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惜啊，黛安。你差一點就要?dú)⑺牢伊?。?奧特姆高舉著手里的小刀，染血的藤蔓在他身后游移。他低頭看著腳邊已經(jīng)折斷的兩把長錐，還有奄奄一息的少女。很快她的生命就即將走到盡頭，可奧特姆打量著她，并不急于補(bǔ)上最后一擊。 他并沒有憤怒，背叛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常事。雖然被自己的同族背叛的確從未有過，但好在，對他來說黛安瑟斯也不是什么親密的人。 他只是感到困惑，單純地困惑。有些事情必須在黛安徹底斷氣之前問清楚。因此他蹲下來，一把抓住黛安的頭發(fā)，把她從地上揪了起來。 “你告訴我，你為什么要為了那個異民的小雜種背叛我？” 少女僅剩的一只眼里流露出的并沒有痛苦，而是徹頭徹尾的冷漠，就好像回答這個問題是浪費(fèi)。這樣的態(tài)度，讓奧特姆非常不悅。 “跟你說了……也沒用?！彼狙碾p唇微微翕動，艱難地回答。 “真奇怪。你和我不是一樣的嗎？”奧特姆手上的力道更緊，滿意地看到少女因為疼痛而抽搐的臉龐，“你和我不都是被他們殺了最愛的人嗎？我妹妹死的時候比那個小雜種還小，你難道就一點也沒有恨意嗎？” 少女似乎很輕地笑了一聲，是嘲笑。這個命數(shù)將近的女人還在嘲笑自己。奧特姆感到了久違的憤怒涌上心頭的重量，他努力控制著情緒不要把少女的頭骨給一把捏碎了。 “是啊。因為你妹妹死了，所以要?dú)⑺绖e人的妹妹。你痛苦了，所以要別人和你一起痛苦。這你就滿足了。”她凝視著奧特姆，嘴角上揚(yáng)，那的確是在嘲笑，“你的人生僅止于此而已?！?不懂，不懂她話里的意思，又或者是知道自己一旦深想就會導(dǎo)致怒火失控爆發(fā)。奧特姆的手有些顫抖，他不覺也笑了出來，那是氣極反笑，“好啊。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我能不成全你，讓你高尚地死嗎？”他改為一把掐住黛安的喉嚨，手上緩緩用力，能聽見她的骨頭被擠壓的聲音。少女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扭曲和痛苦，而與之相對地，奧特姆心頭的怒火在一點點地流走。 他慢慢變得很平靜，那種平靜和他在屠殺異民的時候的平靜是一樣的。是的，手中的這條生命也將逐漸墮落，成為和那滿地橫尸的人類一樣的卑賤東西，比落葉還不如。 就在此時，奧特姆突然感覺到耳后一陣凌厲的刀風(fēng)。他反應(yīng)過來，丟開黛安側(cè)身一滾，剛才待的地方瞬間被巨大的鐮刀撕裂出了一個大口。 萊切爾面無表情地再次一刀砍來，奧特姆輕盈地向后跳開躲避，又連躲過了幾下砍擊。他身后的藤蔓朝萊切爾涌去，而萊切爾左手一握，頓時從虛空中交錯而生的傀儡線將藤蔓切割為無數(shù)細(xì)小的碎片。 “行了，萊切爾，住手?！?少女的聲音聽上去因為憤怒而變得低沉。萊切爾聞言便收了那些傀儡線和鐮刀，后撤回自己的上司身邊。 奧特姆笑了笑，“你好啊，南茜?！?南茜用下巴指了指黛安，示意萊切爾，“帶她走。”然后將怒容轉(zhuǎn)向了奧特姆。 而奧特姆似乎并不介意萊切爾的行動，任由他抱起黛安離開了。轉(zhuǎn)向南茜時，少年露出了一貫天真無邪的笑容，“怎么了？南茜。計劃很順利哦，你不開心嗎？”語氣像一個期待被夸獎的孩子。 可他的笑容在目光觸及南茜手上的東西時就戛然而止——那是她的武器，一把修長的銀色剃刀。刀身映出少年的面孔，他的神情先是有些困惑，不明白南茜的用意。可在注意到南茜的刀鋒對準(zhǔn)的是自己的時候，臉上的困惑慢慢變成不可置信，最后化作滾燙的痛苦從他的眼中流露。 “南茜……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你也要和她一樣？”奧特姆的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他問得很小心，生怕聽見肯定的答案。 似乎聽出了他語氣里的悲傷，少女臉上的憤怒松了松，語氣也帶了一絲不忍，“不，奧特姆。我不會傷害你的?？墒悄銥槭裁匆獋彀?？” “就因為這個，你要拿著武器對我？”少女的話里有一根尖刺刺傷了奧特姆，他感覺胸口一陣疼痛，從傷口中涌出的卻不是鮮血，而是名為不甘和憤怒的黑色煙霧，“就因為一個背叛者？南茜，為什么連你也不理解？” “可是她是我們的族人！”面對質(zhì)問，南茜的聲調(diào)也驟然拔高了。淚水在她眼中盤踞，她紅著眼眶、用顫抖的手握著剃刀，“奧特姆，你變得太離譜了。哪怕山神大人和大家都能回來，你也不再是原來的你了。我寧愿——”她把剃刀指向奧特姆，手卻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快要握不住武器了，“我寧愿在這里——” 奧特姆的神色變得痛苦而黯淡，仿佛南茜的剃刀已經(jīng)刺進(jìn)了他的身體。他緊緊咬著嘴唇不讓它顫抖，通紅的眼眶中淚水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卻最終還是沒有落下。一秒，兩秒。兩個人僵持著，最終是他腳下長出的藤蔓打破了這暗沉的空氣。 “對不起，南茜?！彼f道，“我不能在這里停下?！?藤蔓破空而來，南茜召喚出草木糾纏成一張屏障，卻被輕易地撕成碎片。赤紅的刀刃朝她的面孔刺來，南茜知道自己無法抵抗了，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任憑武器落在地上，就這么閉上了眼。 可并沒有傳來被貫穿心肺的痛楚。南茜慢慢睜開眼，發(fā)現(xiàn)所有藤蔓都停滯在了空中。而在它們的盡頭，奧特姆用力地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算了，算了。”他苦笑了一下說道，“我們就此別過吧。從今往后，就當(dāng)做我從沒認(rèn)識你?！?說完，少年決絕地朝南茜的反方向邁開了步伐，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有那么一瞬間，南茜的心頭猛然升起一股呼喚他名字的沖動。喊他，把他叫回來，道歉和擁抱，兩人再一起哭一場，然后冰釋前嫌，就像他們之前無數(shù)次鬧矛盾的時候一樣?？伤皇浅聊?，眼淚在臉上橫流，溫暖的晚風(fēng)吹上去也變得冰冷無比。大片燒焦的森林在她身后綿延，像是無盡的黑暗聚攏而來壓在了少女單薄的肩上。 天邊的夕陽正逐漸收盡它最后一縷光芒，世界即將被關(guān)進(jìn)沉重的黑暗。兩人的影子在地上朝一個方向拖得越來越長，然而即使在消失的剎那卻仍然無法觸碰彼此。 “很久很久以前，人類和山靈還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的時候，有一個人類和一個山靈墜入了愛河。 山靈是單純的生物，他們不會憎恨和猜忌，甚至連謊言都很少。這個山靈也是一樣，她全心全意地信賴著作為自己伴侶的人類，希望和他共度余生?？墒牵?dāng)聽到自己的伴侶這么說的時候，人類卻搖了搖頭，表示這是不可能的。 是的，對于幾乎擁有永恒壽命的神明眷屬來說，人類的一生太短暫了。他們沒有辦法像普通的情侶一樣，一起迎來生命的終結(jié)，沒有辦法做到真正意義上的生同衾，死同穴。 意識到這點之后，山靈很悲傷。但是很快，她就想到了一個辦法。她于是把那個方法告訴了她的伴侶，那個唯一

能夠殺死山靈的辦法

，也就是

那首曲子

。 是的，如果按照普通的方法唱出來的話，那只是一首再普通不過的安魂曲，是山神唱給新生的山靈聽的。可是如果

倒過來唱

，安魂曲就會變成

散魂曲

，就會成為能奪走山靈壽命的唯一方法。山靈毫不懷疑自己伴侶的忠誠，把這個方法告訴了人類。而這，也就是山靈一族災(zāi)難的開始?！?說到這里，少女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傷。她望著面前這兩個驚愕地交換眼神的青年，輕輕唱起了那首歌。 “這是……”熟悉的旋律讓倫納德久遠(yuǎn)的記憶被喚起了。他聽過這首歌，那是在將近一年之前，自己還是憲兵的時候在監(jiān)獄里聽到的。那天是他第一次見到黑鳥，黑鳥就在唱這首歌。 “這首歌是……是我父親教給我的?！焙邙B的神情異常復(fù)雜，“父親說是爺爺教給他的。這首歌的旋律和歌詞應(yīng)該只有教團(tuán)內(nèi)部的人員知道——” “是的。黑鳥先生，你以為當(dāng)初的情形是怎樣的呢？人類的槍彈再強(qiáng)大，也不能殺死神明眷屬。是教團(tuán)的人類欺騙了我們，用他們的背叛和詭計騙來神明的秘密。從我和奧特姆第一次聽到你唱那首歌的時候，我們就知道了，

你是我們仇人的后代。

” “可是，你為什么要告訴我們這些？”倫納德問南茜道，“你應(yīng)該是奧特姆的人。” 南茜自嘲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也許我一開始就沒有像他那樣那么堅定地想去做某件事。我真的很累了。”她用隨身的手帕擦了擦眼角，“如果你們懷疑我話的真實性，你們可以用它來殺死我試試。不過不是現(xiàn)在，請給我一點時間，我要去把黛安埋葬了?！?倫納德望著黑鳥。是的，這個問題應(yīng)該由黑鳥來回答。是否用所謂的散魂曲殺死南茜，來驗證她的話的真實性，以及之后該怎么辦，都要黑鳥自己來解答。 黑鳥只是問道：“奧特姆在哪里？” 南茜回答：“這會他應(yīng)該回到研究所了?！?于是黑鳥站了起來，徑直路過南茜，從這棟林中的小木屋走了出去。倫納德跟在了后面，無需多言，他已經(jīng)明白了黑鳥的意思。 “等等?！鄙砗髠鱽砟宪绲穆曇?，她追了出來，叫住兩人，“我想你們需要幫手。我知道有一個人，可以陪你們?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