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梨-第一版） 時間如同一把無形的手術(shù)刀，它精確的分隔開過去與現(xiàn)在，又毫不停歇的切向未來?？傊?，在那次聚餐后的第四天，我迎來了那場躲不開的相親。 事情安排在一個周末，為此我思考了很久-究竟以什么外表來應(yīng)對這次的難關(guān)呢？出于某種我尚不知曉的原因，我選擇了簡單而樸素的衣著。 經(jīng)典的灰色西裝，偏冷色調(diào)的香水，刻意擺正的領(lǐng)帶—這一切的目的無外乎是打造一種毫無特色的上班族形象，這個人設(shè)是我特地為了應(yīng)付社交活動而練就的，表演起來輕車熟路，絕不會穿幫。至于那套西裝，更是點睛之筆。 西裝是我半年前在一家私人服裝店定制的，這花掉了我半個月的工資，但對銷售來說，衣著就是他的名片。如今，在半年的穿著后，這件西裝已經(jīng)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我的一部分。穿著它參加相親，既不會顯得不修邊幅，又不會給人刻意的感受。這，正是我所追求的平衡。 在那天早上7:30分，我準時的起了床。在簡單的洗漱后，我將在昨天晚上搭配的三明治放進了烤箱，在等待面包逐漸泛黃的同時，一杯加了兩塊方糖的美式擺在了我的面前—我至今不能習(xí)慣美式那如同煙頭水般的口感。 早餐過后，我點了根煙，環(huán)顧四周，對相親中可能出現(xiàn)的意外，我已經(jīng)有了相應(yīng)的預(yù)案。當(dāng)我確定真的一切如常后，我掐滅了沒抽幾口的香煙，仔細的洗去了手指上的尼古丁氣味。 我在8：30分左右到達了目的地---一家附近的咖啡館。我們約定的見面時間雖然是8點40分，但我不喜歡被事情推著走，所以我刻意提前了一陣子。終于，在手表的時針與分針重疊的一刻，我等待的目標(biāo)推開了厚重的玻璃門，在她坐到我對面的同時，我清楚地感覺到一股逼人的寒氣正從她身上傳來。幾乎要凍結(jié)我探索的視線。 “我想我沒有遲到吧，對嗎? 面前的女子毫不遲疑的問了個她自己清楚答案的問題，同時向我拋出了一個堪稱銳利的眼神。 “您一分鐘也沒提前，一分鐘也沒延后。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顧凌。” “譚梨，言字譚，利木梨。還有，你如果想觀察我外表的話，就直接看好了，我并不介意你的目光，但我不喜歡你把眼神藏在杯檐下面的這個動作?！?聽到這句話，我也懶得繼續(xù)維持我的偽裝了，我放下水杯，于是兩道目光就在空中交錯在了一起。 面前的女子有著刀削般的臉型，鼻梁挺拔卻不尖細。雖然五官驟然看去有些鋒銳，但在我眼中，那如同水晶般棱角分明的形象才稱得上端麗。她的虹膜呈深黑色，眼白卻青的如同一抹梅花上的初雪。透過那如同一層薄薄宣紙般的外殼，我?guī)缀蹩梢钥吹剿膬?nèi)在正努力拒絕著這個她不得不棲身的世界。然而，世界卻是不能被排斥的，于是光線，聲音，氣息……那無數(shù)的，代表著我存在的元素便不斷涌入她的體內(nèi)。 她有接近一米七的身高，穿著收腰款的米色經(jīng)典長風(fēng)衣，黑色的長發(fā)簡單盤起。這一切暴露在臨川市初冬早晨的空氣中，再加上從頭到腳發(fā)散出的肅然，使我懷疑她是不是剛從水晶中剝離出來的，一尊活生生的雕像。否則，活人又怎會給人一種如此的疏離感？ 奇特的是，女子的耳垂上掛著一對已經(jīng)發(fā)黑的耳墜，看樣式至少是十多年前的款式了。這件老舊的首飾帶在她身上，不知為何令我聯(lián)想到了遠洋貨船下鑲嵌的鋅塊。 正因為有了鋅塊的腐蝕與犧牲，船體才可以保持光鮮的表面。而陳舊的金屬本身雖不能給人以美感，卻越發(fā)襯托出譚梨瓷白色的臉頰。 ??你似乎.......和別人不太一樣啊?！痹谟^望數(shù)秒后，譚梨簡單的做出了評價，同時再次拋來了一個問題： “那么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吧，我父親為我擬定的對象是楊四維，可為什么現(xiàn)在坐在我面前的人不是他，而是你顧凌呢？” 這個問題問的時機雖然極為突兀，但我早已擬好了腹稿，于是我啜飲了一口熱咖啡，慢慢的回答了她的問題： “四維這人有嚴重的社交恐懼癥，除了我和幾個朋友之外，他不愿意與人見面。正巧我之前欠了他一個人情，他就把我請來應(yīng)付這種局面了，簡而言之，我是他的代理人?！?“既然四維他這么沒膽子，我也就沒有和他繼續(xù)見面的想法了?！?譚梨嘆了口氣，默默的拿起了手邊的一只提包，準備離開咖啡館。 “那么，再見，顧凌?！?“請等一等，雖然我們剛見面，但能允許我提出一個唐突的邀請嗎？既然您已經(jīng)來到了這里，又徹底對連星失去了信心，不如干脆放松一下自己如何？作為連星的代理人，我是很愿意為您付出一筆開銷的。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說出這番話，是被譚梨的容顏所攝，還是我想找個機會消磨這一天的時光？ 也許我只是單純的為找到了一個新的同伴而欣喜罷了。 聽到這句話，譚梨的右手在空中稍微一停，隨后緩緩地把提包放回了原處。 “我可以理解為，現(xiàn)在你不滿足于代理人這個身份了嗎？” “您可以這么想，反正我今天也沒什么事要做，您就把我當(dāng)成四維就可以了。” 我放下咖啡杯，道： “還有，您剛才在觀察完我以后，認為我是個與常人不一樣的人。但從我的角度來看，我也覺得您有些與眾不同。” “這倒讓我也好奇起來了，為什么你會這么說？” 譚梨秀眉微蹙，臉上卻顯露出一個笑容，不過即使在我這種不善察言觀色的人看來，這個笑容也有些牽強了。 “首先，一位正常的女士不會主動邀請別人觀察自己，而是享受被別人悄悄關(guān)注的感覺。而你的表現(xiàn)卻恰恰與她們相反。其次，一般人總是追求服裝風(fēng)格的統(tǒng)一，即使是行為藝術(shù)家也不會把芭蕾舞裙和雪地靴搭配在一起，可是你的耳墜卻偏離了這條準則，一般情況下，穿著奢侈品卻戴這樣一件老式首飾的人不是老人，就是外表還年輕心里卻十分懷舊的人。綜合這兩點，我覺得您與一般人不同，這一點倒和我一樣。” 一口氣說完了這么一大串的話，我清楚的感覺有冷汗從后背上劃過。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我即使再怎么慌張，也沒有出現(xiàn)語無倫次的問題?？磥砜Х纫蜻@東西在對抗緊張上真有奇效。 “福爾摩斯先生......我覺得你可以停下你的分析了。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奇特的人，不過現(xiàn)在看來我面前的這位神探比我怪多了。” “糾正一下，首先，我不喜歡偵探這個稱呼。其次，即使是偵探，我也是屬于菲利普馬洛式的硬漢的偵探，而不是夏洛克那種喜歡自夸的炫耀型偵探?！?我慢慢的用小勺子攪動著已經(jīng)涼下來的咖啡，期間我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譚梨的眼睛，隨著我動作的變化，她眼中的光影也在變換。?? “那么，您同意我的邀請嗎？” “我父親曾經(jīng)教育過我，約會時要選擇一個性格開朗而正常的對象，如此才能保證此后的約會順利熱烈的進行。你距離這個標(biāo)準還有一段距離。我很抱歉，耽誤了你這么長時間，但我真的要離開了?！?“雖然很遺憾，但是我并沒有什么意外的感覺?？傊Ｍ覀円院竽苡芯壷胤臧?。再見，譚梨” 我停止了對咖啡的攪動，望著譚梨起身向大門走去，心里卻并未產(chǎn)生挫敗感或是傷悲，畢竟我已經(jīng)完成了楊四維的委托，此后的事情便與我無關(guān)了。譚梨那颯氣十足的形象雖如同秋風(fēng)般令人舒適，但她卻終究與我是兩路人，在我們分道揚鑣時，就代表她已經(jīng)走出了我的生活，而迎接我的將會是恒定的寒冬。 我正在出神，眼前卻忽然閃過了一道頎長的身影。譚梨拿著一張塑封的菜單，重又坐在了我的面前。在再次看到她的一瞬間，有一滴咖啡嗆進了我的氣管里。 “忘了告訴你，我跟我父親的關(guān)系一向不好，在我成年后，我就再也沒有執(zhí)行過他的要求。而剛才的那個約會標(biāo)準，是他在我17歲時告訴我的，你現(xiàn)在明白了嗎，菲利普偵-先生？” 我腦海里似乎有個鐘表咔嚓一響，仿佛有無形的齒輪紛紛崩落。然而，在我竭盡全力的控制之下，這一切都被我掩飾在了平靜的外殼下。 “是這樣啊，我明白了。” 我輕咳了兩聲，隨后喝凈了杯底的最后一滴咖啡，清了清嗓子，道： “我推薦這家店的生椰拿鐵，但是備注選項一定要選半糖，不然咖啡甜的根本沒法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