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一身疲憊。

身形沒入泉中，倒影綽綽。

長發(fā)悠然蓋身，著了水漬，緊在一處。

用一只玉手收攏起，閉上眼，微微不悅道:

“在飛云商會旗下的溫泉里抽煙，你也不怕被趕出去。

“凝光?！?/p>

被指名道姓的成熟女性笑了笑，指節(jié)輕點(diǎn)華飾的煙管，朱唇輕吐一口繚繞。

“不錯的笑話，這次我請你。

“飛云商會的老爺子估計現(xiàn)在已經(jīng)收到消息，正絞盡腦汁琢磨著我打算干什么吧，畢竟，天權(quán)和玉衡同往一家平凡溫泉去沐浴，怎么看都不正常。”

“哼，一個個看我當(dāng)妖怪似的。

“那請問，他們是不是要有求于天權(quán)星大人，馬上派兩位青春可愛的小男孩來服侍一下您呀？”

“呵……算了吧，飛云商會養(yǎng)的書童，已經(jīng)沾染俗世太久了。

“全鉆錢眼里去了，比誰都會諂媚?！?/p>

沒入清泉中，輕抒一口氣。

肌膚自是第一流，白嫩碧玉。

“倒是刻晴小姐，不知有沒有婚愛的念頭，咱們共事了那么久，我也頗擔(dān)心這璃月，無人敢娶你啊?！?/p>

“哼，無須天權(quán)星大人廢那個閑心思——況且，你好意思擔(dān)心我？還是擔(dān)心擔(dān)心自己會不會孤獨(dú)終老吧。

“干脆早早養(yǎng)個小男孩做夫，免得你老是說人家‘浸滿人間氣’?！?/p>

“嗯……我的話，最多領(lǐng)養(yǎng)一個孩子吧，這輩子，大概也見不上能讓我滿意的人了。

“我，嘴太刁?！?/p>

自己會喜歡什么樣的人呢……

凝光還真沒怎么去思考過。

自己經(jīng)商半生，搏智一世，無暇顧及感情。

現(xiàn)在細(xì)細(xì)想來。

求財?shù)模约阂姷教唷?/p>

奪權(quán)的，身邊比比皆是。

看透了整個社會，也就那稚嫩的孩童能讓自己心悅。

他們夠純凈。

夠像曾經(jīng)的自己。

凝光不后悔自己的選擇，倘若再來一次人生，她依舊會選擇走到這個位置。

但她并不中意這類生活——繁瑣而糜腐的官場不能叫做人生，她渴望誰能調(diào)和自己這一輩子過于猛烈的投心官政。

凝光需要。

但很可惜，這位璃月人中鳳身邊所包圍所認(rèn)識的……

罷了。

凝光也知曉。

干脆應(yīng)了刻晴的設(shè)想，領(lǐng)個屬于自己的童養(yǎng)夫得了。

“等人老珠黃了，可就來不及咯，凝光?！?/p>

“呵……天天和一群官場老妖精混跡在一起，估計在別人眼里我也該是個老家伙了。

“罷了，我還是多操心操心你吧，畢竟向你求親的成功人士數(shù)不勝數(shù)，不是么？”

“成功人士？一個個家族抽出來的窩囊廢二世子也想找我？先去把元素力玩明白吧，十個里面抽不出一個有神之眼的。

“人吶，一旦居安不思憂，荒淫無度，別說未來，強(qiáng)烈的心愿都找不出來。

“再說了……

“想找我，先得證明比我有能力，還要比我優(yōu)秀吧？”

“刻晴小姐，要求太高了。

“比這里的水溫，要高得多啊?！?/p>

……

……

“嗯……是這樣嗎……”

少年虛握手掌。

指尖的雷電順著他劃過的軌跡，燃起灼光。

炫目逼人。

身旁的紫韻韻和黃燦燦的兩只史萊姆十分認(rèn)可，并不存在的眉毛高揚(yáng)。

頭頂?shù)恼克{(lán)色小史萊姆也由衷的高興。

吐出個不大不小的水泡，在和煦的陽光照耀下熠熠生輝。

閃出七彩。

“感覺……蠻簡單的?！?/p>

“當(dāng)然，得靠你們教得好。”

如今的少年……

大可以稱一聲天才！

在他人感應(yīng)心中無與倫比的強(qiáng)烈愿望后才能掌握一種元素力的情況下，他已然能在各色史萊姆的指導(dǎo)下用出七種此世的本源。

不知是誰額外給的饋贈。

他仿佛是這個世界的坐上賓，無憂無慮地享受著它的寵溺。

隨手一劃，便是他人半生流年。

少年被一堆史萊姆簇?fù)碇?，暖心的笑意涌上面龐?/p>

沒有神之眼也能使用元素力。

或許，他們之間的確有什么本質(zhì)的聯(lián)系。

“有點(diǎn)，熱了……”

“我想去洗個澡，要和我一起么？”

少年捧起頭上的團(tuán)子，認(rèn)真地盯緊它的眼睛。

它變大了。

自從自己回應(yīng)了屬于水的本源后，它愈發(fā)黏著自己。

而且，開始一點(diǎn)點(diǎn)變大。

它需要的不是水，但也是水。

自己不知道如何導(dǎo)出，但既然此法有效，那就讓它隨時隨地挨在自己身邊吧。

史萊姆上上下下?lián)u了搖身子，又爬回他的頭頂。

少年應(yīng)著，褪下衣物，直截往河中走去。

夠自然，夠直接。

他像獨(dú)屬于這個世界的亞當(dāng)——無法判定，無法認(rèn)同，保持著最基本的理智，堅持著屬于自己的準(zhǔn)則。

他整齊疊放自己那格外暴露的衣裳，輕踩河面，沒入河流里。

靜靜地沖洗。

小史萊姆仍愛貪玩，蓄滿一大口水，鼓起腮幫，又突然吐出。

水花打濕了少年的面龐。

很干凈。

魚兒似乎明晰他的需要，從不停留。

他的長發(fā)散落著——從來到這里開始，少年便放下了自己的長辮，任由發(fā)梢觸及自己的腰身。

倒也不怎么需要清洗。

“唔，我要洗身子了，別待在我肚子上了哦?！?/p>

少年含起今日晨光中每一份溫柔，語調(diào)暖暖。

史萊姆于是順著他潔白的身子往上，帶著水漬爬到他的肩膀上。

無聊地向他身后望去。

這里很隱蔽——可以說是人跡罕至，沒有什么財寶，也沒有什么值得討伐的魔物，大抵不會是有人類想來這里的。

史萊姆倒是曾經(jīng)見過一個身后跟著小幽靈的女孩子便唱歌便蹦蹦跳跳地走過。

還有一只大鳥領(lǐng)著一個頭上長角的女人經(jīng)過。

其余之外，就沒見過誰了。

它癱成一團(tuán)，瞇起眼睛。

感受著自己身下少年動作的起起伏伏。

唔……

還是，挺舒服的……

終于不用自己走路了……

“等等，重云！”

“行秋，我實在是，好熱……”

“那也不能……”

這里本該只有自然的和語。

卻從遠(yuǎn)及近地傳來了頗為迫切的喊聲。

吵散了靜鳥，鬧落了枝葉。

聽楞了少年。

空呆呆地看向那個方向。

一個滿臉通紅的男孩咬著符箓，仿佛全身都要冒出煙來。

飛奔到河溪旁。

俯下身，挽起袖，一個猛子把頭扎進(jìn)河水里。

氣泡直冒。

緊隨其后的，是個身著衣袍的少年，臉上印著三分焦急，收攏起紙扇，三步并作兩步也兀然上前來。

替友人輕撫后背。

那一頭扎進(jìn)河中的男孩也不知犯了甚毛病，白嫩細(xì)短的小脖子上滿是青筋，被溫紅包裹著。

半晌，才沓著濕漉漉的短發(fā)直起身，大口呼吸著。

“哈……得救了……”

“重云……今日怎么便忘記帶冰棍了？也怪我，沒想著提醒你?！?/p>

“今天不大一樣……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冰棍應(yīng)該也不頂用……

“待會看看有沒有薄荷可以嚼著吃吧……”

春日正暖，河水的溫度也讓人愜意。

淺藍(lán)色頭發(fā)的少年舔了舔嘴角，微微甘甜。

方才火上心頭，渾身燥熱，不管不顧就奔著河水來了。

也不知道這里是哪，但應(yīng)該超不出華光林吧。

本是應(yīng)了委托來的，沒想到差點(diǎn)就燥死在這里了……

重云搖了搖頭，甩了甩水漬。

一雙眼睛總算明清了。

也總算能看清這世間，這人道，這幅好風(fēng)光，和這……

這身旁不遠(yuǎn)處酮著體的少年。

震驚地看著他。

他頭頂?shù)男⌒∧镆驳纱笱劬Α?/p>

四目相對。

看著這比女人還漂亮的金發(fā)少年，重云不由得楞著神。

特別是他還衣不蔽體，只靠著人本真的廉恥遮掩著應(yīng)該遮掩的地方。

嗯……

該夸他皮膚好么？

“那個，你好……？”

重云和行秋轉(zhuǎn)過頭來。

看得少年護(hù)著肩的手一緊。

“你們，為什么還要接著看……

“你們，是誰……”

少年諾諾地發(fā)問。

他不理解——在他的認(rèn)知里，每個世界，他所知曉的，有人的“世界”的概念里，看人家洗澡都是很變態(tài)的事情才是。

為什么，他們目不轉(zhuǎn)睛……

少年還沒做出反應(yīng)。

行秋二人也正楞神。

少年頭頂?shù)氖啡R姆卻是氣的鼓起身子了。

仿佛自己摯愛的妻子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看得精光一般，怒上心頭。

鼓起嘴巴，吐出毫無威懾力的小水泡，惡狠狠地朝兩個偷窺狂吐去。

快馬突襲，占盡先機(jī)。

讓剛剛篩完水分的重云又蒙上了一臉?biāo)椤?/p>

沒甚傷害，但行秋還是警惕提起劍來。

掐訣用法。

“那邊的……少年！請快過來！你頭上有一只魔物！”

“請讓我來收拾它?！?/p>

“我頭上……魔物？

“你們，在說它？”

空握過它胖嘟嘟的身子來。

小小的史萊姆在掌心撲騰掙扎，仿佛要和面前兩個偷窺狂奮勇戰(zhàn)斗一般。

“我不知道你們對魔物如何定義……但，它不危險，它是我的恩人，我會保護(hù)它。

“如果你們一定要傷害它……我只能請你們離開！”

眼前的同類本是讓少年所欣喜的。

但他們對自己的恩人施以惡意。

自己，不能容忍。

順手取來衣裳，在二人的注視下略顯羞恥地套好。

抹了一把臉上的清水，神色堅毅。

他沒有劍，沒有槍，沒有刃。

他將恩人放在肩頭，握緊拳。

深呼一口氣。

“請，離開?！?/p>

“我不想傷害誰……但我可以做到?！?/p>

行秋皺眉。

雙指按在劍柄，輕微摩挲。

重云扯住他的袖袍。

“行秋……別激動，我沒事。

“他對我們沒惡意。”

“我知道，但……”

“如果他們相熟的話，畢竟是我們打擾人家洗澡……它不開心也正常……

“人鬼尚能廝守，我覺得，人和魔物也可以。”

重云前踏一步，擋在行秋的劍鋒前。

“少年，他為了我，有些激動，我很抱歉?！?/p>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么？”

他開口，音調(diào)輕軟。

史萊姆在空的肩頭無聲地罵罵咧咧，以表拒絕。

但空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好，多謝。請問……”

“你是不是，擁有很多種元素力？”

“重云，你為什么會覺得是他？

“難道是因為……他在河里洗澡，又與魔獸為伴，天生地長，吸日月精華？

“好像是有一點(diǎn)道理！古籍居然也有真的么……”

“……才不是。

“是因為我們進(jìn)來那么久，華光林就他一個人啦。

“問問總不虧?！?/p>

空聽著他們相聲一般的接話。

眉頭一挑。

“元素力……”

“你們說的，是這個？”

重云還打算壓制一下行秋發(fā)散的寫作思維。

卻發(fā)覺光亮灼灼。

那金發(fā)的美少年竟是指尖點(diǎn)起一簇焰，轉(zhuǎn)而又于陽光下甩出一道水痕。

熟悉的元素波動讓行秋心神一怔。

“居然，真的是他。”

“真是耗心不如廢運(yùn)?！?/p>

“剛才冒犯了閣下，和閣下的……寵物，小生行秋，在這里道聲罪?！?/p>

“敢問這位先生何許人也？”

是誰。

剛才自己暗暗觀察，也沒發(fā)現(xiàn)他哪里佩著神之眼——畢竟他就穿那么點(diǎn)衣服，剛才還被自己和重云看光了身子來著……

沒有神之眼也能用元素力，還是多種？

怎么聽都像是稻妻傳過來的爽文……

不過……

不過他近在眼前。

他肩膀上的史萊姆……自己是怎么在它的眼中看到警惕的？

“我……我不知道我是誰?！?/p>

“抱歉?！?/p>

他的誠懇讓人迷惑。

行秋瞇起眼，托著下巴。

“嗯，隱藏身份么……也是，你這類人，自然是常受人針對的，我理解你。”

“這樣吧，我先自述情況吧，我叫行秋，是璃月飛云商會家的人，他是重云，是璃月有名的驅(qū)魔師?！?/p>

“我們接了委托，有人想見你一面，托我們找到你?！?/p>

“故特地來此?！?/p>

真誠對真誠，行秋堅信人與人之間可以沒有隔閡——特別是像他這種看起來就善良又溫柔的少年，一定和自己有不少共通之處。

果不其然。

他開始眉頭緊鎖，喃喃自語，似是考慮。

他開口。

“那個，我可以提幾個問題么？”

“當(dāng)然，我保證無所不答，毋有隱瞞！”

“好，那，請問。

“什么是飛云商會?！?/p>

“還有……

“什么是璃月？”

……

……

“額，行秋……”

“沒事，重云，委托的錢我去賠！但這個人，我要了！”

“啊……委托小事，但……”

但人家還沒說愿不愿意和我們回去呢……

重云撓撓頭。

行秋對這個不知從哪里來，單純到可愛的少年充滿了興趣。

他們富家子弟的愛好……真是奇怪……

重云疑慮間，行秋已經(jīng)握緊了少年的手。

神色寫滿正派。

“這位少年，你天賦異稟，人又俊俏——怎么看都是練功奇才！我古華派正需要你這樣的人來振興??！”

“啊……古華派又是什么……”

“是璃月源遠(yuǎn)流長的武學(xué)門派之一，經(jīng)小生領(lǐng)悟，寫就歌訣，如今想要傳承十分方便！保證你能學(xué)會！”

“武功……？歌訣？我……”

“毋需擔(dān)心！以后你的起居作息，都由我來負(fù)責(zé)！保準(zhǔn)你在璃月用不著一分摩拉！”

“摩拉……是貨幣么？”

“是！跟著我吧，摩拉，要多少有多少！”

行秋兩眼放光。

他第一次這么急著自曝自己富家金貴的身份。

眼前的少年仿佛一張白紙，就等著自己為他揮就如小說般精彩的一生了！

自己執(zhí)筆寫章，實在是不快意。

不若自己親歷！

“我……我該去么……

“我該去么？”

少年扭頭向自己的左肩膀。

輕輕詢問著恩人。

要說不心動，是不可能的。

自己想探尋，想前進(jìn)。

自己想邁進(jìn)人類的社會——想看看他們口中，那大同而富庶的璃月。

而史萊姆則瞪大了眼睛。

星星點(diǎn)點(diǎn)。

這兩個人類……

剛才說的……

吃的……

好多好多好多……

寫慣章文的行秋對食物的描寫巧生秒辭。

揪住了這小東西的無處安耐的心。

它沒有唾液，但它感覺快有什么要流出來了！

它靠了靠少年的身子，激動地彈來彈去。

“你也想去么……

“好，那我們就，去一趟吧。

“璃月……”

“好好好，你做的好?。?/p>

“少年——我們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

重云撇撇嘴。

如果方式?jīng)]顯得他們那么變態(tài)那就好了。

“是，是么……我很榮幸……”

“不，深感榮幸的應(yīng)該是我。

“命運(yùn)選擇了你，少年?！?/p>

行秋端起身形，語調(diào)鄭重。

他說的命運(yùn)，或許是他行秋自己的命運(yùn)，或許是古華派的命運(yùn)。

或許是璃月的命運(yùn)。

但眼前的這個少年……

究竟是誰的命運(yùn)選擇了他？

哪個世界選擇了他？

他的瞳孔中滿是懵懂。

他不知世事如何，他不知前程如何。

他被時代浪涌推著前行。

又或者……

他只是被他貪吃的小寵物帶著跑。

“請容我，向我的好友告別……”

“好友？”

“就是……它們?！?/p>

指了指肩頭。

自己也總算知曉了，自己的恩人叫史萊姆。

不大好聽的名字。

空微微躬身，轉(zhuǎn)頭向深山走去。

行秋笑意盎然。

“行秋……你真下定心思，把他拉進(jìn)古華派？”

“哪能強(qiáng)求呢，先帶他回璃月，想方設(shè)法找尋到他親人再說。

“若他真是天生地長，那就我收了他吧?！?/p>

“對了，他是不是沒有名字來著？我們總不能老是稱呼他少年吧?！?/p>

“嗯……那，叫什么呢……”

“看他與那小史萊姆情誼深厚，便單取一個水字，如何？”

“好俗……”

“那，取個熒字，如光微灼，冉冉世間，如何？”

“這個么……總感覺不太好……”

“唔……他似人本，又居于自然，就叫個原，如何？”

“這個不可以的吧……”

“罷了罷了，等他來，讓他挑便是了。

“嗯……我大約能看到他的身影了……

“等等……

“那一堆是什么？史萊姆嗎？那么多？少說有幾百只吧！

“他們……是來給他送行的？？

“是給他送行還是給我們送行啊？”

“行秋……它們，不會還記著我們看他洗澡的事吧……他會不會是哪只史萊姆的童養(yǎng)妻……”

“誒?。俊?/p>