眼睛就是這樣的！”司馬一拉住了李幻鷹的小手，頗為認(rèn)真地解釋道。

? 這個問題從此有了答案，“鷹眼”也代替了“李幻鷹”，成了大家稱呼他的方式。

? 鷹眼是個好孩子，是個大方的孩子，他自然會開開心心地接受這些。

? 司馬一卻漸漸變得有了些小氣，他不再愿意一部分孩子摸他的小鴨子了，甚至看都不能多看上一眼。

? 但大人們卻并沒有為此說他是個壞孩子。

? 孩子們也至少當(dāng)面沒有說什么。司馬一是孩子中最受歡迎的一位，是每一場游戲的領(lǐng)導(dǎo)者，大家都愿意去聽他的。

? 那個總爬到院里那棵老海棠樹上霸占枝丫的壞孩子縱使比司馬一要高大強(qiáng)壯，卻也惹不起他帶領(lǐng)的整個團(tuán)隊(duì)的力量。

? 一來二去，壞孩子看到司馬一過來便跑開了；司馬一便帶著鷹眼爬到了枝丫中間，并排坐在了上邊。司馬一拿出了那個小鴨子，與鷹眼一塊摸了摸它；陽光般柔軟的觸感逗得兩個人都笑了；司馬一摟著鷹眼，鷹眼摟著小鴨子，兩個小朋友似乎怎么貼貼都總是不夠。

? “馬一，如果誰把你的小鴨子弄壞了，那可咋整呀？”鷹眼抱著司馬一的小鴨子，奶聲奶氣地問道。

? 他還叫不清楚司馬一的名兒，便拆了他的姓“馬一，馬一”地叫；好在他本人也接受了這個簡稱，所以跟他熟些的人也自然而然開始這樣稱呼他了。

? “那我永遠(yuǎn)也不原諒他?！彼抉R一還是那樣好脾氣；可鷹眼卻第一次感覺到了些莫名的害怕。他不理解“永遠(yuǎn)”有多長，卻依舊敬畏著它所承載著的分量。

? 他本以為說“對不起”會有用，也本以為只有壞孩子才會在司馬一面前感到害怕。

3.

? 可怕的事情真的發(fā)生了。

? 那天，司馬一暫時被媽媽叫走了，鷹眼獨(dú)自留在了司馬一的房間里。

? 他看到小鴨子的眼睛開出了一條線，便用小手順著線頭拉了下來，卻不小心拉滅了小鴨子的整只眼睛，只有那根黑色的毛線孤零零地掛在上面。

? 鷹眼害怕極了。

? 他去桌上拿來了司馬一的水彩筆，為小鴨子點(diǎn)上了眼睛，又剪斷了毛線，還偷偷塞在了自己的衣兜里。

? 完了！看錯水彩筆了！不但畫歪了，還畫成紅色的了。

? 鷹眼嚇壞了。

? 他去洗手間踩在小板凳上打開了水龍頭，對著那塊沖了又沖，搓了又搓。

? 結(jié)果并沒有洗掉，反而暈開了好大一片；更壞的是，眼睛的傷口處徹底破裂了，好大一塊紅白灰黑棉花線布丑陋到扎眼。

? 鷹眼忘記了害怕，把那小鴨子胡亂塞進(jìn)了衣兜里，跑出房間撞到司馬一，慌慌張張說了句“再見”，便繼續(xù)向外跑了出去。

? 他跑得特別特別快，生怕司馬一追上來；直到跑到院里孩子都害怕去到的角落才停了下來——那兒是個垃圾角。

? 鷹眼掏出了那只小鴨子，好在它沒有半路落下來。

? 現(xiàn)在的它殘破到有些不堪；大半棉花漏了出來，已經(jīng)幾乎看不清原來的小鴨子模樣了。

?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 如果丟在這里肯定會被發(fā)現(xiàn)的。

? 一把大剪刀突然出現(xiàn)在了鷹眼的視野里；它有些生銹，剪刀柄有些彎了，不過好在還能用。

? 鷹眼的心跳得異?？欤纬隽四前汛蠹舻叮⌒〉纳眢w躲在垃圾堆后邊，對著那只小鴨子飛快地剪了一刀又一刀。

? 刺耳的咔嚓咔嚓聲散去，地上早已沒有了那只小鴨子，有的只是滿地碎屑；可那深淺不一的灰卻明顯還是屬于那只小鴨子；可是鷹眼也無法把它弄得更碎了。

? 這最終令他更害怕了。

? 鷹眼團(tuán)起地上的碎屑，胡亂塞進(jìn)了自己的衣兜里，又慌慌張張地避著人跑出了小區(qū)門，獨(dú)自跑了好遠(yuǎn)好遠(yuǎn)，終于來到了陌生的街角上。

? 河流，泥土，垃圾桶……他往每一處地方都扔一點(diǎn)碎屑，終于抹消了小鴨子最后一點(diǎn)存在過的痕跡。

? 日頭一點(diǎn)點(diǎn)落了下去，鷹眼也終于想起了哭泣和害怕。

? 他怕司馬一永遠(yuǎn)不再原諒他，更怕自己永遠(yuǎn)也回不去了。

4.

? 鷹眼睡倒在了街角上，發(fā)著燒，被他的媽媽背了回去。一路上，司馬一都固執(zhí)地牽著鷹眼其中一只臟兮兮的小手，盡力清醒著，不知為何也不停地流著眼淚。

? 司馬一終于找回了鷹眼，卻也永遠(yuǎn)失去了他的小鴨子。

? 鷹眼不知道，司馬一的媽媽溫柔地跟他講：小鴨子是用自己換回了鷹眼。司馬一便一下子寬恕了自己心底的悲傷。

? 鷹眼病好了，司馬一上學(xué)去了的消息也一并到來了。司馬一來到了全市最好的私立學(xué)校，只有周六周天才能回來。

? 鷹眼自己也上學(xué)了；他坐在了陌生的同學(xué)中間，看不懂黑板，也做不會作業(yè)。

? 于是他們疏遠(yuǎn)了太久，久到彼此差點(diǎn)都忘了那一只小鴨子，還有那一個晚上。

5.

? 五十六中學(xué)，新學(xué)期。

? 司馬一離開了壓抑的私立學(xué)校，終于有了自己真正的朋友，也終于有了能夠喘口氣的機(jī)會。

? 鷹眼也隨波逐流地來到了這里，他知道了他的媽媽為此做了很多工作，也知道了丑小鴨變成白天鵝并不是因?yàn)樽銐驁?jiān)強(qiáng)，而是因?yàn)樗揪褪且恢惶禊Z。

? 班里，司馬一依舊穿著灰色，卻依舊那么美又那么好。

? 他重新找到了鷹眼，發(fā)給了他五塊友情價，叫他幫著自己和自己的朋友們放哨。

? 一切依然沒變；司馬一身邊的人依舊看不上自己，卻礙著他的面子并不敢多說什么。

? 鷹眼起初并不敢信任他們，其中甚至包括司馬一——他不再敢傻乎乎地去相信彼此幼時的那份感情了。

? 但一切都變了；慢慢的，鷹眼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三個好朋友；一個重歸于好，另外兩個也頗為投緣。

6.

? 有一天，司馬一的朋友趙德柱拿來了一只潔白的大鵝娃娃。

? 趙德柱見鷹眼很喜歡，便在一個下午隨便找了個理由丟給了他。

? 那天下午鷹眼很開心，甚至重新像個小朋友似的，纏在司馬一身邊，要他陪自己多玩一會。

? 哪怕司馬一害怕被抓，但還有個不怕死的脫韁凱不是嗎？

? 鷹眼抱著大鵝，感覺到自己的生活徹底變了。

? 晚上，他問起司馬一，那猛男趙德柱咋這么有少女心呢？

? 司馬一告訴他，那是他前女友送的；只不過送來的第二天便分手了。這剛好看著也礙事，送給鷹眼倒是正好了。

? 鷹眼突然覺得，世界上的好多感情就是這樣。也許在這個時代，愿意認(rèn)真去愛一個人、或是一個玩具，倒是似乎變得有了些好笑。

? “馬一，你記得當(dāng)時你有個很寶貝的小鴨子嗎？”鷹眼抱著那只大鵝問道；卻不由得低下頭有了些緊張，好像真的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一樣。

? “嗯，丑小鴨啊。唉……”司馬一記得，他的目光投向了遠(yuǎn)方。

? “當(dāng)年其實(shí)是我弄丟的，你能…原諒我嗎？”鷹眼看著司馬一，他那雙不太對焦的眼睛中蒙上了一層水光。

? “它再怎么樣也沒有你重要啊！而且其實(shí)，我早就已經(jīng)失去姥姥了?！彼抉R一摟了摟鷹眼的肩膀；他的手卻頓了頓，好像怎么也無法像小時候那樣輕易抱住對方了。

? 好在鷹眼回身抱住了他；又整個人鉆進(jìn)了他的懷里，好像從未長大那樣。

? “你看，其實(shí)??；它變成了白天鵝，又來找咱倆了?！柄椦劢又鴮捨康馈?/p>

? 司馬一抱著鷹眼，鷹眼抱著大鵝；月光溫柔地照了進(jìn)來，好像怎么樣都永遠(yuǎn)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