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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鑒231年一245年(魏紀(jì)四-六)原文

2023-02-13 22:38 作者:bs諸葛孔明  | 我要投稿

起重光大淵獻(xiàn),盡閼逢攝提格,凡四年。 烈祖明皇帝中之上太和五年(辛亥,公元二三一年)

春,二月,吳主假太常潘濬節(jié),使與呂岱督諸軍五萬人討五溪蠻。濬姨史蔣琬為諸葛亮長史,武陵太守衛(wèi)旍奏濬遣密使與琬相聞,欲有自托之計。吳主曰:“承明不為此也。”即封旍表以示濬,而召旍還,免官。 衛(wèi)溫、諸葛直軍行經(jīng)歲,士卒疾疫死者什八九,亶洲絕遠(yuǎn),卒不可得至,得夷洲數(shù)千人還。溫、直坐無功,誅。 漢丞相亮命李嚴(yán)以中都護(hù)署府事。嚴(yán)更名平。亮帥諸軍入寇,圍祁山,以木牛運(yùn)。于是大司馬曹真有疾,帝命司馬懿西屯長安,督將軍張郃、費(fèi)曜、戴陵、郭淮等以御之。 三月,邵陵元侯曹真卒。 自十月不雨,至于十月。 司馬懿使費(fèi)曜、戴陵留精兵四千守上邽,馀眾悉出,西救祁山。張郃欲分兵駐雍、郿,懿曰:“料前軍能獨(dú)當(dāng)之者,將軍言是也。若不能當(dāng)而分為前后,此楚之三軍所以為黥布禽也?!彼爝M(jìn)。亮分兵留攻祁山,自逆懿于上邽。郭淮、費(fèi)曜等徼亮,亮破之,因大芟刈其麥,與懿遇于上邽之東。懿斂軍依險,兵不得交,亮引還。懿等尋亮后至于鹵城。張郃曰:“彼遠(yuǎn)來逆我,請戰(zhàn)不得,謂我利不在戰(zhàn),欲以長計制之也。且祁山知大軍已在近,人情自固,可止屯于此,分為奇兵,示出其后,不宜進(jìn)前而不敢逼,坐失民望也。今亮孤軍食少,亦行去矣?!避膊粡?,故尋亮。既至,又登山掘營,不肯戰(zhàn)。賈詡、魏平數(shù)請戰(zhàn),因曰:“公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懿病之。諸將咸請戰(zhàn)。夏,五月,辛已,懿乃使張郃攻無當(dāng)監(jiān)何平于南圍,自案中道向亮。亮使魏延、高翔、吳班逆戰(zhàn),魏兵大敗,漢人獲甲著三千,懿還保營。六月,亮以糧盡退軍,司馬懿遣張郃追之。郃進(jìn)至木門,與亮戰(zhàn),蜀人乘高布伏,弓弩亂發(fā),飛矢中郃右膝而卒。 秋,七月,乙酉,皇子殷生,大赦。 黃初以來,諸侯王法禁嚴(yán)切。吏察之急,至于親姻皆不敢相通問。東阿王植上疏曰:“堯之為教,先親后疏,自近及遠(yuǎn)。周文王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伏惟陛下資帝唐欽明之德,體文王翼翼之仁,惠洽椒房,恩昭九族,群后百寮,番休遞上,執(zhí)政不廢于公朝,下情得展示私室,親理之路通,慶吊之情展,誠可謂恕己治人,推惠施恩者矣。至于臣者,人道絕緒,禁錮明時,臣竊自傷也。不敢乃望交氣類,修人事,敘人倫。近且婚媾不通,兄弟乖絕,吉兇之問塞,慶吊之禮廢。恩紀(jì)之違,甚于路人;隔閡之異,殊于胡越。今臣以一切之制,永無朝覲之望,至于注心皇極,結(jié)情紫闥,神明知之矣。然天實為之,謂之何哉!退惟諸王常有戚戚具爾之心,愿陛下沛然垂詔,使諸國慶問,四節(jié)得展,以敘骨肉之歡恩,全怡怡之篤義。妃妾之家,膏沐之遺,歲得再通,齊義于貴宗,等惠于百司。如此,則古人之所嘆,風(fēng)雅之所詠,復(fù)存于圣世矣!臣伏自惟省,無錐刀之用;及觀陛下之所拔授,若以臣為異姓,竊自料度,不后于朝士矣。若得辭遠(yuǎn)游,戴武弁,解硃組,佩青紱,駙馬、奉車,趣得一號,安宅京室,執(zhí)鞭珥筆,出從華蓋,入侍輦轂,承答圣問,拾遺左右,乃臣丹誠之至愿,不離于夢想者也。遠(yuǎn)慕《鹿鳴》君臣之宴,中詠《常棣》匪他之誡,不思《伐木》友生之義,終懷《蓼莪》罔極之哀。每四節(jié)之會,塊然獨(dú)處,左右惟仆隸,所對惟妻子,高談無所與陳,精義無所與展,未嘗不聞樂而拊心,臨觴而嘆息也。臣伏以犬馬之誠不能動人,譬人之誠不能動天,崩城、隕霜,臣初信之,以臣心況,徒虛語耳!若葵藿之傾葉太陽,雖不為回光,然向之者誠也。竊自比葵藿,若降天地之施,垂三光之明者,實在陛下。臣聞《文子》曰:‘不為福始,不為禍先。’今之否隔,友于同憂,而臣獨(dú)倡言者,實不愿于圣世有不蒙施之物,欲陛下崇光被時雍之美,宣緝熙章明之德也!”詔報曰:“蓋教化所由,各有隆敝,非皆善始而惡終也,事使之然。今令諸國兄弟情禮簡怠,妃妾之家膏沐疏略,本無禁錮諸國通問之詔也。矯枉過正,下吏懼譴,以至于此耳。已敕有司,如王所訴。” 植復(fù)上疏曰:“昔漢文發(fā)代,疑朝有變,宋昌曰:‘內(nèi)有硃虛、東牟之親,外有齊、楚、淮南、瑯邪,此則磐石之宗,愿王勿疑?!挤┍菹逻h(yuǎn)覽姬文二虢之援,中慮周成召、畢之輔,下存宋昌磐石之固。臣聞羊質(zhì)虎皮,見草則悅,見豺則戰(zhàn),忘其皮之虎也。今置將不良,有似于此。故語曰:‘患為之者不知,知之者不得為也?!艄堋⒉谭耪D,周、召作弼;叔魚陷刑,叔向贊國。三監(jiān)之釁,臣自當(dāng)之;二南之輔,求必不遠(yuǎn)。華宗貴族籓王之中,必有應(yīng)斯舉者。夫能使天下傾耳注目者,當(dāng)權(quán)者是也。故謀能移主,威能懾下。豪右執(zhí)政,不在親戚,權(quán)之所在,雖疏必重,勢之所去,雖親必輕。蓋取齊者田族,非呂宗也;分晉者趙、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茍吉專其位,兇離其患者,異姓之臣也。欲國之安,祈家之貴,存共其榮,歿同其禍者,公族之臣也。今反公族疏而異姓親,臣竊惑焉。今臣與陛下踐冰履炭,登山浮澗,寒溫燥濕,高下共之,豈得離陛下哉!不勝憤懣,拜表陳情。若有不合,乞且藏之書府,不便滅棄,臣死之后,事或可思。若有毫厘少掛圣意者,乞出之朝堂,使夫博古之士,糾臣表之不合義者,如是則臣愿足矣。”帝但以優(yōu)文答報而已。 八月,詔曰:“先帝著令,不欲使諸王在京都者,謂幼主在位,母后攝政,防微以漸,關(guān)諸盛衰也。朕惟不見諸王十有二載,悠悠之懷,能不興思!其令諸王及宗室公侯各將適子一人朝明年正月,后有少主、母后在宮者,自如先帝令?!? 漢丞相亮之攻祁山也,李平留后,主督運(yùn)事。會天霖雨,平恐運(yùn)糧不繼,遣參軍孤忠、督軍成籓喻指,呼亮來還;亮承以退軍。平聞軍退,乃更陽驚,說“軍糧饒足,何以便歸!”又欲殺督運(yùn)岑述以解己不辦之責(zé)。又表漢主,說“軍偽退,欲以誘賊與戰(zhàn)?!绷辆叱銎淝昂笫止P書疏,本末違錯。平辭窮情竭,首謝罪負(fù)。于是亮表平前后過惡,免官,削爵土,徙梓潼郡。復(fù)以平子豐為中郎將、參軍事,出教敕之曰:“吾與君父子戮力以獎漢室,表都護(hù)典漢中,委君于東關(guān),謂至心震動,終始可保,何圖中乖乎!若都護(hù)思負(fù)一意,君與公琰推心從事,否可復(fù)通,逝可復(fù)還也。詳思斯戒,明吾用心!”亮又與蔣琬、董允書曰:“孝起前為吾說正方腹中有鱗甲,鄉(xiāng)黨以為不可近。吾以為鱗甲者但不當(dāng)犯之耳,不圖復(fù)有蘇、張之事出于不意,可使孝起知之。”孝起者,衛(wèi)尉南陽陳震也。冬,十月,吳主使中郎將孫布詐降,以誘揚(yáng)州刺史王凌,吳主伏兵于阜陵以俟之。 布遣人告凌云:“道遠(yuǎn)不能自致,乞兵見迎?!绷栩v布書,請兵馬迎之。征東將軍滿寵以為必詐,不與兵,而為凌作報書曰:“知識邪正,欲避禍就順,去暴歸道,甚相嘉尚。今欲遣兵相迎,然計兵少則不足相衛(wèi),多則事必遠(yuǎn)聞。且先密計以成本志,臨時節(jié)度其宜?!睍櫛粫氤?,敕留府長史,“若凌欲往迎,勿與兵也。”凌于后索兵不得,乃單遣一督將步騎七百人往迎之,布夜掩襲,督將迸走,死傷過半。凌,允之兄子也。先是凌表寵年過耽酒,不可居方任。帝將召寵,給事中郭謀曰:“寵為汝南太守、豫州刺史二十馀年,有勛方岳;及鎮(zhèn)淮南,吳人憚之。若不如所表,將為所窺,可令還朝,問以東方事以察之?!钡蹚闹?。既至,體氣康強(qiáng),帝慰勞遣還。 十一月,戊戌晦,日有食之。 十二月,戊午,博平敬侯華歆卒。 丁卯,吳大赦,改明年元曰嘉禾。 烈祖明皇帝中之上太和六年(壬子,公元二三二年) 春,正月,吳主少子建昌侯慮卒。太子登自武昌入省吳主,因自陳久離定省,子道有闕;又陳陸遜忠勤,無所顧憂。乃留建業(yè)。 二月,詔改封諸侯王,皆以郡為國。 帝愛女淑卒,帝痛之甚,追謚平原懿公主,立廟洛陽,葬于南陵。取甄后從孫黃與之合葬,追封黃為列侯,為之置后,襲爵。帝欲自臨送葬,又欲幸許。司空陳群諫曰:“八歲下殤,禮所不備,況未期月,而以成人禮送之,加為制服,舉朝素衣,朝夕哭臨,自古以來,未有此比。而乃復(fù)自往視陵,親臨祖載!愿陛下抑割無益有損之事,此萬國之至望也。又聞車駕欲幸許昌,二宮上下,皆悉俱東,舉朝大小,莫不驚怪?;蜓杂员芩?,或言欲以便移殿舍,或不知何故。臣以為吉兇有命,禍福由人,移走求安,則亦無益。若必當(dāng)移避,繕治金墉城西宮及孟津別宮,皆可權(quán)時分止,何為舉宮暴露野次!公私煩費(fèi),不可計量。且吉士賢人,猶不妄徙其家,以寧鄉(xiāng)邑,使無恐懼之心,況乃帝王萬國之主,行止動靜,豈可輕脫哉!”少府楊阜曰:“文皇帝、武宣皇后崩,陛下皆不送葬,所以重社稷,備不虞也;何至孩抱之赤子而送葬也哉!”帝皆不聽。三月,癸酉,行東巡。 吳主遣將軍周賀、校尉裴潛乘海之遼東,從公孫淵求馬。初,虞翻性疏直,數(shù)有酒失,又好抵忤人,多見謗毀。吳主嘗與張昭論及神仙,翻指昭曰:“彼皆死人而語神仙,世豈有仙人也!”吳主積怒非一,遂徙翻交州。及周賀等之遼東,翻聞之,以為五溪宜討,遼東絕遠(yuǎn),聽使來屬,尚不足取,今去人財以求馬,既非國利,又恐無獲。欲諫不敢,作表以示呂岱,岱不報。為愛憎所白,復(fù)徙蒼梧猛陵。 夏,四月,壬寅,帝如許昌。 五月,皇子殷卒。 秋,七月,以衛(wèi)尉董昭為司徒。 九月,帝行如摩陂,治許昌宮,起景福、承光殿。 公孫淵陰懷貳心,數(shù)與吳通。帝使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諸軍自海道,幽州刺史王雄自陸道討之。散騎常侍蔣濟(jì)諫曰:“凡非相吞之國,不侵叛之臣,不宜輕伐。伐之而不能制,是驅(qū)使為賊也。故曰:‘虎狼當(dāng)路,不治狐貍。’先除大害,小害自己。今海表之地,累世委質(zhì),歲選計、孝,不乏職貢,議者先之。正使一舉便克,得其民不足益國,得其財不足為富;倘不如意,是為結(jié)怨失信也?!钡鄄宦牎Tサ韧?,皆無功,詔令罷軍。豫以吳使周賀等垂還,歲晚風(fēng)急,必畏漂浪,東道無岸,當(dāng)赴成山,成山無藏船之處,遂輒以兵屯據(jù)成山。賀等還至成山,遇風(fēng),豫勒兵擊賀等,斬之。吳主聞之,始思虞翻之言,乃召翻于交州。會翻已卒,以其喪還。 十一月,庚寅,陳思王植卒。 十二月,帝還許昌宮。 侍中劉曄為帝所親重。帝將伐蜀,朝臣內(nèi)外皆曰不可。曄入與帝議,則曰可伐;出與朝臣言,則曰不可。曄有膽智,言之皆有形。中領(lǐng)軍楊暨,帝之親臣,又重曄,執(zhí)不可伐之議最堅,每從內(nèi)出,輒過曄,曄講不可之意。后暨與帝論伐蜀事,暨切諫,帝曰:“卿書生,焉知兵事!”暨謝曰:“臣言誠不足采,侍中劉曄,先帝謀臣,常曰蜀不可伐。”帝曰:“曄與吾言蜀可伐?!濒咴唬骸皶峡烧儋|(zhì)也?!痹t召曄至,帝問曄,終不言。后獨(dú)見,曄責(zé)帝曰:“伐國,大謀也,臣得與聞大謀,??植[夢漏泄以益臣罪,焉敢向人言之!夫兵詭道也,軍事未發(fā),不厭其密。陛下顯然露之,臣恐?jǐn)硣崖勚?。”于是帝謝之。曄見出,責(zé)暨曰:“夫釣者中大魚,則縱而隨之,須可制而后牽,則無不得也。人主之威,豈徒大魚而已!子誠直臣,然計不足采,不可不精思也?!濒咭嘀x之?;蛑^帝曰:“曄不盡忠,善伺上意所趨而合之。陛下試與曄言,皆反意而問之,若皆與所問反者,是曄常與圣意合也。每問皆同者,曄之情必?zé)o所復(fù)逃矣?!钡廴缪砸则炛闷淝?,從此疏焉。曄遂發(fā)狂,出為大鴻臚,以憂死。 《傅子》曰:巧詐不如拙誠,信矣!以曄之明智權(quán)計,若居之以德義,行之以忠信,古之上賢,何以加諸!獨(dú)任才智,不敦誠愨,內(nèi)失君心,外困于俗,卒以自危,豈不惜哉! 曄嘗譖尚書令陳矯專權(quán),矯懼,以告其子騫。騫曰:“主上明圣,大人大臣,今若不合,不過不作公耳?!焙髷?shù)日,帝意果解。 尚書郎樂安廉昭以才能得幸,昭好抉擿群臣細(xì)過以求媚于上。黃門侍郎杜恕上疏曰:“伏見廉昭奏左丞曹璠以罰當(dāng)關(guān)不依詔,坐判問。又云:‘諸當(dāng)坐者別奏?!袝铌惓C自奏不敢辭罰,亦不敢陳理,志意懇惻。臣竊愍然為朝廷惜之!古之帝王所以能輔世長民者,莫不遠(yuǎn)得百姓之歡心,近盡群臣之智力。今陛下憂勞萬機(jī),或親燈火,而庶事不康,刑禁日弛。原其所由,非獨(dú)臣不盡忠,亦主不能使也。百里奚愚于虞而智于秦,豫讓茍容中行而著節(jié)智伯,斯則古人之明驗矣。若陛下以為今世無良才,朝廷乏賢佐,豈可追望稷、契之遐蹤,坐待來世之俊乂乎!今之所謂賢者,盡有大官而享厚祿矣,然而奉上之節(jié)未立,向公之心不一者,委任之責(zé)不專,而俗多忌諱故也。臣以為忠臣不必親,親臣不必忠。今有疏者毀人而陛下疑其私報所憎,譽(yù)人而陛下疑其私愛所親,左右或因之以進(jìn)憎愛之說,遂使疏者不敢毀譽(yù),以至政事?lián)p益,亦皆有嫌。陛下當(dāng)思所以闡廣朝臣之心,篤厲有道之節(jié),使之自同古人,垂名竹帛,反使如廉昭者擾亂其間,臣懼大臣將遂容身保位,坐觀得失,為來世戒也。昔周公戒魯侯曰:‘無使大臣怨乎不以?!圆毁t則不可為大臣,為大臣則不可不用也?!稌窋?shù)舜之功,稱去四兇,不言有罪無問大小則去也。今者朝臣不自以為不能,以陛下為不任也;不自以為不知,以陛下為不問也。陛下何不遵周公之所以用,大舜之所以去,使侍中、尚書坐則侍帷幄,行則從華輦,親對詔問,各陳所有,則群臣之行皆可得而知,患能者進(jìn),闇劣者退,誰敢依違而不自盡。以陛下之圣明,親與群臣論議政事,使群臣人得自盡,賢愚能否,在陛下之所用。以此治事,何事不辦;以此建功,何功不成!每有軍事,詔書常曰:‘誰當(dāng)憂此者邪?吾當(dāng)自憂耳?!t又曰:‘憂公忘私者必不然,但先公后私即自辦也?!x明詔,乃知圣思究盡下情,然亦怪陛下不治其本而憂其末也。人之能否,實有本性,雖臣亦以為朝臣不盡稱職也。明主之用人也,使能者不能遺其力,而不能者不得處非其任。選舉非其人,未必為有罪也;舉朝共容非其人,乃為怪耳。陛下知其不盡力也而代之憂其職,知其不能也而教之治其事,豈徒主勞而臣逸哉,雖圣賢并世,終不能以此為治也!陛下又患臺閣禁令之不密,人事請屬之不絕,作迎客出入之制,以惡吏守寺門,斯實未得為禁之本也。昔漢安帝時,少府竇嘉辟廷尉郭躬無罪之兄子,猶見舉奏,章劾紛紛;近司隸校尉孔羨辟大將軍狂悖之弟,而有司嘿爾,望風(fēng)希指,甚于受屬。選舉不以實者也。嘉有親戚之寵,躬非社稷重臣,猶尚如此;以今況古,陛下自不督必行 之罰以絕阿黨之原耳。出入之制,與惡吏守門,非治世之具也。使臣之言少蒙察納,何患于奸不削滅,而養(yǎng)若廉昭等乎!夫糾擿奸宄,忠事也;然而世憎小人行之者,以其不顧道理而茍求容進(jìn)也。若陛下不復(fù)考其終始,必以違眾迕世為奉公,密行白人為盡節(jié),焉有通人大才而更不能為此邪?誠顧道理而弗為耳。使天下皆背道而趨利,則人主之所最病者也,陛下將何樂焉!”恕,畿之子也。 帝嘗卒至尚書門,陳矯跪問帝曰:“陛下欲何之?”帝曰:“欲案行文書耳?!背C曰:“此自臣職分,非陛下所宜臨也。若臣不稱其職,則請就黜退,陛下宜還?!钡蹜M,回車而反。帝嘗問矯:“司馬公忠貞,可謂社稷之臣乎?”矯曰:“朝廷之望也,社稷則未知也?!? 吳陸遜引兵向廬江,論者以為宜速救之。滿寵曰:“廬江雖小,將勁兵精,守則經(jīng)過。又,賊舍船二百里來,后尾空絕,不來尚欲誘致,今宜聽其遂進(jìn)。但恐走不可及耳。”乃整軍趨楊宜口,吳人聞之,夜遁。是時,吳人歲有來計。滿寵上疏曰:“合肥城南臨江湖,北遠(yuǎn)壽春,賊攻圍之,得據(jù)水為勢;官兵救之,當(dāng)先破賊大輩,然后圍乃得解。賊往甚易,而兵往救之甚難,宜移城內(nèi)之兵,其西三十里,有奇險可依,更立城以固守,此為引賊平地而掎其歸路,于計為便?!弊o(hù)軍將軍蔣濟(jì)議以為:“既示天下以弱,且望賊煙火而壞城,此為未攻而自拔;一至于此,劫略無限,必淮北為守?!钡畚丛S。寵重表曰:“孫子言:‘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驕之以利,示之以懾,’此為形實不必相應(yīng)也。又曰:‘善動敵者形之?!褓\未至而移城卻內(nèi),所謂形而誘之也。引賊遠(yuǎn)水,擇利而動,舉得于外,而福生于內(nèi)矣!”尚書趙咨以寵策為長,詔遂報聽。 烈祖明皇帝中之上青龍元年(癸丑,公元二三三年)

春,正月,甲申,青龍見摩陂井中,二月,帝如摩陂觀龍,改元。 公孫淵遣校尉宿舒、郎中令孫綜奉表稱臣于吳;吳主大悅,為之大赦。三月,吳主遣太常張彌、執(zhí)金吾許晏、將軍賀達(dá)將兵萬人,金寶珍貨,九錫備物,乘海授淵,封淵為燕王。舉朝大臣自顧雍以下皆諫,以為:“淵未可信而寵待太厚,但可遣吏兵護(hù)送舒、綜而已。”吳主不聽。張昭曰:“淵背魏懼討,遠(yuǎn)來求援,非本志也。若淵改圖,欲自明于魏,兩使不反,不亦取笑于天下乎!”吳主反覆難昭,昭意彌切。吳主不能堪,案刀而怒曰:“吳國士人入宮則拜孤,出宮則拜君,孤之敬君亦為至矣,而數(shù)于眾中折孤,孤??质в嫞 闭咽煲晠侵髟唬骸俺茧m知言不用,每竭愚忠者,誠以太后臨崩,呼老臣于床下,遺詔顧命之言故在耳?!币蛱槠鼨M流。吳主擲刀于地,與之對泣。然卒遣彌、晏往。昭忿言之不用,稱疾不朝。吳主恨之,土塞其門,昭又于內(nèi)以土封之。 夏,五月,戊寅,北海王蕤卒。 閏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六月,洛陽宮鞠室災(zāi)。 鮮卑軻比能誘保塞鮮卑步度根與深結(jié)和親,自勒萬騎迎其累重于陘北。并州刺史畢軌表輒出軍,以外威比能,內(nèi)鎮(zhèn)步度根。帝省表曰:“步度根已為比能所誘,有自疑心。今軌出軍,慎勿越塞過句注也?!北仍t書到,軌已進(jìn)軍屯陰館,遣將軍蘇尚、董弼追鮮卑。軻比能遣子將千馀騎迎步度根部落,與尚、弼相遇,戰(zhàn)于樓煩,二將沒,步度根與泄歸泥部落皆叛出塞,與軻比能合寇邊。帝遣驍騎將軍秦朗將中軍討之,軻比能乃走幕北,泄歸泥將其部眾來降。步度根尋為軻比能所殺。 公孫淵知吳遠(yuǎn)難恃,乃斬張彌、許晏等首,傳送京師,悉沒其兵資珍寶。冬,十二月,詔拜淵大司馬,封樂浪公。吳主聞之,大怒曰:“朕年六十,世事難易,靡所不嘗。近為鼠子所前卻,令人氣踴如山。不自截鼠子頭以擲于海,無顏復(fù)臨萬國。就令顛沛,不以為恨!” 陸遜上疏曰:“陛下以神武之姿,誕膺期運(yùn),破操烏林,敗備西陵,禽羽荊州。斯三虜者,當(dāng)世雄杰,皆摧其鋒。圣化所綏,萬里草偃,方蕩平華夏,總一大猷。今不忍小忿而發(fā)雷霆之怒,違垂堂之戒,輕萬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臣聞之,行萬里者不中道而輟足,圖四海者不懷細(xì)以害大。強(qiáng)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遠(yuǎn)征,必致闚,戚至而憂,悔之無及。若使大事時捷,則淵不討自服。今乃遠(yuǎn)惜遼東眾之與馬,奈何獨(dú)欲捐江東萬安之本業(yè)而不惜乎!”尚書仆射薛綜上疏曰:“昔漢元帝欲御樓船,薛廣德請刎頸以血染車。何則?水火之險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今遼東戎貊小國,無城隍之固,備御之術(shù),器械銖鈍,犬羊無政,往必禽克,誠如明詔。然其方土寒埆,谷稼不殖,民習(xí)鞍馬,轉(zhuǎn)徙無常,卒聞大軍之至,自度不敵,鳥驚獸駭,長驅(qū)奔竄,一人匹馬,不可得見,雖獲空地,守之無益,此不可一也。加又洪流混滉漾,有成山之難,海行無常,風(fēng)波難免,倏忽之間,人船異勢,雖有堯、舜之德,智無所施,賁、育之勇,力不得設(shè),此不可二也。加以郁霧冥其上,堿水蒸其下,善生流腫,轉(zhuǎn)相洿染,凡行海者,稀無斯患,此不可三也。天生神圣,當(dāng)乘時平亂,康此民物。今逆虜將滅,海內(nèi)垂定,乃違必然之圖,尋至危之阻,忽九州之固,肆一朝之忿,既非社稷之重計,又開辟以來所未嘗有,斯誠群僚所以傾身側(cè)息,食不甘味,寢不安席者也。”選曹尚書陸瑁上疏曰:“北寇與國,壤地連接,茍有間隙,應(yīng)機(jī)而至。夫所以為越海求馬,曲意于淵者,為赴目前之急,除腹心之疾也。而更棄本追末,捐近治遠(yuǎn),忿以改規(guī),激以動眾,斯乃猾虜所愿聞,非大吳之至計也。又兵家之術(shù),以功役相疲,勞逸相待,得失之間,所覺輒多。且沓渚去淵,道里尚遠(yuǎn),今到其岸,兵勢三分,使強(qiáng)者進(jìn)取,次當(dāng)守船,又次運(yùn)糧,行人雖多,難得悉用。加以單步負(fù)糧,經(jīng)遠(yuǎn)深入,賊地多馬,邀截?zé)o常。若淵狙詐,與北未絕,動眾之日,脣齒相濟(jì);若實孑然無所憑賴,其畏怖遠(yuǎn)迸,或難卒滅使天誅稽于朔野,山虜承間而起,恐非萬安之長慮也!”吳主未許。瑁重上疏曰:“夫兵革者,固前代所以誅暴亂、威四夷也。然其役皆在奸雄已除,天下無事,從容廟堂之上,以馀議議之耳。至于中夏鼎沸,九域盤互之時,率須深根固本,愛力惜費(fèi),未有正于此時舍近治遠(yuǎn),以疲軍旅者也。昔尉佗叛逆,僭號稱帝,于時天下乂安,百姓康阜,然漢文猶以遠(yuǎn)征不易,告喻而已。今兇桀未殄,疆場猶警,未宜以淵為先。愿陛下抑威任計,暫寧六師,潛神嘿規(guī),以為后圖,天下幸甚!”吳主乃止。 吳主數(shù)遣人慰謝張昭,昭因不起。吳主因出,過其門呼昭,昭辭疾篤。吳主燒其門,欲以恐之,昭亦不出。吳主使人滅火,住門良久。昭諸子共扶昭起,吳主載以還宮,深自克責(zé)。昭不得已,然后朝會。 初,張彌、許晏等至襄平,公孫淵欲圖之,乃先分散其吏兵,中使秦旦、張群、杜德、黃強(qiáng)等及吏兵六十人置玄菟。玄菟在遼東北二百里,太守王贊,領(lǐng)戶二百,旦等皆舍于民家,仰其飲食,積四十許日。旦與群等議曰:“吾人遠(yuǎn)辱國命,自棄于此,與死無異。今觀此郡,形勢甚弱,若一旦同心,焚燒城郭,殺其長吏,為國報恥,然后伏死,足以無恨。孰與偷生茍活,長為囚虜乎!”群等然之。于是陰相結(jié)約,當(dāng)用八月十九日夜發(fā)。其日中時,為郡中張松所告,贊便會士眾,閉城門,旦、群、德、強(qiáng)皆逾城得走。時群病疽創(chuàng)著膝,不及輩旅,德常扶接與俱,崎嶇山谷,行六七百里,創(chuàng)益困,不復(fù)能前,臥草中,相守悲泣。群曰:“吾不幸創(chuàng)甚,死亡無日,卿諸人宜速進(jìn)道,冀有所達(dá),空相守俱死于窮谷之中,何益也!”德曰:“萬里流離,死生共之,不忍相委?!庇谑峭频?、強(qiáng)使前,德獨(dú)留守群,采菜果食之。旦、強(qiáng)別數(shù)日,得達(dá)句麗,因宣吳主詔于句麗王位宮及其主簿,給言有賜,為遼東所劫奪。位宮等大喜,即受詔,命使人隨旦還迎群、德,遣皁衣二十五人,送旦等還吳,奉表稱臣,貢貂皮千枚,鹖雞皮十具。旦等見吳主,悲喜不能自勝。吳主壯之,皆拜校尉。 是歲,吳主出兵欲圍新城,以其遠(yuǎn)水,積二十馀日,不敢下船。滿寵謂諸將曰:“孫權(quán)得吾移城,必于其眾中有自大之言。今大舉來,欲要一切之功,雖不敢至,必當(dāng)上岸耀兵以示有馀?!蹦藵撉膊津T六千,伏肥水隱處以待之。吳主果上岸耀兵,寵伏軍卒起擊之,斬首數(shù)百,或有赴水死者。吳主又使全綜攻六安,亦不克。蜀庲降都督張翼,用法嚴(yán)峻,南夷豪帥劉胄叛。丞相亮以參軍巴西馬忠代翼,召翼令還。其人謂翼宜速歸即罪。翼曰:“不然,吾以蠻夷蠢動,不稱職,故還耳。然代人未至,吾方臨戰(zhàn)場,當(dāng)運(yùn)糧積谷,為滅賊之資,豈可以黜退之故而廢公家之務(wù)乎!”于是統(tǒng)攝不懈,代到乃發(fā)。馬忠因其成基,破胄,斬之。 諸葛亮勸農(nóng)講武,作木牛、流馬,運(yùn)米集斜谷口,治斜谷邸閣;息民休士,三年而后用之。 烈祖明皇帝中之上青龍二年(甲寅,公元二三四年)

春,二月,亮悉大眾十萬由斜谷入寇,遣使約吳同時大舉。 三月,庚寅,山陽公卒,帝素服發(fā)喪。 己酉,大赦。 夏,四月,大疫。 崇華殿災(zāi)。 諸葛亮至郿,軍于渭水之南。司馬懿引軍渡渭,背水為壘拒之,謂諸將曰:“亮若出武功,依山而東,誠為可憂;若西上五丈原,諸將無事矣?!绷凉臀逭稍?。雍州刺史郭淮言于懿曰:“亮必爭北原,宜先據(jù)之?!弊h者多謂不然,淮曰:“若亮跨渭登原,連兵北山,隔絕隴道,搖蕩民夷,此非國之利也?!避材耸够赐捅痹?。塹壘未成,漢兵大至,淮逆擊卻之。亮以前者數(shù)出,皆以運(yùn)糧不繼,使己志不伸,乃分兵屯田為久駐之基,耕者雜于渭濱居民之間,而百姓安堵,軍無私焉。 五月,吳主入居巢湖口,向合肥新城,眾號十萬;又遣陸遜、諸葛瑾將萬馀人入江夏、沔口,向襄陽;將軍孫韶、張承入淮,向廣陵、淮陰。六月,滿寵欲率諸軍救新城,殄夷將軍田豫曰:“賊悉眾大舉,非圖小利,欲質(zhì)新城以致大軍耳。宜聽使攻城,挫其銳氣,不當(dāng)與爭鋒也。城不可拔,眾必罷怠;罷怠然后擊之,可大克也。若賊見計,必不攻城,勢將自走。若便進(jìn)兵,適入其計矣?!? 時東方吏士皆分休,寵表請召中軍兵,并召所休將士,須集擊之。散騎常侍廣平劉邵議以為:“賊眾新至,心專氣銳,寵以少人自戰(zhàn)其地,若便進(jìn)擊,必不能制。寵請待兵,未有所失也,以為可先遣步兵五千,精騎三千,先軍前發(fā),揚(yáng)聲進(jìn)道,震曜形勢。騎到合肥,疏其行隊,多其旌鼓,曜兵城下,引出賊后,擬其歸路,要其糧道。賊聞大軍來,騎斷其后,必震怖遁走,不戰(zhàn)自破矣。”帝從之。寵欲拔新城守,致賊壽春,帝不聽,曰:“昔漢光武遣兵據(jù)略陽,終以破隗囂,先帝東置合肥,南守襄陽,西固祁山,賊來輒破于三城之下者,地有所必爭也。縱權(quán)攻新城,必不能拔。敕諸將堅守,吾將自往征之,比至,恐權(quán)走也?!蹦耸拐魇褡o(hù)軍秦朗督步騎二萬助司馬懿御諸葛亮,敕懿:“但堅壁拒守以挫其鋒,彼進(jìn)不得志,退無與戰(zhàn),久停則糧盡,虜略無所獲,則必走;走而追之,全勝之道也?!鼻铮咴?,壬寅,帝御龍舟東征。滿寵募壯士焚吳攻具,射殺吳主之弟子泰;又吳吏士多疾病。帝未至數(shù)百里,疑兵先至。吳主始謂帝不能出,聞大軍至,遂遁,孫韶亦退。 陸遜遣親人韓扁奉表詣吳主,邏者得之。諸葛瑾聞之甚懼,書與遜云:“大駕已還,賊得韓扁,具知吾闊狹,且水干,宜當(dāng)急去?!边d未答,方催人種葑、豆,與諸將奕棋、射戲如常。瑾曰:“伯言多智略,其必當(dāng)有以?!蹦俗詠硪娺d。遜曰:“賊知大駕已還,無所復(fù)憂,得專力于吾。又已守要害之處,兵將意動,且當(dāng)自定以安之,施設(shè)變術(shù),然后出耳。今便示退,賊當(dāng)謂吾怖,仍來相蹙,必敗之勢也。”乃密與瑾立計,令瑾督舟船,遜悉上兵馬以向襄陽城。魏人素憚遜名,遽還赴城。瑾便引船出,遜徐整部伍,張拓聲勢,步趣船,魏人不敢逼。行到白圍,托言往獵,潛遣將軍周峻、張梁等擊江夏、新市、安陸、石陽,斬獲千馀人而還。群臣以為司馬懿方與諸葛亮相守未解,車駕可西幸長安。帝曰:“權(quán)走,亮膽破,大軍足以制之,吾無憂矣?!彼爝M(jìn)軍至壽春,錄諸將功,封賞各有差。 八月,壬申,葬漢孝獻(xiàn)皇帝于禪陵。 辛巳,帝還許昌。 司馬懿與諸葛亮相守百馀日,亮數(shù)挑戰(zhàn),懿不出。亮乃遺懿巾幗婦人之服。懿怒,上表請戰(zhàn),帝使衛(wèi)尉辛毘杖節(jié)為軍師以制之。護(hù)軍姜維謂亮曰:“辛佐治杖節(jié)而到,賊不復(fù)出矣?!绷猎唬骸氨吮緹o戰(zhàn)情,所以固請戰(zhàn)者,以示武于其眾耳。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茍能制吾,豈千里而請戰(zhàn)邪!”亮遣使者至懿軍,懿問其寢食及事之煩簡,不問戎事。使者對曰:“諸葛公夙興夜寐,罰二十已上,皆親覽焉;所啖食不至數(shù)升?!避哺嫒嗽唬骸爸T葛孔明食少事煩,其能久乎!”亮病篤,漢主使尚書仆射李福省侍,因諮以國家大計。福至,與亮語已,別去,數(shù)日復(fù)還。亮曰:“孤知君還意,近日言語雖彌日,有所不盡,更來亦決耳。公所問者,公琰其宜也?!备Vx:“前實失不咨請,如公百年后誰可任大事者,故輒還耳。乞復(fù)請蔣琬之后,誰可任者?”亮曰:“文偉可以繼之?!庇謫柶浯?,亮不答。 是月,亮卒于軍中。長史楊儀整軍而出。百姓奔告司馬懿,懿追之。姜維令儀反旗鳴鼓,若將向懿者,懿斂軍退,不敢逼。于是儀結(jié)陳而去,入谷然后發(fā)喪。百姓為之諺曰:“死諸葛走生仲達(dá)。”懿聞之,笑曰:“吾能料生,不能料死故也?!避舶感辛林疇I壘處所,嘆曰:“天下奇才也!”追至赤岸,不及而還。 初,漢前軍師魏延,勇猛過人,善養(yǎng)士卒。每隨亮出,輒欲請兵萬人,與亮異道會于潼關(guān),如韓信故事,亮制而不許。延常謂亮為怯,嘆恨己才用之不盡。楊儀為人干敏,亮每出軍,儀常規(guī)畫分部,籌度糧谷,不稽思慮,斯須便了,軍戎節(jié)度,取辦于儀。延性矜高,當(dāng)時皆避下之,唯儀不假借延,延以為至忿,有如水火。亮深惜二人之才,不忍有所偏廢也。 費(fèi)祎使吳,吳主醉,問祎曰:“楊儀、魏延,牧豎小人也,雖嘗有鳴吠之益于時務(wù),然既已任之,勢不得輕。若一朝無諸葛亮,必為禍亂矣。諸君憒憒,不知防慮于此,豈所謂貽厥孫謀乎!”祎對曰:“儀、延之不協(xié),起于私忿耳,而無黥、韓難御之心也。今方掃除強(qiáng)賊,混一函夏,功以才成,業(yè)由才廣,若舍此不任,防其后患,是猶備有風(fēng)波而逆廢舟楫,非長計也?!? 亮病困,與儀及司馬費(fèi)祎等作身歿之后退軍節(jié)度,令延斷后,姜維次之;若延或不從命,軍便自發(fā)。亮卒,儀秘不發(fā)喪,令祎往揣延意指。延曰:“丞相雖亡,吾自見在。府親官屬,便可將喪還葬,吾當(dāng)自率諸軍擊賊;云何以一人死廢天下之事邪!且魏延何人,當(dāng)為楊儀之所部勒,作斷后將乎!”自與祎共作行留部分,令祎手書與己連名,告下諸將。祎紿延曰:“當(dāng)為君還解楊長史。長史文吏,稀更軍事,必不違命也?!钡t出門,奔馬而去。延尋悔之,已不及矣。 延使人覘儀等,欲案亮成規(guī),諸營相次引軍還,延大怒,攙儀未發(fā),率所領(lǐng)徑先南歸,所過燒絕閣道。延、儀各相表叛逆,一日之中,羽檄交至。漢主以問侍中董允、留府長史蔣琬,琬、允咸保儀而疑延。儀等令槎山通道,晝夜兼行,亦繼延后。延先至,據(jù)南谷口,遣兵逆擊儀等,儀等令將軍何平于前御延。平叱先登曰:“公亡,身尚未寒,汝輩何敢乃爾!”延士眾知曲在延,莫為用命,皆散。延獨(dú)與其子數(shù)人逃亡,奔漢中,儀遣將馬岱追斬之,遂夷延三族。蔣琬率宿衛(wèi)諸營赴難北行,行數(shù)十里,延死問至,乃還。始,延欲殺儀等,冀時論以己代諸葛輔政,故不北降魏而南還擊儀,實無反意也。諸軍還成都,大赦,謚諸葛亮曰忠武侯。初,亮表于漢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馀饒,臣不別治生以長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內(nèi)有馀帛,外有贏財,以負(fù)陛下?!弊淙缙渌?。丞相長史張裔常稱亮曰:“公賞不遺遠(yuǎn),罰不阿近,爵不可以無功取,刑不可以貴勢免,此賢愚之所以僉忘其身者也!” 陳壽評曰:諸葛亮之為相國也,撫百姓,示儀軌,約官職,從權(quán)制,開誠心,布公道;盡忠益時者,雖讎必賞,犯治怠慢者,雖親必罰,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游辭巧飾者,雖輕必戮;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纖而不貶;庶事精練,物理其本,循名責(zé)實,虛偽不齒。終于邦域之內(nèi),咸畏而愛之,刑政雖峻而無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芍^識治之良才,管、蕭之亞匹矣! 初,長水校尉廖立,自謂才名宜為諸葛亮之副,常以職位游散,怏怏怨謗無已,亮廢立為民,徙之汶山。及亮卒,立垂泣曰:“吾終為左衽矣!”李平聞之,亦發(fā)病死。平常冀亮復(fù)收己,得自補(bǔ)復(fù),策后人不能故也。 習(xí)鑿齒論曰:昔管仲奪伯氏駢邑三百,沒齒而無怨言,圣人以為難。諸葛亮之使廖立垂泣,李嚴(yán)致死,豈徒無怨言而已哉!夫水至平而邪者取法,鑒至明而丑者忘怒;水鑒之所以能窮物而無怨者,以其無私也。水鑒無私,猶以免謗,況大人君子懷樂生之心,流矜恕之德,法行于不可不用,刑加乎自犯之罪,爵之而非私,誅之而不怒,天下有不服者乎! 蜀人所在求為諸葛亮立廟,漢主不聽。百姓遂因時節(jié)私祭之于道陌上,步兵校尉習(xí)隆等上言:“請近其墓,立一廟于沔陽,斷其私祀。”漢主從之。 漢主以左將軍吳懿為車騎將軍,假節(jié),督漢中;以丞相長史蔣琬為尚書令,總統(tǒng)國事,尋加琬行都護(hù),假節(jié),領(lǐng)益州刺史。時新喪元帥,遠(yuǎn)近危悚,琬出類拔萃,處群僚之右,既無戚容,又無喜色,神守舉止,有如平日,由是眾望漸服。吳人聞諸葛亮卒,恐魏承衰取蜀,增巴丘守兵萬人,一欲以為救援,二欲以事分割。漢人聞之,亦增永安之守以防非常。漢主使右中郎將宗預(yù)使吳,吳主問曰:“東之與西,譬猶一家,而聞西更增白帝之守,何也?”對曰:“臣以為東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勢宜然,俱不足以相問也?!眳侵鞔笮?,嘉其抗盡,禮之亞于鄧芝。 吳諸葛恪以丹楊山險,民多果勁,雖前發(fā)兵,徒得外縣平民而已。其馀深遠(yuǎn),莫能禽盡,屢自求為官出之,三年可得甲士四萬。眾議咸以為:“丹楊地勢險阻,與吳郡、會稽、新都、番陽四郡鄰接,周旋數(shù)十里,山谷萬重。其幽邃民人,未嘗入城邑,對長吏,皆仗兵野逸,白首于林莽;逋亡宿惡,咸共逃竄。山出銅鐵,自鑄甲兵。俗好武習(xí)戰(zhàn),高尚氣力;其升山赴險,抵突叢棘,若魚之走淵,猿狖之騰木也。時觀間隙,出為寇盜,每致兵征伐,尋其窟藏。其戰(zhàn)則蜂至,敗則鳥竄,自前世以來,不能羈也?!苯砸詾殡y。恪父瑾聞之,亦以事終不逮,嘆曰:“恪不大興吾家,將赤吾族也!”恪盛陳其必捷,吳主乃拜恪為撫越將軍,領(lǐng)丹楊太守,使行其策。 冬,十一月,洛陽地震。 吳潘濬討武陵蠻,數(shù)年,斬獲數(shù)萬。自是群蠻衰弱,一方寧靜。十一月,濬還武昌。 起旃蒙單閼,盡強(qiáng)圉大荒落,凡三年。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青龍三年(乙卯,公元二三五年)

春,正月,戊子,以大將軍司馬懿為太尉。 丁巳,皇太后郭氏殂。帝數(shù)問甄后死狀于太后,由是太后以憂殂。 漢楊儀既殺魏延,自以為有大功,宜代諸葛亮秉政;而亮平生密指,以儀狷狹,意在蔣琬。儀至成都,拜中軍師,無所統(tǒng)領(lǐng),從容而已。初,儀事昭烈帝為尚書,琬時為尚書郎。后雖俱為丞相參軍、長史,儀每從行,當(dāng)其勞??;自謂年宦先琬,才能逾之,于是怨憤形于聲色,嘆咤之音發(fā)于五內(nèi),時人畏其言語不節(jié),莫敢從也。惟后軍師費(fèi)祎往慰省之,儀對祎恨望,前后云云。又語祎曰:“往者丞相亡沒之際,吾若舉軍以就魏氏,處世寧當(dāng)落度如此邪!令人追悔,不可復(fù)及!”祎密表其言。漢主廢儀為民,徙漢嘉郡。儀至徙所,復(fù)上書誹謗。,辭指激切。遂下郡收儀,儀自殺。 三月,庚寅,葬文德皇后。 夏,四月,漢主以蔣琬為大將軍、錄尚書事;費(fèi)祎代琬為尚書令。帝好土功,既作許昌宮,又治洛陽宮,起昭陽太極殿,筑總章觀,高十馀丈。力役不已,農(nóng)桑失業(yè)。司空陳群上疏曰:“昔禹承唐、虞之盛,猶卑宮室而惡衣服。況今喪亂之后,人民至少,比漢文、景之時,不過一大郡。加以邊境有事,將士勞苦,若有水旱之患,國家之深憂也。昔劉備自成都至白水,多作傳舍,興費(fèi)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今中國勞力,亦吳、蜀之所愿。此安危之機(jī)也,惟陛下慮之!”帝答曰:“王業(yè)、宮室,亦宜并立。滅賊之后,但當(dāng)罷守御耳,豈可復(fù)興役邪!是固君之職,蕭何之大略也?!比涸唬骸拔魸h祖惟與項羽爭天下,羽已滅,宮室燒焚,是以蕭何建武庫、太倉,皆是要急,然高祖猶非其壯麗。今二虜未平,誠不宜與古同也。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辭,況乃天王,莫之敢違。前欲壞武庫,謂不可不壞也;后欲置之,謂不可不置也。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辭言所屈;若少留神,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也。漢明帝欲起德陽殿,鐘離意諫,即用其言,后乃復(fù)作之;殿成,謂群臣曰:‘鐘離尚書在,不得成此殿也?!蛲跽哓M憚一臣!蓋為百姓也。今臣曾不能少凝圣德,不及意遠(yuǎn)矣?!钡勰藶橹儆袦p省。帝耽于內(nèi)寵,婦官秩石擬百官之?dāng)?shù),自貴人以下至掖庭灑掃者,凡數(shù)千人,選女子知書可付信者六人,以為女尚書,使典省外奏事,處當(dāng)畫可。廷尉高柔上疏曰:“昔漢文惜十家之資,不營小臺之娛;去病臣匈奴之害,不遑治第之事。況今所損者非惟百金之費(fèi),所憂者非徒北鍬之患乎!可粗成見所營立以充朝宴之儀,訖罷作者,使得就養(yǎng);二方平定,復(fù)可徐興。《周禮》:天子后妃以下百二十人,嬪嬙之儀,既已盛矣。竊聞后庭之?dāng)?shù),或復(fù)過之,圣嗣不昌,殆能由此。臣愚以為可妙簡淑媛以備內(nèi)官之?dāng)?shù),其馀盡遣還家,且以育精養(yǎng)神,專靜為寶。如此,則《螽斯》之征可庶而致矣?!钡蹐笤唬骸扒漭m昌言,他復(fù)以聞。”是時獵法嚴(yán)峻,殺禁地鹿者身死,財產(chǎn)沒官,有能覺告者,厚加賞賜。柔復(fù)上疏曰:“中間以來,百姓供給眾役,親田者既減;加頃復(fù)有獵禁,群鹿犯暴,殘食生苗,處處為害,所傷不貲,民雖障離,力不能御。至如滎陽左右,周數(shù)百里,歲略不收。方今天下生生者甚少,而麋鹿之損者甚多,卒有兵戎之役,兇年之災(zāi),將無以待之。惟陛下寬放民間,使得捕鹿,遂除其禁,則眾庶永濟(jì),莫不悅豫矣?!钡塾钟奖泵?,令于其上作臺觀,望見孟津。衛(wèi)尉辛毘諫曰:“天地之性,高高下下。今而反之,既非其理;加以損費(fèi)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為害,而丘陵皆夷,將何以御之!”帝乃止。 少府楊阜上疏曰:“陛下奉武皇帝開拓之大業(yè),守文皇帝克終之元緒,誠宜思齊往古圣賢之善治,總觀季世放蕩之惡政。曩使桓、靈不廢高祖之法度,文、景之恭儉,太祖雖有神武,于何所施,而陛下何由處斯尊哉!今吳、蜀未定,定旅在外,諸所繕治,惟陛下務(wù)從約節(jié)?!钡蹆?yōu)詔答之。阜復(fù)上疏曰:“堯尚茅茨而萬國安其居,禹卑宮室而天下樂其業(yè)。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桀作璇室象廊,紂為傾宮鹿臺,以喪其社稷;楚靈以筑章華而身受禍;秦始皇作阿房,二世而滅。夫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當(dāng)以堯、舜、禹、湯、文、武為法則,夏桀、殷紂、楚靈、秦皇為深誡,而乃自暇自逸,惟宮臺是飾,必有顛覆危亡之禍矣。君作元首,臣為股肱,存亡一體,得失同之。臣雖駑怯,敢忘爭臣之義!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墜于地。使臣身死有補(bǔ)萬一,則死之日猶生之年也。謹(jǐn)叩棺沐浴,伏俟重誅!”奏御,帝感其忠言,手筆詔答。帝嘗著裮,被縹綾半袖。阜問帝曰:“此于禮何法服也?”帝默然不答。自是不法服不以見阜。阜又上疏欲省宮人諸不見幸者,乃召御府吏問后宮人數(shù)。吏守舊令,對曰:“禁密,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數(shù)之曰:“國家不與九卿為密,反與小吏為密乎!”帝愈嚴(yán)憚之。 散騎常侍蔣濟(jì)上疏曰:“昔句踐養(yǎng)胎以待用,昭王恤病以雪仇,故能以弱燕服強(qiáng)齊,羸越滅勁吳。今二敵強(qiáng)盛,當(dāng)身不除,百世之責(zé)也。以陛下圣明神武之略,舍其緩者,專心討賊,臣以為無難矣?!敝袝汤蓶|萊王基上疏曰:“臣聞古人以水喻民曰:‘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仠Y曰‘東野子之御,馬力盡矣,而求進(jìn)不已,殆將敗矣?!袷乱蹌诳啵信x曠,愿陛下深察東野之敝,留意舟水之喻,息奔駟于未盡,節(jié)力役于未困。昔漢有天下,至孝文時唯有同姓諸侯,而賈誼憂之曰:‘置火積薪之下而寢其上,因謂之安?!窨苜\未殄,猛將擁兵,檢之則無以應(yīng)敵,久之則難以遺后,當(dāng)盛明之世,不務(wù)以除患,若子孫不競,社稷之憂也。使賈誼復(fù)起,必深切于曩時矣?!钡劢圆宦?。 殿中監(jiān)督役,擅收蘭臺令史,右仆射衛(wèi)臻奏案之。詔曰:“殿舍不成,吾所留心,卿推之,何也?”臻曰:“古制侵官之法,非惡其勤事也,誠以所益者小,所墮者大也。臣每察校事,類皆如此,若又縱之,懼群司將遂越職,以至陵夷矣?!? 尚書涿郡孫禮固請罷役,帝詔曰:“欽納讜言?!贝偾裁褡?;監(jiān)作者復(fù)奏留一月,有所成訖。禮徑至作所,不復(fù)重奏,稱詔罷民,帝奇其意而不責(zé)。帝雖不能盡用群臣直諫之言,然皆優(yōu)容之。 秋,七月,洛陽崇華殿災(zāi)。帝問侍中領(lǐng)太史令泰山高堂隆曰:“此何咎也?于禮寧有祈禳之義乎?”對曰:“《易·傳》曰:‘上不儉,下不節(jié),孽火燒其室。’又曰:‘君高其臺,天火為災(zāi)。’此人君務(wù)飾宮室,不知百姓空竭,故天應(yīng)之以旱,火從高殿起也。”詔問?。骸拔崧劃h武帝之時柏梁災(zāi),而大起宮殿以厭之,其義云何?”對曰:“夷越之巫所為,非圣賢之明訓(xùn)也?!段逍兄尽吩唬骸亓簽?zāi),其后有江充巫蠱事?!纭吨尽分?,越巫建章無所厭也。令宜罷散民役。宮室之制,務(wù)從約節(jié),清掃所災(zāi)之處,不敢于此有所立作,則萐莆、嘉禾必生此地。若乃疲民之力,竭民之財,非所以致符瑞而懷遠(yuǎn)人也?!? 八月,庚午,立皇子芳為齊王,詢?yōu)榍赝?。帝無子,養(yǎng)二王為子,宮省事秘,莫有知其所由來者。或云:芳,任城王楷之子也。 丁巳,帝還洛陽。 詔復(fù)立崇華殿,更名曰九龍。通引穀水過九龍殿前,為玉井綺欄,蟾蜍含受,神龍吐出。使博士扶風(fēng)馬鈞作司南車,水轉(zhuǎn)百戲。陵霄闕始構(gòu),有鵲巢其上,帝以問高堂隆,對曰:“《詩》曰:‘惟鵲有巢,惟鳩居之?!衽d宮室,起陵霄闕,而鵲巢之,此宮未成身不得居之象也。大意若曰:‘宮室未成,將有他姓制御之’。斯乃上天之戒也。夫天道無親,惟與善人,太戊、武丁睹災(zāi)悚懼,故天降之福。今若休罷百役,增崇德政,則三王可四,五帝可六,豈惟商宗轉(zhuǎn)禍為福而已哉!”帝為之動容。帝性嚴(yán)急,其督修宮室有稽限者,帝親召問,言猶在口,身首已分。散騎常侍領(lǐng)秘書監(jiān)王肅上疏曰:“今宮室未就,見作者三四萬人。九龍可以安圣體,其內(nèi)足以列六宮;惟泰極已前,功夫尚大。愿陛下取常食稟之士,非急要者之用,選其丁壯,擇留萬人,使一期而更之。咸知息代有日,則莫不悅以即事,勞而不怨矣。計一歲有三百六十萬夫,亦不為少。當(dāng)一歲成者,聽且三年,分遣其馀,使皆即農(nóng),無窮之計也。夫信之于民,國家大寶也。前車駕當(dāng)幸洛陽,發(fā)民為營,有司命以營成而罷;既成,又利其功力,不以時遣。有司徒營目前之利,不顧經(jīng)國之體。臣愚以為自今已后,儻復(fù)使民,宜明其令,使必如期,以次有事,寧使更發(fā),無或失信。凡陛下臨時之所行刑,皆有罪之吏、宜死之人也;然眾庶不知,謂為倉卒。故愿陛下下之于吏,而暴其罪,鈞其死也,無使污于宮掖而為遠(yuǎn)近所疑。且人命至重,難生易殺,氣絕不續(xù)者也,是以圣賢重之。昔漢文帝欲殺犯蹕者,廷尉張釋之曰:‘方其時,上使誅之則已,今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不可傾也?!家詾榇笫淞x,非忠臣所宜陳也。廷尉者,天子之吏也,猶不可以失平,而天子之身反可以惑謬乎!斯重于為己而輕于為君,不忠之甚也,不可不察!” 中山恭王袞疾病,令官屬曰:“男子不死于婦人之手,亟以時營東堂?!碧贸?,輿疾往居之。又令世子曰:“汝幼為人君,知樂不知苦,必將以驕奢為失者也。兄弟有不良之行,當(dāng)造膝諫之,諫之不從,流涕喻之,喻之不改,乃白其母,猶不改,當(dāng)以奏聞,并辭國土。與其守寵罹禍,不若貧賤全身也。此亦謂大罪惡耳,其微過細(xì)故,當(dāng)掩覆之?!倍?,十月,己酉,袞卒。 十一月,丁酉,帝行如許昌。 是歲,幽州刺史王雄使勇士韓龍刺殺鮮卑軻比能。自是種落離散,互相侵伐,強(qiáng)者遠(yuǎn)遁,弱者請服,邊陲遂安。 張掖柳谷口水溢涌,寶石負(fù)圖,狀象靈龜,立于川西,有石馬七及鳳皇、麒麟、白虎、犧牛、璜玦、八卦、列宿、孛彗之象,又有文曰“大討曹”。詔書班天下,以為嘉瑞。任令于綽連赍以問巨鹿張臶,臶密謂綽曰:“夫神以知來,不追已往,祥兆先見,而后廢興從之。今漢已久亡,魏已得之,何所追興祥兆乎!此石,當(dāng)今之變異而將來之符瑞也?!? 帝使人以馬易珠璣、翡翠、玳瑁于吳,吳主曰:“此皆孤所不用,而可以得馬,孤何愛焉。”皆以與之。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青龍四年(丙辰,公元二三六年) 春,吳人鑄大錢,一當(dāng)五百。 三月,吳張昭卒,年八十一。昭容貌矜嚴(yán),有威風(fēng),吳主以下,舉邦憚之。 夏,四月,漢主至湔,登觀阪,觀汶水之流,旬日而還。 武都氐王符健請降于漢;其弟不從,將四百戶來降。 五月,乙卯,樂平定侯董昭卒。 冬,十月,己卯,帝還洛陽宮。 甲申,有星孛于大辰,又勃于東方。高堂隆上疏曰:“凡帝王徙都立邑,皆先定天地、社稷之位,敬恭以奉之。將營宮室,則宗廟為先,廄庫為次,居室為后。今圜丘、方澤、南北郊、明堂、社稷神位未定,宗廟之制又未如禮,而崇飾居室,士民失業(yè),外人咸云‘宮人之用與軍國之費(fèi)略齊’,民不堪命,皆有怨怒?!稌吩唬骸炻斆髯晕颐衤斆?,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蕴熘p罰,隨民言,順民心也。夫采椽、卑宮,唐、虞、大禹之所以垂皇風(fēng)也;玉臺、瓊室,夏癸、商辛之所以犯昊天也。今宮室過盛,天彗章灼,斯乃慈父懇切之訓(xùn)。當(dāng)崇孝子祗聳之禮,不宜有忽,以重天怒。”隆數(shù)切諫,帝頗不悅。侍中盧毓進(jìn)曰:“臣聞君明則臣直,古之圣王惟恐不聞其過,此乃臣等所以不及隆也?!钡勰私?。毓,植之子也。 十二月,癸巳,潁陰靖侯陳群卒。群前后數(shù)陳得失,每上封事,輒削其草,時人及其子弟莫能知也。論者或譏群居位拱默;正始中,詔撰群臣上書以為《名臣奏議》,朝士乃見群諫事,皆嘆息焉。 袁子論曰:或云:“少府楊阜豈非忠臣哉!見人主之非則勃然觸之,與人言未嘗不道?!贝鹪唬骸胺蛉收邜廴耍┲^之忠,施于親謂之孝。今為人臣,見人主失道,直詆其非而播揚(yáng)其惡,可謂直士,未為忠臣也。故司空陳群則不然,談?wù)摻K日,未嘗言人主之非;書數(shù)十上,外人不知。君子謂群于是乎長者矣。” 乙未,帝行如許昌。 詔公卿舉才德兼?zhèn)湔吒饕蝗?,司馬懿以兗州刺史太原王昶應(yīng)選。昶為人謹(jǐn)厚,名其兄子曰默,曰沈,名其子曰渾,曰深,為書戒之曰:“吾以四者為名,欲使汝曹顧名思義,不敢違越也。夫物速成則疾亡,晚就而善終,朝華之草,夕而零落,松柏之茂,隆寒不衰,是以君子戒于闕黨也。夫能屈以為伸,讓以為得,弱以為強(qiáng),鮮不遂矣。夫毀譽(yù)者,愛惡之原而禍福之機(jī)也。孔子曰:‘吾之于人,誰毀誰譽(yù)?!允ト酥陋q尚如此,況庸庸之徒而輕毀譽(yù)哉!人或毀己,當(dāng)退而求之于身。若己有可毀之行,則彼言當(dāng)矣;若己無可毀之行,則彼言妄矣。當(dāng)則無怨于彼,妄則無害于身,又何反報焉!諺曰:‘救寒莫如重裘,止謗莫如自修?!寡孕乓?!”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景初元年(丁巳,公元二三七年)

春,正月,壬辰,山茌縣言黃龍見。高堂隆以為:“魏得土德,故其瑞黃龍見,宜改正朔,易服色,以神明其政,變民耳目?!钡蹚钠渥h。三月,下詔改元,以是月為孟夏四月,服色尚黃,犧牲用白,從地正也。更名《太和歷》曰《景初歷》。 五月,己巳,帝還洛陽。 己丑,大赦。 六月,戊申,京都地震。 己亥,以尚書令陳矯為司徒,左仆射衛(wèi)臻為司空。 有司奏以武皇帝為魏太祖,文皇帝為魏高祖,帝為魏烈祖;三祖之廟,萬世不毀。 孫盛論曰:夫謚以表行,廟以存容。未有當(dāng)年而逆制祖宗,未終而豫自尊顯。魏之群司于是乎失正矣。 秋,七月,丁卯,東鄉(xiāng)貞侯陳矯卒。 公孫淵數(shù)對國中賓客出惡言,帝欲討之,以荊州刺史河?xùn)|毌丘儉為幽州刺史。儉上疏曰:“陛下即位已來,未有可書。吳、蜀恃險,未可卒平,聊可以此方無用之士克定遼東?!惫獾摯蠓蛐l(wèi)臻曰:“儉所陳皆戰(zhàn)國細(xì)術(shù),非王者之事也。吳頻歲稱兵,寇亂邊境,而猶按甲養(yǎng)士,未果致討者,誠以百姓疲勞故也。淵生長海表,相承三世,外撫戎夷,內(nèi)修戰(zhàn)射,而儉欲以偏軍長驅(qū),朝至夕卷,知其妄矣?!钡鄄宦牐箖€率諸軍及鮮卑、烏桓屯遼東南界,璽書征淵。淵前發(fā)兵反,逆儉于遼隧。會天雨十馀日,遼水大漲,儉與戰(zhàn)不利,引軍還右北平。淵因自立為燕王,改元紹漢,置百官,遣使假鮮卑單于璽,封拜邊民,誘呼鮮卑以侵?jǐn)_北方。 漢張后殂。 九月,冀、兗、徐、豫大水。 西平郭夫人有寵于帝,毛后愛弛。帝游后園,曲宴極樂。郭夫人請延皇后,帝弗許,因禁左右使不得宣。后知之,明日,謂帝曰:“昨日游宴北園,樂乎?”帝以左右泄之,所殺十馀人。庚辰,賜后死,然猶加謚曰悼。癸丑,葬愍陵。遷其弟曾為散騎常侍。 冬,十月,帝用高堂隆之議,營洛陽南委杰山為圓丘,詔曰:“昔漢氏之初,承秦滅學(xué)之后,采摭殘缺,以備郊祀,四百馀年,廢無禘禮。曹氏世系出自有虞,今祀皇皇帝天于圓丘,以始祖虞舜配;祭皇皇后地于方丘,以舜妃伊氏配;祀皇天之神于南郊,以武帝配;祭皇地之祇于北郊,以武宣皇后配。” 廬江主薄呂習(xí)密使人請兵于吳,欲開門為內(nèi)應(yīng)。吳主使衛(wèi)將軍全琮督前將軍硃桓等赴之,既至,事露,吳軍還。 諸葛恪至丹楊,移書四部屬城長吏,令各保其疆界,明立部伍;其從化平民,悉令屯居。乃內(nèi)諸將,羅兵幽阻,但繕籓籬,不與交鋒,候其谷稼將熟,輒縱兵芟刈,使無遺種。舊谷既盡,新谷不收,平民屯居,略無所入。于是山民饑窮,漸出降首。恪乃復(fù)敕下曰:“山民去惡從化,皆當(dāng)撫慰,徙出外縣,不得嫌疑,有所拘執(zhí)!”臼陽長胡伉得降民周遺,遺舊惡民,困迫暫出,伉縛送言府。恪以伉違教,遂斬以徇。民聞伉坐執(zhí)人被戮,知官惟欲出之而已,于是老幼相攜而出,歲期人數(shù),皆如本規(guī)。恪自領(lǐng)萬人,馀分給諸將。吳主嘉其功,拜恪威北將軍,封都鄉(xiāng)侯,徙屯廬江皖口。 是歲,徙長安鐘虡、橐佗、銅人、承露盤于洛陽。盤折,聲聞數(shù)十里。銅人重,不可致,留于霸城。大發(fā)銅鑄銅人二,號曰翁仲,列坐于司馬門外。又鑄黃龍、鳳皇各一,龍高四丈,鳳高三太馀,置內(nèi)殿前。起土山于芳林園西北陬,使公卿群僚皆負(fù)土,樹松、竹、雜木、善草于其上,捕山禽雜獸致其中。司徒軍議掾董尋上疏諫曰:“臣聞古之直士,盡言于國,不避死亡,故周昌比高祖于桀、紂,劉輔譬趙后于人婢。天生忠直,雖白刃沸湯,往而不顧者,誠為時主愛惜天下也。建安以來,野戰(zhàn)死亡,或門殫戶盡,雖有存者,遺孤老弱。若今宮室狹小,當(dāng)廣大之,猶宜隨時,不妨農(nóng)務(wù),況乃作無益之物!黃龍、鳳皇、九龍、承露盤,此皆圣明之所不興也,其功三倍于殿舍。陛下既尊群臣,顯以冠冕,被以文繡,載以華輿,所以異于小人;而使穿方舉土,面目垢黑,沾體涂足,衣冠了鳥,毀國之光以崇無益,甚非謂也??鬃釉唬骸钩家远Y,臣事君以忠。’無忠無禮,國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臣自比于牛之一毛,生既無益,死亦何損!秉筆流涕,心與世辭。臣有八子,臣死之后,累陛下矣!”將奏,沐浴以待命。帝曰:“董尋不畏死邪!”主者奏收尋,有詔勿問。 高堂隆上疏曰:“今之小人,好說秦、漢之奢靡以蕩圣心;求取亡國不度之器,勞役費(fèi)損以傷德政。非所以興禮樂之和,保神明之休也?!钡鄄宦?。隆又上書曰:“昔洪水滔天二十二載,堯、舜君臣南面而已。今無若時之急,而使公卿大夫并與廝徒共供事役,聞之四夷,非嘉聲也,垂之竹帛,非令名也。今吳、蜀二賊,非徒白地、小虜、聚邑之寇,乃僭號稱帝,欲與中國爭衡。今若有人來告:‘權(quán)、禪并修德政,輕省租賦,動咨耆賢,事遵禮度,’陛下聞之,豈不惕然惡其如此,以為難卒討滅而為國憂乎!若使告者曰:‘彼二賊并為無道,崇侈無度,役其士民,重其賦斂,下不堪命,吁嗟日甚,’陛下聞之,豈不幸彼疲敝而取之不難乎!茍如此,則可易心而度,事義之?dāng)?shù)亦不遠(yuǎn)矣!亡國之主自謂不亡,然后至于亡;賢圣之君自謂亡,然后至于不亡。今天下雕敝,民無儋石之儲,國無終年之蓄,外有強(qiáng)敵,六軍暴邊,內(nèi)興土功,州郡騷動,若有寇警,則臣懼版筑之士不能投命虜庭矣。又,將吏奉祿,稍見折減,方之于昔,五分居一,諸受休者又絕稟賜,不應(yīng)輸者今皆出半,此為官入兼多于舊,其所出與參少于昔。而度支經(jīng)用,更每不足,牛肉小賦,前后相繼。反而推之,凡此諸費(fèi),必有所在。且夫祿賜谷帛,人主所以惠養(yǎng)吏民而為之司命者也,若今有廢,是奪其命矣。既得之而又失之,此生怨之府也。”帝覽之,謂中書監(jiān)、令曰:“觀隆此奏,使朕懼哉!” 尚書衛(wèi)覬上疏曰:“今議者多好悅耳:其言政治,則比陛下于堯、舜;其言征伐,則比二虜于貍鼠。臣以為不然。四海之內(nèi),分而為三,群士陳力,各為其主,是與六國分治無以為異也。當(dāng)今千里無煙,遺民困苦。陛下不善留意,將遂凋敝,難可復(fù)振。武皇帝之時,后宮食不過一肉,衣不用錦繡,茵蓐不緣飾,器物無丹漆,用能平定天下,遺福子孫,此皆陛下之所覽也。當(dāng)今之務(wù),宜君臣上下,計校府庫,量入為出,猶恐不及;而工役不輟,侈靡日崇,帑藏日竭。昔漢武信神仙之道,謂當(dāng)?shù)迷票碇兑圆陀裥迹柿⑾烧埔猿懈呗?,陛下能明,每所非笑。漢武有求于露而猶尚見非,陛下無求于露而空設(shè)之,不益于好而糜費(fèi)功夫,誠皆圣慮所宜裁制也?!? 時有詔錄奪士女前已嫁為吏民妻者,還以配士,聽以生口自贖,又簡選其有姿首者內(nèi)之掖庭。太子舍人沛國張茂上書諫曰:“陛下,天之子也,百姓吏民,亦陛下子也,今奪彼以與此,亦無以異于奪兄之發(fā)妻弟也,于父母之恩偏矣,又,詔書聽得以生口年紀(jì)、顏色與妻相當(dāng)者自代,故富者則傾家盡產(chǎn),貧者舉假貸貰,貴買生口以贖其妻??h官以配士為名而實內(nèi)之掖庭,其丑惡乃出與士。得婦者未必喜而失妻者必有憂,或窮或愁,皆不得志。夫君有天下而不得萬姓之歡心者,鮮不危殆。且軍師在外數(shù)十萬人,一日之費(fèi)非徒千金,舉天下之曲以奉此役,猶將不給,況復(fù)有宮庭非員無錄之女。椒房母后之家,賞賜橫與,內(nèi)外交引,其費(fèi)半軍。昔漢武帝掘地為海,封土為山,賴是時天下為一,莫敢與爭者耳。自衰亂以來,四五十載,馬不舍鞍,士不釋甲,強(qiáng)寇在疆,圖危魏室。陛下不戰(zhàn)戰(zhàn)業(yè)業(yè),念崇節(jié)約,而乃奢靡是務(wù),中尚方作玩弄之物,后園建承露之盤,斯誠快耳目之觀,然亦足以騁寇讎之心矣!惜乎,舍堯、舜之節(jié)儉而為漢武帝之侈事,臣竊為陛下不取也。”帝不聽。 高堂隆疾篤,口占上疏曰:“曾子有言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紝嫾灿性鰺o損,??盅俸?,忠款不昭,臣之丹誠,愿陛下少垂省覽!臣觀三代之有天下,圣賢相承,歷數(shù)百載,尺土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然癸、辛之徒,縱心極欲,皇天震怒,宗國為墟,紂梟白旗,桀放鳴條,天子之尊,湯、武有之。豈伊異人?皆明王之胄也。黃初之際,天兆其戒,異類之鳥,育長燕巢口爪胸赤,此魏室之大異也。宜防鷹揚(yáng)之臣于蕭墻之內(nèi)??蛇x諸王,使君國典兵,往往棊跱,鎮(zhèn)撫皇畿,翼亮帝室。夫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民詠德政,則延期過歷;下有怨嘆,則輟錄授能。由此觀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獨(dú)陛下之天下也!”帝手詔深慰勞之。未幾而卒。 陳壽評曰:高堂隆學(xué)業(yè)修明,志存匡君,因變陳戒,發(fā)于懇誠,忠矣哉!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謂意過其通者歟! 帝深疾浮華之士,詔吏部尚書盧毓曰:“選舉莫取有名,名如畫地作餅,不可啖也。”毓對曰:“名不足以致異人而可以得常士:常士畏教慕善,然后有名,非所當(dāng)疾也。愚臣既不足以識異人,又主者正以循名案常為職,但當(dāng)有以驗其后耳。古者敷奏以言,明試以功;今考績之法廢,而以毀譽(yù)相進(jìn)退,故真?zhèn)螠嗠s,虛實相蒙?!钡奂{其言。詔散騎常侍劉邵作考課法。卲作《都官考課法》七十二條,又作《說略》一篇,詔下百官議。 司隸校尉崔林曰:“案《周官》考課,其文備矣。自康王以下,遂以陵夷,此即考課之法存乎其人也。及漢之季,其失豈在乎佐吏之職不密哉!方今軍旅或猥或卒,增減無常,固難一矣。且萬目不張,舉其綱,眾毛不整,振其領(lǐng),皋陶仕虞,伊尹臣殷,不仁者遠(yuǎn)。若大臣能任其職,式是百辟,則孰敢不肅,烏在考課哉!”黃門侍郎杜恕曰:“明試以功,三考黜陟,誠帝王之盛制也。然歷六代而考績之法不著,關(guān)七圣而課試之文不垂,臣誠以為其法可粗依,其詳難備舉故也。語曰‘世有亂人而無亂法’,若使法可專任,則唐、虞可不須稷、契之佐,殷、周無貴伊、呂之輔矣。今奏考功者,陳周、漢之云為,綴京房之本旨,可謂明考課之要矣。于以崇揖讓之風(fēng),興濟(jì)濟(jì)之治,臣以為未盡善也。其欲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皆有事效,然后察舉,試辟公府,為新民長吏,轉(zhuǎn)以功次補(bǔ)郡守者,或就增秩賜爵,此最考課之急務(wù)也。臣以為便當(dāng)顯其身,用其言,使具為課州郡之法,法具施行,立必信之賞,施必行之罰。至于公卿及內(nèi)職大臣,亦當(dāng)俱以其職考課之。古之三公,坐而論道;內(nèi)職大臣,納言補(bǔ)闕,無善不紀(jì),無過不舉。且天下至大,萬機(jī)至眾,誠非一明所能遍照;故君為元首,臣作股肱,明其一體相須而成也。是以古人稱廊廟之材,非一木之枝,帝王之業(yè),非一士之略。由是言之,焉有大臣守職辦課,可以致雍熙者哉!誠使容身保位,無放退之辜,而盡節(jié)在公,抱見疑之勢,公義不修而私議成欲,雖仲尼為課,猶不能盡一才,又況于世俗之人乎!”司空掾北地傅嘏曰:“夫建官均職,清理民物,所以立本也。循名考實,糾勵成規(guī),所以治末也。本綱未舉而造制末程,國略不崇而考課是先,懼不足以料賢愚之分,精幽明之理也?!弊h久之不決,事竟不行。 臣光曰:為治之要,莫先于用人,而知人之道,圣賢所難也。是故求之于毀譽(yù),則愛憎競進(jìn)而善惡渾殽;考之于功狀,則巧詐橫生而真?zhèn)蜗嗝?。要之,其本在于至公至明而已矣。為人上者至公至明,則群下之能否焯然形于目中,無所復(fù)逃矣。茍為不公不明,則考課之法,適足以為曲私欺罔之資也。何以言之?公明者,心也;功狀者,跡也。己之心不能治,而以考人之跡,不亦難乎!為人上者,誠能不以親疏貴賤異其心,喜怒好惡亂其志,欲知治經(jīng)之士,則視其記覽博洽,講論精通,斯為善治經(jīng)矣;欲知治獄之士,則視其曲盡情偽,無所冤抑,斯為善治獄矣;欲知治財之士,則視其倉庫盈產(chǎn),百姓富給,斯為善治財矣;欲知治兵之士,則視其戰(zhàn)勝攻取,敵人畏服,斯為善治兵矣。至于百官,莫不皆然。雖詢謀于人而決之在己,雖考求于跡而察之在心,研核其實而斟酌其宜,至精至微,不可以口述,不可以書傳也,安得豫為之法而悉委有司哉!或者親貴雖不能而任職,疏賤雖賢才而見遺;所喜所好者敗官而不去,所怒所惡者有功而不錄,詢謀于人,則毀譽(yù)相半而不能決;考求于跡,則文具實亡而不能察。雖復(fù)為之善法,繁其條目,謹(jǐn)其簿書,安能得其真哉! 或曰:人君之治,大者天下,小者一國,內(nèi)外之官以千萬數(shù),考察黜陟,安得不委有司而獨(dú)任其事哉?曰:非謂其然也。凡為人上者,不特人君而已。太守居一郡之上,刺史居一州之上,九卿居屬官之上,三公居百執(zhí)事之上,皆用此道以考察黜陟在下之人,為人君者亦用此道以考察黜陟公卿、刺史、太守,奚煩勞之有哉!或曰:考績之法,唐、虞所為,京房、劉邵述而修之耳,烏可廢哉?曰:唐、虞之官,其居位也久,其受任也專,其立法也寬,其責(zé)成也遠(yuǎn)。是故鯀之治水,九載績用弗成,然后治其罪;禹之治水,九州攸同,四隩既宅,然后賞其功;非若京房、劉卲之法,校其米鹽之課,責(zé)其旦夕之效也。事固有名同而實異者,不可不察也??伎兎强尚杏谔啤⒂荻豢尚杏跐h、魏,由京房、劉卲不得其本而奔趨其末故也。 初,右仆射衛(wèi)臻典選舉,中護(hù)軍蔣濟(jì)遺臻書曰:“漢祖遇亡虜為上將,周武拔漁父為太師,布衣廝養(yǎng),可登王公,何必守文,試而后用!”臻曰:“不然。子欲同牧野于成、康,喻斷蛇于文、景,好不經(jīng)之舉,開拔奇之津,將使天下馳騁而起矣!”盧毓論人及選舉,皆先性行而后言才,黃門郎馮翊李豐嘗以問毓,毓曰:“才所以為善也,故大才成大善,小才成小善。今稱之有才而不能為善,是才不中器也!”豐服其言。 起著雍敦牂,盡旃蒙赤奮若,凡八年。 烈祖明皇帝下景初二年(戊午,公元二三八年)

春,正月,帝召司馬懿于長安,使將兵四萬討遼東。議臣或以為四萬兵多,役費(fèi)難供。帝曰:“四千里征伐,雖云用奇,亦當(dāng)任力,不當(dāng)稍計役費(fèi)也?!钡壑^懿曰:“公孫淵將何計以待君?”對曰:“淵棄城豫走,上計也;據(jù)遼東拒大軍,其次也;坐守襄平,此成禽耳?!钡墼唬骸叭粍t三者何出?”對曰:“唯明智能審量彼我,乃豫有所割棄。此既非淵所及,又謂今往孤遠(yuǎn),不能支久,必先拒遼水,后守襄平也?!钡墼唬骸斑€往幾日?”對曰:“往百日,攻百日,還百日,以六十日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 公孫淵聞之,復(fù)遣使稱臣,求救于吳。吳人欲戮其使,羊道曰:“不可,是肆匹夫之怒而捐霸王之計也,不如因而厚之,遣奇兵潛往以要其成。若魏伐不克,而我軍遠(yuǎn)赴,是恩結(jié)遐夷,義形萬里;若兵連不解,首尾離隔,則我虜其傍郡,驅(qū)略而歸,亦足以致天之罰,報雪曩事矣?!眳侵髟唬骸吧?!”乃大勒兵謂淵使曰:“請俟后問,當(dāng)從簡書,必與弟同休戚?!庇衷唬核抉R懿所向無前,深為弟憂之。”帝問于護(hù)軍將軍蔣濟(jì)曰:“孫權(quán)其救遼東乎?”濟(jì)曰:“彼知官備已固,利不可得,深入則非力所及,淺入則勞而無獲;權(quán)雖子弟在危,猶將不動,況異域之人,兼以往者之辱乎!今所以外揚(yáng)此聲者,譎其行人,疑之于我,我之不克,冀其折節(jié)事己耳。然沓渚之間,去淵尚遠(yuǎn),若大軍相守,事不速決,則權(quán)之淺規(guī),或得輕兵掩襲,未可測也。” 帝問吏部尚書盧毓:“誰可為司徒者?”毓薦處士管寧。帝不能用,更問其次,對曰:“敦篤至行,則太中大夫韓暨;亮直清方,則司隸校尉崔林;貞固純粹,則太常常林?!倍?,癸卯,以韓暨為司徒。 漢主立皇后張氏,前后之妹也。立王貴人子璿為皇太子,瑤為安定王。大司農(nóng)河南孟光問太子讀書及情性好尚于秘書郎郤正,正曰:“奉親虔恭,夙夜匪解,有古世子之風(fēng);接待群僚,舉動出于仁恕。”光曰:“如君所道,皆家戶所有耳;吾今所問,欲知其權(quán)略智調(diào)何如也。”正曰:“世子之道,在于承志竭歡,既不得妄有施為,智調(diào)藏于胸懷,權(quán)略應(yīng)時而發(fā),此之有無,焉可豫知也!”光知正慎宜,不為放談,乃曰:“吾好直言,無所回避。今天下未定,智意為先,智意自然,不可力強(qiáng)致也。儲君讀書,寧當(dāng)效吾等竭力博識以待訪問,如博士探策講試以求爵位邪!當(dāng)務(wù)其急者?!闭钪^光言為然。正,儉之孫也。 吳人鑄當(dāng)千大錢。 夏,四月,庚子,南鄉(xiāng)恭侯韓暨卒。 庚戌,大赦。 六月,司馬懿軍至遼東,公孫淵使大將軍卑衍、楊祚將步騎數(shù)萬屯遼隧,圍塹二十馀里。諸將欲擊之,懿曰:“賊所以堅壁,欲老吾兵也,今攻之,正墮其計。且賊大眾在此,其巢窟空虛。直指襄平,破之必矣。”乃多張旗幟,欲出其南,衍等盡銳趣之。懿潛濟(jì)水,出其北,直趣襄平;衍等恐,引兵夜走。諸軍進(jìn)至首山,淵復(fù)使衍等逆戰(zhàn),懿擊,大破之,遂進(jìn)圍襄平。秋,七月,大霖雨,遼水暴漲,運(yùn)船自遼口徑至城下。雨月馀不止,平地水?dāng)?shù)尺。三軍恐,欲移營,懿令軍中:“敢有言徙者斬!”都督令史張靜犯令,斬之,軍中乃定。賊恃水,樵牧自若,諸將欲取之,懿皆不聽。司馬陳珪曰:“昔攻上庸,八部俱進(jìn),晝夜不息,故能一旬之半,拔堅城,斬孟達(dá)。今者遠(yuǎn)來而更安緩,愚竊惑焉。”懿曰:“孟達(dá)眾少而食支一年,將士四倍于達(dá)而糧不淹月;以一月圖一年,安可不速!以四擊一,正令失半而克,猶當(dāng)為之,是以不計死傷,與糧競也。今賊眾我寡,賊饑我飽,水雨乃爾,功力不設(shè),雖當(dāng)促之,亦何所為!自發(fā)京師,不憂賊攻,但恐賊走。今賊糧垂盡而圍落未合,掠其牛馬,抄其樵采,此故驅(qū)之走也。夫兵者詭道,善因事變。賊憑眾恃雨,故雖饑?yán)В纯鲜?,?dāng)示無能以安之。取小利以驚之,非計也?!背⒙剮熡鲇?,咸欲罷兵。帝曰:“司馬懿臨危制變,禽淵可計日待也?!庇觎V,懿乃合圍,作土山地道,楯櫓鉤沖,晝夜攻之,矢石如雨。淵窘急,糧盡,人相食,死者甚多,其將楊祚等降。八月,淵使相國王建、御史大夫柳甫請解圍卻兵,當(dāng)君臣面縛。懿命斬之,檄告淵曰:“楚、鄭列國,而鄭伯猶肉袒牽羊迎之。孤天子上公,而建等欲孤解圍退舍,豈得禮邪!二人老耄,傳言失指,已相為斬之。若意有未已,可更遣年少有明決者來!”淵復(fù)遣侍中衛(wèi)演乞克日送任,懿謂演曰:“軍事大要有五:能戰(zhàn)當(dāng)戰(zhàn),不能戰(zhàn)當(dāng)守,不能守當(dāng)走;馀二事,但有降與死耳。汝不肯面縛,此為決就死也,不須送任!”任午,襄平潰,淵與子修將數(shù)百騎突圍東南走,大兵急擊之,斬淵父子于梁水之上。懿既入城,誅其公卿以下及兵民七千馀人,筑為京觀。遼東、帶方、樂浪、玄菟四郡皆平。淵之將反也,將軍綸直、賈范等苦諫,淵皆殺之,懿乃封直等之墓,顯其遺嗣,釋淵叔父恭之囚。中國人欲還舊鄉(xiāng)者,恣聽之。遂班師。 初,淵兄晃為恭任子在洛陽,先淵未反時,數(shù)陳其變,欲令國家討淵;及淵謀逆,帝不忍市斬,欲就獄殺之。廷尉高柔上疏曰:“臣竊聞晃先數(shù)自歸,陳淵禍萌,雖為兇族,原心可恕。夫仲尼亮司馬牛之憂,祁奚明叔向之過,在昔之美義也。臣以為晃信有言,宜貸其死;茍自無言,便當(dāng)市斬。今進(jìn)不赦其命,退不彰其罪,閉著囹圄,使自引分,四方觀國,或疑此舉也。”帝不聽,竟遣使赍金屑飲晃及其妻子,賜以棺衣,殯斂于宅。 九月,吳改元赤烏。 吳步夫人卒。初,吳主為討虜將軍,在吳,娶吳郡徐氏。太子登所生庶賤,吳主令徐氏母養(yǎng)之。徐氏妒,故無寵。及吳主西徙,徐氏留處吳。而臨淮步夫人寵冠后庭,吳主欲立為皇后,而群臣議在徐氏,吳主依違者十馀年。會步氏卒,群臣奏追贈皇后印綬,徐氏竟廢,卒于吳。 吳主使中書郎呂壹典校諸官府及州郡文書,壹因此漸作威福,深文巧詆,排陷無辜,毀短大臣,纖介必聞。太子登數(shù)諫,吳主不聽,群臣莫敢復(fù)言,皆畏之側(cè)目。壹誣白故江夏太守刁嘉謗訕國政,吳主怒,收嘉,系獄驗問。時同坐人皆怖畏壹,并言聞之。侍中北海是儀獨(dú)云無聞,遂見窮詰累日,詔旨轉(zhuǎn)厲,群臣為之屏息。儀曰:“今刀鋸已在臣頸,臣何敢為嘉隱諱,自取夷滅,為不忠之鬼!厄以聞知當(dāng)有本末?!睋?jù)實答問,辭不傾移,吳主遂舍之;嘉亦得免。上大將軍陸遜、太常潘濬憂壹亂國,每言之,輒流涕。壹白丞相顧雍過失,吳主怒,詰責(zé)雍。黃門侍郎謝肱語次問壹:“顧公事何如?”壹曰:“不能佳?!彪庞謫枺骸叭舸斯馔耍l當(dāng)代之?”壹未答。肱曰:“得無潘太常得之乎?”壹良久曰:“君語近之也?!彪旁唬骸芭颂3G旋X于君,但道無因耳。今日代顧公,恐明日便擊君矣!”壹大懼,遂解散雍事。潘濬求朝,詣建業(yè),欲盡辭極諫。至,聞太子登已數(shù)言之而不見從,濬乃大請百寮,欲因會手刃殺壹,以身當(dāng)之,為國除患。壹密聞知,稱疾不行。西陵督步騭上疏曰:“顧雍、陸遜、潘濬,志在竭誠,寢食不寧,念欲安國利民,建久長之計,可謂心膂股肱社稷之臣矣。宜各委任,不使他官監(jiān)其所司,課其殿最。此三臣思慮不到則已,豈敢欺負(fù)所天乎!”左將軍硃據(jù)部曲應(yīng)受三萬緡,工王遂詐而受之。壹疑據(jù)實取,考問主者,死于杖下;據(jù)哀其無辜,厚棺斂之,壹又表據(jù)吏為據(jù)隱,故厚其殯。吳主數(shù)責(zé)問據(jù),據(jù)無以自明,藉草待罪;數(shù)日,典軍吏劉助覺,言王遂所取。吳主大感寤,曰:“硃據(jù)見枉,況吏民乎!”乃窮治壹罪,賞助百萬。丞相雍至廷尉斷獄,壹以囚見。雍和顏色問其辭狀,臨出,又謂壹曰:“君意得無欲有所道乎?”壹叩頭無言。時尚書郎懷敘面詈辱壹,雍責(zé)敘曰:“官有正法,何至于此!”有司奏壹大辟,或以為宜加焚裂,用彰元惡。吳主以訪中書令會稽闞澤,澤曰:“盛明之世,不宜復(fù)有此刑。”吳主從之。 壹既伏誅,吳主使中書郎袁禮告謝諸大將,因問時事所當(dāng)損益。禮還,復(fù)有詔責(zé)諸葛瑾、步騭、硃然、呂岱等曰:“袁禮還云:‘與子瑜、子山、義封、定公相見,并咨以時事當(dāng)有所先后,各自以不掌民事,不肯便有所陳,悉推之伯言、承明。伯言、承明見禮,泣涕懇惻,辭旨辛苦,至乃懷執(zhí)危怖,有不自安之心。’聞之悵然,深自刻怪!何者?夫惟圣人能無過行,明者能自見耳。人之舉厝,何能悉中!獨(dú)當(dāng)己有以傷拒眾意,忽不自覺,故諸君有嫌難耳。不爾,何緣乃至于此乎”與諸君從事,自少至長,發(fā)有二色,以謂表里足以明露,公私分計足用相保,義雖君臣,恩猶骨肉,榮福喜戚,相與共之。忠不匿情,智無遺計,事統(tǒng)是非,諸君豈得從容而已哉!同船濟(jì)水,將誰與易!齊桓有善,管子未嘗不嘆,有過未嘗不諫,諫而不得,終諫不止。今孤自省無桓公之德,而諸君諫諍未出于口,仍執(zhí)嫌難。以此言之,孤于齊桓良優(yōu),未知諸君于管子何如耳!” 冬,十一月,壬午,以司空衛(wèi)臻為司徒,司隸校尉崔林為司空。 十二月,漢蔣琬出屯漢中。 乙丑,帝不豫。辛巳,立郭夫人為皇后。 初,太祖為魏公,以贊令劉放、參軍事孫資皆為秘書郎。文帝即位,更命秘書曰中書,以放為監(jiān),資為令,遂掌機(jī)密。帝即位,尤見寵任,皆加侍中、光祿大夫,封本縣侯。是時,帝親覽萬機(jī),數(shù)興軍旅,腹心之任,皆二人管之;每有大事,朝臣會議,常令決其是非,擇而行之。中護(hù)軍蔣濟(jì)上疏曰:“臣聞大臣太重者國危,左右太親者身蔽,古之至戒也。往者大臣秉事,外內(nèi)扇動;陛下卓然自覽萬機(jī),莫不祗肅。夫大臣非不忠也,然威權(quán)在下,則眾心慢上,勢之常也。陛下既已察之于大臣,愿無忘于左右。左右忠正遠(yuǎn)慮,未必賢于大臣,至于便辟取合,或能工之。今外所言,輒云中書。雖使恭慎,不敢外交,但有此名,猶惑世俗。況實握事要,日在目前,儻因疲倦之間,有所割制,眾臣見其能推移于事,即亦因時而向之。一有此端,私招朋援,臧否毀譽(yù),必有所興,功負(fù)賞罰,必有所易,直道而上者或壅,曲附左右者反達(dá),因微而入,緣形而出,意所狎信,不復(fù)猜覺。此宜圣智所當(dāng)早聞,外以經(jīng)意,則形際自見;或恐朝臣畏言不合而受左右之怨,莫適以聞。臣竊亮陛下潛神默思,公聽并觀,若事有未盡于理而物有未周于用,將改曲易調(diào),遠(yuǎn)與黃、唐角功,近昭武、文之績,豈牽近習(xí)而已哉!然人君不可悉任天下之事,必當(dāng)有所付;若委之一臣,自非周公旦之忠,管夷吾之公,則有弄機(jī)敗官之敝。當(dāng)今柱石之士雖少,至于行稱一州,智效一官,忠信竭命,各奉其職,可并驅(qū)策,不使圣明之朝有專吏之名也!”帝不聽。及寢疾,深念后事,乃以武帝子燕王宇為大將軍,與領(lǐng)軍將軍夏侯獻(xiàn)、武衛(wèi)將軍曹爽、屯騎校尉曹肇、驍騎將軍秦朗等對輔政。爽,真之子;肇,休之子也。帝少與燕王宇善,故以后事屬之。 劉放、孫資久典機(jī)任,獻(xiàn)、肇心內(nèi)不平;殿中有雞棲樹,二人相謂曰:“此亦久矣,其能復(fù)幾!”放、資懼有后害,陰圖間之。燕王性恭良,陳誠固辭。帝引放、資入臥內(nèi),問曰:“燕王正爾為?”對曰:“燕王實自知不堪大任故耳?!钡墼唬骸罢l可任者?”時惟曹爽獨(dú)在帝側(cè),放、資因薦爽,且言:“宜召司馬懿與相參?!钡墼唬骸八捌涫虏??”爽流汗不能對。放躡其足,耳之曰:“臣以死奉社稷。”帝從放、資言,欲用爽、懿,既而中變,敕停前命;放、資復(fù)入見說帝,帝又從之。放曰:“宜為手詔?!钡墼唬骸拔依ШV,不能。”放即上床,執(zhí)帝手強(qiáng)作之,遂赍出,大言曰:“有詔免燕王宇等官,不得停省中?!苯粤魈槎?。甲申,以曹爽為大將軍。帝嫌爽才弱,復(fù)拜尚書孫禮為大將軍長史以佐之。是時,司馬懿在汲,帝令給使辟邪赍手詔召之。先是,燕王為帝畫計,以為關(guān)中事重,宜遣懿便道自軹關(guān)西還長安,事已施行。懿斯須得二詔,前后相違,疑京師有變,乃疾驅(qū)入朝。 烈祖明皇帝下景初三年(己未,公元二三九年)

春,正月,懿至,入見,帝執(zhí)其手曰:“吾以后事屬君,君與曹爽輔少子。死乃可忍,吾忍死待君,得相見,無所復(fù)恨矣!”乃召齊、秦二王以示懿,別指齊王芳謂懿曰:“此是也,君諦視之,勿誤也!”又教齊王令前抱懿頸。懿頓首流涕。是日,立齊王為皇太子。帝尋殂。帝沈毅明敏,任心而行,料簡功能,屏絕浮偽。行師動眾,論決大事,謀臣將相,咸服帝之大略。性特強(qiáng)識,雖左右小臣,官簿性行,名跡所履,及其父兄子弟,一經(jīng)耳目,終不遺忘。 孫盛論曰:聞之長老,魏明帝天姿秀出,立發(fā)垂地,口吃少言,而沈毅好斷。初,諸公受遺輔導(dǎo),帝皆以方任處之,政自己出。優(yōu)禮大臣,開容善直,雖犯顏極諫,無所摧戮,其君人之量如此之偉也。然不思建德垂風(fēng),不固維城之基,至使大權(quán)偏據(jù),社稷無衛(wèi),悲夫! 太子即位,年八歲;大赦。尊皇后曰皇太后,加曹爽、司馬懿侍中,假節(jié)鉞,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諸所興作宮室之役,皆以遺詔罷之。爽、懿各領(lǐng)兵三千人更宿殿內(nèi),爽以懿年位素高,常父事之,每事咨訪,不敢專行。 初,并州刺史東平畢軌及鄧飏、李勝、何晏、丁謐皆有才名而急于富貴,趨時附勢,明帝惡其浮華,皆抑而不用。曹爽素與親善,及輔政,驟加引擢,以為腹心。晏,進(jìn)之孫;謐,斐之子也。晏等咸共推戴爽,以為重權(quán)不可委于人。丁謐為爽畫策,使爽白天子發(fā)詔,轉(zhuǎn)司馬懿為太傅,外以名號尊之,內(nèi)欲令尚書奏事,先來由己,得制其輕重也。爽從之。二月,丁丑,以司馬懿為太傅,以爽弟羲為中領(lǐng)軍,訓(xùn)為武衛(wèi)將軍,彥為散騎常侍、侍講,其馀諸弟皆以列侯侍從,出入禁闥,貴寵莫盛焉。爽事太傅,禮貌雖存,而諸所興造,希復(fù)由之。爽徙吏部尚書盧毓為仆射,而以何晏代之,以鄧飏、丁謐為尚書,畢軌為司隸校尉。晏等依勢用事,附會者升進(jìn),違忤者罷退,內(nèi)外望風(fēng),莫敢忤旨。黃門侍郎傅嘏謂爽弟羲曰:“何平叔外靜而內(nèi)躁,銛巧好利,不念務(wù)本,吾恐必先惑子兄弟,仁人將遠(yuǎn)而朝政廢矣!”晏等遂與嘏不平,因微事免嘏官。又出盧毓為廷尉,畢軌又枉奏毓免官,眾論多訟之,乃復(fù)以為光祿勛。孫禮亮直不撓,爽心不便,出為揚(yáng)州刺史。 三月,以征東將軍滿寵為太尉。 夏,四月,吳督軍使者羊道擊遼東守將,俘人民而去。 漢蔣琬為大司馬,東曹掾犍為楊戲,素性簡略,琬與言論,時不應(yīng)答。或謂琬曰:“公與戲語而不應(yīng),其慢甚矣!”琬曰:“人心不同,各如其面,面從后言,古人所誡。戲欲贊吾是邪,則非其本心;欲反吾言,則顯吾之非,是以默然,是戲之快也。” 又督農(nóng)楊敏嘗毀琬曰:“作事憒憒,誠不及前人?!?或以白琬,主者請推治敏,琬曰:“吾實不如前人,無可推也。”主者乞問其憒憒之狀,琬曰:“茍其不如,則事不理,事不理,則憒憒矣。”后敏坐事系獄,眾人猶懼其必死,琬心無適莫,敏得免重罪。 秋,七月,帝始親臨朝。 八月,大赦。 冬,十月,吳太常潘濬卒。吳主以鎮(zhèn)南將軍呂岱代濬,與陸遜共領(lǐng)荊州文書。岱時年已八十,體素精勤,躬親王事,與遜同心協(xié)規(guī),有善相讓,南士稱之。十二月,吳將廖式殺臨賀太守嚴(yán)綱等,自稱平南將軍,攻零陵、桂陽,搖動交州諸郡,眾數(shù)萬人,呂岱自表輒行,星夜兼路,吳主遣使追拜交州牧,及遣諸將唐咨等絡(luò)繹相繼,攻討一年,破之,斬式及其支黨,郡縣悉平。岱復(fù)還武昌。 吳都鄉(xiāng)侯周胤將兵千人屯公安,有罪,徙廬陵;諸葛瑾、步騭為之請。吳主曰:“昔胤年少,初無功勞,橫受精兵,爵以侯將,蓋念公瑾以及于胤也。而胤恃此,酗淫自恣,前后告諭,曾無悛改。孤于公瑾,義猶二君,樂胤成就,豈有已哉!迫胤罪惡,未宜便還,且欲苦之,使自知耳。以公瑾之子,而二君在中間,茍使能改,亦何患乎!”瑜兄子偏將軍峻卒,全琮請使峻子護(hù)領(lǐng)其兵。吳主曰:“昔走曹操,拓有荊州,皆是公瑾,常不忘之。初聞峻亡,仍欲用護(hù)。聞護(hù)性行危險,用之適為作禍,故更止之。孤念公瑾,豈有已哉!” 十二月,詔復(fù)以建寅之月為正。 邵陵厲公上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元年(庚申,公元二四零年)

春,旱。 越巂蠻夷數(shù)叛漢,殺太守,是后太守不敢之郡,寄治安定縣,去郡八縣馀里。漢主以巴西張嶷為越巂太守,嶷招慰新附,誅討強(qiáng)猾,蠻夷畏服,郡界悉平,復(fù)還舊治。 冬,吳饑。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二年(辛酉,公元二四一年)

春,吳人將伐魏。零陵太守殷札言于吳主曰:“今天棄曹氏,喪誅累見,虎爭之際而幼童涖事。陛下身自御戎,取亂侮亡,宜滌荊、揚(yáng)之地,舉強(qiáng)羸之?dāng)?shù),使強(qiáng)者執(zhí)戟,羸者轉(zhuǎn)運(yùn)。西命益州,軍于隴右,授諸葛瑾、硃然大眾,直指襄陽,陸遜、硃桓別征壽春,大駕入淮陽,歷青、徐。襄陽、壽春,困于受敵,長安以西,務(wù)御蜀軍,許、洛之眾,勢必分離,掎角并進(jìn),民必內(nèi)應(yīng)。將帥對向,或失便宜,一軍敗績,則三軍離心。便當(dāng)秣馬脂車,陵蹈城邑,乘勝逐北,以定華夏。若不悉軍動眾,循前輕舉,則不足大用,易于屢退,民疲威消,時往力竭,非上策也?!眳侵鞑荒苡谩O?,四月,吳全琮略淮南,決芍陂,諸葛恪攻六安,硃然圍樊,諸葛瑾攻柤中。征東將軍王凌、揚(yáng)州刺史孫禮與全琮戰(zhàn)于芍陂,琮敗走。荊州刺史胡質(zhì)以輕兵救樊,或曰:“賊盛,不可迫。”質(zhì)曰:“樊城卑兵少,故當(dāng)進(jìn)軍為之外援,不然,危矣?!彼炖毡R圍,城中乃安。 五月,吳太子登卒。 吳兵猶在荊州,太傅懿曰:“柤中民夷十萬,隔在水南,流離無主,樊城被攻,歷月不解,此危事也,請自討之。”六月,太傅懿督諸軍救樊;吳軍聞之,夜遁。追至三州口,大獲而還。 閏月,吳大將軍諸葛瑾卒。瑾長子恪先已封侯,吳主以恪弟融襲爵,攝兵業(yè),駐公安。 漢大司馬蔣琬以諸葛亮數(shù)出秦川,道險,運(yùn)糧難,卒無成功。乃多作舟船,欲乘漢、沔東下,襲魏興、上庸。會舊疾連動,未時得行。漢人咸以為事有不捷,還路甚難,非長策也,漢主遣尚書令費(fèi)祎、中監(jiān)軍姜維等喻指。琬乃上言:“今魏跨帶九州,根蒂滋蔓,平除未易。若東西并力,首尾掎角,雖未能速得如志,且當(dāng)分裂蠶食,先摧其支黨。然吳期二三,連不克果。輒與費(fèi)祎等議,以涼州胡塞之要,進(jìn)退有資,且羌、胡乃心思漢如渴,宜以姜維為涼州刺史。若維征行,御制河右,臣當(dāng)帥軍為維鎮(zhèn)繼。今涪水陸四通,惟急是應(yīng),若東北有虞,赴之不難,請徙屯涪?!睗h主從之。 朝廷欲廣田畜谷于揚(yáng)、豫之間,使尚書郎汝南鄧艾行陳、項已東至壽春。艾以為:“昔太祖破黃巾,因為屯田,積谷許都以制四方。今三隅已定,事在淮南,每大軍出征,運(yùn)兵過半,功費(fèi)巨億。陳、蔡之間,土下田良,可省許昌左右諸稻田,并水東下,令淮北屯二萬人,淮南三萬人,什二分休,常有四萬人且田且守;益開河渠以增溉灌,通漕運(yùn)。計除眾費(fèi),歲完五百萬斛以為軍資,六、七年間,可積三千萬斛于淮上,此則十萬之眾五年食也。以此乘吳,無不克矣?!碧弟采浦?。是歲,始開廣漕渠,每東南有事,大興軍眾,泛舟而下,達(dá)于江、淮,資食有儲而無水害。 管寧卒。寧名行高潔,人望之者,邈然若不可及,即之熙熙和易。能因事導(dǎo)人于善,人無不化服。及卒,天下知與不知,聞之無不嗟嘆。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三年(壬戌,公元二四二年)

春,正月,漢姜維率偏軍自漢中還住涪。 吳主立其子和為太子,大赦。三月,昌邑景侯滿寵卒。秋,七月,乙酉,以領(lǐng)軍將軍蔣濟(jì)為太尉。 吳主遣將軍聶友、校尉陸凱將兵三萬擊儋耳、珠崖。 八月,吳主封子霸為魯王。霸,和母弟也,寵愛崇特,與和無殊。尚書仆射是儀領(lǐng)魯王傅,上疏諫曰:“臣竊以為魯王天挺懿德,兼資文武,當(dāng)今之宜,宜鎮(zhèn)四方,為國籓輔。宣揚(yáng)德美,廣耀威靈,乃國家之良規(guī),海內(nèi)所瞻望。且二宮宜有降殺,以正上下之序,明教化之本?!睍?、四上,吳主不聽。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四年(癸亥,公元二四三年)

春,正月,帝加元服。吳諸葛恪襲六安,掩其人民而去。 夏,四月,立皇后甄氏,大赦。后,文昭皇后兄儼之孫也。 五月,朔,日有食之,既。 冬,十月,漢蔣琬自漢中還住涪,疾益甚,以漢中太守王平為前監(jiān)軍、鎮(zhèn)北大將軍,督漢中。 十一月,漢主以尚書令費(fèi)祎為大將軍、錄尚書事。 吳丞相顧雍卒。 吳諸葛恪遠(yuǎn)遣諜人觀相徑要,欲圖壽春。太傅懿將兵入舒,欲以攻恪,吳主徙恪屯于柴桑。 步騭、硃然各上疏于吳主曰:“自蜀還者,咸言蜀欲背盟,與魏交通,多作舟船,繕治城郭。又,蔣琬守漢中,聞司馬懿南向,不出兵乘虛以掎角之,反委漢中,還近成都。事已彰灼,無所復(fù)疑,宜為之備?!眳侵鞔鹪唬骸拔岽癫槐?,聘享盟誓,無所負(fù)之,何以致此!司馬懿前來入舒,旬日便退。蜀在萬里,何知緩急而便出兵乎?昔魏欲入漢川,此間始嚴(yán),亦未舉動,會聞魏還而止,蜀寧可復(fù)以此有疑邪!人言苦不可信,朕為諸君破家保之?!? 征東將軍、都督揚(yáng)、豫諸軍事王昶上言:“地有常險,守?zé)o常勢。今屯宛去襄陽三百馀里,有急不足相赴?!彼灬阃托乱?。 宗室曹冏上書曰:“古之王者,必建同姓以明親親,必樹異姓以明賢賢。親親之道專用,則其漸也微弱;賢賢之道偏任,則其敝也劫奪。先圣知其然也,故博求親疏而并用之,故能保其社稷,歷經(jīng)長久。今魏尊尊之法雖明,親親之道未備,或任而不重,或釋而不任。臣竊惟此,寢不安席,謹(jǐn)撰合所聞,論其成敗曰:昔夏、商、周歷世數(shù)十,而秦二世而亡。何則?三代之君與天下共其民,故天下同其憂;秦王獨(dú)制其民,故傾危而莫救也。秦觀周之弊,以為小弱見奪,于是廢五等之爵,立郡縣之官,內(nèi)無宗子以自毘輔,外無諸侯以為籓衛(wèi),譬猶芟刈股肱,獨(dú)任胸腹。觀者為之寒心,而始皇晏然自以為子孫帝王萬世之業(yè)也,豈不悖哉!故漢祖奮三尺之劍,驅(qū)烏集之眾,五年之中,遂成帝業(yè)。何則?伐深根者難為功,摧枯朽者易為力,理勢然也。漢監(jiān)秦之失,封殖子弟;及諸呂擅權(quán),圖危劉氏,而天下所以不傾動者,徒以諸侯強(qiáng)大,盤石膠固故也。然高祖封建,地過古制,故賈誼以為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文帝不從。至于孝景,猥用晁錯之計,削黜諸侯,遂有七國之患。蓋兆發(fā)高帝,釁鐘文、景,由寬之過制,急之不漸故也。所謂‘末大必折,尾大難掉’,尾同于體,猶或不從,況乎非體之尾,其可掉哉!武帝從主父之策,下推恩之令,自是之后,遂以陵夷,子孫微弱,衣食租稅,不預(yù)政事。至于哀、平,王氏秉權(quán),假周公之事而為田常之亂,宗室王侯,或乃為之符命,頌莽恩德,豈不哀哉!由斯言之,非宗子獨(dú)忠孝于惠、文之間而叛逆于哀、平之際也,徒權(quán)輕勢弱,不能有定耳。賴光武皇帝挺不世之姿,擒王莽于已成,紹漢嗣于既絕,斯豈非宗子之力也!而曾不監(jiān)秦之失策,襲周之舊制,至于桓、靈,閹宦用事,郡孤立于上,臣弄權(quán)于下;由是天下鼎沸,奸宄并爭,宗廟焚為灰燼,宮室變?yōu)殚凰?。太祖皇帝龍飛鳳翔,掃除兇逆。大魏之興,于今二十有四年矣。觀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長策,睹前車之傾覆而不改于轍跡。子弟王空虛之地,君有不使之民;宗室竄于閭閻,不聞邦國之政;權(quán)均匹夫,勢齊凡庶。內(nèi)無深根不拔之固,外無盤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為萬世之業(yè)也。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軍武之任,或比國數(shù)人,或兄弟并據(jù);而宗室子弟曾無一人間廁其間,與相維制,非所以強(qiáng)干弱枝,備萬一之虞也。今之用賢,或超為名都之主,或為偏師之帥;而宗室有文者必限小縣之宰,有武者必致百人之上,非所以勸進(jìn)賢能、褒異宗室之禮也。語曰:‘百足之蟲,至死不僵’,以其扶之者眾也。此言雖小,可以譬大。是以圣王安不忘 危,存不忘亡,故天下有變而無傾危之患矣?!眱准揭源苏摳绣徊芩?,爽不能用。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五年(甲子,公元二四四年)

春,正月,吳主以上大將軍陸遜為丞相,其州牧、都護(hù)、領(lǐng)武昌事如故。 征西將軍、都督雍、涼諸軍事夏侯玄,大將軍爽之姑子也。玄辟李勝為長史,勝及尚書鄧飏欲令爽立威名于天下,勸使伐蜀;太傅懿止之,不能得。三月,爽西至長安,發(fā)卒十馀萬人,與玄自駱谷入漢中。漢中守兵不滿三萬,諸將皆恐,欲守城不出以待涪兵。王平曰:“漢中去涪垂千里,賊若得關(guān),便為深禍,今宜先遣劉護(hù)軍據(jù)興勢,平為后拒;若賊分向黃金,平帥千人下自臨之,比爾間涪軍亦至,此計之上也?!敝T將皆疑,惟護(hù)軍劉敏與平意同,遂帥所領(lǐng)據(jù)興勢,多張旗幟,彌亙百馀里。 閏月,漢主遣大將軍費(fèi)祎督諸軍救漢中,將行,光祿大夫來敏詣祎別,求共圍棋;于時羽檄交至,人馬擐甲,嚴(yán)駕已訖,祎與敏對戲,色無厭倦。敏曰:“向聊觀試君耳。君信可人,必能辦賊者也?!? 夏,四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大將軍爽兵距興勢不得進(jìn),關(guān)中及氐、羌轉(zhuǎn)輸不能供,牛馬騾驢多死,民夷號泣道路,涪軍及費(fèi)祎兵繼至。參軍楊偉為爽陳形勢,宜急還,不然,將敗。鄧飏、李勝與偉爭于爽前。偉曰:“飏、勝將敗國家事,可斬也!”爽不悅。太傅懿與夏侯玄書曰:“《春秋》責(zé)大德重。昔武皇帝再入漢中,幾至大敗,君所知也。今興勢至險,蜀已先據(jù),若進(jìn)不獲戰(zhàn),退見邀絕,覆軍必矣,將何以任其責(zé)!”玄懼,言于爽;五月,引軍還。費(fèi)祎進(jìn)據(jù)三嶺以截爽,爽爭險苦戰(zhàn),僅乃得過,失亡甚眾,關(guān)中為之虛耗。 秋,八月,秦王詢卒。 冬,十二月,安陽孝侯崔林卒。 是歲,漢大司馬琬以病固讓州職于大將軍祎,漢主乃以祎為益州刺史,以侍中董允守尚書令,為祎之副。時戰(zhàn)國多事,公務(wù)煩猥,祎為尚書令,識悟過人,每省讀文書,舉目暫視,已究其意旨,其速數(shù)倍于人,終亦不忘。常以朝晡聽事,其間接納賓客,飲食嬉戲,加之博弈,每盡人之歡,事亦不廢。及董允代祎,欲斅祎之所行,旬日之中,事多愆滯。允乃嘆曰:“人才力相遠(yuǎn)若此,非吾之所及也!”乃聽事終日而猶有不暇焉。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六年(乙丑,公元二四五年)

春,正月,以票騎將軍趙儼為司空。 吳太子和與魯王同宮,禮秩如一,群臣多以為言,吳主乃命分宮別僚;二子由是有隙。衛(wèi)將軍全琮遣其子寄事魯王,以書告丞相陸遜,遜報曰:“子弟茍有才,不憂不用,不宜私出以要榮利;若其不佳,終為取禍。且聞二宮勢敵,必有彼此,此古人之厚忌也?!奔墓⒏紧斖?,輕為交構(gòu)。遜書與琮曰:“卿不師日磾而宿留阿寄,終為足下門戶致禍矣?!辩炔患{遜言,更以致隙。魯王曲意交結(jié)當(dāng)時名士。偏將軍硃績以膽力稱,王自至其廨,就之坐,欲與結(jié)好??兿碌刈×ⅲo而不當(dāng)??儯恢右?。于是自侍御、賓客,造為二端,仇黨疑貳,滋延大臣,舉國中分。吳主聞之,假以精學(xué),禁斷賓客往來。督軍使者羊道上疏曰:“聞明詔省奪二宮備衛(wèi),抑絕賓客,使四方禮敬不復(fù)得通,遠(yuǎn)近悚然,大小失望?;蛑^二宮不遵典式,就如所嫌,猶宜補(bǔ)察,密加斟酌,不使遠(yuǎn)近得容異言。臣懼積疑成謗,久將宣流,而西北二隅,去國不遠(yuǎn),將謂二宮有順之愆,不審陛下何以解之!” 吳主長女魯班適左護(hù)軍全琮,少女小虎適驃騎將軍硃據(jù)。全公主與太子母王夫人有隙,吳主欲立王夫人為后,公主阻子;恐太子立怨己,心不自安,數(shù)譖毀太子。吳主寢疾,遣太子禱于長沙桓王廟,太子妃叔父張休居近廟,邀太子過所居。全公主使人覘視,因言“太子不在廟中,專就妃家計議”,又言“王夫人見上寢疾,有喜色”,吳主由是發(fā)怒。夫人以憂死,太子寵益衰。魯王之黨楊竺、全寄、吳安、孫奇等共譖毀太子,吳主惑焉。陸遜上疏諫曰:“太子正統(tǒng),宜有盤石之固;魯王籓臣,當(dāng)使寵佚有差。彼此得所,上下獲安?!睍纳希o情危切;又欲詣都,口陳嫡庶之義。吳主不悅。太常顧譚,遜之甥也,亦上疏曰:“臣聞有國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異尊卑之禮,使高下有差,等級逾邈;如此,則骨肉之恩全,覬覦之望絕。昔賈誼陳治安之計,論諸侯之勢,以為勢重雖親,必有逆節(jié)之累,勢輕雖疏,必有保全之祚。故淮南親弟,不終饗國,失之于勢重也;吳芮疏臣,傳祚長沙,得之于勢輕也。昔漢文帝使慎夫人與皇后同席,袁盎退夫人之位,帝有怒色;及盎辨上下之義,陳人彘之戒,帝既悅懌,夫人亦悟。今臣所陳,非有所偏,誠欲以安太子而便魯王也?!庇墒囚斖跖c譚有隙。芍陂之役,譚弟承及張休皆有功;全琮子端、緒與之爭功,譖承、休于吳主,吳主徙譚、承、休于交州,又追賜休死。太子太傅吾粲請使魯王出鎮(zhèn)夏口,出楊竺等不得令在京師,又?jǐn)?shù)以消息語陸遜;魯王與楊竺共譖之,吳主怒,收粲下獄,誅。數(shù)遣中使責(zé)問陸遜,遜憤恚而卒。其子抗為建武校尉,代領(lǐng)遜眾,送葬東還,吳主以楊竺所白遜二十事問抗,抗事事條答,吳主意乃稍解。 夏,六月,都鄉(xiāng)穆侯趙儼卒。 秋,七月,吳將軍馬茂謀殺吳主及大臣以應(yīng)魏,事泄,并黨與皆族誅。 八月,以太常高柔為司空。 漢甘太后殂。 吳主遣校尉陳勛將屯田及作士三萬人,鑿句容中道,自小其至云陽西城,通會市,作邸閣。 冬,十一月,漢大司馬琬卒。 十二月,漢費(fèi)祎至漢中,行圍守。漢尚書令董允卒;以尚書呂乂為尚書令。董允秉心公亮,獻(xiàn)可替否,備盡忠益,漢主甚嚴(yán)憚之?;氯它S皓,便僻佞慧,漢主愛之。允上則正色規(guī)主,下則數(shù)責(zé)于皓。皓畏允,不敢為非,終允之世,皓位不過黃門丞。費(fèi)祎以選曹郎汝南陳祗代允為侍中,祗矜厲有威容,多技藝,挾智數(shù),故祎以為賢,越次而用之。祗與皓相表里,皓始預(yù)政,累遷至中常侍,操弄威柄,終以覆國。自陳祗有寵,而漢主追怨董允日深,謂為自輕,由祗阿意迎合而皓浸潤構(gòu)間故也。

資治通鑒231年一245年(魏紀(jì)四-六)原文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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