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我的徒步長江002：初見各拉丹東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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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版前序001：當曲的泉花臺

金字塔般的各拉丹東誘惑難以抵擋

????????各拉丹東雪山是唐古拉山脈最高峰，海拔6621米。萬里長江最初的水流，就來自她懷抱中的圣潔冰川。這個高度，在世界大河的源頭中，也是第一。1996年的時候，唐古拉山鄉(xiāng)尚存，論面積與臺灣省相差無幾；論海拔，可能是在世界上海撥最高的一級政府機構(gòu)了，當?shù)厝艘矠椤白罡哒?quán)”。

????????當時唐古拉山鄉(xiāng)歸屬格爾木市代管，我們在格爾木市找到的資料說：該地區(qū)地勢高聳，平均海撥4500米以上，氣候寒冷缺氧，空氣稀薄，以氧量只有海平面的50-60％，年僅冬夏兩季，年平均氣溫為－4.4℃， 極端低溫為-45.2℃。常年大風，平均3.5米/秒，大時有40米/秒，大風每年的130天， 當?shù)厝朔Q：“六月雪，七月冰，八月封山，九月冬，一年四季刮大風?！?/p>

…… ……

????????近日鬧新冠，腦子不清楚，抄一段很久以前給CNG的舊稿原文先放在這里吧，當年初見各拉丹東的感受基本如下：

????????……多年以后，情景歷歷在目：黃昏時分，被風雪和陷車折磨了一天的我們精疲力盡，剛搭好帳篷準備宿營，天竟然一下子放晴了。

? ???????向?qū)н_爾吉大哥等燒火做飯，我背了個相機爬向不遠處的一個山坡，還沒到山頂，視線盡頭就突然閃出了金黃的金字塔尖。各拉丹東就在我最沒有準備的時候出現(xiàn)了。再往上，雪峰的大部分清清楚楚呈現(xiàn)在眼前。

????????沒容我怎么愣神，隨著太陽和云彩的變幻，各拉丹東就玩起了色彩：金紅、火紅、深紅、嫣紅、鮮紅、淡紅、粉紅、橘紅、酒紅、玫紅、緋紅、桃紅、紫紅、洋紅、品紅，應(yīng)有盡有，完全超出常識，感覺比色譜還豐富，能想出的關(guān)于顏色的詞語全用上也不夠……看得人真是一愣一愣的，非親歷難以體會，語言真的難以形容。

????????最神奇的是，隨著太陽下落，雪山以上開始被大片大片的烏云籠罩，就山尖周圍不大的一塊亮亮的透出天空，卻從一片深紅變著變著變成了一片白。潔白的雪山和白色的背景，竟然也是和諧到讓人無話可說。前后也就不超過半個小時的樣子，眼前的格拉丹東雪山完全超出常識中在內(nèi)地所見一切風景。那天，遙望雪峰，我竟有了想跪拜的沖動，不由自主的。

????????這時有點明白了雪山的魅力，這么純凈的東西的最能喚醒人內(nèi)心最柔軟的那么一團的。

…… ……

????????多年以后，當我和《中國國家地理》記者楊浪濤趕到武漢采訪當年尋找長江源頭的專家時，總會想起初次看見各拉丹東那個下午。從那時開始，直到死去，我都將不會忘記那座金字塔般的雪山光芒四射的種種細節(jié)，那是一種難以抵擋的誘惑?！覠o法說清楚那種感受，只能用這《百年孤獨》的句式開頭。——長江水利委員會的那幾位老專家現(xiàn)在都年過七旬了，談起長江源，從他們的眉飛色舞中，我相信這感覺并非我獨有。偉大的長江之源，實在是個絕美之地。

?????????尋找長江源頭的過程并不容易，某種程度上，還曾可謂是舉全國之力。

????????事實上，直到30年前，中國人才找到了那個地方。

????????1978年1月13日新華社正式發(fā)布消息：“經(jīng)長江流域規(guī)劃辦公室組織查勘的結(jié)果表明，長江源頭不在巴顏喀拉山南麓，而是在唐古拉山脈主峰各拉丹冬雪山西南側(cè)的沱沱河。長江全長不止5800公里，而是6300公里……”

????????對于這個結(jié)果，幾十年來，爭論卻從來沒有停止過。

????????直至今日，新聞上還老是爆出又發(fā)現(xiàn)長江新源頭的消息。

????????多年前，當我們突然想著要走一趟長江時，首先碰到的也正是這個問題：長江源頭究竟在哪里？我們到底應(yīng)該從哪里走起呢？

????????最后決定從各拉丹東啟程頗費周折，1995年我們沿江跑了四個多月收集資料，關(guān)于源頭的各種說法莫衷一是，不同的資料數(shù)據(jù)，令人摸不著頭腦。進程很不順利，半年后換名號為《中國三峽工程報》暨湖北十堰青年記者徒步長江采訪考察，才急匆匆走訪了長江水利委員會，這個權(quán)威機構(gòu)的說法是：長江北源為楚瑪爾河、正源沱沱河、南源當曲……有條件的話，那就都去看看。趕到北京購買到國家登山隊退下來的帳篷睡袋等等能想到的各種野外裝備，竟然在街頭巧遇“河王”楊聯(lián)康?！昂油酢币舱J為要徒步長江就該從沱沱河走起。1985年，他將同樣的觀點告知“首漂長江”好漢堯茂書，英勇的堯隨后也正是從沱沱河起漂。

（楊聯(lián)康先生，1996北京)

????????楊聯(lián)康在北京將他的源頭所見所聞和種種注意事項和盤托出，就這樣，當我們再次趕到青海西寧準備進入各拉丹東時，內(nèi)心還是忐忑不安。之前塞滿腦袋的恐怖傳說，使我們膽戰(zhàn)心驚。也很巧，《青海日報》記者湖北老鄉(xiāng)魏興國8月份剛隨一支官方組織的吉普車隊伍在那一帶轉(zhuǎn)悠了多日，沒有到達源頭冰川，他敘說了歷險過程后對我們說：“出來一看見青藏公路，那心情真是……有種死里逃生的感覺……在里邊萬一遇險，別說鳴槍呼救，就是打炮也沒有用……”而給我們以極大信心的是玉樹藏族自治州副州長羅松達哇先生，他認為：“沒什么大不了的，騎上馬、牦牛馱上給養(yǎng)，是可以進去的，但是千萬要準備充分，挑個好季節(jié)……”繼續(xù)前進到達柴達木盆地南緣中部的格爾木市后，解放軍青藏兵站部大力支持，文義民政委親自做了安排，我們心里這才有了一點底。沱沱河發(fā)源地各拉丹冬就在格爾木市所轄的唐古拉山鄉(xiāng)境內(nèi)。

????????初上高原時，這塊神奇而美麗的土地，天高地闊到令我們時時以為已將目光拋到了天外。對于人類來講，這風光美得令人心醉的地方，卻最不具備生存條件，是地球上最高寒的地方，甚至比南極、北極還要嚴酷，被稱作地球第三極。一般認為，海拔4500米以上的地區(qū)，人類就無法生存，是“生命禁區(qū)”。這一帶，長期被稱作是“無人區(qū)”。

????????鼓起勇氣一路出格爾木，過西大灘、納赤臺、翻昆侖山，快到五道梁時，青藏公路上有楚瑪爾河大橋，這就是北源區(qū)了。在河邊留了影，沒有多少水，顏色很混濁，呈一種奇怪的紅。“楚瑪爾河”藏語本意就是“紅色的河”，倒真形象。繼續(xù)前進，到達唐古拉山兵站時，通常認為進入長江源頭的黃金季節(jié)已經(jīng)整整過去了兩個月，天氣也糟透了，整天大雪。

????????盡管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上高原，高原反應(yīng)來臨時的那種感覺仍能摧殘人的精神……傳說里，每年在青藏高原，被高原反應(yīng)奪去生命的內(nèi)地人并不是個位數(shù)。我們親耳聽到的，僅在格爾木到拉薩的班車上睡下去就再也沒有醒來的人也不止一個。老實說，當時我們最強烈的感覺就是恐懼。雖然現(xiàn)在明白了，實際上，真正因為高原反應(yīng)喪命的，大多只是傳說，幾乎都可以歸為個案。高原反應(yīng)其實并不可怕，自己內(nèi)心沉穩(wěn)下來以后，這些都不值一提。上了高原，這種身體反應(yīng)不過只是人體需要一個調(diào)節(jié)過程而已，這個過程因人而異，或長或短。

????????那次在拉薩認識的劉建，后來還登上了珠穆朗瑪峰。幾乎同時，還有一個71歲的日本老頭，也上到了8848米的高度。當然，也有慘痛的，曾經(jīng)在北京送別我們“徒步長江”的閻庚華大哥，更早的時候就被無恥的電視直播害死在珠峰。你什么不能直播，偏要直播最需要冷靜和客觀的攀登雪山。你要直播就播吧，說說登山到底是怎么回事說說自然講講環(huán)保說說別的什么都好，不停地猛煽什么英雄主義干什么？弄得好像上不到頂就是孬種？就是給哪里哪里的人民給哪里哪里族群丟臉？……想起這個，我就想罵人。打住。在這里想說的是：對付高原反應(yīng)，人的意志力很重要。在探險活動中，人的堅強的意志力，也甚至比強健的體魄更重要。

????????我們的資金這時已經(jīng)極為緊張，幸虧“長漂”老向?qū)н_爾吉大哥把我們也當作好朋友鼎力相助，輾轉(zhuǎn)多日，終于找到兩臺藏族同胞的東風大卡車。1996年9月30日，我們從雁石坪和唐古拉兵站之間一個叫100道班的地方離開青藏公路向西，終于奔向了各拉丹東。

????????不能完全說沒有路，多年前，為了開發(fā)各拉丹冬附近的吳美通冬水晶礦，這里跑過汽車的。只是，要想找到路，就全憑感覺了。剛一離開青藏公路，車就開始爬坡。坡倒是小坡，從河的一邊下到河底，再上到對岸，問題在于走著走著車子就像走進了一塊大海綿里，時時下陷。這時就得倒車，原路返回，再找新路。

????????車子沿著河谷繞來繞去，真正是“一慢二看三通過”，一會這邊一會那邊尋路緩行。對講機開始派上大用場，河谷不時拐彎，看不見前車時，對講機里便傳來達爾吉大哥的喊聲：跟上了沒有？跟上了沒有？……這天開始還好，過河時，車陷了幾次，只要打起千斤頂，輪胎下墊上幾塊石頭架上木板，轟上油門，一下子就可沖過。前車陷住了，也沒有關(guān)系，后面的車系上鋼絲繩拉起來重新找路就是?？墒遣痪茫媲巴耆闪苏訚傻?，茫茫一片渾圓而大小不一的草墩，之間滿是積水，汽車輪子不時卡在里面，動彈不得。大轟油門，卻是越運動越往下陷。

????????從此就開始了在江源區(qū)令人絕望的周而復(fù)始的折騰：走不了幾步，就得從車上跳下來，挖路、鋪石子，弄起車子再找路。兩輛車相互拖拖拉拉……真是累得夠嗆，海拔已經(jīng)5000多米，不久，我們內(nèi)地人都草雞了，全靠大哥和兩位藏族司機嘎爾瑪才仁及木薩。到晚上8點，車子又陷死了，再也走不動了，只好就地宿營。

????????我們用的是達爾吉大哥帶的那種藏區(qū)最常見的黑牦牛帳篷。后來想起來，如果沒有這頂藏式帳篷，我們不能想像如何度過各拉丹冬雪峰下的那些寒夜。和這頂黑黑的藏式帳篷相比，我們從中國登山協(xié)會購買的那頂高級進口帳逢簡直就是玩具。

????????帳篷里這時候就是天堂。手腳僵硬地收拾好器材鉆進帳篷，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圍著牛糞火爐坐下，喝上滾滾的熱茶，覺得簡直舒服極了。感覺累到了極點，匆匆地就著熱茶吃了二袋方便面，鉆進睡袋睡覺。抬眼便可看見星星在眨眼睛，這種帳篷頂上有個方形的洞，煙囪從這里伸向夜空……次日清晨是被凍醒的，牛糞火熄滅，帳篷里溫度又降到零下。起身收拾睡袋，發(fā)現(xiàn)墊子下面就是冰，我們就睡在凍土層上面的薄冰上，這片廣闊地帶的凍土層，深達100多米，是世界上最深最大的。那段日子，每天晚上睡覺，我們總是穿著全套羽絨服，外面再裹上中國登山隊專用的厚睡袋，留在記憶里的，還是寒冷。

????????這片在我們看來荒涼無比的無名沼澤，當?shù)夭刈逋财鹆嗣值模心钏?。達爾吉大哥說：走出念塔，翻過我們右側(cè)的那座山坡，就可以看見各拉丹東。

????????這天是國慶節(jié)，我們的車子還是沒能走多遠就陷住了。又開始周而復(fù)始折騰到天黑，無奈宿營。打開衛(wèi)星定位儀，此地海拔為5100多米，位置在北緯33°33′，東經(jīng)91°49′，接地圖上的直線距離算，離各拉丹冬已經(jīng)很近了。

????????天氣一直很壞，大雪已經(jīng)不是飛揚而是傾泄彌漫，搞到天昏地暗真正混沌一片，分不清那是天那是地，絕望之情油然而生。之所以沒有撤退，除了年輕時的勇氣和面子問題，最關(guān)鍵的就是因為我們在不久以后就看見了各拉丹東金字塔般呈現(xiàn)在遠方，光芒四射。那種誘惑無可抵擋。

PS:??

???十年后，2006年冬天，在最寒冷的時候，我們沿著結(jié)冰后已經(jīng)成為高速公路的的通天河而上，到達了很多夏季沒法去的地方…… 到達沱沱河沿稍作喘息時，同行的徐曉光和李國平兄提起各拉丹東，我們仨一沖動，就決定即刻出發(fā)，途中還看到了幾只可愛的家養(yǎng)小羊和一群貨真價實的藏羚羊（并非我第一次進入時所見的白屁股藏原羚），結(jié)果度過了一個難忘的生死之夜。

???????曉光兄后來記述道：記得是大年初五（各拉丹東 2007年2月21日？），北京時間21點，長江源頭各拉丹東雪山前，正在冰上馳騁的越野車發(fā)出一陣熟悉又令人心悸的轟響，車頭扎進了冰面崩塌的尕爾曲?？蓱z的越野車像一頭掉進井里的水牛，底盤擱淺在冰上，四個輪子陷在冰河里。不幸之萬幸，離岸邊還不算太遠。

???????在這里對外援不要指望，全靠自己救自己。多日的陷車、拖車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我們高度的協(xié)調(diào)和默契，各自抄家伙，開始往水下打千斤頂，往水下墊沙土，由于這里沒有大的石頭，沙土倒下去，立刻就被湍急的尕爾曲水沖走，給我們的自救增加了更多的成本。溫度計顯示，此時的溫度已經(jīng)接近零下40度，但我們?nèi)齻€人的頭頂仍然冒著騰騰熱氣，經(jīng)過三個多小時的反復(fù)折騰，自救成功，越野車吼叫著爬出尕爾曲?？纯幢?，已經(jīng)過了12點。

???????此時的我們已經(jīng)筋疲力盡，如果繼續(xù)前行，前途莫測，如果再掉到冰河，后果難測。于是決定就地扎營。楊勇同志就是徹夜難眠，也是無可奈何了。這個季節(jié)的的各拉丹東的夜晚，搭一個普通的夏季戶外帳篷過夜，這個概率恐怕不多。我們把能蓋的能墊的都拿出，包括幾張膻氣沖天的羊皮。大衣裹在了汽車發(fā)動機上，對汽車絲毫不敢怠慢，那是我們的半條命。

???????那個晚上的寒冷，已經(jīng)載入永遠的記憶。羽絨睡袋就像報紙一樣蓋在身上，后半夜雙腳失去了知覺，感覺一直放在冰箱的冷藏柜里。半夢半醒，三個人哆嗦著擠在一團，掙扎著到了天亮。早上爬起來，帳篷被凍得像臘肉一般堅硬，里面雪花一片，每個人的睡袋都覆蓋著厚厚的冰雪。室外的溫度已經(jīng)達到零下43度。雙腳像被打了麻藥一般，失去知覺，勉強走了幾步，仍然沒有感覺。數(shù)天以后，曉光兄三個指甲變黑，開始脫落。老李的嗓子疼痛，開始大口吐血，后來到格爾木診斷為“嗓子凍傷”。但是兩位老兄對我都沒有抱怨，都說那天很值。

???????曉光兄說，舉目四望，各拉丹東的早上顯露出昨天沒有見到的顏容，金色的朝霞鋪滿在尕爾曲的冰河上，湛藍的天空如水洗過一般，遠處的各拉丹東主峰閃著玉石般的光芒，我實在找不出贊揚的辭藻，只能說有種跪拜的沖動。

（待續(xù)），請欣賞相關(guān)視頻及其他，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