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瑩說初盛唐詩》筆記·李白(1)——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李白是一個不羈的天才。
按葉嘉瑩的話來講,李白是“仙而人者”。這個不受拘束的天才不幸落入人間,可人間到處都是罪惡、處處都是約束,他不論身在何處都是很痛苦的。所以他的一生,包括他的詩歌,所表現(xiàn)的就是在人世網(wǎng)羅之中的一種騰躍的掙扎??蔁o論他怎么拼命地騰躍,始終都無法突破這個網(wǎng)羅。
他的一生,都處在痛苦的掙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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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溯李白的成長經(jīng)歷,他從小接受的是一種不受拘束的教育?!拔鍤q誦六甲,十歲觀百家”(《上安州裴長史》),他廣泛地接觸各家學說,其中也包括儒家思想。
對儒家思想,李白有肯定的一面,也有否定的一面。
《論語·述而》中記載了孔子對顏回的一段話:“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被任用就推行自己的主張,不被任用就收起自己的主張,只有我與你能做到這樣。這句話精煉地表達了儒者對于仕與隱、進與退、入仕與出世的政治選擇和人生態(tài)度。
事實上,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向外或向內(nèi)的追求。一個人能獲得世俗意義上的功成名就,去完成自己的追求與理想、施展才華與抱負固然很好;可當對外的追求無法成功時,至少也要完成自身,“自我完成”是否能成功的關鍵完全在于自己。
所以,“用之則行”是兼善天下,是仕;“舍之則藏”是獨善其身,是隱。這兩種觀念在儒家思想中是互補的。唐代詩人,尤其是盛唐詩人,心中都有“仕”與“隱”的情意結,各人的情況也有不同,單就李白來將,他是把“仕”與“隱”結合在一起去追求的。
“所冀旄頭滅,功成追魯連”(《在水軍宴贈幕府諸侍御》)中可見李白是極為推崇魯仲連的。
魯仲連是戰(zhàn)國時期的高士,當秦國圍趙,魏國不僅袖手旁觀還勸趙奉秦為帝時,魯仲連挺身而出,義不帝秦,大大鼓舞了趙國士氣,最終竟逼得秦將退軍五十里。此士何等豪壯!當趙相平原君以千金酬謝魯仲連時,他又堅持大義,堅辭不受。不慕名利,何等高風亮節(jié)!
李白曾在《五月東魯行答汶上翁》中以魯仲連自比:“終然不受賞,羞與時人同”,他希望建立一番功業(yè),但又認為追求名利是可恥的。他的理想是在建立功業(yè)之后飄然而去,不接受任何名利和祿位的獎賞。
李白這個“不羈”的天才,不愿去遵守那些死板的禮法,故而他否定的是拘守禮法的“俗儒”,而他內(nèi)心懷有建功立業(yè)后拂衣而去的理想,他又肯定儒家用世的意志。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人生在世,總要為這個世界貢獻點什么,這是儒家所追求的“不朽”的愿望。
葉嘉瑩將李白求仕總結為三個原因:
(1)受儒家影響,追求不朽;
(2)他是一個天才,他不愿使自己的生命白白落空;
(3)李白生活的時代,前有朝綱敗壞,后有安史之亂,是一個亟待拯救的危亂時代,他將拯救時代危亂視為自身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