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單身公寓”門前，我注意到氣氛中有那么點詭異。

我握住門把手，黑木的門把手結(jié)實而冰涼。門后有個相當(dāng)有意思的東西在預(yù)備，我知道。而我就好比準(zhǔn)備被惡作劇的人已經(jīng)提前看透把戲一般。我想起一個人影。我深吸了口氣，摁下門把手，映入眼簾的，是等候已久的東風(fēng)谷彌生——的確為了等待我而準(zhǔn)備了相當(dāng)長時間，輕微的鼾聲隨著胸口起伏而升降，茶幾上阿求送給我的水果被吃的一干二凈，一旁黃色的垃圾桶已經(jīng)滿滿當(dāng)當(dāng)。這使我心生無可奈何之困惑，如毛茸茸的物品孜孜不倦的撞擊著身體，有些不好受，但又不好驅(qū)逐。

該死，我的單身公寓可不是適合這種女孩子睡覺的地方。

“喂，彌生，東風(fēng)谷彌生！”我招呼道。

“哎哎哎？”彌生搖頭晃腦的坐了起來，吸了一下口水。在看了一眼來者是我后，長長的打了哈欠，伸了個懶腰。

這家伙是不是放松過頭了？我更加困惑，看來情況愈發(fā)需要解釋了。阿求怎么想的，干嘛放她進(jìn)來？

“回來的好慢啊你，明明聽阿求說你上午就回來了，現(xiàn)在都（她看向墻壁上的掛表。等等，墻壁上的是？）十一點五十了，你是奔著午飯飯點回來的嗎？”

不管怎樣，我竟然被譴責(zé)了?！翱傊绕饋碓僬f。”我在兩個能同時震驚我的東西之間來回擺渡視線，七上八下的心理讓我實在不好控制理性去理解。我走向那原來空空如也的墻壁，現(xiàn)在竟掛上了一個一個突兀之物。為了確認(rèn)，我向同是從外界來的彌生確認(rèn)：

“喂，彌生，這難道是彩電不成？”

“是啊，怎么樣？還是夏普的呢。”

我咽了口口水，有些說不出話。因為這個電視我說著它突兀，是站在幻想鄉(xiāng)層面上的。這種象征著科技和娛樂的物品與人間之里整體相比，簡直如同普希金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攜手同行一樣離譜【1】。我因為剛忙完體力活，所以暫時震驚和不可思議的情緒沒有從疲勞中占據(jù)太多。

等喘完了氣，我才意識到一個現(xiàn)實問題。

“有電嗎？”

“從電視的角度上，有，從現(xiàn)實的角度上，沒有?！?/p>

“什么意思？”

“就是沒有電線，這里也沒有發(fā)電機與電視連接，但是，電視能打開?！?/p>

我摸索著開關(guān)，輕輕摁開后才去思考這句話，不過沒想太多，因為思考這種不合常理之事純屬自找麻煩。

“怎么弄來的，不會是從外界帶過來的吧？要是讓八云紫知道了.....”

“沒關(guān)系的，這是我通過我的能力合法制造出來的?！?/p>

我的思緒再一次撞了墻。制造？通過能力？說起來，我還不知道彌生有沒有超能力，有的話是什么，多半和早苗引發(fā)奇跡程度的能力不同。我請她說清楚點。

“我的能力是創(chuàng)造奇跡程度的能力。奇跡——這種在機緣巧合的情況下出現(xiàn)，多半帶著違背常理，逆轉(zhuǎn)局勢性質(zhì)的玩意可遇不可求，這是公認(rèn)的。就和遙不可及的夢想一樣，其規(guī)律也近乎不可追尋。我的能力就是可以消除奇跡和實際之間的距離，可以自由的，隨時隨地創(chuàng)造它的出現(xiàn)，只要我想。本質(zhì)上，可以說成強運，也可以是造物主?！?/p>

解說的時候，她略微撅起嘴唇，注視著那閃閃發(fā)光的電視機，那眼神生怕別人看不出來的洋洋得意。說罷，她對那臺電視又補充了句：

“雖說創(chuàng)造奇跡這項能力是用來翻轉(zhuǎn)局勢，比如剪刀石頭布總是贏用的，但我通過修煉將其修改了下，讓它可以從無到有的創(chuàng)造奇跡?！?，電視機，出現(xiàn)【2】?！芾斫猓俊?/p>

“就跟上帝七天創(chuàng)世界，說啥來啥似的?！蔽疫种牢M(jìn)一口涼風(fēng)，拿起桌子上最后一個桔子，剝起皮來。

“沒那么夸張了，創(chuàng)造個世界還不至于，但還是可以在相當(dāng)大的范圍內(nèi)進(jìn)行現(xiàn)實的改動。不改變本質(zhì)的情況下任意修改?！?/p>

“這能力從什么時候有的？”我問。

“不久前。”

有個瘦瘦巴巴的仆人敲門進(jìn)來，先是瞅了眼我，再定睛看了會兒彌生，然后彎下腰，恭恭敬敬的說阿求小姐誠邀兩人共進(jìn)午餐，如若有空閑，請務(wù)必賞光。如果是我一個人在這兒的話，他應(yīng)該就不必把話說的如此畢恭畢敬的了。隨后他慢慢退出去，又小心翼翼的關(guān)上門。

我問彌生她餓了沒，她說自己剛把那么多水果吃完了，撐得慌。她緊閉了會兒眼，然后看向電視。就在我的注視下，隨著她深綠色眼眸的每隔兩三秒就有規(guī)律的眨動，電視屏幕上的頻道不斷被轉(zhuǎn)換，從綜藝節(jié)目到新聞，再到廣告，最后，她在一個正在放映著伍迪艾倫的電影頻道前停下，微微瞇起眼睛。

“真是，和我以前妄想自己有超能力時一模一樣?！蔽腋袊@道。

為了喘口氣補充水分，也當(dāng)是具待客之道，我溜走泡茶，可剛等我把燒開的熱水端上來，我就看到彌生那閃爍著電視屏幕的眼眸不耐煩的低落了下來，隨后狠狠閉上。電視也呼應(yīng)著熄滅。

“我一直沒感覺到伍迪艾倫有什么地方能吸引我，都說是電影大師，可我就是看著他的作品沒感覺?！彼稍谏嘲l(fā)上，赤著腳丫，盡情舒展著腰?！澳阌X得呢？”

“不懂，沒看過伍迪艾倫?！蔽叶似鹚畨?，熱水與茶葉交融，在水流的咕嚕咕嚕中夾雜著呲呲的響聲，好像出現(xiàn)故障的耳機。我端了兩杯，一杯在我面前，一杯要端給彌生，可想了想，我決定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讓她自己拿。

“小心燙?！蔽艺f，然后抿了一口，沾沾嘴唇后放下。

“謝謝，正好有點渴?！彼饋恚闷鸩璞?，輕輕吹了一口后就一飲而盡。

我對她的能力簡直羨慕的能把嘴唇用牙摩擦破，這“世界之王”級別的能力，每個人都有過這么個想法，不用改變世界那么大，運氣好點就可以了，僅僅如此。即使有了這僅僅如此，那日常生活中該有多么方便？除了解決冷熱不盡人意的飲品和食物，在眼前跑過的電車也能及時讓自己趕上，擁擠的話還能順利搶到位置坐下休息，找不到的鑰匙隨手出來，投個籃踢個球百發(fā)百中，讓人生慕。衣服上破了個洞和被飯湯滴上了油一摸就能消除真是惡心的東西回家又要被訓(xùn)斥還在我喘氣的時候就一嘴火藥味不通人情的東西她為什么不去死每天陰陽怪氣的和父親吵架嘴里吃著飯還在說話一副貴族腔調(diào)錢掙的沒多少花錢就跟流油似的還自以為自己.....

我深吸一口氣，自我檢討道：我是個小氣的人，經(jīng)常因為這些生活中明明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大發(fā)雷霆，從而敗壞一天的好心情，甚至危及到和其他人之間的相處。這種事情常有發(fā)生，令我難堪。如果我有這個能力，也就是世界圍著我轉(zhuǎn)——小學(xué)生級別的妄想——改變世界——報仇報復(fù)——早苗。對！先讓早苗回來再說。我聽到門被拉開的聲音，回頭看去。

“走不走了你？”彌生已經(jīng)穿好鞋子，一手推開門，回頭向我喊道。

不好，剛才因為短暫的陷入白日夢，在就我看來短暫的過程中，彌生已經(jīng)穿上鞋子，出門走人了。我想起上課時為了消磨時間而做的白日夢。我急忙跟著出去，走了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我們不是去阿求家。

“去哪兒？”我問她。

彌生大步流星的在前面引路，納悶的回過頭來，看著我說：

“不是跟你說了我還不想吃飯，現(xiàn)在時間還早，所以出去走走消消食，順便買個飲料回來喝嗎？”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白日夢時的我簡直與世隔絕。我應(yīng)付道：“啊是啊。不對，飲料？人里有賣飲料的？”

“這就屬于我的工作了，只要是我出馬的，必定是精品?！?/p>

我們走上人里大街的集市，此時人流已經(jīng)稀疏，人們都回家做飯去了。她領(lǐng)我去的是一個賣布料的攤子那里，旁邊的是賣生肉的。彌生站在兩個攤子中間，那兩個攤子中間的是一根又粗又高的圓柱木樁，有兩個我高。我們在木樁前站定，彌生回頭望了我眼，演示似的，對著那個木樁左拍拍，右踹兩腳，還把耳朵附上去聽聽試探試探，看著怪迷惑的。

然后她轉(zhuǎn)了轉(zhuǎn)右手手腕，憑空握住一把水果刀（憑空變出什么的把戲已經(jīng)品鑒的夠多了），還沒等我問她到底在做什么，她就一把把刀子插進(jìn)木樁里，狠狠的砍出一道口子。

“請?！彼钢莻€黑洞洞的口子對我說。

我走到木樁前，那個黑洞洞的東西，冥冥之中有種召喚似的，叫我把手伸進(jìn)去一探究竟。我姑且琢磨了下木樁有多粗。一個十多歲的孩子抱住綽綽有余了。帶著信心，我把手伸進(jìn)真理之口。

因為自信，等我整個手臂都伸進(jìn)去的時候我短暫懵了一下，隨后開始摸索，很快，我就握住一個冰涼的罐裝物。一個灰色外皮的易拉罐。我把它交給彌生，彌生說：

“根據(jù)真理之口和阿里巴巴的故事弄出來的——永遠(yuǎn)猜不到口味的易拉罐飲料機，就連易拉罐外表都是。”她拉開拉環(huán)，一股白色氣體飄出。彌生喝了兩口，砸吧了下嘴，抿了抿嘴唇。“可樂?！彼f。然后問我喝不喝。

“不了，我胃不好，少喝碳酸飲料比什么都實在。這兩天不都零度了？”

“聽著怪麻煩的。唉，我從上高中開始，也因為飲料零食吃壞過肚子，所以開始節(jié)制自己，每個星期只買一次，一般都是周末買。于是啊，周末除了可以休息以外，我就又有了期待的目標(biāo)?！彼龘u了搖易拉罐。“不過說實在的，把最根本的問題——吃多了會肚子疼——解決不就好了嗎？”她聳了聳肩，繼續(xù)大口喝著。

我們往回走著，彌生一邊喝飲料（那飲料飲之不竭）一邊對周遭指指點點：

“雖說集市是挺好，挺有鄉(xiāng)土氣息，但就是不太衛(wèi)生你知道嗎？而且排列的那么麻煩，找個東西要用半天，還不如商場。你看看那棟大房子，明明面對那么寬一條街，空間也很大，可惜成了大家族的房子，如果是電影院該有多好，往東還有個和這一模一樣的.....劇院吧，既可以表演歌舞戲劇，也可以來請人唱歌。”

“嗯...好...挺不錯的?！蔽揖瓦@么邊聽她說邊敷衍她。

我們往回走的時候路過了鈴奈庵和寺子屋，同樣也沒有躲過東風(fēng)谷彌生的“改造大計”：

“鈴奈庵那么好的書店為什么那么寒酸？明明紀(jì)伊國屋哪種規(guī)模的才適合，不是嗎？（是是是）慧音老師也是很不容易啊，明明教的東西都是為了讓人類認(rèn)清自己的地位，保護(hù)自己，那么實用，還是有很多家長不理解，覺得孩子長大有力氣了種地就可以了，真是目光短淺！”

“我說，你喝的是飲料還是假酒？”

我是真佩服她的不害噪，她就相當(dāng)于把一般人只應(yīng)該心里想想的吐槽，埋怨的話，氣話全部不留情面的一股腦的脫口而出，直截了當(dāng)。我仍帶著外界人的部分觀念，也就是說，即使這個能力在我身上，我恐怕也不會像她那樣大放厥詞，因為要是在外界里，小孩子的嘴早就被父母掌摑腫了。

人群人來人往，沒有一個人的目光落在過我們身上。

每個人內(nèi)心的天性里都有一個不受道德法律成見拘束的角落，那里生活著真正的本我，是整個人真正自我意識。他的作用，是用來表達(dá)一個人真實的想法，所作所為和愿望的。當(dāng)我們做出“利益最大化”和“屈從，壓抑自我”時，那個角落里的小人就會蹦蹦跳跳，如猴子似的發(fā)泄著詛咒和宣泄。盡管我們的良知不會讓他占據(jù)意識，但也會感到，因為他的存在，心里面感到了一絲寬慰和緩解，和相反的怨恨，壓抑。

*

吃完了飯，我與彌生分別，回去睡了個午覺。結(jié)果，她這一趟的目的就是為了單純的出來和我轉(zhuǎn)轉(zhuǎn)。我從下午一點睡到兩點半，起來時渾身感覺支離破碎，不得不又休息了段時間后才得以站起。

等我來到客廳，空調(diào)，棕色的沙發(fā)套，墻壁上達(dá)利的畫正安好的在哪里。電話顯示有留言，可我自我認(rèn)為睡得很淺，電話鈴聲是可以聽到的。我接起來，彌生爽氣的聲音從聽筒傳來：

“怎么樣？這是祝賀你在幻想鄉(xiāng)成功住過了一周的獎勵，不僅有了住處，結(jié)交了朋友，還完成了工作賺到了錢。良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明天會更美好哦，加油吧！”

低頭一看，原來的瓷磚地板也變成長條的木質(zhì)地板了，想必還有地暖。

“原來一切都是這樣啊?！比缓笪乙粋€人一下午就在看《羅馬假日》，在天色稍暗的時候，阿求的仆人又來了，還是原來那個，他說完話，朝我點了點頭后就走了。我伸了伸懶腰，眼前稍微黑了一會兒，然后解決晚飯。在餐桌上，我問阿求知不知道東風(fēng)谷彌生的能力。

“這個，不是很清楚呢，之前曾問過有了解的人，據(jù)說是引發(fā)奇跡程度的能力，很厲害呢?！?/p>

直接盜用自己妹妹的名號嗎？我想。隨后又問了關(guān)于我房間的問題。

“你為我準(zhǔn)備的房間，一直是這樣的嗎？就是，電視，墻上的畫，這些。”

“為你準(zhǔn)備的房間一直是這樣的啊，有什么不方便的嗎？如果有的話，請務(wù)必直說，我一定會想辦法解決的?！?/p>

感謝你如此關(guān)心，阿求小姐，可我的問題你估計解決不了。

我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在睡前，我沖了個澡，熱水溫度剛剛好。想必我這個小房子所有的能源，電水等都是來源于彌生的能力吧。她為什么要這么做？是專門針對了我，還是對每個外界人都這樣？

百思不得其解。

我躺在溫暖的床上，沒有窗戶，周圍安靜無聲，對頭，簡直就是個豆腐塊監(jiān)獄，放眼望去只有煞白的天花板，除此之外再沒什么可看的了。下次見到彌生，就讓她幫忙多改變一下我這房間的色調(diào)吧。

無論如何，我成功的第二次在幻想鄉(xiāng)生活下來，但對于早苗的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一無所有，我仍然想念她，只有通過她，我才能看到更多顏色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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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陀思妥耶夫斯基曾在普希金紀(jì)念碑揭幕典禮上發(fā)表演說

【2】此處彌生模仿了《約翰福音》中耶穌的話：“喂，拉撒路，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